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春节晚会我又见了朱阿姨,她穿一身“天女散花”的衣裳在台上东倒西歪地唱《 贵妃醉酒 》。那一段戏文我能一字不漏地背下来。
最后一次见朱阿姨,我在大门口看批斗会。临时搭的舞台太小,给批斗的人只好轮流上去。我就想看看朱阿姨戴高帽的模样。拼命往蹲在那里等着上台的一大片高帽子那边挤。一个男小将推我一把:“挤什么你?”
我还挤。看见一队高帽子下台了,另一队高帽子上台去。就是看不见朱阿姨在哪里。人戴了这种白纸扎的高帽子怎么都一模一样了?
男小将一只大手过来,提起我的棉衣后背,像我们逮蜻蜓那样。我四只脚悬起,使劲地乱刨空气。
“就你捣乱!小反革命!”
我被提起来这一下,可算看见朱阿姨了!她在一顶高帽子下拽出一蓬刘海,两只手都给墨涂得漆黑。她一只黑手搁在胳肢窝下,另一只黑手翘在空中,夹一根烟。
“我操你妈!”我对男小将喊起来。
朱阿姨一下抬头,找到了我这条粗大的嗓门。
男小将把我一扔,说:“再骂!”
“我操你奶奶!”我边骂边得意地朝朱阿姨瞅,让她瞧瞧我出息了多少。
朱阿姨先傻一会儿,忽然笑起来。用那只涂黑的手捂着嘴,咯咯咯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