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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什么,夏侯清雪没回家?”

阔别十七年未见面的呣子,再次相见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呢?

不是你好吗?我很好的问候语,更非我很想你,而你过得好吗?之类的温馨画面,相拥垂泪的珍惜久别重逢的喜悦。

眼泪是母亲的思念,母亲的爱,望着已长成大男人的儿子,百感交集的秦翠华泪流满腮,不让呜咽的泣声流出颤抖的­唇­。

人家是近乡情怯,她是满怀愧疚。当年的儒弱和漠视,全是源自一己之私,她以为只要不去­干­涉,便能得到丈夫补偿­性­的爱。

女人对于爱情都有点天真,往往偏向于自己的角度去设想,与教育程度无关,当她们一旦陷入爱情海里,同时也就失去了自己。

秦翠华就是典型只为爱而活的传统女­性­,在她的观念里,丈夫最重要,其次是家庭的和谐,最后才是最亲近的家庭成员。

所以不论丈夫说什么、做什么,她绝无异议,除了顺从还是顺从,没有主见,也不会提出任何质疑,完全当个没有声音的妻子。

她最大的原罪是生了一个“怪物”——大家都这么告诉她,因此她必须受罪,用她的青春和岁月全心奉献,不再有自己。

“人丢了来找我做什么?你们应该去警察局报案,由人民保母为你们寻人。”

面无表情的夏侯淳微带诮意,语气漠然不带一丝温度,疏离得如同不识眼前人一般,表现出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要人莫靠他太近。

其实他听见同父异母妹妹失踪的消息也相当震惊,他一直以为是龙家小公主趁乱将人带走,却没想到她会在混乱中离奇消失。

通常在那种地方失去踪影的年轻女孩,想再找回来的机率等于零,有如从人间蒸发。

即使找得回来也人事已非,不再是原来那个单纯的妙龄女孩,在属于黑暗世界国度里,她们是祭品,甜美而不知反抗。

“我们的确报警了,但他们要我们回家等消息,一有什么会马上连络我们。”秦翠华的声音听来卑微,带着乞求的内疚感。

“那就等吧!不论死活总会通知你们。”人命何其轻贱,不足一提。

“可是那是你妹妹呀!怎么狠得下心不顾她生死,她是那么单纯又率真,根本不晓得人心有险恶。”好歹是她一把拉拔长大的娃儿,她怎能眼睁睁的看她下落不明。

他的眉毛往上一挑,冷诮道:“我没有妹妹,你们求错人了,要是有时间在这里­鸡­猫子鬼叫,不如多派人四下打听,也许还能找个全尸。”

“淳儿,你……”为什么变得这般冷血?句句锋利的刺着她的心。

“求人不如求己,拜各位所赐,我才明白人心可以多么丑陋。那年的我可比令千金天真多了,怎么不见心存仁厚的夏侯夫人出面袒护?”

“那是意外……”秦翠华的心揪了一下,为了他冷酷的言语而心痛不已。

“说得真好听,你一向用这句好笑的谎言欺骗自己吗?”他突然冷冽的一笑,折断手中的钢笔。“对了,我差点忘了,你是瞎子嘛!看不到我伤痕累累的背,同时也聋了,听不见我如何痛苦求你拉我一把。”

“对于又聋又瞎的残障人士,我们实在不该给予太多苛求,因为她有先天的缺陷,是个可怜又无肋的悲剧人物。”

夏侯淳的恨已深入骨子里。他忘不了海水有多冰冷,啮咬他身体的鱼群有多凶狠,在污浊的海水灌入鼻中时,他看到的是一张张丑恶的脸。

海里的恶鬼将他往下拉,让他在生与死之间徘徊,他感受不到任何感觉,身子一空只剩下飘浮的记忆。

一度,他飞到半空中,看着燕鸥穿过胸膛,白云近在触手可及之处,他想他应该回家,却找不到家在哪里,他是被遗弃的孩子。

有些事可以忘记,有些事却是怎么努力也无法从心底割去,化脓的伤口包在结痂的­肉­里,它不是痊愈了,而是更加恶化,慢慢的腐蚀健康的肌­肉­。

“我不是你说的那么无情,我只是个软弱的女人,你不要恨我,不要恨我,我知道错了,错了十几年,我也有心要改……”

“改?”他冷哼。“真要改就离开夏侯家,找份工作养活自己,不要像只寄生虫般依赖别人,让人施舍你一口饭。”

“我……我办不到……”她困难的说道,一脸哀伤的低泣。

“办不到就别装出一副令人反胃的慈母样,贪图享受的女人没资格拥有别人的怜悯,你已经被物化了,不再是个人,你真的有心吗?”他看不见。

夏侯淳一番冷酷的言词深深扎向她的心,身子微晃的秦翠华血­色­尽失,身子如同风中落叶般发出轻颤。

“不是这样,不是,我不是离不开夏侯家,也不是贪求富贵,我是太爱一个人了,无法不爱他……”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即使受了委屈也咬牙硬撑。

有哪个女人肯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又有谁能忍受寂寞,看着最爱的男人投向其他女人怀抱,笑拥旧爱新欢的当成理所当然。

她也会心痛,同样有着不甘,想抢回心爱男子的心,成为他眼中的唯一,从此比翼双飞,不再有痛苦和折磨,以及心碎。

爱情是女人一生中最大的梦魇,它带来喜悦和快乐,同时也是失望和伤心,一辈子也摆脱不了的沉沦。

“如果你那么喜欢拿爱来当藉口,那你何必来求我?我可不是你爱的那个人,再装模作样下去只会让人更看不起你的虚伪。”她的眼泪真、廉、价。

“不,我爱你呀!你是我儿子,我肚里的一块­肉­……”秦翠华颤着手,想一抚爱子冷硬的脸。

“住口,不要逼我把你丢出去,虎毒不食子,你做到了吗?做到了吗?要不是为了夏侯清雪,你敢厚着脸皮来找我吗?”

“你把夏侯家的寡廉鲜耻学得十成十,我恭喜你,你们终于狼狈一家了,你是不折不扣的夏侯夫人,贪婪自私的不知何谓自重。”

他为什么要帮她?只为别人的孩子,当初她可没有一丝帮他的意愿,镇日躲在房里不闻不问,自怨自艾的认为她才是世上最无辜的人。

夏侯淳的不满表现在激烈的语气上,他非常不高兴这个自称他母亲的女人竟无一丝反省,想着念着都是别人,没有他的存在。

只要是孩子都会存有孺慕之心,渴望得到父母的注意,即使是虚假的关怀也无妨,至少曾经拥有过。

但是秦翠华没发现他大人的躯体里,其实还藏着一个渴爱的小孩,她心里着急着夏侯清雪的安危,同时也担心他的不谅解,心像拔河一样的拉扯着,左右为难。

“你真的这么恨我吗?不肯原谅我当年对你的疏忽?”这也是她迟迟不敢来见他的原因,没有一个母亲愿意看见自己孩子的眼睛里只布满恨意。

他冷笑。“自私是人之常情,我凭什么恨你?你也不值得我恨,请回吧!不要耽误彼此的时间,自己的孩子自己救,不要求助‘外人'.”

“淳儿……”他真要见死不救?

她怎么能忘记自己是失职的母亲,他会恨她也是正常人的行为,若她勇敢些,肯为他多做些什么,今日他也不会愤世嫉俗的仇视她,因为她而不愿出面救人。

只能说她自作自受,把唯一的儿子推离身边,让他独自面对人心的险恶,有这样的下场她实在怨不得人。

“不孝,不孝,真不孝,虽然我妈也很不肖,可是我很孝顺她呀!乖乖吃饭,乖乖睡觉,乖乖玩乐,连帮人家拆房子也很乖呐!从来不做不乖的事。”

这声音,这声音,这声音是……

“龙、小、玉——”她竟然还敢出现?!

“有,淳哥哥找我吗?”她很乖哟!他一喊,她马上立正站好。

“谁叫你带她来的?我……你穿那是什么衣服?”夏侯淳的怒吼声转为抽气,瞪着她一身……垃圾。

“环保回收服喽!你看炫不炫,全世界只有这一件喔!绝不会有撞衫之忧。”她是可爱的环保小尖兵。

龙涵玉身上挂着保特瓶、汽水罐、广告用纸拼凑出来的衣服,两手食指点着腮,十分俏皮的朝他一笑。

“你上哪找大小合你头型的保丽龙盒子当帽子?”为什么她就是有办法极力搞笑,叫人想掐死她。

“这是X牌盒装冰淇淋,你要是喜欢我再帮你找一顶,这一顶是我的,你不能抢。”她防贼似的退了一步,一副怕抢的样子。

“我­干­么抢你的帽子……不对,不要把我的话给带开,你现在、马上、立刻回‘家',不许在外逗留了。”有她的地方,不可能有头脑清楚的人。

“好咩!好咩!人家会听话嘛!不过你也要乖乖的听妈妈的话,不要耍小孩子脾气。”那很丢脸耶!人家会认为她这小主人没教好下属。

“我耍小孩子脾气?”夏侯淳瞪大眼,脸­色­微沉的多了抹青绿­色­。

“喔!是秘密,我绝不会告诉别人。”她把食指放在­唇­上表示噤言,不泄露他的小心思。

“你……”如果她不幸夭折,绝不是时辰到了,而是死于多话。

“哟哟哟!小玉都说要替你保守秘密了,你横眉竖眼的想吓谁,小心吓跑上门的客人。”啧!气­色­真坏,一道青一道紫的浮筋。

“你是客人吗?”怎么头痛人物全都到齐了,他住的地方连基本的隐私­性­也没有。

也许他该在门口挂上“谢绝参观”的牌子,免得“门庭若市”的被当成观光胜地。

夏侯淳的落脚地在偏僻的山区,他买下这幢房子的用意不是因为它清幽雅致,而是它绝对不会有人来拜访,紧邻乱葬岗令生人回避,一入夜鬼比人多。

“喔呵呵……来者是客,你还不赶快上菜,记得八十五度的水,别太冷也别太烫,我怕涩舌。”瞧!她还自备茶叶哩!多体贴。

夏侯淳咬牙切齿的冷视。“小喜鹊,你会不会太随和了?”

他没奴才的天份。

“小玉,你越来越像个人了,打算什么寿终正寝呀!记得找我们千里葬仪社,我会嘱咐他们把你做成美美的木乃伊……嗳!夏侯夫人真是稀客,来探视躺在地下的老朋友呵!不嫌弃就来喝杯茶,我……咦!怎么还没把茶送上来,动作真慢,你属乌龟呀!爬也该爬到了……”

笑得花枝乱颤的张阿喜左挽龙家小玉儿,右牵哭到一半突然打住的秦翠华,犹如女主人一般招呼客人,反客为主的指使“弱势”族群做事。

她的笑声张狂而刺耳,令人有抓狂的冲动,可是这一室的人,却像严重重听似的,没人发出抗议声,由着她继续荼毒他们的耳朵。

只见脸­色­发臭的金使者烧着开水,一边试温度,一边准备点心,奴­性­十足的做着他最不耻的奴才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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