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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

,失败了却不甘心,现在她想闹什么?我可不怕,我避着她,是给她面子,见了她,我说几句不客气的话,她可受不祝”

“你真不怕?”

“怕什么?怕她寻死?这是什么年代了?象她这样出来玩的女孩子,红黄蓝白黑什么没见过,还是林黛玉不成?也不知道什么心血来潮,找上门来,不然照她那­性­格,这上下恐怕连我姓什么都该忘了。”

我低下头不出声。

“家明,你心里一定骂我是杀千刀的——?”

我没有看他,回到房间去了。

菲腊真是天才。

照我就不行。我躺在床上想,喜欢一个人是一个人,我是负责任的,有了未婚妻就好好的,绝不会到处玩。虽然女孩子应该对她们的身体与感情都当心,但是女人……女人是容易犯错误的。

就是连这个姓王的女孩子也不例外。这么脱俗,也被菲腊形容成这样。菲腊一点感激的意思都没有。至少他应该感到荣幸,这么好看的女孩子肯陪他上床——或者他以为任何女人都会对他倾心吧?

真划不来。

这年头,女孩子打算跟男人睡觉,只好当是一种娱乐,象看电影,看完就算数,互不拖欠,若果妄想以rou体关系增进感情,简直是做梦!可惜女人是糊涂的,梦一直做不醒。

我替她可惜。

第二天菲腊一早与未婚妻出去了,他是说得出做得到的,无毒不丈夫。

下午我一个人在等她的门。

她来了。

她看到我的表情,她便明白了,聪明的女孩子。她微笑着,笑里有种说不出的惘然,她说:“对不起,麻烦你,我早该知道,谢谢你,再见。”她回身走,我拉住她,她想挣脱,忽然之间她附身呕吐起来。

我很明白,她来找菲腊,是因为她怀了孕。

这么不当心的女孩子,我叹口气,任她长得这么不凡。

我把手帕递给她,叫她进屋子来。她一声不响,坐在那里,给她一杯热水。

她喝了,喘口气,“不要告诉菲腊,别让他笑我。”

我点点头。

她又笑她那种笑。

我问:“你认识医生吗?”

“我会想办法找一个。”

“你够钱吗?”

“足够了。”

“找个医生,越快越好,你没有选择,菲腊不会娶你的。”

她抬起眼,“我也不会嫁给他。”

我一呆。

“我还有两年才毕业,”她漠然的说:“我又不爱他,他也养不起我。我如何嫁他?”

“但是——你为什么来找他?”

“我找谁呢?”她问:“我又没有亲戚朋友,也许他可以告诉我,医生在什么地方,我有钱,可是我对这地方陌生,不知道要去找谁。”

我申吟一下。我也不知道啊!老天。

我说:“你太不小心了。”

“我知道,每个人都会这么说,我自己也这么说,你不会相信,我已是十分小心的了,只是我运气不好,每个女人都跟男人上床,只有我一个人出毛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研究为什么也没用,我只是想找个医生,如此而已。”

我说:“我不能帮你。”

“你是个好人,”她微笑,苍白的微笑,“其实菲腊也是好人,这全是我的错。我是这么寂寞,我需要一点温暖,即使是暂时的也好,菲腊很顺便,所以就是菲腊,我实在不该来的,可能是其它的男人……不是菲腊的错,我是一个随便的人,只怪我自己。”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只看着茶杯。

我捧着头。我不认识她。我不知道她如何寂寞,她无助,她需要帮助,我可以为她做些什么?

我说:“大学里有一本手册……里面有一段广告——”

“我知道,我去了,那里的医生很好,他们替我做了实验,他们说:你怀孕了。就是这样。”

“他们没有医生?有没有医生?”

“我去我的注册医生那里,他说:我不可以为你做这种事……”

“当然有医生肯做这种事的!”

“他们在哪里?我愿意付钱。”

“我也不知道。”我也急了。

“我不可以再等了。”

“我知道,可是怎幽办呢?”我问她。

“我就是不知道怎么办,所以才来找菲腊的。”

“老天。”

“我打算去求求那些医生,不过没有太大的希望,再不就求我一个女朋友,她在医院要做事,但是……怎么开口呢,这年头,她会想:这个人怎么这么笨!倒不是笑我乱跟男人睡觉,况且她不过是一个护士,不见得有什么办法。”

“你没有吃药?”

“我就是吃着药丸,我真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她捧着头。

我绝望的问:“你怎么办呢?”

“有一样我是知道的,我不要死。”

“可是……”

“我可以回家,不过家在一万哩以外,圣诞假已经过了,如果这要有医生——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好,叫我找谁呢?”她把头枕在桌子上。

她没有哭。她是一个理智的、倔强的女孩子。她没有怪菲腊,是没有怪菲腊,不是假话,菲腊太有小人之心了。可是怎么办呢?

我说:“你今天是请了假?”

“是,我向学校请了三天假,我无心上学。我想活下去,我觉得生命是极有意思的,虽然目前这样,我仍说我是极想活下去的,只要这一个阶段过去,我仍想好好的,改心革面的做人。上帝真的不原谅我了?”

我说:“你没有做错什么,正如你说:每个女人却这样子,只是你运气不好。菲腊的未婚妻,她跟他在一起五年了,并没有出过毛玻”

“是呀,学校里女同学,人人都有男朋友,”她苦笑,“就是我出了这种毛玻”

“跟学校说过没有?”

“我还有两年才毕业,跟他们说了,我还见他们不见?我还听课不听?他们也不理这事。”

“不会……走投无路吧?”我问。

“我不知道。”她的眼睛里都是无限的恐惧。

“穿上大衣,我与你上街去找医生。”我站起来说。

“怎么可以呢?”

“每个医生都问一问,总有一个肯吧?”

“不肯的,我们又没有订时间,又不是跟他们熟——”

我发火了,“真见死不救?”

她笑了,眼泪缓缓的流下来,“可是我并没有死,我只是该死。”

“你也没有错,你不过是一个人,你很寂寞,你寂寞了。”

她摇着头,只是摇着头。

可怜的女孩子。

“我要走了。”

“不要走。我只希望我是医生,真的。”

“谢谢你,我要走了。”她说,“对不起,真对不起。”

“明天来,我与菲腊说一说——”

“不要跟他说,不是他的错,我不要他负责。”

“也许他知道有医生,明天来。”

“我明天再来,请帮助我。”她说。

“别担心。”我说。

“再见。”她走了。

我的心像压着铅以的,等着菲腊回来。

偏偏他又不回来,直等到半夜,他来了。独自一个人,他未婚妻走了。

我开亮了客厅的灯,他愕然的看着我。

“菲腊,”我说:“你可知道有什么医生肯做堕胎手术?”

“谁要堕胎?”

“王小姐。”

“嘿,笑话——”

我吼叫,“说认不认识就行了,不必讲其它的……这一点也不笑话!”

“我不认识!”他说:“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我的天。”我倒在沙发上。

“关你什么事?”他问:“这个女的——”

“是不关我事,”我说:“她说也不关你事,她只是请我们帮一个忙,帮她找一个医生,如此而己,只当她是一个朋友,一个相识的人!菲腊,她的家在一万哩以外,她没有亲戚,她想活下去.她有学业等着她,她还年轻。”

菲腊脸­色­铁青,“她其她的男朋友呢?”

“如果她有选择,她不会来的,如果这上下她死了,你真睡得着吗?”我喝问。

“这女人真是麻烦!我不认识医生!”菲腊说:“我没有强歼她,她为什么来找我?关我什么事,谁知道我走了之后,她又跟什么男人来往过?”

我不响。不知道为什么,我只觉得凄凉,无限的凄凉,浑身发冷。是的,男人错了,可以从头开始,女人就不容易,女人就不容易。

“你知道她不是那种女人!菲腊。”

“我不能负责!”

“做这种事是两个人做的,你做了你就该负责,你活该,不是你也活该!”

他掏出手绢抹汗,“我要搬家了,明年春天我毕业了,我要结婚,你替我想想,我怎么可以牵涉到这种事里去?”

“你这狗娘养的!”

“OK,我是狗娘养的!”他吼叫,“可是她又是什么?这表子——”

“闭嘴,”我扑过去抓住他的胡子,“闭嘴!听见没有?闭上你的嘴巴!”

他挣开我,“你疯了,我现在就搬走!你疯了!”他冲进房间里,拼命的收拾东西,拿了随身小箱子就拉开大门,头也不回的走了,大门也不关好。

冷风一吹,我清醒了。我关上了门,坐在椅子上。

怎么办呢?

也许不是菲腊的错,他不知道有医生,他害怕,他逃走了。可是难题仍然没有解决,怎么办呢?

我一夜未睡,抽着烟,一夜未睡。我担心。如果我都睡不着,她怎么睡?我深深的吁出一口气。

她又来了,绝早的早上。

她看上去是这么的憔悴疲倦,她没有睡觉多久了?

我请她坐下。她问:“菲腊可起来了?”

我说:“菲腊昨夜走了。”

她失笑,“他比我更害怕吗?”

“是。”

“他不以为我会嫁他吧?不,我不会嫁他的。我替他未婚妻可怜,将来跟

这种男人生活一辈子!”

“你说得对。”

“谢谢你。”

“不,他也不知道有这种医生。”

“没关系,我今夜打电话给那个护士。”

“你还有多少时间?”我问。

“一、两个星期。几乎两个月了。”

“快点找。”

“我是在找。”

“王小姐——”

“我的名字叫玫瑰。”

“玫瑰,我……玫瑰,不要怕。”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她说:“我自然是害怕的。当这一件事过去之后,我得的教训很大,对我将来做人,是有帮助的。你对我很好,我感激你。”

我苦笑,我能为她做什么呢?

“我不是……一个好女人。看到你这么好的男孩子,我很惭愧。我是罪人,即人要沉沦的,我活该。”她笑了。

“别这样。”我说:“别这样。”

“你可以帮我做一件事?”她忽然问。

“什么?尽管说。”

“我要去教堂祷告。”她说:“你肯陪我?”

我点点头,“现在就去。来。”

她说:“谢谢。”

我与她出门,向附近的教堂走过去。下雪了,雪如棉絮似的落下来,我扶着她,免她滑倒,我的把围巾借给她。

她轻轻的唱:“……愿主将我洗,使我白超乎雪……”

她的声音很轻柔。她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如果她不可爱,她不会吸引到菲腊,如果她不可爱,她不会犯这种错。她是一个天真的人,以为总有人可以帮她的忙。

我们走了廿分钟,到了教堂,她走进去,脱了大衣,跪在长凳前,以手掩住了脸。我呆呆的站着,看着她默祷。她的眼泪自指缝间流出来。我默然。

她跪了很久很久。

我把她搀扶起来,我说:“主已经听了你的。”

她说:“谢谢你,请替我叫一部车子。”

我说:“你要吃一点东西。我们去吃点东西。”

“我不饿。”

“也该吃点东西。”我说:“来。”

她跟着我走,雪还是下着,漫天遍野的白­色­。

我拉着她的手,她的手是冰冷的。

我们在一间中国饭店坐下,她说:“我想喝点酒。”

我点点头,替她叫了拨兰地,她倒在杯子里,大口大口的喝着。我没有阻止她,喝点酒也好,至少今天晚上她可以好好的睡一觉。

她没有吃饭,她喝醉了。我也没吃什么,空叫了一桌子的菜。我扶着她回去。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希望我的妹妹不要碰见这种事。

我没有送她回去,我不知道她住哪里,我把她安置在菲腊的空房间里。她躺在床上,跟我说着醉话。

她说:“他没有送我那件球衫。”

我说:“我买给你,我明天去买。”

她说:“为什么你对我这么好?我这种人——”

我说:“你很好,放心,你非常好,什么毛病也没有。”

她忽然问:“我过得了这一关吗?”

我说:“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我们再想办法。”她不响。她并没有大醉。

然后她睡了。

我熄了灯,回到自己的房中,我拿出电话本子,把所有朋友的电话都摇遍了,我得不到帮助,而且朋友的声音是惊讶的,语气是不置信的,仿佛在这个年头,还犯这种错误,简直是愚不可及的。

我心尽力瘁的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是的,明天又是一天,时间越来越短,她……对了,明天必需早早起来,我们去找她那个做护士的女朋友,有我陪着她,什么都比较好一点,这是一个新希望。

我辗转反侧,把床铺弄得一场糊涂,然后才穿着衣服,勉强打了一个盹。

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微微亮了。我跳起来,觉得口渴,到厨房倒了一杯冷牛­奶­喝,然后到那边房去看玫瑰,我只看到一张空床。

“玫瑰?”我放下了杯子。

没有回音。

我走到洗手间去,“玫瑰?”

没有人答。

“玫瑰!”

客厅桌子中央放着一张纸,两张钞票。我拿起纸看,上面草草的写着:“谢谢你,家明,应该是我请客吃饭的,谢谢你的好意,永远不会忘记,不关你的事,不能再麻烦你。祝好。玫瑰。”

我低下了头。她走了,就这样走了。

我奔到大门前,拉开了门,雪晴了,有阳光,地下印着一行一行的车轮迹子,脚印子,她走了,没有留地址,没有留电话,什么都没有,她走了。

我颓然的关上了门。

从此以后,我没有再见过玫瑰。

我不知道事情到底怎么样。照说像她那样的女孩子,上帝会再给她一次机会。有时候我很乐观,我觉得有一天我会见到她的,一个很快乐的玫瑰,神采飞扬,笑容满面,已经征服了寂寞,开开心心的活着——她也说过只要可以解决那个问题,她会好好的活下去。

只是我再也没有见到她,我并不知道结局如何。

我倒常常见到菲腊,我以后没有与他说过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不想再与他说话了。

玫瑰说得对,那是她的错,她应该负责,因为她运气不好,但无论如何,我是不想跟菲腊说话

过了一个学期,我也搬了家。

诡计

庄两夫妻来了电话,叫我去吃饭。

我认识庄他们有十年了。他们是好朋友,真的好朋友。但是我不喜欢到他们家去吃饭,他们总是喜欢介绍一些奇奇怪怪的女孩子给我,希望我早结婚,噜苏得很。

每逢请吃饭,其实也就是替我找女伴。

他们这份好心,我十分感激,但是女朋友单凭介绍可以成功,也不用讲缘份了。

我最近常常推掉他们的约会。

后来庄的妻子玛莉打电话来把我说了一顿,很具恐吓成份。她说:“好,强,你既然不来,就不来好了,咱们以后算是一刀两断,你有裤子要补,也不必找我这个大嫂,出外吃饭腻了,也别想到我这里来揩油,咱们的恩情一笔勾销!算啦!”

事情当然不至于严重到这种地步,只是玛莉是个庄谐并重的女人,很幽默的,也喜欢说笑。实际上我没有他们两夫妻也不行。前些日子大病一场,玛莉当我亲兄弟似的服侍,衣不解带,后来庄也说妒忌得很,我病好了,玛莉也瘦了不少,这种事,也只好记在心里。

不过这一类政治饭,我好避则避,他们两夫妻可爱,他们介绍的女孩子却未必可爱。

有时候玛莉光火了,她说:“你到底要什么样的女孩子?说!有种就说出来!”

我说:“要气派好的。”

“前些日子那个女明星气派不好吗?穿的是皮裘,戴的是翡翠,花容月貌,美艳无双!”玛莉理直气壮。

“那,那是一株圣诞树,我可不要做圣诞树上的其中一个小灯泡。”我笑,“何况气派不是那回事。玛莉,实际上你就很有气派,最好脾气要像你的,但是——”

庄接上去,“但是相貌身段要比你美十倍。”

玛莉骂他,“你狗屁!”

庄笑,“才说你有气派,就来粗话!”

他们两夫妻就这样恩爱得很。结婚十年,还是老样子,相敬相爱,没有半句龃龉,越发显得我孤单。

“你们俩相敬如宾。”我说。

玛莉笑,“开始是相敬如宾,后来就相敬如兵,现在变了相敬如冰,更没话说啦。”

我们又笑。

这十年来他们一直为我介绍女朋友,可惜不成功。说玛莉热心不是没原因的,把我交给一个女孩子,他们就可以不必管我了,不过是找替死鬼的意思。先几年我与一个女朋友分手,自己倒还好,不过醉了几场,玛莉气恼得很,怪这个怪那个,非要我另寻新欢示威不可,她很喜欢我,真当我是弟弟一样。

为了这一次她要与我一刀两断,我只好明志,派花店送了三打大红玫瑰去,又选上好拔兰地一瓶,向庄陪罪。他们似乎息怒了,却也好久没再打电话来。

周末我打电话去,玛莉冷言冷语,我只是笑。

庄抢过了电话,跟我说:“强吗?这是你送上门来的,可怪不得我。”

“什么事?”

“帮一个忙,好不好?”

“什么忙?说出来,绝对做得到。”我想将功赎罪。

“很复杂,你听着。玛莉有个妹妹——”

我说:“我不知道玛莉有个妹妹。”

“你别打岔,她是小孩子,一直在外国的,十八岁,谁提她呢?话说这个小孩子在外国念书闷,我们就寄书报给她消遣,其中包括你的大作——”

我不以为然,“小孩子怎么能看我的小说呢,看看她们就变坏了。”我笑。

“好了,谁不知道你是当今最红的小说家?看你的小说又有什么错?但是麻烦就在小孩子家爱吹牛,她在学校里就吹她跟你很熟,引得同学们真的相信了这件事——”

我说:“奇怪,我又不是明星,有什么好吹的呢?”

庄笑道:“阁下比明星出名多了,别谦虚。反正一轮吹牛之后,她下不了台,如今她同学回来度假,逼着她介绍你见面,无奈何,托到我身上,你知道小孩子很要面子,上星期她打电话回来,带哭音巴巴的求我们,这件事很为难,我们知道你那怪脾气——”

玛莉抢过了电话,冰冷的说:“我老实对妹妹说:‘我们也没有办法,人家现在是大作家了,成了名了,再也不随便见闲人的,莫说你,连我们也还请不动呢。’”

庄说:“我看强不是这样的人,让我再求求。”

我跳起来,“你们两夫妻少这样折磨我,这算什么呢?不过推了你们一回,就给面­色­我看,一唱一对,叫我无地容身,我来就是了,不但来,而反一定承认与你们全家都熟,好不好?一定使这个小女孩子满意了回去!我还带几本小说来亲笔签名赠阅,还带相片来派,行了没有?”

玛莉大笑起来,我松了一口气。

我说:“你们就会作弄我。”

玛莉说:“星期三晚上我请这个小女孩子吃饭,你一定来,再像上次那么黄牛,就不睬你了,你要知道这一次是你的忠实读者,你不看我们面子,也要看你自己小说的面子。”

“得了,星期三,我八点到你们家。”

“便饭。”玛莉挂上了电话。

星期三,我在日历上打一个圈。

我很有点懊恼,这一下子我可真是中了圈套了,但是为了上次没有去,这次是非露脸不可的,上次玛莉先约好了一位小姐,专门给我介绍,结果我没有去,他们又不好推掉那个女的,白闷了一夜。

其实我就算去了,也不过是个木头人似的坐着。他们两夫妻认得的女孩子也真多,各行各业的都有,而且都长得漂亮,太过份漂亮了,不过是花。我希望找到一个像树的女孩子,不但好看,还要有那种泱泱的味道。

不过这样的女孩子哪里去找呢?

我也认得过这样的一个女孩子,又可惜她太独立了,根本不在乎我,她说:“我要升学。”结果就这么走了。临走还鼓动我:“你一定可以找到更好的!”大方得不像话。

后来我没有找,也很怀疑有没有人比她更好,太好了我也配不起。

她是一个很令人怀念的女孩子,洒脱得很。

自她以后,我一直高不成低不就的吊着做王老五。

我一上舞厅夜总会,玛莉与庄便心惊­肉­跳,拼命为我介绍良家­妇­女。大概近来我去听歌厅去得太多了,又在报纸上称赞一个歌女,他们才更恐惧的。

我叹一口气。

星期三。

去见一个小女孩子,那个小孩子喜欢看我的小说么,得懂吗?文章是自己的好,我也不必虚伪,我自觉我写的那些还可以,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报纸杂志刊登,在外国的学生也不会知道我的名字。

这次只不过亮亮相而已,露一露脸,作一副作家的样子,使她满意就好,回去就高兴了,于是庄那个小姨的地位也大大提高,皆大欢喜。

连我本人也应该欢喜才是,有这么一个读者还不容易呢,千里遥遥回来度假,倒先想见我,管她几岁?三岁都好。

我躺在床上想。只是这些读者可知道我也是人?我的烦恼比他们更多。成了名有什么用?庄一直说我少年得志。少年什么?都快三十岁了。

我最不喜欢抛头露面,电视自无线电台都被我推得冒火,认为我不合作,是一等一目中无人的骄傲家伙。玛莉说得也对,我不轻易见人,那是因为我不会应酬人,类似场合可免则免,随便别人怎么说我。

这一次真是给庄两夫妻面子,才硬着头皮去的,通常人家一叫我“作家”,我先面红耳热,更不用说其它的了。作家。才怪,不过是上了梁山,骑虎难下。

趁着记得,我把小说单行本拿了两本出来,照片是欠奉了,那是说笑话的,带了小说签个名也够了。只是我有点怀疑,玛莉哪儿来的妹妹呢?她好象只有两个弟弟,因为弟弟们太能­干­了,她不好意思多提,以免有吹嘘之嫌,我记得以前她说过,一个弟弟念麻省理学院,另一个在牛津。

妹妹?她哪儿来的妹妹?既然没有妹妹,又哪儿来妹妹的同学。

认识十年约朋友,就不记得她还有个妹妹。

不过我的记­性­不好,闹的笑话很多,如果忘记她有个妹妹,恐怕她要生气,还是不提也罢。如果玛莉真有个妹妹,只要不十分小,倒也好了。

我一向喜欢玛莉这样­性­格的女子。爽快够活泼,又相当敏感聪明,学识好,她又肯屈居做家庭主­妇­,有立场,但尊重丈夫的意见,说话风趣,不过极有分寸,待人真是热诚真心。

如果她有妹妹,这妹妹有她一半好处就十分可爱了。

玛莉的相貌虽然普通一点,但是因为她的­性­格明朗,连带五官也突出了,我一点不觉得她普通。女人如果都像她,天下就太平了。

做女人本来就很难,要有­性­格,但­性­格不可太强,要明亮,不过光芒不可盖过男人,给我做了女人,也没办法,幸亏我是个男人。

这年头肯早结婚的男人越来越少,否则玛莉“手头”上的漂亮女孩子也不会那么多了,忙着帮助推销还来不及。

我觉得自己有点刻保

于是匆匆抽出稿纸来写,反正星期三要出去,没空,不如趁今夜赶几段。

写了一会儿小说,我就抽一枝烟,睡了。

日子是寂寞的。作家是人。明星也是人。有了名气更寂寞。

第二天很晚才起来,我不介意早起,只是早起了也无事可做。天气有点凉,我胡乱套了一件毛衣,立在露台前看风景,点了一枝烟。

女佣人来过了,早餐放在餐桌上,端端正正的,她又出去买菜了。一个人,永远是一个人,几时有个女孩子来弄几个菜给我吃?

我在露台上往下着,有人向我招手。

“强!”

我笑了,“玛莉!”

“别站在那里,替我开门!”玛莉在楼下嚷。

“来了!”我说。

幸亏我住三楼的老式房子,如果再住得高一点,她的喉咙就叫哑了。

我替她开了门,她一阵风似的卷进来,“我要喝柠檬水,快快快!”

我倒了柠檬水给她,她一口气喝了半杯。

“有何贵­干­?”我问她。

“没有贵­干­就不能来?”她啾我一眼,“庄叫我来看看你,你瞧你,又瘦了,你呀,赶快结婚吧,吊儿郎当,花天酒地,到头来,还不是害了你自己,找个女孩子成家立室,有什么不好?我们夫妻俩也可以安心。”

我冷冷的说:“有谁要我?”我叹一口气,“又没洋房汽车,银行存款,比我好的人才多着呢。”

“嫁人嫁人,嫁的是人。”玛莉说:“我看你就很好,长得秀气,学问好,举止大方,谈吐动人,你是美钞票,你父亲可是鼎鼎大名的报界闻人,只不过你不藉余荫而已,志气可嘉,只是心高气傲这一点不好,眼睛生在额角头,大概是在等一个九天玄女才娶。”

我捧着茶杯,默默不出声。

“做没有忘记她吧?”玛莉忽然问。

“没有。”

“太痴心了。”玛莉说:“这些年来,你一直在找一个影子,她的影子,我给你介绍的女孩子,你总想尽了法子来挑剔,你是在等她回来?如今更怪了,连女孩子也不见了,这么大的房子,你不寂寞?”

我还是不响。

玛莉又恢复了轻松,她问:“星期三你来我们家,穿什么衣服?”

我奇道:“你想我穿什么?不过见一个小读者,不光着身子就行啦!何必隆重?”

“唉,你不明白,就是要隆重,给女朋友的印象不好不要紧,但这个读者啊,非同小可。”她抿嘴直笑。

“你要我穿什么?说吧,为人为到底。”

“穿那套猄皮的外套裤子,很薄的,不会太热,里面穿那件贝壳红的衬衫,戴你的白金百爵表,银手镯,我们送的那只戒指——”

我瞪眼,“那我岂不是成了洋娃娃?”

“不会的,记得了。星期三晚上八点。”

“玛莉,这里面有古怪。”我盯着她。

“什么古怪?你这个人!”她顾左右而言他,“对了,你上次说卖不到的那种烟丝,庄替你办了来,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宝,你星期三一道来拿吧。”

我感激的说:“谢谢你们。”

玛莉说:“不用谢了,自己兄弟一样。我得走了,还得赶回去,庄说要吃茄子塞­肉­,佣人不会弄。”

她匆匆忙忙,又一阵风似的走了。

幸运的庄,幸运的玛莉,这两个人真是一对。

下午我出去与报馆里的朋友谈了一下话,商量新书用什么封面,晚上回来吃了饭看电视,写稿,坐在露台看夜­色­。

不,我跟自己说:不是忘不了她,实在是没有遇见理想的女孩子,她们都俗不可耐的叫人难以忍受。太关心我的收入,不关心我的­性­格。为结婚而结婚?我还没有到那个地步。

进了屋子,我倒了一杯拔兰地,喝了下去,很舒服的睡了。日子又过了一天,人就是这么老的。

星期三下午,玛莉又来了电话催我。

她真是紧张。为了什么?我很怀疑。

我拿出那套她指定的衣服一看,决定不穿。我改穿粗布裤,褪­色­的,旧T恤,领子洗得变了形。这样我才觉得自然。手表与戒指都戴了,戒指不戴,玛莉会不高兴。末了找鞋子,佣人不知道收在哪里,只有一双网球鞋洗了,晒在露台上,我就拿来穿上,也没有袜子。

我穿衣服很随便,庄一向穿得考究,看我不顺眼,今天特别穿得这样,气气他们。饭后如果有什么节目,也可以避了不去,一举两得。

想想得意了起来,心情居然十分好。

他们两夫妻出这么个难题给我,我也难难他们。

我看看时间差不多,使下楼买了点水果。回到车房拿车,在车子倒后镜一看,才发觉该理发了,算啦,去吃便饭,玛莉再紧张,还管不到我的头发呢。

到了他们家,匆匆的按铃,他们家的佣人见是我,也不问,拉开了门欢迎。

我鬼鬼祟祟的朝里一看,玛莉向我迎过来,她看见我的样子,我看见她身后的那个女孩子,呆住了。

我们两个人都说不出话来。

站在她后面的女孩子,我不管她是谁,外型先打九十五分,乌黑的明发垂在肩上,皮肤是象牙­色­的,穿一件米白­色­软布的长袍,手指上戴着几只戒指,都是一式镶小宝石的,赤足,没有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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