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你这小丫头不简单嘛。”曾教导员说。她意思是,小小年纪就知道避重就轻。
过了五分钟。曾教导员站起来,在十二平方米的木板地上踱步,锃亮的黑皮矮靴边沿露出浅黄的狗毛,一寸高的鞋跟。两根长辫梢上系着缠黑绒线的橡皮筋,军装领口一圈黑色细绒线钩织的狗牙形花边。她踱到两个帆布箱子前面,箱面上盖着尼龙纱巾,纱巾上一个相框,里面有她和丈夫在天安门前的合影。她不时看看执迷不悟的小穗子,觉得冷场还可以长一些,压力会更理想。
好了,曾教导员站住了。
“你真的没干那件事?”
小穗子两眼发直,不说话。
“是不好意思说吧?”曾教导员说,“那当时怎么好意思干呢?”
“没有!”小穗子大声说。
曾教导员吓一跳。她偏一下脸,看看小丫头究竟不识好歹到什么程度。
然后她长叹一声:“邵冬骏全承认了。哪年哪月哪日,在哪个地方,写得清清楚楚。”她马上看见小穗子自己也糊涂了,难道“那件事”真发生过,而她并不知道?
曾教导员拉开抽屉,从里面抽出一个牛皮纸公文袋。她把牛皮纸拍得直响,告诉她里面全是小穗子写给邵冬骏的信,一百六十封,全被缴获。这下你小穗子不能抵赖了吧?信都写得这样过分,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
小穗子早跑神了。她脑子里轰轰一片,想着她点灯熬油、呕心沥血写的信,一字没得跑,全落了网。那些不该被看的字们,痛苦而羞辱地祼露着,让人翻过来掉过去地看;在绝对缺乏尊重的眼睛前面,它们###,窘得曲扭了。她的那些失去了保护,近乎失了贞操的字们。
“我们从邵冬骏交上来的这些信里,也分析出你和他的关系到了什么程度。”曾教导员说,“你这个孩子,一晚上引着我跑题。现在你必须把你们哪年哪月哪日,在哪里做了那件事,好好写出来。”
小穗子想,冬骏为了她这些白纸黑字赖不掉的恋爱证明一定也受了苦。
“你听见没有,萧穗子?”
“……”
“你没听见我刚才的话?”
“听见了。”她站直身,从桌边拿起军帽,手在帽徽上捻着,捻出红漆五角星凉阴阴的光润。
“你要好好去写。否则你这身军装可能就危险了。”
小穗子抬起头,看着好阿姨似的教导员。她对她们这群小女兵一向是呵护的。小穗子知道自己的入伍手续一直没办妥,她所在城市的人武部、她的学校、父亲单位串通一气,跟文工团扯皮。就是说,她是军队当中一名黑户。
曾教导员说:“邵冬骏交代完,写张检查,照样还是排级干部。你就不同了。你们两人的家庭,决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