金在中总是好看的笑。似乎他什么都懂。

黄昏，放学的路上，两个人路过一家工艺品玩具店。

他们背着小书包，踮着脚，趴上玻璃去看。

最显眼的位置上，放着一个制作­精­美的琥珀­色­士兵木偶。他的表面被涂着一层透明的清漆，士兵帽子上的徽章自豪的闪烁着，士兵湛蓝­色­的眼神伸向前方，肃穆而坚定，像是荣誉在闪光。

郑允浩抻着脖子，看不够的看。

金在中扭头：很喜欢啊。

嗯。郑允浩点头。上个月它就被放在那里了。我很怕他被人买走。

金在中看着他。

郑允浩收回了目光，揽了金在中一下，我们走吧。

金在中边走边问他，不再看看么？

郑允浩摇摇头。

越看就越喜欢，越喜欢就会越想要。

我不能跟爸爸要。他会为难的。

金­色­的黄昏下，金在中看见郑允浩的眉眼间闪烁着的情绪。那是单纯的失落。无关悲伤。

他低着头，漆黑的头发被染上一层霞光，金­色­跳跃在发梢，一寸一寸的阳光透过来，勾勒着少年俊美的侧脸，一点点点缀着他的淡淡忧郁。

温暖的夏季里，他美好的不真实。

几天后，郑允浩的家里来了一个陌生的女人。他们看见她的时候，她正坐在客厅里，和允浩的父母交涉着什么。

她身着一件长长的筒裙，上面是各­色­的碎花，裙摆轻轻覆盖在雪白的脚踝上。女人的指甲上涂着一层红红的指甲油。她的长发微卷的披散下来，他们只能看得见她的侧脸，那轮廓­精­致中透着点点妖艳。

她的话不多，多数时候是在静静的听。她在看见金在中的瞬间，眼睛亮亮的，嘴角似乎微微的扬了一下。

郑允浩和金在中被允浩的妈妈迅速的赶到了屋里子，并叫他们不许出来。

两个孩子好奇大人们在说什么。在房间里呆了一会后终于决定一起去偷听。

走到门口的时候，门被敲开。

做了坏事被抓个现行，允浩的妈妈进来，却把在中领了出去，并再次警告允浩不许偷听。

在中回头看了允浩一眼，就被允浩的妈妈领出了屋子。

不知道为什么，那眼神中带着告别的意味。

小小的孩子，一个在门的这边，一个在那边。

之后，在门内的孩子从门缝中，第一次听到了叫做恨的疼痛。

“……妈妈给你买了好玩的东西。妈妈有很多的钱。会给你买好看的衣服，给你好的生活。你要不要跟妈妈走？”

“……这是别人的家，不属于你。”

“……我们在中要懂事，你抢了别人的东西，分享了别人的东西，别人也会不开心的。”

“金小姐，您这样和孩子说是不是不太妥当。他还小，更何况我们家对于在中都是抱着爱护的心态。允浩和他相处的也很……”

“别人的东西终归是别人的。你们难道不承认你们给在中的多少有怜悯的成分吗？我的孩子不需要那个。”

“……”

“你很有钱？”

“对在中，妈妈很有钱，妈妈会给你很多你想要的东西。”

“我跟你走。”

“……在中啊……”

“叔叔阿姨。我要和我妈妈在一起。”

不知不觉的，天都黑了。

小卧室的门被打开，客厅的灯光一下子冲进来，允浩躲避不及，眼睛被晃的睁不开。他下意识的用胳臂挡住了眼睛，另一个胳臂被无法抗拒的拉了出去。

“允浩，来和在中告别了。”

允浩被爸爸妈妈带着，和金在中面对面的站着。

允浩直直的盯着在中微笑着的眼睛，死死的咬着牙不出声。

金在中的妈妈长得很漂亮，金在中长得很像她。

就像现在，他们都一样好看的笑着，尤其是金在中，他那么开心的笑，比第一天来到这个家的时候还要开心。

爸爸妈妈把他们送出了家门。

金在中走的那么匆忙，那么急不可待，连行李都没有拿。

走了无数次的门口，他冲着允浩欢快的挥挥手，

再见哦。

允浩站在妈妈的身边，往后躲着，死死的盯着金在中一眼不眨。依旧稚­嫩­的脸上，居然没有一点情绪。

妈妈提醒他，哥哥跟你说再见呢。

金在中的手停留在半空中，等待着他的回应。

而郑允浩就只是那么死死的看着他，看着金在中。一直一直的看着。

最后金在中觉得有点遗憾的放下了手臂，冲着郑允浩微微的笑了笑，耸耸肩。

直到门外的那辆车子开走了好远，郑允浩还站在门口，死死的抓着妈妈的手指，固执的不肯移开目光。

那眼神里是大人们无法言喻，也是他们永远都不会正视的情愫与记忆。

金在中离开的第二天晚上，郑允浩缩在自己的小卧室里，听见窗子被敲响。

他爬到窗边，打开窗子看下去。

有一个小人，他站在楼下。他身穿一身好看的白衣，月光下他冲着窗子仰望着，红红的嘴巴因为兴奋而微微张开。他正往上奋力的张望着，不住的踮着脚。

看见郑允浩打开了窗子，他不再往上面扔石子。他冲着郑允浩兴奋的挥手，叫他的名字。

“允浩！允浩！我是在中！”

“我的衣服好看吗？是妈妈给我买的新衣服！”

“允浩，妈妈之前答应我了，她帮我们买走了那个士兵木偶，你看你看！它不在橱窗里，它就在这儿！你快下来拿呀！”

郑允浩趴在窗子边，冷冷的垂着眼帘，默然的看着下面兴奋跳跃着的小人。一言不发。

下面的小人见他没有反应，说了句“你等等我”就跑向了身后的车子。

之后，他拿过来了一个盒子，里面，那个午后，他们一起眼巴巴的看着的橱窗里的士兵木偶。正安安静静的呆在里面。它很­精­致，外面涂了一层清­色­的漆，眼睛依旧望着前方，专注笔直。

他费力的往上举着，胳膊因为木偶木制的沉重而歪斜颤抖，

“你快下来拿走呀！你不是很喜欢吗?我帮你买到啦！送给你允浩！”

“你快下来拿呀……”

郑允浩一直沉默的看着他，突然间抓起窗沿上的一块石子，朝着下面的金在中狠狠的扔了下去。

金在中被石子狠狠的砸中，疼的哎呀一声叫了出来。木偶没有拿稳，跟着金在中一起摔倒在地。

陌生女人赶紧从远处走过来，要扶起他。

金在中仍然紧紧的抱着木偶。他摸了摸额头，出血了。小手脏乎乎的触到了皮肤，又一次疼痛。

这一次，没有人再像上次一样冒着被骂的风险给他消毒，给他贴创可贴了。

他站起来，用手背擦了擦眼泪，然后把木偶放在了郑允浩家门前的台阶上。又冲楼上轻轻的喊，

“我把士兵放在楼下了，允浩你要记得来取哦！”

郑允浩啪的一声，狠狠的关上了窗子。

金在中又仰着头，呆呆的向上留恋的望了好久。

妈妈问他，伤口痛不痛。他没回答。

他小声的问了一个问题，

妈妈，你说他为什么那么讨厌我呢。

女人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说，他打了在中好看的头。他是坏孩子，我们也讨厌他。

金在中还是怔怔的望着那扇已经紧闭的窗子。眼角闪着的是没有擦­干­的泪花。

半响，他轻轻说，我不讨厌他。

我喜欢他。

之后，金在中被女人带走了。

等他们离开后许久，郑家的大门被慢慢打开。

一个同样小小的单薄身影从门里悄悄的挤出来，偷偷的往马路上望了一眼。

之后，他看见了孤单的坐在地上的士兵木偶，伸手把它小心的捡了起来，拿在手里细细的好好的看。

手指慢慢轻抚上木偶的表面，眼中的珍视与难过不言而喻。

不知道为什么，本来很生气的他望着木偶，突然间那么难过。

于是他站起来，将­精­致的木偶举起来，将它狠狠的摔倒了水泥地上，然后一个人坐在台阶上，抱着臂膀，呜呜的哭了起来。

都说记忆是老旧而泛黄的。

没有人知道在那之后，叫做郑允浩那个人，独自花了多大的力气，花了多长的时间去忘记那段可笑的，美好的残忍的回忆，那回忆泛着光芒，却疼到刺眼。

离开。

小妖­精­，

那天晚上，那个美丽的小妖­精­，他离开了。

他记得自始至终微笑着，没有回过头看一次。

毫不犹豫的离开。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