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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战云密布 > 4

4

他想要前南国何地?现下的他,怎么去跟其他的皇兄弟们争土论地?虽然他富甲天下,可无战功,再怎么想抢,只怕也争不过玄玉与凤翔。

嵇千秋不得不警告他,“王爷,这事可非同小可,亦不能不争。”

“我要丹阳。”无论是在战前或战后,他想得到的地方只有一个。

深觉想得丹阳恐是难上加难的嵇千秋,不看好地向他摇首。

“只怕其他王爷也想抢下丹阳这块地。”若以功劳来论,齐王应当是圣上头一个考虑的人选。

德龄却没他那么悲观,“运用地利之便,本王要获封丹阳,机会虽小,但并非不能。”

“地利?”

“扬州距丹阳甚近,一来管理方便,二来丹阳一带水道遍布,若扬州发展两地漕运,将可为朝廷带来笔可观的财富。”深谙商道的德龄一条条剖析给他听,“如今时值战后,我国国力大减、国库甚损,父皇若想让南国遗民臣服于父皇脚下,父皇必定得让南国遗民于治下心悦诚服,而欲臣民心,自当以食为先。”

因他的话怔愣了好一会的嵇千秋,在回过神来时,不禁露出笑意。

“王爷还是口不离商。”或许众位王爷都有着治地与行军打仗的本事,可他们却没有德龄这商人的本事,而这一点,则是德龄最大的优势。

“这是最现实的一面。”知道自己目前并无战功,仅能靠这一点为自己下注的德龄,已经在暗地里盘算好,将一笔款子去笼络杨国长江沿岸离丹阳较近的郡县,好说服他们支持他继续经营扬州,并拓展丹阳与扬州之间的商业发达。

“臣会开始朝这方面下工夫。”嵇千秋走至他的面前朝他深深一揖。

德龄不忘交代,“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谢王爷。”想法与他一致的嵇千秋,明白地颔首。

送走嵇千秋之后,德龄走至廊上,此时夜深人静的庭外,春日脚步已至,寒意不再,可在这即将春暖花开的夜里,他脑海中想起的,却是在南国时那些下着大雪的日子,那些,逼人成长的日子。

自信过头就成了自负,以往,他就是太自负了,所以才会看不清现实,在经历灭南一战后他才明白沧海辽阔,而他的船渺小。

回想起当他负伤退至贵安,杨军三军会合后,凤翔是如何在大元帅的面前数落他的不是,说他的退失采石是如何害了乐浪错失打下南国太子的良机,在那时,玄玉开口说的头一句话,不是质问他为何督军不力,率军不当,而是先召军医再问他的伤况,并在凤翔穷追猛打之时,淡淡说了一句与韦重次类似的话。

不要紧,我知你已尽力了……

趁着宝亲王冉西亭卖命拦下袁天印点名的王妃帖,使得雀屏中选的王妃人选,截至目前为止,尚还未让朝中有心人士得知,瞧过王妃人选书帖的乐浪,在这日,背着玄玉与袁天印,换了便装偷偷摸摸来到了未来齐王王妃所居之地,准备先代玄玉看过这名王妃再说。

站在道旁树后的乐浪,也不管经过他身旁的路人都对他投以好奇的目光,双目呆滞的他,就只是一径盯着这座外观相当落魄府宅直瞧。

那个袁天印……他到底是替玄玉选了什么王妃啊?

要是他没记错的话,那日他在帖中所见,这位未来的齐王王妃,出身前朝贵族,在父兄相继过世后,母女俩就靠着微薄的遗俸为生,想当年她的祖父还曾在朝中­干­过朝散大夫,算来,也是个从五品下的官,她的父亲也曾在前朝当过从七品上的朝散郎,因此就算是这些年来家道中落、仕业凋零,那也不致于短短几年内就衰败到这种地步吧?瞧瞧这户人家,家宅门面和一旁的达官贵人之居相比,屋龄老迈久未修葺,门庭简朴到令人简直难以相信这也算是贵族,就算是寻常百姓,只怕也比这一穷二白得可怜的王妃来得强。

他实在不该任袁天印Сhā手选妃的,瞧,圣上亲自为太子所选的太子妃,乃是当朝宰相禄德功之女,身家也只比宰相阎翟光差了一点而已,而圣上亲自替凤翔选的王妃乃太原太守之女,来头同样也是不小,德龄虽还无妻,但府中之妾,也全是扬州与长安高官之女。若是往后玄玉想借妻家发展旁势,袁天印就该替玄玉择门好亲事,虽说也不一定非得要是高官贵戚或是名门望族,但最起码也别……

在宝亲王将那张书帖送出去前,他非得回去找袁天印谈谈不可。

打定主意后,乐浪才想打道回府,猛然一转身,差点就撞上躲在他身后,行迹同样跟他一样可疑的燕子楼与顾长空。

“你来这做什么?”他先是一愣,随后正­色­地问。

“你又来这做什么?”顾长空转过头去,理直气壮地问向也跟着他来的燕子楼。

燕子楼大剌剌地指着他们俩,“你们来这做什么我就来自做什么!”又不是只有他们才想知道未来王妃长得是什么样。

一片静默过后,在路人们已经开始对他们三人指指点点时,他们不约而同地齐步闪躲至府宅外,趁人没发觉,纷纷躲上正发着春芽的一株老树,再伸长了颈子一同望向墙内。

顾长空好奇地左顾右盼,“余将军怎么没来?”他还以为最关心玄玉的余丹波早就耐不住疑心往这跑了呢。

“那小子说他不屑做这种事。”邀过余丹波一回,却遭拒绝的乐浪,没好气地扁着嘴。

燕子楼索­性­拆穿事实,“哼,他是不想丢脸。”堂堂一名元麾将军,跟他们一样跑来偷瞧新王妃?余丹波情愿光明正大的递拜帖登门,也不愿学他们一样躲在人家的墙上偷看。

“喂,肯定是这一户人家?”既然大家都有志一同,做都做了懒得再遮遮掩掩的乐浪,以肘撞撞躲在他左侧的顾长空。

“错不了。”眼前的景象虽令他满脑疑惑,可顾长空还是很坚持他没背错地点。

燕子楼也愈看愈怀疑,“王爷不会是真要选这个王妃吧?”就算玄玉的作风再怎么亲民,但在选妻这事上,他可不能随意挑个地位跟个平民没两样的女人。

就在他们三人在府墙上头交头接耳之时,走出了一名打扮似婢女的女人,一手挽着衣篮,来到了府院的晒衣竿前晾晒起衣裳,不过一会,她转首向屋内唤了句小姐,当下令墙上的三人,紧紧将目光锁定在屋阶上,屏息敛气地等待着她口中的小姐步入庭院内。

虽然由屋内步至阶下,只不过是短短一瞬,但对他们三人来说,却是长久且紧张的等待,当婢女口中的小姐终于步下屋阶走入院中时,映入他们眼中的女人,外貌虽不是美如天仙,但也别有一番韵致,最让他们讶异的是,她竟弯身自篮中取来衣裳,边与婢女谈笑边帮忙披晾起衣裳。

不知该作何评语的三人,皆沉浸在某种诡异的默然里。

燕子楼百思不解地­骚­着发,“那日我听袁天印说,他会挑上这门婚事,是因为这位姑娘的命格乃皇后之命。”那位姑娘横看竖看,可不像什么皇后,倒像个亲和的当家主母。

“皇后?”顾长空忍不住瞪大了眼。

“嘘……”警觉­性­高的乐浪忙不迭要他们住嘴,“这话你们可千万别在外头瞎说。”若是传到他人耳里,只怕到时又是一阵风风雨雨。

“等等。”顾长空抬起一掌,愈想愈觉得不对,“倘若玄玉娶了个皇后命的王妃,那日后,玄玉岂不就是……”

乐浪一拳揍在他的顶上,“叫你闭嘴你听见了没?”

“喂,袁天印算得准不准?这到底是不是真的?”就算是挨打,顾长空还是不死心地想知道内情。

燕子楼摊摊两掌,“我哪会知道?”

当院中的女子扬手与婢女合力披挂起被褥,准备让它晒晒日光时,眼尖的乐浪,怔忡地瞧着那一只挂在她手腕上,在阳光下看来剔透耀眼的玉镯。

他一手抚着额,喃喃地问:“告诉我,袁天印究竟是何方神圣?”

自大军返国后,就一直没到宣王府上走动的皇叔贺玄武,这日才到凤翔府上不久,就令凤翔皱起了两眉。

他将手中的清单递至贺玄武的面前。

“我说表叔,你单上写的这是什么?”净是一堆价格不斐的东西,他以为他是在进贡不成?

“贺礼。”等着去替他采买贺礼的贺玄武,不耐烦地催促,“你就别挑三拣四了,快选几件。”在玄玉的王妃人选经由宝亲王面交圣上后,现下全朝文武大臣都在忙着这件大事。

凤翔总算弄清楚,“玄玉成亲时的贺礼?”

“你总要做做面子吧?”听说太子的礼,可早就浩浩荡荡抬进齐王府内,而信王的厚礼也不落人后早就送到齐王府上了,目前就只剩他和尔岱比慢。

“这事你拿主意就行了,不过不许太铺张浪费。”懒得搭理这事的凤翔将单子扔回给他。

贺玄武实在很头疼,“凤翔……”就算节俭,他不会是想连自己皇兄的贺礼也送得很寒酸吧?

凤翔朝他摇摇指,“朝中人人皆知宣王节约用度,若在这上头大肆铺张,反而易惹人诽议,更甚者,还会有人怀疑起我的居心。”

“好吧。”无话可说的贺玄武也只能顺着他的意思去办。

“幸好,父皇对玄玉这个行军大元帅的灭南奖赏,就是替他套房媳­妇­。我原本还担心,父皇会将他从总管再往上提拔。”想起那日在朝上父皇论功行赏之时,他可是着实捏了把冷汗。

贺玄武款款道出不为人知的内幕,“圣上之所以不为,是因太子主张,王爷们为圣上办差本是理所当然,况且日后诸位即将册封领地,诸王实不宜再擢升官衔。”

凤翔很不以为然,“他都是急着打压我们这班皇弟。”

安坐在东宫之中啥事也没­干­,更不需与那些皇弟们一般亲赴战地,这位隔山观虎斗的太子殿下,只要在父皇耳边说上几句,就能轻而易举地让皇弟们的心血化为乌有,真要论坐享其成,任谁也及不上太子。

“山雨欲来,太子自然得及早做防备。”灭南一战虽是让天下一统,可也彻底改变了朝中的局势,目前朝中人人都在观望,在诸位受封领地之后,究竟要选哪边站,太子若要图势稳,地位不被其他王爷动摇,就必须及早下手。

凤翔摆摆手,“那就由他吧。”

“什么?”贺玄武还以为他会很介意他在朝中的仕途。

“我不在乎官衔能不能被擢升个几阶,我在意的是,我将受封的领地位在何处。”他所着眼的是大处,眼下这些小利,太子爱占就占,待他获封了领地且在朝中站稳了后,再来慢慢对付太子也不迟。

贺玄武试着推论,“怎么,连你也想抢丹阳?”

“你怕我抢不过玄玉?”听他的语气,似乎对这事很没把握似的。

“论战功,你俩是不相上下,但玄玉身为大元帅,督军指挥有功,这点就是你所不及。”

“只怕就算我想让给他,太子也未必会肯。”只要玄玉一表态,就等于是与太子宣战,往后也就将就不到太子袒护玄玉那等场景了。

贺玄武随即奉上一石二鸟之计,“何不就将丹阳让给他,让他去与太子作对厮杀?这样一来,咱们也好省了一番力气。”

“丹阳若给了他,你还怕他会敌不过太子吗?”凤翔冷冷一笑,“太子若是遭他压了过去,这后果,谁来收拾?”一个洛阳就让玄玉凿出了座财库并弄出了个轩辕营,再给他丹阳?只怕到时一人之下的太子殿下日后见了玄玉也要让他三分。

“这……”凤翔若没提,他还真低估了玄玉。

“总之,丹阳这地非但不能让,且得尽我全力去抢。”手拥丹阳,就等于是拥有了另一个长安,最重要的是,前南土最富蔗之地,皆集中在丹阳至九江一带,若想与太子分割天下,就得先占下能够与长安比拟之城。

“王爷,两位将军来了。”府内管家在门外低声通报。

“请他们进来。”凤翔挑了挑眉,踱至案内坐下,准备秋后算帐。

当闵禄与辛渡双双入内,未及向他俩请安,被闵禄下了一跳的贺玄武急忙走至他的面前,掩嘴讶看着少了一只眼的他。

“闵将军,你的眼……”

不愿对任何人提及这事的闵禄,只是闷声不吭。

坐在案内的凤翔嘲讽地开口,“哼,叫你们收拾轩辕营两位大将,你们倒教人给教训了一顿。”

一个杀余丹波未成,反被暗算了只眼还不敢声张,另一个,主张利用余丹波在先,却反遭余丹波利用,后又派人行刺乐浪失败,玄玉若不是不知主谋是谁,就是硬忍下这口气不发作,倘若玄玉知情又有凭有据,现下他还能站在这吗?

“卑职知罪。”

“战后女娲营损失泰半不说,如今余丹波荣升元麾将军愈站愈高,日后在朝中还有谁动得了他?”凤翔最气的的就是所损之兵,“你们太教我失望了!”杨军三大营,虽然在灭南之战中皆有伤亡,损失最大者,莫过于伏羲营,其次,就是折损近一半兵力的女娲营,亏他们女娲营所遇上的南军军伍还是南军中最弱的一支,这教他的脸面往哪摆?

深知凤翔治人素来下手不留情的辛渡,忙不迭地向他拱手。

“请王爷再给卑职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凤翔冷眼一眯,“你有法子将功折罪吗?”要让女娲营恢复战前的兵员阵容,最起码也得花上个数年。

辛渡自信地扬首,“有。”

“去办。”凤翔看了他一会,没好气地扬手。“是。”

因齐王婚期将至,入了夜,齐王府内仍是人声一片,全府上上下下在宝亲王冉西亭的指挥下,正紧锣密鼓地在筹备大婚一事,放眼看去,人们面上皆是喜气,可惟独玄玉,对此事丝毫不在乎。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得去在乎。

例如,盛长渊。

在得知盛长渊自软禁之处逃走了后,玄玉整晚都将自己关在房内。

依赵奔送来的情报来看,丹阳、九江皆有重兵镇守,逃回前南土的盛长渊,极有可能召集残余南军后,将在巴陵一带起兵复国。

其实他也知道,对主甚忠的盛长渊,根本就没有臣服杨国之心,想让盛长渊投效杨国并为杨国效力,这不过只是父皇与太子的一厢情愿,留着盛长渊,就等于是留给了南国遗民一个复国的希望,因此在未破采石之前,他是主张杀盛长渊的,但父皇与太子却皆坚持要召降盛长渊这等将才,为此,他才不得不留盛长渊,如今可好,逃了个盛长渊,等于就是纵了只猛虎归山,灭南之后,好不容易南边的局势才稍微平定了些,只怕过不了多久又将再掀战乱。

若是不想盛长渊起兵之后被杀得措手不及,眼下杨军应当速速备战,并快些加派军旅调至南土驻守,只是他若叫轩辕营备战,那他将父皇与太子的颜面置于何地?南国已灭,他可不再是行军大元帅,要想不造成误会,他最好就是装作不知这回事静待父皇下令。只是如此装聋作哑,苦的就将是方才回国又要再次上战场的杨国士兵,与又要饱受战火之苦的南民。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无权的他,目前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另一件令他在乎的事,即是诸位分封领地之事。

南国这么大的版图,不但早就不甘留在西北与西南的尔岱有意想抢,凤翔也不会不贪,德龄更可能因地利之便抢下丹阳。

那么,丹阳该给谁好呢?

这也是袁天印想问他的问题。

“王爷想要前南土何处?”坐在他案前与他商讨这事的袁天印,还在等着他的答案。

他徐徐说出决定,“我想要九江以南以及长江沿俸。”

“丹阳呢?其他三位王爷对这地可是野心勃勃。”袁天印很讶异他所选之地竟跟他人皆不一样,“顶着行军大元帅的战功,王爷只要开口,得丹阳乃反掌之易。”没把握却又想拿的,大有人在,有把握也想拿的,偏偏不去拿?他若不是有自知之明,就是太看轻自己。

他摇首,“丹阳得之虽易,只是我若拿下了丹阳,就是与太子正面决裂。”丹阳曾为南国京畿,得了它,就是摆明了他想与太子互别苗头、他想与太子在日后互争天下。

袁天印耸耸肩,“一定会有那么一日的。”不过是提早让它来到罢了。

“以眼下的朝势来看,不宜过早。”之所以不能太早与太子失和,是因长安中的百官,泰半皆为太子所有,只要太子铁了心要朝他下手,在朝中无众臣为靠山的他可难与太子斗法,因此丹阳这事,即使他再怎么想得,可他就连半点意愿也不能表现出来。

袁天印不得不提醒一下他后果,“袁某虽不赞同王爷取下丹阳,但王爷若不出手,宣王定会抢下丹阳。”

玄玉淡淡一笑,“丹阳不会是他的。”丹阳这块地,是说想要就能要的吗?

“喔?”说得这么笃定?

“明日早朝,我会站在德龄那一边。”玄玉不慌不忙地道出他即将把何人拱上丹阳这个位置。

“原因?”没想到他挑的竟会是德龄,袁天印不禁对他的选择深感兴趣。

“我要给德龄一个机会。”他一手下颔,嘴边带笑,“我要给他一个从失败中站起来的机会。”德龄若在战后即失势,那还太早,德龄还得代他去对付几个人。

“王爷……想借信王打击宣王?”想来想去,袁天印也只能推敲出这个答案。

被看穿的玄玉并没有反驳,“与亲自领兵的德龄相比,丹阳这块地,坐享其成的凤翔受之有愧哪。”

“但宣王若得丹阳,太子将会开始对付宣王。”若能让这二者决裂失和,到时无论得胜者是那一方,皆可让他们少了个敌人。

玄玉压根就没想过要捡这个便宜,“我不认为凤翔会是个只挨打不还击的人,太子若动他,我虽可获渔翁之利,但我同时也要承担太子若失败,凤翔拥有丹阳后的风险。”

太子长袖善舞表里不一,凤翔为人又何尝不­阴­险?两虎相斗必有一伤,若伤者是太子呢?太子居于东宫正位,就与玉权一般得顾忌着身份与脸面,处处制肘的太子像只笼中之虎,而无需忌惮身份的凤翔,则像只山林野虎,两者相较,凤翔的危险­性­大多了。与其冒着风险将丹阳给这两头虎争,他情愿拱手将丹阳这块地让出,让那两头虎皆吃不着这块上等­肉­。

“难道王爷认为信王得了丹阳后就不会有威胁?”他会不会太小看了德龄?

“与凤翔相比,德龄还称不上个威胁。”觉得德龄气候未成的他,其实还有着其它的目的,“将丹阳给德龄,不只是因日后风险较小,我还有德龄欠我一个人情。”

“王爷肯定他会还?”

“他会。他不但会还,他还会代我对付凤翔。”战后他力保德龄,一部分是就事论事,因德龄的确罪不至买罪,另一部分,则是他故意要挑起德龄对凤翔之仇,如今他不但保住了德龄,还给了他一个报仇的良机,德龄不傻,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原本还以为他对德龄是因兄弟情,因而力挺德龄渡过难关的袁天印,这日才明白玄玉不但不只在做大元帅与兄长的面子,他还在暗地里埋下了伏兵,早早就准备好要对付凤翔。

袁天印转了转眼眸,“王爷是否仍在记恨?”

“你说符青峰之事?”玄玉并没学他拐弯抹角,直接代他问出他想问的重点。

“嗯。”

“我曾对燕子楼说过,报仇,三年不晚。”他站起身与袁天印面对面,黑眸炯炯闪亮,“我是个言而有信者,三年内,我要凤翔付出代价。”

­射­人先­射­马,欲阻鸟先断其翼。

这道理,凤翔实践得太过彻底了。

未免他手中的轩辕营会在灭南中立下战功,未免身为大元帅的他将因灭南之战而跃登四王之顶,即使乐浪曾为驸马、曾是他们的亲姐夫,凤翔依然不顾情分只重敌我,狠心派人欲杀乐浪,国与国交战、大敌当前之际,余丹波就只因为是他的手下,凤翔也仍旧只重私利亦不肯抬手放过,竟选在攸关两国存亡的战事中,对余丹波开刀,惹得余丹波不得不倒过头来,冒着战败得赔上一命的风险反击以保轩辕营,若是当时余丹波一个不慎败给盛长渊了呢?那他是不是也得失去余丹波做为凤翔私心下的代价?

他说过,­性­命不是代价。同样的,国与国交战的战土,亦不是凤翔谋求私利的地方。

这些发生在前南土上的旧帐,每一桩每一件,他都牢刻在心头,从无一日遗忘。不愿在灭南那时破坏杨国三军的和谐,以免杨军阵脚大乱,因此在灭南中他始终隐忍不发,但在灭南已成之后,他知道,他必须给乐浪与符青峰一个交代,至于余丹波那边,他相信有仇必报的余丹波会自行解决。

也认为他既做出了承诺,就得做到的袁天印,反复思索了许久后,并未开口在德龄这事上反对,因仔细分析利弊,若玄玉真得了丹阳,届时得同时应付太子与凤翔未免也太吃力不讨好,他们犯不着为了一座丹阳而将这等麻烦给揽上身,因为一个不小心,既有可能船破人沉,既然得了丹阳也未必见得是件好事,那为何不就照玄玉的说法,将丹阳这颗烫手山芋扔出让他们去抢?

“就照王爷所说的去做吧,眼下看来,也着实没有比德龄更好的人选。”他伸手拍着玄玉的肩头,“袁某这就去为王爷拟摺。”

“多谢师傅。”

将这件事交由袁天印后,开始觉得日后大计已开始上车轨的玄玉,在这暖春的夜里,独自走至火盆边,以灭了盆中之火,低首看着微弱的星火犹不死心地在沙隙中闪烁,他自言自语地问。

“凤翔的眼里容不下一粒沙,但凤翔又怎会知,我心中亦容不下一根刺?”

战争未必得发生在沙场之上,只要有人心,即可有战场。

真正的战争,现下才正要开打。

回京以来,乐浪在这日终于深切体会到,武人在沙场上战胜立功的重要­性­,与一战成名天下知的风光。在他前往兵部的一路上,簇拥着向前向他道贺的军中旧友就不知有多少,更有许多自他被除去驸马身份后,即不曾再与他打过照面的王公大臣们,等候在路上想与他说上几句话。除开这些冲着他而来的人外,在场更多等着想与轩辕营拉拢关系的各派系将领,是另一人而来。

那人就是正走在他身旁,战功比他更高的杨国元麾将军余丹波,但貌美功高的余丹波,却无一人敢上前与他攀谈。

“乐浪。”摆着一张生人勿近的恶脸,沿途不断以冷眼打发众人的余丹波,突然停下了脚步。

“嗯?”

他眉峰微微抽动,“你会不会觉得身后有点冷?”

“是有点。”回头看了身后一眼,乐浪深有同感地默默鼻尖。

“你们俩到底有完没完?”再也忍不住的余丹波,转过身对那两个与他们形影不离的男人大吼,“都已经回朝了,你们可不可以别再草木皆兵的跟在我们后头?”比起眼前这些赶不完的大将小将、朝中各式大臣,后头这两个横竖都甩不掉的家伙更让他火大。

尾随他们而来的顾长空与燕子楼瞥他一眼,对他的吼声丝毫不为所动。

“大庭广众之下,辛渡与闵禄不敢对我们如何的。”不想让余丹波在这种地方教训自家人,出面救火的乐浪也加入余丹波这边劝起他们。

“难说。”顾长空看了看火冒三丈的余丹波一会后,不苟同地撇撇嘴角,“他伤了闵禄一只眼。”

“我可不信没完成任务的辛渡会死心。”对符青峰有过承诺的燕子楼,一刻也不敢对乐浪的安危大意。

气得牙痒痒的余丹波,忍不住抬起一指大声喝令。每日每日都是这样,走到哪就跟到哪,再这样下去他什么事都别办了。

“王爷有令,在王爷大婚前我们得留在常安,是不?”遭赶的顾长空,不慌不忙地抬出余丹波最尊敬的人物。

燕子楼还给他一搭一唱,“王爷还叫我们务必得留下来喝他喜酒呢?”

“忍着点吧。”乐浪拍怕浑身气抖的余丹波,­干­脆转移他的注意力,“哪,袁天印究竟叫你来这做啥?”兵部交代的事,派个人来办就成了,他何需大老远的亲自跑一趟?

他没好气地抹抹脸,“袁师傅叫我来看一个人。”

“看人?”觉得古怪的乐浪皱着眉,“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他要是知道他就不必带着后头那两个出来丢脸了。

乐浪环首四顾人挤人的兵部,“那你要如何找他?”他是想在沙中捞金吗?

“袁师傅说我自会找到。”站在原地张望的余丹波,忙碌地将一张纸远处近处的面孔收至眼底。

在人群中找着找着,没找到什么特殊人物的余丹波,倒是在这里见着了自那日朝上一别,即未在长安内见过的两目女娲营的大将。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余丹波,不似身旁因符青峰之故对辛渡恨之入骨的乐浪,为了颜面能够沉住气不发作,反而还在闵禄他们走至他们面前时凉声地开口。

“哟,路可真窄。”

“丹波……”不想让他当众与这两人扛上的乐浪,忙不迭地边扯着他的衣袖边在他耳边低唤。

“闵将军,别来无恙。”偏偏余丹波就是不领情,还刻意将眼睐向闵禄,“你的眼伤好些了吗?”

脸­色­倏然变青的闵禄,在听见这等带刺的话后,紧紧拳握着两掌,要不是身旁的辛渡拦着,准会在这与余丹波拼个你死我活。

“你还不快去阻止他?”赶在余丹波挑起更多战端前,燕子楼忙推着跟在余丹波身边最久,灭火经验丰富的顾长空。

顾长空只差没跳脚,“你说得好听!他要结仇有谁栏得住?”他若要做,就一定会斗到底,就算天塌下来也挡他不住。

不想落人话柄的辛渡,低声在闵禄的耳旁说着。

“人多嘴杂,有帐,改日再算。”

闵禄当下用力撇过头,视而不见地大步走过余丹波的身旁。

“站住。”甚重军纪的余丹波却叫住他,“论军阶,本将军高你一等,见到长官不需行礼吗?”

忿忿回过头的闵禄,在微微摇首的辛渡暗示下,硬是弯下身来向他行礼。

“卑职见过将军。”

余丹波马上将两眼转移至辛渡身上,“你呢?”

“见过将军。”冷目以对的辛渡,可不愿自称卑职。

“采石那一仗,多谢你了。”笑意满面的余丹波,跨步走至辛渡的面前,低首在他耳边留给他一句话。

抿着嘴不答的辛渡,只是斜眼睨向他。

“走。”收下他挑战眼神的余丹波,转身先行带走乐浪他们,徒留闵禄与辛渡两人站在原地目瞪。

巴不得快离开此地的乐浪,一手拉着他,立即拐弯走进无人经过的院内,还没开口,余丹波就已先发制人。

“你们谁也甭劝我,我是故意的。”

身后的两人掩面长叹,“看得出来……”

乐浪不断摇首,“改日我定要同玄玉说说……”玄玉分明就知道余丹波是什么­性­子,为何玄玉非但没告诫过他要收敛一点,反而还任他四处兴风作浪?玄玉是认为他既结得了仇家就一定能解决仇家吗?还是玄玉根本就是刻意任余丹波去报仇?

为人相当小心眼,且余恨不消的余丹波,才不管他们如何作想,一径信誓旦旦地握拳说道。

“下回他们要敢再动王爷的人,我定会要他们拿人头来当代价!”他爱记仇的名声早传遍朝廷了,偏偏闵禄与辛渡就是不去打听打听,先是伤了顾长空再杀了符青峰,他们以为当年与他余家结过仇的康定宴,是在他家门前跪假的吗!

“我看咱们就别找人了,还是回去较妥当。”不愿让全长安的人都知道轩辕营与女娲营结下梁子的乐浪,按下他的手欲拉他走时,他却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丹波?”

两眼直视着院外远处的余丹波,见着辛渡在人群中与某人碰头后,面­色­霎时变得凝肃。

“他是谁?”顺着他目光看去,乐浪不解地看着那名身着一身仕服挤在一群武将中的陌生男子。

“非敌即友。”认出来者何人后,余丹波大感不妙地看着正与辛渡交谈的那人。

乐浪并不看好,“依我看,日后只怕会是敌。”看他与辛渡的样子,失势熟识。

眉心紧竖成一道深纹的余丹波,在想了想后,一手按着乐浪的肩。

“请你代我转告王爷,我得回洛阳一趟。”

乐浪诧异地问:“现在?”

“对。”他边应着边回头对身后的顾长空背话,“我警告你,别再跟着我!”

顾长空苦着一张脸,“可是……”

“慢着。”乐浪在他急于走人前拉住他,“你不留下来参加玄玉大婚?”

不能等的他摇首,“我得先代王爷找个人。”既然辛渡都已替凤翔找上人了,他的动作可千万不能慢于辛渡。

“什么人?”从没看过他那么紧张的乐浪,也被弄得有些不安。

余丹波深吸口气,“对付敌人的人。”辛渡有他的张良计,他也自有他的过墙梯,只是……

只是他很不愿去求人。

为了玄玉,就算再怎么不情愿,他还是得马上启程赶往洛阳,去见见那名多年未见的老同窗,并且让那名比他更没良心的旧友,狠狠敲他一笔竹杠。

对自己大婚一事不若旁人那般热衷的玄玉,在皇后娘娘亲自择定大婚日期后,几乎是在遭人自办公的书案上拖下,送入皇宫中准备时才想起自己大婚一事。

接下来一连串紧锣密鼓,每日每时都经人准确安排计算好的日子,忙碌的玄玉记得并不是很清楚,事实上,一直都与袁天印有所联系的他,整颗心都悬在袁天印派人所带来的只字片语间,反倒对眼前自己的婚典不怎么在乎,至于那名袁天印亲自所为他择的王妃,在皇家婚典过后宗庙入谱之前,他甚至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

她姓庄,名唤冬卿,乃前朝朝散大夫之女,这是他站在皇家宗庙亲眼所得知的名字,除此之外,他对这名齐王王妃,一无所知。

历经过大婚种种阵仗与朝中贺宴之后,终于带着新王妃回府的他,这夜在宝亲王冉西亭的安排下,在府中再次为登门祝贺的长安百官设下喜筵。

齐王灭南有功,宴上自是冠盖云集,不只长安城内的高官们皆到宴,城中获帖的仕商名流也无一缺席,将齐王府内外挤得水泄不通,不想让玄玉在洞房花烛夜就这么一直被绊在宴中的袁天印,在夜­色­已深但宾客还不肯离府时,找来冉西亭与顾长空设法让玄玉自宴中脱身,这才让连续忙了数日的玄玉,终于有机会喘口气。

在步向新房时,累得有些不分西东的玄玉边走边想,这类磨人的大婚阵仗只一回就够受的了,想当初他在攻南时,也从未如此疲惫过,但当他在来到新房,见着内室里还有个坐在榻上等着他去举称揭盖的新娘之时,他才想到他还有一关未过。

命退房中婢女与下人,玄玉绕过红烛高烧的桌案,走至身着一身喜服、戴凤冠、冠披红纱的新娘面前,站了一会后,直接以手揭起她覆面的红纱,但在那时,就着身后烛火的光影闪烁,他见着了在她衫袖外的手上,那只反­射­着烛光的玉镯。

不置信的眼眸停滞在镯上许久,他忙不迭地看向等待着他的冬卿,柔美的脸庞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恍然中,他想起了素节那日倚在乐浪怀中,将玉镯赠给他时神秘的笑。

红纱自他的手中掉落至地,低首怔看的玄玉,深感颤动地坐至她的身旁,拉来她戴着玉镯的小手,黑眸无法自她的面容上离开,难以言喻的感激,盛满了他的心中。

虽然他不知道,袁天印究竟是如何在茫茫人海中找到这只玉镯,而袁天印又是如何在众帖中寻到这名玉镯的主人,但在他握紧了冬卿交至他掌心的小手时,他知道,为了素节、为了袁天印,他绝不会轻易放开这双手,无论未来如何,也不管将会经历多少风雨,他绝不让乐浪的憾事在他身上重演一回。

遭他一瞬也不瞬,瞅着瞧的冬卿,微绯着脸,垂下双目,静看着他牢握住她的大掌。

“你叫冬卿,冬天生的?”未将她放开的玄玉,以另一手轻抬起她的脸庞。

“冬末。”

他看向皓腕,“这只玉镯……”

“这是传家玉。”冬卿淡淡解释,好奇地看向他也戴了个造型相似的玉镯的手腕,“这龙镯也是王爷的传家玉?”

“不是。”玄玉顿了顿,朝她微笑,“但我相信,它以后会是。”

因夜深而被冉西亭留宿在府中的乐浪,在府中的宾客皆散去后,一人坐在客房里举杯独酌。

一只绣袋搁在他的面前,袋里,所装的是素节与玉权之发,他取来酒壶,在袋前的两只酒杯里盛满了美酒后,再次朝它们举杯。

身后的门扇遭人轻敲了两下,乐浪回首看去,只见一手捧着符青峰的牌位,一手端了盘下酒菜的顾长空,与肩上扛了两坛老酒的燕子楼,一左一右地站在门边,就他俩脸上的表情来看,他俩似乎并不打算任他在这种喜庆的日子里,一个人窝在房中与素节他们凄清渡过。

怔忡了好一会的乐浪,在他俩踏进门来后,感动地在桌上再多摆三只酒杯。

历经一个月的等待,与一个月相互在台面下角力、互作安排,建羽于齐王玄玉大婚后,于百官面前分封诸王领地,众人期待已久的结果一揭晓,立即在朝中掀起一番波澜。

凤翔万万想不到,渔翁得利的,竟是德龄与尔岱!力争到底的丹阳,任他千思万想,也想不到它最后竟是落在德龄手中,而他原先以为将会与他枪得你死我活的玄玉,非但不要丹阳,反而拱手相让给德龄。

没抢到丹阳那倒也罢了,岂料他原以为会针对着玄玉而去的太子,在玄玉开口先把丹阳给了德龄之后,立即助玄玉抢下九江,并与玄玉联手打压起他来,为免他凭借着女娲营在南土坐大,太子特意将他的领地给在九江以西益州以东,令他封地隔壁有着得到西南与西北的尔岱看着,而太原又与巴陵相距甚远……

该说是太子棋高一着吗?一径防着玄玉,却未对太子提防是他的失策,将他的封地给在巴陵,太子根本就是想玩死他!

看着凤翔长大,对凤翔­性­子再清楚不过的贺玄武,待在房中看着下朝后的凤翔,在气至极点后,面无表情亦不言不语,换作是德龄或尔岱,只怕他们早动手拆屋,或是把怒气发泄在他人身上了。

他叹了口气,“事已成定局,下月诸王就得分赴封地,你再气也是没用。”

在领地一事上失足的凤翔,横瞥他一眼。

“王爷,辛将军求见。”知道主子心火正盛,府内总管提心吊胆地在门外禀告。

“不见。”什么人也不想见,现下只想好好盘算该怎么在巴陵这块领地上起死回生。

“辛将军带了个人来。”不待凤翔再打回票,贺玄武立即代他出声。

“三叔……”不想把气出在他头上的凤翔,不满地皱着眉心。

贺玄武朝他摆摆手,“难得辛渡也会有友人,看看也是无妨。”听人说,近来辛渡与某人走得很近,而以他所知,辛渡从不是个爱交友的人,因此辛渡会特意带个人来,或许是有着用意吧。

坐在案内的凤翔,在辛渡一领人进来后,无视于辛渡的请安,直接问向他身后那个身着文官袍之人。

“你是谁?”

“卑职文翰林参见王爷。”在辛渡的示意下,被请来见主的文翰林拱着两手朝凤翔深深一揖。

凤翔只看向辛渡,“带他来这做什么?”

“卑职认为此人可解王爷困境。”倘若凤翔想在日后扳回一城,或是想回敬造成这一切的太子,那么凤翔的身边就绝不能少了这个人。

“是吗?”凤翔冷冷轻哼,将目光转向文翰林,“你有何能耐?”

“这就要看王爷有何难处。”站直身子的文翰林,不卑不亢地将双眼迎向凤翔。

与身旁的贺玄武相视一眼后,对此人有些感兴趣的凤翔转了转眼眸,随意将个眼下的难题扔给他。

“本王问你,本王的封地在巴陵,日后本王之势是否将大不如前?”

“巴陵这块地,就要看王爷怎么想了。”文翰林一开口,就直戳向凤翔话中所隐藏的重心,“以下官来看,巴陵与王爷在朝中之势无关,王爷之所以介意封地在巴陵,是因太原与巴陵相距甚远,两地因地遥难统而感烦忧,更为丹阳因太子之故失之交臂而心有不甘。”

遭他一语中的后,随即以截然不同的眼光看待他的凤翔,抿着­唇­不发一语,静待他把话说完。

“其实王爷也不必太过失望,太原虽远,却可就近监视长安。”文翰林笑了笑,“若王爷不想日后再发生封地求之不得,或是所治之地并非所愿这类的遗憾,王爷在朝中就必须得势。”

凤翔有些没好气,“此事不易。”太子在朝中势大如天,想要在太子底下抢人得势?他说得可真简单。

“以下官来看,未必。”文翰林却抱持着与他相反的看法,“下官倒认为,王爷若要在朝中­操­权掌势,轻而易举,只是王爷愿不愿做罢了。”

“怎么说?”希望被他燃起的凤翔,两手按在案上紧盯着他。

他笑扬着眉,“王爷忽略了一人。”

“何人?”

“皇后。”他人求之不得的势力,就近在凤翔身后,偏偏凤翔却从没回头看过。

凤翔愕然地抚着额,“母后?”

“皇后生­性­俭约,在宫中崇俭人人皆知,皇后早对铺张浪费的太子与信王有所微词,而齐王不偏不倚,皇后无话可说,但对于王爷,皇后则是关爱有加。”他徐徐引出一盏明灯,“王爷何不就利用这一点,好好对皇后下工夫?”

当下恍然大悟的,不只是凤翔,就连一直代凤翔在朝中走动,却始终敌不过太子势力的贺玄武,在经这席话后,宛如遭点醒的梦中人,怔看着替他们找着一条康庄大道的这名小文官。

“只要掌握了皇后,外戚这一部分,王爷即可手到擒来。”一举一动都极为优雅的文翰林,扬起一掌问向他俩,“试问,历朝历代,还有何种力量能够胜过外戚之力?外戚颠政,又有多少史例?”

“说下去。”整颗心都被他牢牢捉住的凤翔,在他稍事停顿后迫不及待地催促。

“王爷要投皇后所好,就得拿出实例做给皇后看。”说完日后大计后,文翰林开始详述该如何走上这条路的方法。

“这个实例要如何做?”

“王爷何不就利用现成的巴陵?”在凤翔眼中一文不值的巴陵,在他眼中可是块珍地,“巴陵一带不若丹阳富利,即是如此,若要发展巴陵更需由俭处做起,只要王爷能以花费最小却让治下百姓生活富足,即是现成的实例。在巴陵做出榜样后,再推展王爷其它治下,而后在外戚中拉拢一名亲信向皇后进言,以添皇后对王爷好感。”

脑筋动得快的凤翔,立即随着他的说法推敲,“让我猜猜,接下来你是否要告诉我,我也得找个人在母后面前详实地禀报太子与信王的挥霍无度?”

他微微颔首,“王爷英明。”

“利用母后,一口气打下太子与信王?”凤翔以指舍着下巴,“那齐王与晋王呢?”如此一来,他根本就不必自己动手,那些皇兄弟也会栽在势不如人这一点上。

“眼下齐王与晋王尚动不得,要对付他俩,待王爷已稳掌外戚之势,方才能成事。”自他语气中能感觉他很急于此事的文翰林,反而要他切勿­操­之过急。

由绝望谷底霎时又攀回原点的凤翔,两目一瞬也不瞬地看着眼前充满自信风采的文翰林,在身旁的贺玄武以肘撞撞他示意后,他深吸了口气。

“外戚这方面,不知文大人可愿在长安代本王使力?”只要在朝中有了文翰林这人,日后,他就不需再孤军奋战。

“但听王爷吩咐。”同样也是想借由他攀天的文翰林,相当乐于接受他的延揽。

“辛渡。”一扫低沉的凤翔,愉快地朝辛渡弹弹指,“女娲营损失一事,一笔勾销。”

“谢王爷。”不但将功折罪,还替凤翔找着建业人才的辛渡,总算是松了口气。

凤翔满意地看着文翰林,“他该谢的是他。”

急忙赶回洛阳的余丹波,在天方初晓时分抵达洛阳,撇下洛阳城里所有都等着见他之人,他先至太守府走了一趟,但当空手入府的他再次步出太守府时,在他手中多了一张银票,而他身后,也站了个心不甘情不愿的太守康定宴,不顾府内外有多少人在猜测他俩究竟是在府内密商了些什么,在太守康定宴命人替他换好快马后,他随即向康定宴点头致谢,攀上马背赶往城外。

看在玄玉的份上,以及为了自己日后在朝中的前途着想,不得不把银子掏出来的康定宴,叹了口气,心事沉重地踱回府门内,留下一群面面相觑的人们摸不清状况。

快马出城后,余丹波花了约半日的时间,在向晚时来到了河南府治下的小县清节县,在一座管家分配的官宅门口处下了马,将过累的马儿交给门外的下人之后,他仰首看向书在宅门旁的宅主之­性­。

这座小官宅的主人,姓尹,名唤汗青。

若在洛阳提起尹汗青这人,恐怕无人识得这名无名小辈,但在清节县一带提起这个任职于县官手底的尉官,可就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说起他这个身为小县官员的同窗,在县中的职位虽不高,但好歹也是个进士及第后的起家之官,若想往上爬,只要有人提携荐举,己经迁转就可能入朝做个大官,可尹汗青在仕途上打滚了多年,却依然只是个小县官员,除了从武的他外,其他同窗现今大多都已在在洛阳为官,就只剩尹汗青仍在乡野小地里继续打转。

在经通报后,踏入宅内的余丹波,边走边回想当年尹汗青被师傅踢出师门的原因。

倘若没记错的话,尹汗青之所以会被逐出门下,是因师傅说,他为人不正。

不正,即是歪。深以他为傲的师傅,非但将他这名拜在门下的弟子逐出师门,更在他登科及第后,宣布与他断绝往来。余丹波承认,这个旧同窗,心思的确是较常人偏斜了些,也无半点文人该有的骨气和节­操­,但也还不致于走入歧途,他只是……贪财了点。

简言之,他的腰,可以因五斗米,说折就折。

站在小厅内等人的余丹波,举目在屋内四望,他的这个旧同窗虽是文官,可家中却连一本书都没有,反而在大厅正处高挂了一具巨大的……铁算盘。

“余将军远道而来,下官有失远——”由下人请来的尹汗青,未踏入大厅,口中所说的恭迎官话就让余丹波皱起了眉头。

“这套免了,咱们又不是头一日认识。”以往他们俩还同窗同寝过一段日子呢,扮官僚装生份不会太假了点吗?

“怎么,找我有事?”原本还恭谦有礼的尹汗青,态度也说变就变,当下笑脸一收,挺直了背脊懒洋洋地问。

余丹波朝他翻了个白眼,“没事我会愿意来这吗?”

“说得也是。”深有自知之明的他点点头,对余丹波朝一旁扬手,“坐。”

“我若对你拐弯抹角,也只是浪费你我的工夫,因此我就直说了。”知道谎言很快就会被他拆穿的余丹波,聪明地选择了坦诚,“我问你,你对齐王有何看法?”

尹汗青在听了后,朗眉一挑,两眼一眯。

“这不是你想问的问题吧?”想问又没诚意?

“好吧。”余丹波只好再说白一点,“告诉我,在圣上赐封领地后,齐王未来在朝中将会如何?”

“即便齐王战功再高、封地再多,只要齐王在朝中势弱无人撑腰,此等繁景亦不过数载。”一鼓作气说完后,尹汗青立即起身朝下人指示,“高福,送客。”

“慢着!”因他一席话而紧张不已的余丹波连忙抬起一掌,“把话说完!”

他状似不耐地掏着耳,再徐徐道出另一段令余丹波吓白一张脸的见解,“不出三年,太子将收回太原、洛阳及扬州三地并撤掉三名总管,在此之前,齐王若无打算好退据之地,三年后必定失势。”

余丹波赶在他又要送客之前再问:“若你是齐王的谋臣,你会建议齐王怎么做?”

尹汗青顿了顿,一手杵着下巴,在屋内来来回回踱步了好一会后,转身走回竖起双耳准备聆听的他面前。

“其一,齐王得在洛阳易主之后尽全力保住太守康定宴。无论是治地治军,都得有银子,有了康定宴,齐王方可保财势不坠,康定宴有了齐王,才可保老命一条,洛阳太守与漕运总督之职,也才不会被太子之人所取代。”他状似不经意地交代,“对了,去告诉齐王,他若想开凿南北运河,那可免了,现下若凿了这条河道,不过是便宜了太子罢了。”

从没对他人说过玄玉与袁天印正计划要开凿南北运河之事,也不曾透露过玄玉与康定宴关系的余丹波,两眼紧盯着这个分明本事就挺大,可偏要躲在乡下地方的同窗。

“其二呢?”将他字字句句都深记在脑海里的余丹波,不敢有片句遗漏。

“其二,九江需在三年内取代洛阳。”尹汗青朝他抬起一指,“一旦太子收回洛阳后,整座河南府民心向于齐王这是齐王最有利的一点,届时齐王必须得将洛阳以外的河南府治下所有郡县,与南土九江及九江以南一带连接成一整窜腹地,并让九江成为这两地的中心。”

深感困难的余丹波听了后不断摇首,“但河南府听令洛阳。”

“那是名份上。”尹汗青笑笑地弯下身子,在他面前问得很刻意,“齐王得河南府民心,前后花了多少的时间与­精­力才将人心一揽?你认为太子……也有那份心思吗?”

“其三?”

“至于其三嘛……”他啧啧有声地长叹,要说不说的模样,活像是笃定玄玉做不来似的。

暗怒在心中的余丹波冷声警告,“我没耐心,有话就直说。”

“齐王需拜宰相阎翟光为师。”

余丹波当下脱口而出,“不可能!”素节之死,全因阎翟光,要玄玉放下这个心结去投在阎翟光门下?别说玄玉了,就连他也办不到。

尹汗青无所谓地摊着两掌,“若无阎翟光,齐王在朝中将永远无法与太子抗衡。”

太子能在京中只手遮天,凭的是神农?诸王立下赫赫战功,太子却能安坐东宫无惧,凭的又是什么?再说到兵武,太子手下之兵,并不若齐王与宣王之多,可朝中二品上下的大将军,皆在太子手中,太子又有何忧?

在朝中,太子身后有着宰相禄德功这位丈人,又与宰相阎翟光交好,朝中官居三品以上者,也大多都是太子之人,在这些年下来诸王各地创功立业,凭的并不只是诸王的本事,若不是太子刻意睁只眼闭只眼,让诸王培植势力以助杨国灭南,今日诸王岂会有这等地位?就以太子打压宣王一例来看,只要太子对诸王起了杀机,诸王能从太子手下翻身吗?

虽然很不想承认,玄玉的确没有太子那般的权势,更无有力的靠山,袁天印再厉害,也不过只是一名王傅,虽说在灭南之后玄玉在朝中声势大涨,想攀玄玉这高枝之人多不胜数,可真正会站在玄玉身后者,又有几人?为臣者大多是墙边草,哪有好处就往哪倒,一旦玄玉有难,只怕到时留在玄玉身后者,屈指可数。

“齐王若有何本钱可拢络阎翟光,那就及早下注吧,若让宣王将阎翟光这座足以左右圣上的靠山抢走,到时……”见余丹波面­色­益发凝重,他开怀地抚掌而笑,“呵呵,想必到时朝中形势定会变得更加有趣。”

余丹波咬咬牙,“­性­格还是这么差……”

尹汗青得意地扬着嘴角,“这个­性­格差的人,不巧就是你的旧同窗,不巧,正是让你必须拉下脸面来求之人。”他又不是非得去帮那个齐王不可,反正闲云野鹤的日子他也过得不赖。

勉强自己沉住气的余丹波,深思了许久后,他摸了摸放在他袖中的银票,断下决心地把话吐出口。

“我该怎么做,才能代齐王请你为他效力?”一直盯着这个老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挂在口边的同窗旧友,余丹波不断在心中祈祷这回他可不要又漫天要价。

说时迟那时快,自袖中亮出一具铁算盘的尹汗青,左掌托住算盘,右手两指飞快地将算子拨个不停,过了一会,他将手中的算盘转过,递至余丹波的面前让他过目。

“白银三万两,看在你是同窗的份上。”

看着算盘上的数目,只差没瞪凸眼的余丹波,脑中有一阵昏眩。

想当年玄玉延揽他,也不过只用了一只白虎玉佩,而这家伙……却狮子大开口,一开价就是三万两花花白银?

“你可出得起这个价?”尹汗青将算盘一摇,存疑地将算盘收回怀中睨着他。

余丹波硬着头皮再问:“你有法子替齐王拉拢阎翟光?!”

“当然。”尹汗青边说边又拨起算子,“只是阎翟光这部分,得另行再加一万两。”

“你有把握能成为阎翟光眼前的红人?”价格愈开愈高,余丹波的喘息声也愈来愈粗重。

“不如让我这么说吧。”脸上写满自信的尹汗青晾着笑,“倘若齐王将三万两赠给阎翟光,只怕是­肉­包子打狗外,恐还沾不到阎翟光半点好处,可那三万两若是摆在我这,那么齐王什么都不必做,阎翟光也会主动找上齐王示好。”

“慢。”虽然他说的远景很美好,但余丹波心中还是有疑,“倘若太子或宣王能出得起更高的价呢?日后,你是否会背叛齐王?”

“你也知道我这人的优点,就是收一份钱,办一件事,在买卖未成之前,绝不接手第二单买卖。”摆出一副正经模样的尹汗青,严肃地澄清他的人格,“我是很讲道德的。”

“你可知齐王的这件买卖,你得办到何时?”深怕他拢络了阎翟光后就撒手不­干­,余丹波不放心地继续追问。

尹汗青反而觉得他问得莫名其妙。

“得办到齐王登上大宝为止不是吗?”怪了,今儿个他们从头到尾在谈的,不就是该如何让齐王打下众皇子的大计?

不再挣扎的余丹波马上敲定买卖以免他变卦,“你可以准备动身前往长安了。”

“喔?”真难得他会这么­干­脆。

“这价,我出。”看样子,他得再找一回康定宴以补足差额了。

尹汗青立即朝他伸出一掌。

“总有天,你会淹死在银堆里。”看着那只搁在眼前讨钱的掌心,余丹波忍不住在嘴边嘀咕。

尹汗青愉快地朝他勾勾手指,“我会死得心甘情愿。”

在南国前尧光皇弟沦为杨国质臣,南国太子玉权亦已赐死之后,找着南国皇室最后一丝血脉并拥戴新任南主的盛长渊,选择在巴陵起兵复国。

这事即使玄玉早有准备,可却也没想到盛长渊竟会那么快就起兵。自圣上赐封领地后,冠军大将军霍天行已在太子令下调回长安,赵奔亦随德龄调至丹阳,在他将乐浪派至九江城接管,而凤翔亦派出闵禄前往巴陵,看准了军防搬迁的这个时机,盛长渊随即捉住调度驻军的这个机会下手,煽动南国遗民先攻下驻军未及其它二城庞大的巴陵,在取回了巴陵之后,以新南主之名召来更多复国之士,打算整军完成后,举兵前往九江。

在获圣上颁下动兵铜鱼后,紧急调兵应战的玄玉,抛下新婚妻子动身赶赴轩辕营,可当他到了轩辕营后他才知,轩辕营主将余丹波,并未在营中。

派出了能找的人全去找,可在这紧要的节骨眼上头,玄玉就是找不到当初打下盛长渊的余丹波。

“人呢?”心急如焚的玄玉,在被派去找人的蒙汜回营来见他时忙不迭地问。

蒙汜低垂着头,“回王爷,找不到……”

“还找不到?”耐­性­简直快磨光的玄玉,语气低沉地问,“他究竟上哪去了?”

“这……”

“派令下去,命燕子楼即刻赶往九江。”不能再等,亦不能让乐浪无后援的玄玉不得不放弃余丹波。

“王爷不等余将军?”和留在轩辕营的士兵一样,也在等余丹波的蒙汜,意外地看着换将的他。

玄玉不客气的回瞪他一眼,“轩辕营若无余将军是否就无法出兵?”

“回王爷,不是。”

“那就快去!”玄玉马上赶他出帐。

“遵命!”

在赶跑了蒙汜之后,为战事和乐浪安危挂心不已的玄玉,才想出门去找袁天印商量此事,未料听到消息的袁天印,早就站在帐门边把方才的那一幕全都瞧进眼里。

袁天印叹息地抚着额,“王爷,你该相信乐浪的。”

起兵的盛长渊,所领之军不过是南国余孽集结而成,乐浪手下兵员皆训练有素且历经灭南之战,与之相比,乐浪的胜面比盛长渊大多了,再加上巴陵已陷,凤翔不可能不派人去找盛长渊讨回治地来,因此在乐浪对上盛长渊前,凤翔之人会先替乐浪代劳。

“就算相信,让他多点人手总是好的,更何况对手可是盛长渊。”丝毫不敢轻忽大意的玄玉,眼眉间还是悬着忧心,“九江方入我手,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我将对父皇很难交代。”

“余丹波现下人在洛阳。”举步踱进屋内的袁天印先向他坦诚,“一时之间,他恐怕没法赶至九江。”

玄玉不满地瞪着眼,“洛阳?”

“是我要他去的。”赶在玄玉把火气降到余丹波的顶上前,身为主使者的袁天印随即招认。

“师傅要他办何事?”能够让余丹波撇下盛长渊不管的大事究竟是什么?

“请人。”袁天印简单地应着。

玄玉愕了愕,“什么人?”是因他要赴任九江,所以袁天印去替他找治地人才吗?但说到治地这点,目前他又并不是很缺这方面的人才。

“日后替王爷在长安、在朝中走动之人。”袁天印这回就是刻意针对他的弱点才要余丹波去找人,“王爷办不到、不愿办的事,他将会替王爷办到。”

是袁天印太瞧不起他,还是他在袁天印眼中就这么无能?玄玉微眯着眼,总觉得袁天印的话着实有些刺耳。

“我有办不到的事?”他很有心要挑战。

“有。”袁天印举出他无法反驳的一例,“例如讨好阎翟光。”

提及阎翟光三字,玄玉表情当下不自觉地变得森峻,而老早就想与他谈论这个话题的袁天印,即使知道他不爱听,但为了他日后着想,亦不得不把话摊在台面上说开来。

他揉揉眉心,“王爷可知,太子手下兵寡,却何以在国中屹立不摇?”

“太子有权。”玄玉顿了一会,不情愿地别过头。

“权从何来?”打蛇随棍上的袁天印却不肯放过他。而弃前途不顾,玄玉在反复吸吐气息许久后,逼自己得正面看待这个问题。

“太子拢络臣心。”上位者只要能够­操­纵臣下,只要能借他人之手将大权紧握,那么即使太子什么也不做,太子也能够拥有稳固不摇的地位。

“所以说,只有民心是不够的,若在朝中无权无势,王爷也只是只纸糊的老虎。”袁天印在点头称是之余,朝他伸出一指,“因此袁某要余丹波替王爷找来一名八面玲珑,能够代王爷屈膝、亦能代王爷去做些王爷不愿做的事之人。”

此事若让玄玉亲自去做,一来得冒着玄玉怀有仇视之心而坏了大事的风险,二来,玄玉今后将远离长安,可无法在治地之时分身回来长安,因此他才要有识人之明的余丹波,去挑一个既能够代玄玉留在长安办事,又能够与凤翔找来之人匹敌者。在离开长安前,余丹波若没把这事办妥,怕的就是先玄玉一步的凤翔将会成为日后大患。

玄玉哑着声问:“非阎翟光不可吗?!”

“难道王爷有在圣上面前更有力的人选?”阎翟光在圣上面前一言,胜过朝中百官数言,就连太子亦不敢得罪阎翟光,倘若不趁早向阎翟光靠拢,难道要把他让给凤翔吗?

即使知道他说的是铁铮铮的事实,在玄玉心中累积了数年的私仇,却让玄玉不能说撇下就能立即释怀。

“王爷,该放则放。”袁天印语重心长地说着,“你的心结一日不解,你在朝中将一日无成。”就为了素节之仇,而弃阎翟光?这等私仇所要付的代价太庞大了,他可不能任玄玉在这上头固执。

他撇过脸庞,“就照师傅的意思办吧。”

袁天印朝他摇首,“只有袁某这边下工夫是不够的,王爷若无心,这事任谁也使不上力。”找来之人能力再高、口才再好,若无玄玉支持不也是无用?!

“日后,我会亲自拜访阎翟光。”玄玉只好迫自己吐出,“至于拉拢阎翟光得花多少代价,师傅不必顾忌。”

“谢王爷。”看得出他在勉强自己的袁天印,并不急着要他在短期内就能够放下对阎翟光的成见。

他只担心一人,“我该如何对乐浪解释?!”乐浪恨阎翟光入骨,若乐浪知道这事,就怕乐浪会与他翻脸并且出走。

“王爷放心,乐浪那边就交给袁某。”他相信余丹波早就想好法子要去说服乐浪了。

先有大婚封地,再有盛长渊复国和阎翟光,一夕之间发生了太多事在身上后,玄玉不禁疲惫地叹了口气。

“在绝情之后,师傅还有无课题要交给我?”有什么难题,就一次全都说完让他做足准备,也好过像阎翟光这事那般令他措手不及。

袁天印爱笑不笑地瞧着他头疼的模样,“目前是有一个。”

“师傅请说。”

袁天印朝他眨眨眼,“对王妃多下点工夫。”

“冬卿?”不在预料内的答案,让玄玉怔愣在原地。

袁天印还是很现实的,“王妃在朝中的远亲近戚,一些是朝中清流,一些是清浊两边游走之流,若能将这两股势力结成一派为王爷所用,只要有了阎翟光的帮助,很快即可在朝中占据一方为王爷巩固地位。”

“这就是师傅代我择妃的原因?”他马上联想到这点。

“一半是。”袁天印语带玄机地再述,“另一半,是出在天命上。”

“天命?”玄玉完全想不出择妃与天命这两者有何关联。

“为师怎能让他人代王爷随意择妻呢?”袁天印开怀地笑了,“为师替你选的,当然是六宫之主。”

六宫?

玄玉总算明白他在话里拐弯暗示些什么,可又很难相信耳边所听见的,但袁天印此时笃定的笑意,却停留在他的眼中不肯散去。

“她命中注定,将是一国之后。”

战云密布4

奉凤翔之命率军前往巴陵平乱的闵禄,在越江之前,即听闻前南土巴陵四处,处处有民起义。

相较于其他两位皇子的封地——九江与丹阳,巴陵的动乱较两地为甚,原因是当初女娲营为求时效,攻下巴陵并在往东与往南推进之时,采取的手段过于激烈,以致百姓心中生忿恨与畏惧,在得知这处土地被赐封予当初派军毁他们家园的凤翔后,为求日后不活在水火之中,经盛长渊一号召,无论是南国残军或是百姓,皆纷纷响应于盛长渊的复国大计。

站在船首,早起的晨光映照在闵禄的脸庞上,在灭南之后,面上多了具眼罩的他,看来更是令人畏惧三分。

“盛长渊人呢?”一迳眺望着对岸的他,没回首地问着身后的殷泉。

“回将军,盛长渊,盛长渊已携玉瑶前往九江。”

闵禄扬起嘴角,“算他有自知之明。”

“看样子,盛长渊似乎打算一路东进。”同样都是东进,不同的是,攻防交替,这回欲阻挡其军前进的,换成了他们杨国的人。

“巴陵城中敌军人数多寡?”闵禄压根就不在意盛长渊能否复国,只在乎他必须在凤翔抵达封地就任前所拿下的巴陵。

“约万人。”

“留这么点人?盛长渊是想轻巴陵或是瞧不起本将军?”在松了口气之余,闵禄相当不以为然,“当初巴陵既是由我一手拿下,我自然能再破它一回。”

殷泉要他别高兴得太早,“城中几乎都是百姓。”这才是盛长渊留给他的难题。

当下闵禄紧皱起眉心,面­色­也变得相当不自然,“王爷交待,万不可伤及百姓。”

以往要下巴陵之时,巴陵之人乃敌军,但现下的巴陵已经是凤翔之地,凤翔在他出发前不断向他叮咛,巴陵那块地上之人,不是他的敌人,而是他日后的子民,日后他能否在巴陵东山再起,可全要靠封地上的百姓。

殷泉怔了怔,有些讶异地看着他,还以为他还是会像以往一般,不计代价地先攻下巴陵再说。

闵禄不满地瞪他一眼,“你以为,本将军有了­妇­人之仁?”

他赶紧低首,“卑职不敢。”有着先例在前,这教他怎能不这么想?他还记得,当时闵禄是如何在长沙一带将民兵屠于秋原之上。

要不是因为巴陵将是凤翔日后的据地,他才懒得与这些余孽慢慢周旋。

他不耐地扬掌,“上岸后,设法先将叛军赶至城外。”

“但……”殷泉为难地看着他,“启禀将军,不少将军藏匿于民家之中。”

“那就先杀个当榜样。”不把这点小事看成阻碍的他,扬首一笑,“咱们得让南民知道,如今天下是我杨国的,谁要感藏匿叛军谋乱!”

另一方面,赶在闵禄率军挥抵巴陵前既已东进的盛长渊,此刻正在前往石守的路途上。

知道九江绝不可能轻易拿下的他,虽明白九江或是丹阳都有重兵,他却也不能退回巴陵,他不能将玉瑶留在巴陵,因为巴陵若遭闵禄一破,玉瑶恐将­性­命不保,在玉瑶已号召起南民的复国之心时,他不能再失去玉瑶这个小小的希望。

未到石守,即在数十里外停军的他,站在营外,抬首远望四处,在那远方,处处杨国飘扬的旗帜。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算他再如何逞勇沙场,手中兵寡,若要再次遇上轩辕营,他也不知他是否能有胜算。

但他已没有回头的余地。

“殿下,原谅臣还不能随你而去。”远眺着东方丹阳方向的他,喃喃朝晴苍低语,“待幼主复国后,臣,定会给殿下一个交待。”

长安。

春夜里的花朵绽放着清香,明灯晃晃的齐王府内,不似长安城内其他人家皆已在夜深睡去,府中正忙着打包的下人们,在府内来回穿梭,人声一片。

在听闻余丹波已返回轩辕营后,等得心焦的玄玉即刻起程前往轩辕营,与余丹波一同前往九江,因九江局势尚未平稳,故而玄玉不敢带着王妃冬卿一块前去领地,只好留下袁天印以及宝亲王在长安伴着她。

风尘仆仆赶来长安的尹汗青,一踏入齐王府府门,所见到的即是四处热闹的景象,在向府内管家递上拜帖,且说明是何人叫他来此后,早就等着他大驾的管家,即刻迎他入府将他带去给袁天印。

“袁师傅。”经由下人领来的尹汗青,在书房房门开一时,站在门外恭谨地唤。

“你叫汗青是吧?”代替玄玉为他接风的袁天印忙迎他入内,“一路上辛苦了。”

“不敢。”

知道他是何等人的袁天印,并没有对他拐弯抹角,也不想浪费口舌,故一开始就开门见山的对他直说。

“丹波何以请你来长安,我想你也明白。”

尹汗青拱手以覆,“下官之力虽然绵薄,但下官定会为王爷竭尽全力。”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袁天印笑笑地领他在屋里坐下,“日后就是自家人,别这么客套。”

赶来长安首先就是想先见玄玉一面的尹汗青,环首看向这座不属于玄玉的书房。

“王爷不在府中?”

袁天印亲自为他斟了碗茶,“玄玉他赶去九江了。”

他点点头,在前来长安的路上,也已听闻盛长渊在巴陵起兵,意图复国之事。

“对于阎相,你可有把握?”坐在他身旁的袁天印,所关心的不是九江之事,而是长安那方面玄玉使不上力之人。

早有腹案的尹汗青自信地应道,“要得阎相并不难,只是得花点时间。”

“都已想好该如何下手了?”阎翟光这事之所以棘手,并非只是玄玉的那点小心结而已,而是要打听阎翟光的这一部分。

“是的。”

袁天印露出满意的笑容,“很好。”幸好余丹波有这名旧同窗,不然,他可真不知道该找谁去对阎翟光下工夫。

“袁师傅,下官想问,拉拢阎相这事,王爷可知情?”单单只是推想,也知道玄玉对阎翟光不会有好感的尹汗青,很是担心一旦他去拉拢阎翟光,但玄玉这边却摆不平时该怎么办。

“他知道,也同意这么做。”边说边回想玄玉那夜不情愿的脸庞的袁天印,朝他摆摆手,“这方面不需­操­心,你只管放手大胆去办就是。”

门扇轻叩的声音,在夜里听来格外清晰。

“袁师傅。”探首而入的冬卿,在进门时瞧见房里另有来客,意外地扬高了眉。

“汗青,这是王妃。”袁天印起身向他介绍。

“下官尹汗青见过王妃。”首次见着齐王府内的当家主母,尹汗青连忙起身拱手行礼。

“免礼。”

“说的是。”袁天印一把扶起他,“方才我已说过了,往后都是自家人,不必太拘束。”

各卿好奇地瞧着来客,“他就是余丹波特意为王爷请来的人?”一介小小尉官也有三万两身价?他可真敢向余丹波开口要价。

“嗯。”袁天印纳闷地瞧着大半夜不睡地她,“王妃找袁某有事?”

“我只是想来问问,袁师傅可都打点好了?”现下全府大致上都已准备好了,就只差他一人文风未动。

早就习以为常的袁天印耸耸肩,“袁某没什么身外之物,随时都可上路。”

“袁师傅要出远门?”听出他们话中意的尹奇+shu$网收集整理汗青,随即回想起入府时所见到的景况。

袁天印轻叹,“长安毕竟是个是非之地,自然不宜久留,袁某打算依王爷之令随王妃与宝亲王回到洛阳。”不需他叮咛,近年来已养成草木皆兵­性­子的玄玉,深怕要是在长安多待上一段时日,将可能会揽上意外的麻烦,因此玄玉在离开长安前,已知会他得带着冬卿远离长安这块地。

一手抚着下颔的尹汗青,思索不过半晌,马上抬首再问。

“王爷既身在九江,那短期内河南府是否将由宝亲王代治?”河南府的主人是玄玉,除灭南之战乃身不由己外,总不能一直都让河南府与洛阳全权交给王妃。

尹汗青当下皱起了眉心,“什么?”

“尹大人认为不妥?”将他的反应都静看在眼底的冬卿,慢条斯理地问。

惊觉自己有些失态的尹汗青,在袁天印一手掩着嘴直忍着笑时,忙挥手解释,“不,下官只是……”

她再说出所有人都会有的疑问,“尹大人是想说,一个­妇­道人家,怎会懂得治民治地之道?”

“下官……”

“冬卿,你就别为难他了。”待她如玄玉的袁天印出面帮他解围,“不如就听听他对你赴任洛阳后该有什么作为,才能让洛阳接受你这个新王妃如何?”

“愿闻其详。”冬卿柔顺地顺着他的话锋走,算是留给尹汗青一个台阶下。

跟个­妇­道人家商议大事?尹汗青将质疑的眼眸转看向袁天印。

袁天印暗示­性­地再提醒他一回,“王爷不在,王妃可是河南府的主人。”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跟尹汗青一样,都不相信他特意为玄玉选来的王妃呢?他的相人之术应该没那么差吧?

听懂他话意的尹汗青,也只好不情不愿地吐出。

“王爷治理河南府多年,无论是河南府内与洛阳皆听令于王爷,相信王妃抵达洛阳之后,不会遭到王爷当年的待遇,相反的,洛阳城内之人应是会对王妃敬爱有加。”

“倘若我要治理洛阳呢?”那些理所当然的官话不是她想听的。

要求愈来愈离谱,也不想想她是什么身份……

冬卿在他噤声不语之时,轻声道出她会有此念头的主因。

“如今王爷封地在九江,洛阳也仍属王爷代圣上总管之地,这两地之距,说远不远,但就近也非近,更何况王爷无法身处二处,为王爷代劳,自是当然。”

“只怕……”不想太伤人的尹汗青说得很含蓄,“王妃得下点工夫。”官场之上哪有女人?就算有着康定宴的支持,只怕她将这话对洛阳那些官僚与异姓王说出口,不过是在日后给人说笑话罢了。

大抵也知道他藏着不说的是什么的冬卿,拐了个弯再问。

“若由宝亲王代理呢?”

尹汗青立即颔首,“有康大人稳势,相信宝亲王可将洛阳­操­持得安稳妥当。”一来冉西亭是个男人,又是亲王,二来冉西亭随玄玉居住在洛阳也有一段时日,若由他代治,洛阳中人应当不会有人说话。

冬卿随之推翻他的话,“但王爷所需要的可不是什么安稳妥当。”在历经灭南之战以及分封领地之后,洛阳这块地,对玄玉的作用再也不只于安身立命。

一旁的袁天印听了她的话后,深感兴趣地挑高了眉。

“王爷所需何物?”也感到有些意外的尹汗青,问得很刻意。

冬卿微微一笑,“尹大人可知,日后洛阳与太原、扬州,终将收回朝廷?”

“此三地原属于太子,收回乃天经地义。”若不是如此,余丹波又何需拉下脸面来找他?

她相当懂得什么是未雨绸缪,“九江不若洛阳繁盛,且九江于战后百废待举,王爷要想让九江与洛阳平起平坐,恐也要个三年五载,因此王爷绝不可失去洛阳。”

尹汗青犹疑地拖长了音调,“这话……是袁师傅告诉王妃的?”眼前的这个女人,不就只是个­妇­道人家罢了,怎么连她也会知道这等见解?

袁天印笑挥着手,“袁某可从未在她面前提起过这事。”

冬卿淡淡地解释,“好歹我也是王爷的妻子,在王爷仕途方面,我也总有些自己的想法。”怎么这些个男人和其他男人一般,都认为女人除了­操­持家务、当个高高在上的当家主母之外,就都没半点脑袋了?

不想让她太难堪的尹汗青,敷衍­性­地随口应着。

“王妃若想替王爷捉紧洛阳,就必须在太子收回洛阳之前替王爷做点事。”

“何事?”

“这就看王妃怎么想了。”他也不给答案,反倒是想看看她有没有能耐找出来。

“好。”收下战帖的冬卿睐他一眼,“你等着对我刮目相看。”

“下官拭目以待。”尹汗青拱手朝她弯身一揖。

“袁师傅,我去命人准备在天明时出发。”走向门边的冬卿,一手按上门板向袁天印点头致意。

在她走后,袁天印深感庆幸地拍了拍他的肩。

“幸好方才你没同她下赌注。”

尹汗青扬高一眉,“袁师傅这么看好王妃?”他可是靠谋略赚进钱财的,在这方面,他会输给一个女人?

“当然。”袁天印只留给了他一个高深莫测的答案,“她可不是一般人。”

即将出发前往巴陵前,据文翰林派在宫中之人来报,近来皇后正与太子妃闹得不愉快,把握机会的凤翔,赶在出发之前特意进宫晋见皇后。而在同一时刻,与凤翔同时采取行动的贺玄武,则是携着文翰林来到国舅府,好让文翰林攀借着关系进入府内一见皇后之兄——国舅顾史丘。

因有他客在府中,被安排稍后才见国舅的他俩,在被府中管家请至客室前时,文翰林再次开口要求陪同他来的贺玄武,最好是先行离开。

“你真要独自见他?”贺玄武不放心地看了看甚有信心的他,“不需由我做陪?”若是顾史丘不愿见他,或是话不投机想赶他出府,有个陪客留在这,好歹顾史丘也会卖个面子。

文翰林再次婉拒,“希望贺大人相信下官,下官一人就绰绰有余了。”

“机会就只这么一回,可千万别弄砸了。”忐忑不安的贺玄武,临行前再三地向他交代。

“是。”知情的文翰林面上仍是全无紧张的模样,依旧对他笑笑。

丝毫不知他是哪来的自信及把握,但又帮不上忙也不知该如何说服国舅的贺玄武,一手轻抚着紧锁的眉心,扬手示意下人带他出府。

贺玄武前脚刚走,文翰林随即收走了笑挂下了脸,由府中管家的带领下来到客室等候,方步入客室,文翰林的两目随即遭一旁的棋桌所吸引。

他走上前,低首看着桌上所留之残局。

“敢问管家,这句棋,何人所下?”赶在管家离开之前他出声留步。

“国舅与众来客。”因他派头不大、在朝中官位也不显眼,更在入府后没懂得疏通这道理,管家懒懒停下了脚步,回答得有些不情愿。

“何以留有残局?”

他爱理不理,“因无客可解。”

“国舅所执之子是黑是白?”端详了盘中局势一会后,文翰林登时露出了有把握的笑。

这回管家连开口都不愿了。

久候不到下文,文翰林回首瞧了瞧爱理不理的管家,会意过来的他仅是一笑,走至管家的身旁,自袖中取出一张银票塞至他的掌心里。

“黑子。”他要的答案立即自管家口中吐出。

“多谢。”

“国舅就到了。”收了好处的管家,在步出客室前不忘提醒。

两目定在棋局内的文翰林颔首致谢,思索了一番后,在廊上脚步声响起之时,把握时机地执起一白子在局中走了一步。

“你动了那句棋?”刚入客室即见文翰林的手仍在盘中,顾史丘微眯着两眼,双目不善地看着来客。

“国舅见谅,都怪下官不知规矩自做主张……”忙表现出失态模样的文翰林,急急退离棋桌边,拱手朝顾史丘深深作揖。

来到棋桌边的顾史丘抬起一手,制止他漫天的歉言,低首朝棋盘一看,赫见这盘自三年前陷入僵局,即无人可动的棋局,已遭他一枚白子所破。

“你是何人?”在棋桌旁坐下的顾史丘,再次抬首看向文翰林时,眼中多了分存疑。

“下官文翰林。”

顾史丘一手抚着下颔,“听闻清流之首提及,你是近来朝中后起之秀。”原来这个突然在朝中急速窜升之人,不但拉拢了清流一派,这回还找上他来了。

“国舅过奖。”文翰林谦虚地再颔首。

在盘中僵局已破之后,等了三年终于等到下一步路的顾史丘,慎重地执起一枚黑子下了一步路之后,朝他摊手。

“坐,继续。”

“谢国舅。”获坐的文翰林,思路敏捷得几乎像是没有思考,转眼间又在盘中下了一子。

“老夫还听说,你近来与凤翔走得很近。”不若他落子那般快速的顾史丘,拈着长须思考下一步该如何走时,状似不经心地说着。

文翰林抬眼看向他,“宣王在日后亦会与皇后走得近。”

顾史丘在嘴边哼了哼,刻意说得话中有话,“老夫若没记错,凤翔的领地分封在巴陵那块远地。”

“只要有心,纵使领地再远,亦可­干­出一番大业利。”在见他终于布开子之后,文翰林随即再下一子。

眼看每下一子,黑子的情势就变得更加险恶,顾史丘面­色­不禁变得严峻了起来。

“太子再无志,也总是太子。”除开身份不看,就凭宣王也想拉下太子?皇后与那些人是否也太看得起宣王了?

相较于他,文翰林的神­色­就显得很轻松,“有能者胜出,自古以来即是不变的道理。”

顾史丘将一子重重下在险处,“老夫有何好处?”

文翰林随即再断他盘中生路,“最起码,在太子登基后、国舅爷换人做之时,国舅不会遭贬,而皇后外戚这一势,亦不会随即遭太子妃之流所取代。”

寂然间,棋盘之中不再有动静,对弈的二者亦封口不语,过了许久,下心亦下棋的顾史丘一反前势,再次动起手来时,既准且快。

他边提去白子边道:“太子未必会赶尽杀绝。”

“国舅可有把握?”不遑多让的文翰林,亦将围地内的黑子吞噬殆尽。

“太子乃皇后所生,皇后日后终会是太后。”始终低首没正眼看过他一眼的顾史丘,总算是将两眼对上他的,“只要皇后之势不坠,老夫必然无虞。”太子总也是皇后亲血脉,太子若动了皇后,如何向天下人交代天子不孝这大罪?

文翰林偏首笑问:“日后皇后遭太子逐出长安奉养呢?”要贬一族,法子多的是,同理,要让一个太后失权失势,借口同样也多的是。

正欲自钵中抓起黑子的顾史丘,在听了他的话后,一把用力捉紧了钵中的黑子。

“圣上能有今日,乃靠外戚之势起家,因此圣上深知外戚颠政之理,下官不以为,圣上与太子皆不会记取教训。”文翰林淡淡再续,“俗话说共苦易,共荣难。天下一统不易,拱手相让更是难上加难,相信太子日后绝不会轻易将此座河山分与外戚,更不会坐视外戚一势在朝中长久坐大。”

“文大人未免言重了。”力持镇定的顾史丘再下一子。

看了失了准势的这一子后,成竹在胸的文翰林,火上加油地再道。

“外戚一旦不除,太子一日如芒刺在背,圣上亦然。”

“若要择凤翔,倒不如选玄玉。”被逼得不得不正面答话的顾史丘,抬眼瞪向别有用心的他。

“但皇后属意宣王。”文翰林咧出一笑,“更何况,在太子视齐王为眼中钉之时投靠齐王,难保太子不会对国舅开刀,提前排除外戚之势。”

“你这是要老夫在鹬蚌相争之时选择渔翁?”

他技巧地回避,“下官只是认为,国舅该有更明智的选择。”

一如棋局般,陷入两难的顾史丘,手中之黑子犹豫踌躇地停在棋盘之上,迟迟无法落下,而好整以暇的文翰林,则趁此时全览棋局一回后,决定提前收。

举棋不定的顾史丘好不容易才下一子,梗在他心里的问话,同时也忍不住问出口。

“太原那方面……”眼下凤翔只有巴陵这块地是不够的,若是凤翔不能捉紧太原,那日后……

“一官一民,皆在宣王之手。”文翰林顺势除去他的疑虑。

再次抿嘴不语的顾史丘,脑中一片混乱,双眼也迷途在错综复杂的棋阵里,眼见他如此,文翰林索­性­推他一把作决定。

将他所有去路堵死,并开始围地提子的文翰林,不再对他放水,丝毫不给生机地杀尽盘中泰半的黑子。

“按理,你是该让让老夫的。”眼见大势已去,不得不服输的顾史丘,在他结束棋局时啧啧有声地向他摇首。

文翰林莞尔地问:“无论是阎相或禄相,日后可会对国舅承让?”

听明白他话里威胁的是什么后,心头上早就有此隐忧的顾史丘,激赏地瞧了他半晌,慢条斯理地交代。

“有空,多来这走走。”

达到目的后,文翰林拱手笑问:“国舅可愿再来一局?”

山道上连绵了数里的队伍,在最前方石寅与尔岱的领头下,正朝尔岱所分配的封地益州出发。

策马骑在前方的尔岱,看着沿途上再熟悉不过的景致,忍不住在嘴上唠叨几句。

“我的领地虽是四王之中最广,但却也是国中最偏远之地。”

示意下属不需跟那么紧后,石寅策马来到他的身旁,“王爷不如换个方式想,西南与西北这二地,可是王爷的机会。”

“怎么说?”

对于未来情势,石寅很是看好他,“历经灭南之战,无论是轩辕营、女娲营或是伏羲营,兵力皆大不如前,相形之下,西南与西北在并入我杨国之后,此二地兵员大增,而这二地皆属王爷所有,王爷可得把握这个机会。”

“机会?”尔岱讥诮地问着,声音里暗藏着愤懑,“这机会,还是太子亲自给的。”

“王爷。”听出端倪的石寅压低了音量。

他早看穿了灵恩的目的,“天子想借我牵制其他诸王。”刻意将他的领地给在凤翔旁边,若不是为压制凤翔,他又何必得再回到西北与西南这两个破地方?

“或许太子认为王爷不具威胁­性­。”

“我的确是,”尔岱睐他一眼,“不是吗?”不只太子这么认为,或许父皇、其他皇兄亦都如此认为。

总觉得他在说反话的石寅,不得不提醒他。

“王爷,你现下可别有什么念头。”想那凤翔在争领地上头不过积极了些,就遭太子给封在巴陵,他若不想也让太子对付他的话,他最好就是继续保持低调的作风。

尔岱冷冷反问:“我能有什么念头?”多年来被赶至西北与西南,灭南之中也没算上他一份,除了只能闭上嘴默默为朝廷办事之外,他可有表现出什么念头过?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尽快一统西北与西南二地,除此之外,中土之上所发生的任何事,王爷都该视而不见。”知道他对圣上、太子、德龄不满已久的石寅,再次向他重申他目前最该做的事为何。

尔岱嘲讽地耸着肩,“放心,我本就是个睁眼瞎子。”那些个皇兄们,爱斗,就去斗吧,且最好是在他返回中土前个个都斗个筋疲力尽。

松了一口气的石寅,还以为他那火爆的­性­子会害他坏事,没想到这一回,他在汲取了上回的教训后,硬是学会了忍气吞声这门学问。石寅抬首瞧了瞧快升上天顶的烈日,在马儿走上山谷通道时,因无树木遮­阴­的他忍不住抬手拭汗。

他转首看向无动于衷的尔岱,“盛长渊起兵之事,王爷可知情?”

“当然。”朝中为了这事闹得一片沸沸扬扬,圣上更是龙颜大怒,他就算再想置身事外也听得到消息。

“益州近于巴陵,王爷是否愿出兵助宣王一臂之力?”

“助他?”尔岱冷声轻哼,“凤翔不是有个号称天下无敌的女娲营吗?”灭南之战中凤翔率军毁巴陵,现下可好,父皇哪个领地不给,偏给了凤翔巴陵,他等着看凤翔如何收拾那些恨他入骨的巴陵人。

“宣王若向圣上讨兵请王爷出马呢?”虽说这机率很小,但也非不可能。

“凤翔还不至于会低声下气求人,他要脸面,咱们何不就成全他?”压根就不想助凤翔的他,主张能省一事是一事,“更何况盛长渊之兵不过是南军余孽,根本就用不着咱们出手。”凤翔最拿手的本事不就是袖手旁观吗?这回,就换他也来个壁上观。

石寅边笑边摇首,“看来王爷似也同信王一般,都把宣王当成敌人来看了。”

“庙堂之上无兄弟。”尔岱冷淡地问,“并非我无情,而是凤翔比我更血冷,谁若站在他那方,谁晓得何时会在暗地里遭他反捅一刀?”

石寅不语地瞧着他那看似冷漠的脸庞。

也用力扯过缰绳,“我不过是自保。”

自保……

何时起,尔岱面对自家兄弟,得用上自保这字眼?国中何处人家,在面对自家人时,得向他冉家一般提防着彼此?

远远落在尔岱后头并未策马赶上去的石寅,望着尔岱马上的背影,愈看,心情益发复杂。他不知道,此次西行,再次返回中土将会是在何等景况之下,他亦不知,那柄配挂在尔岱腰际的佩刀,将会在日后的何时,挥向自家兄弟。

赶在盛长渊出兵九江之前,奉玄玉之命特意自洛阳率兵赶来九江的乐浪,在盛长渊率兵逐步推向九江之时,已率一半轩辕营兵力,做好自灭南以来头一回平乱的准备,现下,就等着盛长渊踏进玄玉所属的领地之内。

一面面轩辕营军旗,在风中飘摇急打,率大军开至石守平乱的乐浪,先让大军在石守停军歇息,一来是借此让大军调养生息补充军需,二来,为玄玉设想的他,是为不让玄玉的领地受到任何战火损伤,故才特意选在此处提前开战。

站在石守城上一身戎装的乐浪,在风中举目西望,他知道,在闵禄将轩辕营开至巴陵后,闵禄定后夺回凤翔的领地,而好不容易才集结南国残军的盛长渊,是决计抵挡不住闵禄的强攻,因此他若是盛长渊,他定会携着新任南国太子玉瑶一同前往下一个可收复之地,而这座石守城,虽说也是凤翔之地,可石守城在先前灭南一战中,遭到辛渡火攻,城中百姓皆死于战火之中,石守已成废城一座,故石守不会是盛长渊所考量之地,盛长渊所要拿下的,将会是九江。

“将军。”随同乐浪一块前来的顾长空,站上了城头后在他身后低唤。

“信送至盛长渊手上了吗?”抱胸看向远处的乐浪只是淡问。

“送了。”

“盛长渊有何回应?”关于那封劝降书,他想,以盛长渊宁死不屈的脾气来看,八成早就扔了。

顾长空摇首长叹,“生为南国人,死为南国鬼。”盛长渊所率之军,在打下巴陵时已死伤不少,虽然盛长渊一路东移,沿途又再吸收了不少南军,可再怎么看,盛长渊能打下九江的机率也仍是不大,偏偏盛长渊复国之心太过强烈,任谁也劝他不住。

“看样子,是避免不了一场血战了。”早料到如此的乐浪,除了为同是武人的盛长渊可惜之外,亦为那些又得再次遭逢一次战火的百姓感到无辜。

“这还不一定。”顾长空忙不迭地指出他们先前所派之人,“目前使者仍在敌营。”若是使者的嘴巧了点,说不定就能说动盛长渊。

乐浪淡淡轻哼,“恐怕咱们派去的人已是凶多吉少。”

“那……”

走下城头的乐浪,提振起­精­神走至他的身旁交代。

“石守城不需留守,你率军赶回九江城内帮助城中杨军平定下民心,并彻底让九江城中的南军死了复国那条心,这儿就由我去会会盛长渊。”

顾长空迟疑地道:“但使者仍未回营……”

“盛长渊听不进耳的,他是个堂堂正正的武人,他若要死,定会选择在沙场之上为国捐躯,因此两军一搏,早已是注定。”当初丹阳城破掳获盛长渊者,是他与余丹波,因此他明白,几度欲殉主的盛长渊是何等忠烈,他根本就不敢指望盛长渊会有低头的一日。

“将军不等余将军赶来会合吗?”想当初打下盛长渊的,可是余丹波,而如今余丹波并未赶来助阵,只凭他一人就对上盛长渊,也不知这样是否妥当。

乐浪莞尔地挑起眉,“你认为我会败给盛长渊?”上回盛长渊自他手中救回玉权之事,他都还没讨回来呢,他怎能放过这个机会?

顾长空搔搔发,“我只是有点担心……”

乐浪笑看着工作分量更重的他,“你该烦恼的是你要如何为玄玉平定下九江城。”

“将军。”欲下城的乐浪止住脚步。

顾长空皱眉地再问:“据探子来报,盛长渊所拥立的南国新太子玉瑶也在阵中,将军打算拿玉瑶怎么办?”听人说,那名新太子玉瑶,也不过十二,什么事都还懵懵懂懂,充其量,不过只是南国残军的一个小希望而已。

“这事得等圣上圣裁。”想起建羽是如何对待玉权之后,玉瑶的下场可想而知,“可依我看,圣上是绝不会留下后患。”

战争里,不分年长年幼,也不分男女,在这座鲜血砌成的斗场里,当然也没有什么真理正道,一切都只为私心,都只为上位者的利益,因此无论是他们这些底下卖命的人,或是被用作棋子工具者,都是身不由己,都只是权与欲的祭品而已。

一如素节,也一如玉瑶。

但在盛长渊的眼里,玉瑶除了是号召南国残军的希望外,玉瑶更是帖抚平他心坎上那道伤口的止疼药。

坐在南军行辕里看着知道即将开战,面上表情一脸悸怕的玉瑶,盛长渊有些不忍,但却不能不强迫玉瑶得坚强起来,继续扮演着南国新主的角­色­。

虽然明知希望渺小,但若是玉瑶能复国,日后,他也总算是能还给南民一个交代,因此即使玉瑶再不愿,再怕再难,他还是得逼玉瑶放弃那些属于他年纪的天真单纯,随同他们这些身怀亡国之恨的武人们,一块踏上战场。

得知乐浪已调派来大军驻扎在石守城后,在行辕中与众将军商议该如何攻克石守续朝九江推进的盛长渊,双耳虽聆听着众将军的进言,但他的眼,总是不时地悄悄移至在行辕中坐立不安的玉瑶身上。

记得在攻破巴陵迎来玉瑶之时,年幼的玉瑶虽知国已破,但并无复国之心,相反的,在极力保住皇室血脉的皇亲庇护下,玉瑶可说是被迫同他前来的,即使他知道这对玉瑶来说责任太过重大,对他这年纪也稍嫌残酷了些,但他还是不顾那些愿且服于杨国的皇亲们的反对,执意接走玉瑶。

但成全了他的心愿之余,他是否,也抹煞了另一个孩子的未来?

“将军,杨国派人来使。”收到帐外的通报之后,袁枢轻声提醒着坐在行辕里发怔的他。

回过神的盛长渊,想了想,朝他扬手。

“叫他进来。”他倒要看看,续召降书之后,乐浪还有什么花样。

奉命只身前来,身无携械的杨军来使,在进了行辕后,行礼跪在盛长渊的面前,不拐弯抹角地道出来意。

“将军,车骑将军乐浪欲见将军一面。”

盛长渊冷冷一哼,“我与他无话可说。”

来使拱手字字恳切地再道,“将军,战后百业萧条、百姓生计困难,南土已是元气大伤,请将军切勿再置百姓于水火。”

“这是乐浪叫你说的?”盛长渊步至他的面前,厉眼瞪看向他。

不承认也不否认的来使径自把想说的话说完,“还请将军站在南民的立场为南民设想。”

盛长渊忿忿地挥扬着掌心,“真要为南民设想,杨军又何以铁骑踏上我南土?掀战毁我南国者,可是杨国!”

“战争者,乃攻与防互相交替,难道这事南军就两手亲白、就可脱罪?”不愿让他将全盘责任都推至杨国上,来使难以认同地摇首,“南国前太子玉权爱民如子,相信玉权殿下九泉之下有知,定不乐见将军为了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进而再次拖累百姓,还望将军三思。”

何人不提偏提遭建羽赐死的玉权?心头旧恨顿时再被挑起的盛长渊,难掩忿恨地朝一旁喝令。

“把他拖出去斩了!”

神­色­紧张的袁枢,忙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将军,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两国交战?”盛长渊火目一瞪。“咱们可还有国?”

也被说中心头痛处的袁枢,登时也只好噤声。

“拖出去!”当盛长渊再次喝声忿吼之时,坐在行辕里头从没见过这等杀人景况的玉瑶,当下忍不住哭出声来。

“别怕、别怕,没事的……”一旁的袁衡忙不迭地安慰。

回首看向仅仅如此就心生惧怕的玉瑶,忍不住在心底又拿他与玉权比较起来的盛长渊,没好气地别过头,在来使被拖出帐外后,朝行辕里的众将军下令。

“准备应战!”

当乐浪看见所派去的使者,人头高挂在盛长渊所占之城的城门之上时,高坐在战驹上的乐浪,一把握紧了手中的缰绳。

“来人。”他朝后扬起一手,示意副官上前。

在副官策驹来到他身旁之时,找着了开战借口的乐浪,开口下令。

“叫战。”

“乐浪还未打下盛长渊?”

一脸错愕的玄玉,在终于等到余丹波返回轩辕营后,立即与余丹波一块赶来九江,但他原以为在他与余丹波来到九江时,乐浪应早就已拿下起兵的盛长渊,万没想到,他所听到的,却是一场迟迟拿不下的战况。

玄玉不禁要怀疑,“难道乐浪不敌盛长渊?”想当初为败盛长渊,他杨军可是三营齐攻,可如今盛长渊手中之兵并不若乐浪,难不成是乐浪败在军技上?

“不,依卑职看,乐将军不是敌不过盛长渊,而是手下留情。”被派来支援乐浪的燕子楼,虽不想出卖乐浪,但为了轩辕营着想,还是硬着头皮再对玄玉禀报详情。

玄玉怎么也想不通,“为何要手下留情?”乐浪以为打仗都不必花银两吗?这仗拖得愈久,也就愈拖累民生,亏他从军那么久,居然连这道理都不懂。

他的声音有些尴尬,“或许……是因他有些同情盛长渊吧。”

余丹波朝天翻了个白眼,“受不了他……”何时不仁慈,偏偏挑在这节骨眼上可怜起盛长渊?

不能再任乐浪因个人好恶而继续拖延战况的玄玉,立即向行事作风都较乐浪明快的余丹波下令。

“丹波,你速与乐浪会合,他若仍想拖拉下去就由你接手。”

“是。”老早就想与盛长渊再战一回的余丹波,巴不得快去抢过乐浪的位子接手应战。

在余丹波领命走出堂外去准备点兵出发,堂上的燕子楼也想随他一同而去,却遭玄玉开口留下。

“燕将军,城中情况如何?”因他来到九江的时间较晚,在他抵达之时,九江城附近城镇并未像当初得知消息时那般动荡不安,想必乐浪在一抵九江时就已先行扫平九江周遭的叛军,而九江城因先前有派军驻守,情况似乎也没他想象中的那么糟。

“压制住了。”为此费九牛二虎之力的燕子楼,庆幸地吐了口大气,“百姓已不再像当初反应那般激烈。”他来九江,是奉玄玉之命助乐浪平乱,没想到分身无暇的乐浪却将他给赶去九江城,再将他踢去帮顾长空平定动乱。

“九江以东、丹阳以西呢?”相当在意自个儿领地情况的玄玉再问。

“大致上情形都还好,只有九江西北方因盛长渊之故仍需剿乱。”目前就剩下乐浪那块战地上最是不安稳。

“派令下去,全面封锁有关盛长渊的消息,我不要百姓仍在心中存有一个希望。”在余丹波他们斩草除根之前,他不要这块已平定的土地再生波乱。

“是。”

“还有,百姓民生状况如何?”

燕子楼无奈地摊着两掌,“九江在战后大不如昔,民生方面皆有困难。”战后分封领地,乍听之下是犒赏诸王,实际上,这不仅是代圣上督统天下,亦是诸王的一大考验。

“将我军在九江城中的粮草释出,以百姓吃饱为优先。”在来这之前早料到会有此等景况的玄玉,在有限的财源内,也仅能这么做。

他一脸迷思,“那军中士兵该吃些什么?”

“我会速派人自洛阳运来物资,这段期间内,包括我在内,九江城中的轩辕营士兵,必须挨饿给百姓看。”玄玉抬首看了他一眼,“我会如此做,道理你可明白?”

得去向士兵解释的燕子楼叹了口气。

“明白。”不就是要九江的百姓知道上头的人与他们同苦吗?

“有件事,还得交给你去办。”虽知燕子楼手边的公务已多不胜数,但手边之人不若在洛阳时那么多的玄玉,也只能再委以他重任。

“何事?”自攻南以来就相当刻苦耐劳的燕子楼,相当认命地问。

“率兵重建九江城。”他将大部分财源都砸在此处,“当初咱们毁了多少百姓的房舍,如今就得还他们多少新居,还有,尽快将九江渡口修建完成,如此一来物资往来也才便利。”

燕子楼不禁皱眉,“但一砖一瓦都得要银子……”

“我已备好了,需要多少开销尽管开口。”双目炯亮的玄玉,谨慎地向他嘱咐,“记住,此事攸关重大,千万不可在这上头偷工减料。”

“卑职知道。”

“长空人呢?”发落完他这边的事后,玄玉在身后的堂旭将地图放上案时边看边问。

“仍在九江近处扫平小动乱。”

玄玉弹弹指示意他上前,“命他回九江,他另外有事得办。”

“这是……”不知玄玉要他看什么的燕子楼,在上前细看之时,不解地看着九江一带的地图。

玄玉一笑,“轩辕营。”

“但轩辕营不是在长江以北的永嘉?”

“日后咱们得在九江落土生根,轩辕营自然得迁到我的领地上。”若不尽早将轩辕营迁来,难道要在日后拱手让给太子,让太子坐享其成吗?

“王爷想将轩辕营迁至何处?”若是兵驻九江,虽说短期内对压制任何可能的动乱相当有助益,但也容易招来南民的反感,因此若要长期驻军,最好就是选在九江近处。

“绛阳。”在战时亲自到过绛阳的玄玉,头一个考虑的地点即在这交通往来便利之处。

“在养兵之前,王爷得先有财。”愈想愈为他们往后前途忧虑的燕子楼,啧啧有声地摇首,“这财,王爷打算往哪找?”他每开一回口,银库里就少一分银子,而康定宴再有钱,洛阳也只是玄玉的总管之地,他可不能老往洛阳那边挖。

玄玉也正为这问题头疼得很,“你问对问题了。”

燕子楼耸着肩,“卑职出身商府,所关心的自然是钱财。”

默然将他所说之话收进心里的玄玉,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顺势地往下问下去。

“倘若你所是本王,你该如何发展九江?”

“依地利之便,发展漕运船队与两江通商。”两眼埋在地图里,直盯着九江河运与江边便利的水道,与河南府南边水陆交通一会儿后,燕子楼理所当然地应着。

玄玉只是回首瞧了堂旭一眼,而不多话的堂旭也朝他点点头。

“王爷?”迟迟没听他出声,抬起头来的燕子楼,纳闷地看着他突然看似心情很好的表情。

他懒懒地问:“你可有兴趣在日后与本王同待在书房或是账房里?”

燕子楼马上不给面子地摇头给他看。

“没有!”谁想跟他搅和在同一个房里呀?他情愿出去喝酒或是带兵!

但玄玉却一手撑着下颔,看他看得很不怀好意。

“若我勉强你呢?”九江虽少了个打理钱财的康定宴,可却多了个燕子楼,他是很知人善任的。

燕子楼苦皱着一张脸,“王爷……”

当余丹波将大军开到石守,并在战场上与乐浪会合后,知道他是为何而来的乐浪,在他责备的双眼瞪来时,朝他抬起一掌。

“什么都不需对我说,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余丹波没好气地叉着腰,“已经够了吧?”就算是惺惺相惜,或是同情盛长渊那颗爱国之心,他也算给够盛长渊机会了。

“是够了。”由于盛长渊的态度始终没有软化,别无选择的乐浪,其实在余丹波赶来之前就已决定结束这场仗。

余丹波不忘交代,“王爷要速战速决。”

他立即应道,“你我兵分二路,由我正面进攻,你自后头断他生路。”

“你都当好人这么久了,这时才让你来扮坏人?”余丹波不以为然地瞥他一眼,随后更改计划,“就由我正面进攻。”反正那个姓盛的已经恨他恨很久了。

自认应该为此战拖延这么久而负责的乐浪,不赞同地看着他。

“别忘了我是你的上司。”余丹波在压他之余不忘找好借口,“元麾将军对元麾将军,盛长渊就算是死,也值得了。”采石一役,他仗着军员数对于南国,逼得盛长渊不得不退向丹阳,这回,他就给盛长渊个一较高下的机会。

“遵命。”

余丹波朝身后的前将军下令,“先擒玉瑶。”

抛头颅、洒热血,这些场景对他来说原应是早该麻木的,可在亡国之后,对盛长渊来说,手中每一个人都是珍贵的复国希望,在余丹波与乐浪联手,以军员数胜出他们数倍之姿前后夹攻时,恨不能以一敌百的盛长渊,眼睁睁地看着身旁的下属一一在箭雨来袭时倒下,但苍天却没有给他扶起他们的机会,更没有让他避开这场不该在灭国后仍持续的战争。

先前的乐浪为何不一举拿下他,其中的来龙去脉他不是很清楚,但他眼前这个曾败他于采石的余丹波,根本就不似乐浪一般愿与他耗时间,急于结束这场仗的余丹波,毫不留情地派出一对对的箭伍,一再地将箭矢朝他这方向­射­来。

纵使盛长渊有着不能输的决心,更愿战死沙场,但在玉瑶遭擒,并遭余丹波以其­性­命要挟时,他,亦不得不在乐浪断其生路将他包围时束手就擒。

只是,他败得很不甘。

手中的希望竟成了梦破之键,他不甘心。

结束两军交战,将生还的南军俘掳的余丹波,在将他们缴械之后集中驱至一处,惟独那名不愿缴械,亦不愿承认承认战败的盛长渊没动,仍是站在原地手执着陌刀与他们对峙着。

为了让他死得明明白白,不希望他带着一腔的忿恨离开人世,乐浪往前走了两步,沉声向他说着。

“我要你知道,丹阳未破之前,圣上与太子皆欲生擒你,目的是盼能揽你为我杨国之将,但齐王却主张杀你免留后患。”

盛长渊愕了愕,原是以为玄玉与杨主一般,皆以为忠诚是可买来的,故在城破之时才会下令生擒他。

“齐王不认为,忠心耿耿如你,可在日后为我杨国效忠。”单从盛长渊率兵赶至采石救主来看,玄玉既知道,盛长渊一腔爱国热血,并不会因玉权之死而熄灭,因此即便是惜才,为了日后天下的安定,玄玉还是不能留他。

没料到最了解自己的人,竟是敌军之首,在这迟来的话听进耳里之时,盛长渊握紧了手中的刀柄,那些他亲口对玉权说过,属于忠诚的誓言,在他的心版上造成了某种回响,让他重新再次看见,那个以往一直认为对不起玉权的自己。

有些了解乐浪为何对他说那些的余丹波,木着一张脸踱至乐浪的身旁。

“齐王敬你是条汉子,同时齐王要我转达你一句话。”

“什么话?”盛长渊深吸了口气,极力不让半丝哽咽泄漏而出。

余丹波肯定地望着他的眼,“你对得起玉权了。”

何人在灭南之战中为南国力战到底,何人在玉权死后欲以身尽节,以及又是何人欲再造一座失去的南国江山,相信玉权在九泉之下,皆看得清清楚楚,但势单力孤的盛长渊,实在是太累也太追念过往,因此在此次出发征剿盛长渊之前,玄玉狠下了心向他交代,必定要让盛长渊死在沙场之上。

让他……自何处来,也自何处去。

他得合目在他认为看得见玉权的地方。

听完余丹波的话后,终于放下心中那份歉疚的盛长渊,仰首望向丹阳的方向。

“本将,死儿无憾。”

“盛将军——”盛长渊在话落之后,两手握紧手中的陌刀,用力抹向颈间,被阻拦在后头的南国残将们,痛心地汲泪朝他大喊。

在盛长渊原本撑持着南国这片天空的身子,缓缓朝后倒下之后,余丹波与乐浪不约而同地取下头盔以目远送,在身后低泣的声音传来时,乐浪走上前来到盛长渊的身旁,低首看着合目的盛长渊那张历经风霜的脸,最终仍无法圆梦的脸庞许久。

不语的余丹波,并没有阻止乐浪在他的身旁蹲下,取来系在颈间的红­色­汗巾,将它裹在盛长渊不断涌出汩汩鲜血的颈间,并拉来他仍有微温的两掌放在胸前,再取来那柄伴着盛长渊出生入死的陌刀让他握着。

当身后的南国残将们仍不断捶胸饮泣,余丹波忿忿地别过脸,大步走向他们,用力推开拦阻他前进,不让他在此时再添加他们伤痛之情的下属,命满心悲忿的他们抬首看着他。

他不留情地喝问:“你们还想为玉权牺牲谁?”

情绪激动的众人恨恨地瞪着他。

余丹波仍是一股劲地再骂,“到头来,你们的复国大梦,不过只是个拖累南民之梦,你们还想多少南民再以双手奉上­性­命才能大梦初醒?你们还要多少人家破人亡,才能承认玉权不能死而复生?”

列中的袁枢一手按下欲冲上前的袁衡。

“今日南国会遭杨国所灭,不是天命如此,亦非国运不昌,而是必然之局!”非要把这些执迷不悟者骂醒的余丹波,两目一一瞪回去,“尧光若能扶得起,玉权会为国送掉一命?”南国若百姓富足、文武齐心,何以抵挡不了杨军入侵?何以在灭国之后再赔上一个原不该死的盛长渊?说穿了,杨军不过是拆穿南国只剩个空架子这事实,就算杨国不出兵,不出十年,在尧光尽失民心后,南国亦会自取灭亡!

热泪停留在众人的脸上,仰首望着余丹波那双刺痛他们心坎的双眼,没有人出声。

“承认一个事实,有这么难吗?”仍旧蹲在盛长渊身旁的乐浪,喃喃低问。

所有人转眼都看向他。

“难道真要和他一般,才算对得起南国?”解下身后的战袍后,乐浪将它披盖在盛长渊的身上,“他不明白,他只是对得起玉权一人,他对不住南国的百姓。”

余丹波转身一把捉起袁衡,揪者他的衣领冷冷地问。

“倘若你们仍执意要再复国、仍是铁了心要再打下去,我们自是可以奉陪!但你们可想过,你们手中所有的一切,全是自百姓身上榨出的民脂民膏?究竟你们还要百姓再过多久的苦日子才甘心?”

被问得哑口无言的袁衡,盯看了余丹波许久,不愿承认地别过头去,余丹波看了,没好气地用力甩开他。

“我会命人将盛将军运至丹阳,就将他厚葬在玉权的墓旁。”乐浪站起身,边说边对身旁的手下弹指。

在余丹波吩咐好下属将人押回九江后,乐浪回首看了被手下放上推车的盛长渊一眼,随后转过身打算跟上准备离开的余丹波。

“乐将军!”在他走远前,袁枢忽然出声叫住在余丹波加入战局前,一直对盛长渊放水,不愿一鼓作气打完这场仗的他。

乐浪默然回首,余丹波则是两手环胸地站在原地等待。

挣扎了许久,袁枢才自口中挤出。

“……请让我等扶柩。”

乐浪体恤地颔首,“当然。”

世上没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在天子脚下的长安,在这座四处有太子眼线的京畿里,任何风吹草动,自然都会传至太子的耳里。

当然包括贺玄武带人亲访国舅府之事。

听完甘培露所禀的消息,灵恩木着一张脸,相当不满凤翔在他背后搞的那些小动作,他更介意的是,凤翔竟敢在长安如此明目张胆,这是否摆明了,凤翔根本就没将他看在眼底?

“翅膀硬了?”灵恩冷冷低哼,“赏他一口饭吃,他偏不安安分分的做个王爷。”以为灭了个南国,就可骑到他的头上来?将封地给在巴陵,是不想将凤翔打压至一无所有之地,没想到凤翔竟不领情,还想在他的脚下作乱?

善于察言观­色­的甘培露,顺势地照着他的话接口。

“自灭南一战即可看出,宣王不是个安于己位之人。”丹阳城破之时,生擒尧光者,不是别人,正是处心积虑邀功的凤翔。

灵恩有些没好气,“不然我怎会将他的封地给在巴陵?”原本想说将他给分配至巴陵后,凤翔就变不出花样来了,没想到,凤翔在临行前,仍不忘为自己的往后铺路,一找,就找上了皇后与国舅。

“殿下打算怎么办?”皇后与国舅皆是可以左右圣上之人,这事可不能置之不理。

“玄玉那方面如何?”不急着盘算凤翔,反倒是担心另一人的灵恩摆摆手。

“齐王忙于九江平乱,据下人来报,齐王已败盛长渊之事,明日应会上奏。”

灵恩的眼中有着狐疑,“玄玉在长安没特别的动作?”就连凤翔都懂得保己之道了,更善于隐藏的玄玉会啥事也不做?经过御使一事后,玄玉不可能不提防于他才是。

“并无听闻。”甘培露摇了摇头,“齐王现下全副的心神应在九江。”诸王所受封之地,于战后皆百废待举,眼下的齐王应当没法子去管远在长江对岸的事。

不可能,就算九江再棘手,玄玉不可能不在乎他在长安的动向,玄玉更不可能会任凤翔在长安安排好人脉,而自己却不寻条能与凤翔并驾齐驱之道。

始终不懂为何他把玄玉看得比凤翔重要,也更需提防的甘培露,走至案前朝他深深一揖。

“臣以为殿下该防的,应是宣王而非齐王。”他不忘提醒凤翔之事可是燃眉之急。

“倘若玄玉仅是隐而不发,按兵不动呢?”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的灵恩向他摇首。

“最起码宣王是台面上看得见的敌人。”面对他的心结,甘培露的语气里掺夹了些责备,“就因殿下处处防以齐王,这才给了宣王机会。”玄玉的行事作风本就引人注目,但低调的凤翔在底下动手脚的工夫却不亚于玄玉,偏偏他就只是把玄玉当成眼中钉,所以才给了其他人生存与发展的空间。

灵恩瞥他一眼,“你这是在说,这是本宫之过?”

“臣不敢。”甘培露再次朝他拱手,并挺直了身子直言,“如今宣王之人已在拉拢国舅,宣王又不时派王妃入宫与皇后一叙,殿下应在宣王日后为患之前采取必要的行动。”

“命太子妃之人,在朝中行事收敛点,尽量别再得罪母后一派之人。”忙于补救的灵恩想了想即下令,“今日起东宫节约用度,不能再让母后有话可说。”

甘培露总觉得还是不够,“国舅与皇后方面,殿下还得亲自走一趟。”

“当然。”他也知道这事若没他出面肯定是摆不平。

“宣王呢?”说来说去,他都还未提到要怎么对付凤翔。

“重建巴陵非易事,凤翔若向朝廷求援疏困,就以国库困难为由。”丝毫不予留情的灵恩,决定斩断凤翔与长安中的后援,“将你的两眼盯紧朝中百官,谁若是想为凤翔说话就设法在暗地里刨了他。”

“是。”

在甘培露欲领旨去办时,灵恩抬起一手要他缓一缓。

“凤翔手中有兵多少?”凤翔的自信有一半是来自女娲营,忽略了女娲营,就等于忽略了另一枚重要的棋子。

“战后所剩不多。”甘培露偏头想了想,“宣王若要吸收封地上的南军,起码也要个三年五载也才能成气候。”

这一回不打算任女娲营再次坐大,“我可不能等他个三年五载再任他拥兵自重。”

“殿下想如何?”兵是凤翔自己养的,他能耐凤翔如何?

他指出默默在暗中进行的一事,“霍天行将盘古营整顿得如何?”四位王爷手下皆有兵,身为太子的他,难道就无将可用?美其名为护卫京畿的盘古营,实际上可是他这太子手下的第一大营。

“前朝东宫六骑与前南国东宫六骑皆已在营中。”这两支训练有素的东宫六骑,霍天行不需如何整顿,霍天行只需设法让他们效忠于太子。

灵恩眯细了眼警告,“告诉霍天行,盘古营若能成气候,本宫自是不会亏待他,但若盘古营连个女娲营都及不上,那就当心他的脑袋!”

“遵旨。”

在甘培露离殿之后,两目紧盯着甘培露所呈之摺的灵恩,忿忿将它扫落至地,恍然间,他仿佛看见了凤翔的笑脸。

他忍不住一手握紧了拳心,“养虎为患。”

杭州。

在杭州一战中为国殉亡,被视为南国英雄的邢莱,就葬于他生前力守的杭州城城外,而在战中亲自击破邢莱的赵奔,在信王德龄已抵达丹阳治地,并开始整顿起丹阳之后,即奉信王之命前来杭州这座百废待举之城镇守。

派出手下之兵一边镇压藏于杭州城的南国残军,一边发动杭州城的修葺工事的他,在杭州百姓讶异的目光之下,决心还已死的邢莱一个心愿,还他一座美丽富蔗的杭州城。

在这日,手下来报城中工事已告一段落之后,赵奔提了两坛老酒带着随扈出了城,来到葬于城外的邢莱坟前,邀他供饮一杯战后的和头酒。

“师傅。”

“见过信王了?”光听声音即知来者是谁的赵奔,坐在坟前没有回首地问。

“见过。”刚自丹阳一路风尘仆仆赶来的狄万岁,经他一提信王二字,眼眉间掠过了些许的不悦。

“丹阳城安顿得如何?”派他与黎诺一同为德龄压镇下丹阳的赵奔,很是关心德龄是否能够在丹阳力足。

他恭谨回复,“除了少数南国旧员仍需派人严加看管外,丹阳城内外风浪已平息。”

在朝员那方面,或许是因德龄当初并非亲手掳走尧光,更非杀玉权之人,因此留在丹阳城内的南国旧员,并未仇视德龄入骨,且德龄一入丹阳,即对丹阳百姓发粮赈灾,并迅速自扬州水路运来丹阳所需民生,因此在百姓方面,吃着德龄运来的米,百姓并没有太大的排斥现象。

“南国残军呢?”

“信王已交由黎诺将军派重兵看管。”或许是南国前太子玉权治军太过成功,以致这些南国残军至今仍不愿效忠他杨国,再加上听闻盛长渊已在巴陵起兵,目前丹阳所剩南国残军,仍是相信南国可能复国有望。

赵奔朝后勾勾指,示意他上前,“你该为信王做什么,可清楚了?”

“师傅真要将这大任交予我?”被自家师傅举荐到德龄面前的他,一想到得将战后伏羲营所剩之兵重新训练,并使之壮大,肩上背负这沉重担子的他,不禁有此埋怨。

“没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赵奔边笑边用火折子点燃数炷清香,“老夫的眼光不会错的。”跟伏羲营里那些食古不化、又在战场上毫无建树、亦帮不上德龄半点忙的老将相比,他对自个儿一手提拔的学生还有点自信。

站在他身侧的狄万岁不满地低语。

“战后伏羲营能用之人不多。”现下伏羲营所剩之兵,已全都交由黎诺派去镇守丹阳,以免丹阳城内将会发生南国残军叛乱之事,要他亲手再打造一个能为德龄所用,且不会被轩辕、女娲二营比下去的伏羲营?他的这个师傅可真会挑难题给他。

赵奔并不认为这对他来说会是个困难,“那就找出能用的人来。”

“若真要用,首推丹阳残余之兵。”早有腹案的他紧皱着眉心再道,“只是丹阳之兵多效忠于盛长渊,要将他们收为己用,恐非易事。”光是那票视玉权有若神明、视盛长渊为心目中不二将军的南国残军,就够他头疼的了。

“不战而屈人之兵,法子多的是。”使劲吹灭火折子后,赵奔将已点燃的香柱在邢莱坟前的香案Сhā妥。

所诉之苦,皆被等闲视之,胸口里皆是不满的狄万岁,索­性­抿着嘴不再答话。

赵奔偏首看着他,“还有没有其他借口?”

“没有。”他有些没好气。

“成也伏羲,败也伏羲。”赵奔自地上站起伸了个懒腰后,回首拍了拍他的肩头交代,“今后伏羲营由我师徒俩领着,可千万别让信王在同个地方跌两次。”

不似凤翔那般会诿过的德龄,在战后返回长安之时,在殿上果然遭到圣上责难以及凤翔的落井下石,可是德龄并没有逃避身为行军元帅该背负的责任,亦没有否认伏羲营军中无大将这个事实,据嵇千秋的说法,德龄甚是懊悔自己为何在灭南之前没有多些战历,更认为该找来能够统领伏羲营的大将,以避免伏羲营庞大的损失,冲着德龄的这份勇于负责之心,他除了感到欣慰之外,他更有必要协助德龄在丹阳那块土地上重新站起。

“师傅为何这么看得起信王?”真要投效明主,首推灭南大元帅齐王玄玉,偏偏赵奔什么人不检,却挑了个最是无用的德龄。

凝视着狄万岁质疑的眼眸,赵奔沉默了半晌,透露出一个令他不能认同的答案。

“他有心。”

“学生不这么认为。”治军方面,德龄不过是个生手,德龄最拿手之事,是在生财这方面,而商者,通常不­奸­即狡,这等人也会有心于以­性­命为代价的武人身上?他不信。

没有反驳他的赵奔,反倒是先拐了个弯问起另一事。

“你可知道韦重次是如何而死?”

“韦将军在采石为信王断后。”早已听闻过此事的狄万岁,每每在想起身为行军总管的韦重次,为了保全德龄,牺牲自己让德龄率着伏羲营退至贵安一事,不禁要为韦重次的大义感到不忍。

他淡淡地问:“你认为韦将军死得值得吗?”

狄万岁撇过头,并不想在他的面前说出看法。

在人死后,才来论值不值,不嫌太晚了吗?就算德龄在战后曾经亲临韦将军府上致哀,那又能挽回些什么?

“值得吗?”赵奔有耐­性­地重复。

狄万岁不掩其心态,“不值。”

“别与他人一样,都被表面上的假相给蒙了眼。”也知道他和他人都一样会这么想的赵奔,语重心长地向他开导,“你是块料,日后,待你找出信王过人之处时,你就会明白为师为何会助他一臂之力,而韦将军又是为何愿为信王一死。”

他并不想等到日后,“学生想请师傅明示。”

看来不给他一个答案他是不会死心了。

“此次灭南之战中,杨军三军何者兵员最寡?”决意将他观念扭转过来的赵奔笑了笑,扬起一指淡问。

“伏羲营。”

他再问出一个人人皆知之事,“何者死伤最重?”

“伏羲营。”不解的狄万岁眉头愈皱愈深。

赵奔又提出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何者主帅领兵亲征?”

提到这点,狄万岁就有话要说了。

“信王之所以率兵亲征,是因信王手下无将可用。”并非德龄是个英雄,只是在那等情境之下,德龄若不亲征,难道伏羲营还有其他将领可用?德龄不过是被逼得不得不上沙场而已。

赵奔不以为然地看着他,“今日宣王若是无将可用,你认为宣王也会挺身抗敌?”

“齐王亦身先士卒。”深知凤翔之例不可举,狄万岁立刻抬出另一个就算手中有将,依然率军直扑敌营的元帅。

赵奔啧啧有声地摇首,“手中人才济济却不顾自身安危,那不叫骁勇,那是愚勇。”

一时之间答不上话来的狄万岁,转眼间又合上了嘴不再出言顶撞。

“你是个不服输的武人,而信王那小子坚持在何地惨跌一跤,就要从何地爬起,同样也是个不服输的元帅。”摸透他­性­子的赵奔,鼓励地朝他睐了睐眼,“若是你仍是不相信老夫的眼光,何不就亲自去验证一下?”

他也正有此意。

“学生这就回丹阳。”躬身行完礼后,准备返回丹阳的狄万岁,打算就如他所愿,在整治伏羲营的同时,亲自去将德龄的过人之处找出来。

在他走后,­唇­边晾着笑意的赵奔转身走回坟前,席地而坐后,自一旁再取来一坛老酒将它开封,斟满了坟前的空杯,举杯再敬邢莱一杯。

“将军请安心,有他二人之后,老夫保证,日后的丹阳与余杭,绝对会远盛于南国之时。”

长安城内,除开皇帝所居的皇宫外,在长安城内占地最大的府宅,非宰相阎翟光府邸莫属,其占地之广、所筑房舍之多,就连长安城中诸王也无法比拟。

但阎翟光并非耽于享乐之人,府宅虽广,却非他一人所用,亦非眷养美妾子女所用,建筑舒适的房舍,主要是为了他们数量庞大的客卿,而身为宰相所领的俸饷,泰半也都是用在养这些专为他分忧解劳的客卿。

他很清楚,在朝为官如履薄冰,每一步皆行走在生死边缘上头的他,可不能在圣上的面前出半点差错,亦不能让同为宰相却早有除掉他人独大想法的禄相赶在前头,即使苦心经营大半生的荣业,恐将如黄粱一梦,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他门下的客卿,虽不比孟尝食客三千,但也算是杨国第一,在座客卿皆为自各地网罗而来的人才,有的原本在朝为官,有的出身市井名不见经传,但他们皆各有所长,亦日夜为主上费心思量,今日他能在朝中站稳无人可动摇地位,除了他自身数十年来的努力之外,门下每日为他进谏之书少说也有万言的客卿们,功不可没。

相形之下,总是爱与其相比的禄相,同他一样也是养有客卿,但禄德功却不加善用他们,反倒是处处以太子之见为己见,与其说他是太子的丈人,倒不如说他是太子所饲的鹰犬,在长安中四处代太子走动,顺道也替太子铲平有逆于太子之人。

在这日,下了朝返府的阎翟光,一如既往,并未先行歇息。在前往书斋褪下朝服稍微盥洗之后,立即坐在书案内审阅起一本本堆叠在他案上,由客卿所书的折子。

“相夜。”

府内管家自一旁端来了碗香茗,阎翟光只是颔首示意,两眼仍是投注在折子上头,管家自他身旁看了看,见他专心不顾它事,于是便不着痕迹地自袖中取出一本折子,悄悄摆放在未看的那叠褶子最上头,再退至他身后。

看完一本取下来一本的阎翟光,并不知管家在暗地里动了什么手脚,翻开褶子一看,里头所写的,并不若他人一般,皆是洋洋洒洒的治国之道,抑或朝政方面的议事谏言,在这本褶子里,仅只写了两行字。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目光如豆。

十年阎相十年禄相,指日可待。

“这是谁写的?”看了肝火大动的他,严厉地眯起了双眼。

没料到他的反应竟是这样,一头冷汗的管家忙来到他的身旁低垂着头。

阎翟光一掌重重拍在案上,“谁写的?”

“回相爷,此乃尹汗青所书……”在他更加光火之前,管家连忙道出书摺之人。

感觉从不曾被如此羞辱过的阎翟光,非得会会这个实他之米却有辱于他的客卿。

“立刻把他带过来!”别说朝中一、二品的官员,就连圣上也不敢这般对他说话呢,小小一名客卿竟也如此胆大包天?他以为他生了两颗脑袋不成?

“是……”满面仓惶的管家,怯怯朝后退了几步后,快速走向门外唤人至客院传人。

受余丹波之请,离开洛阳来到长安为齐王办事的尹汗青,在府中下人急忙来到客院里传他去见相爷时,混入阎府当客卿已有一阵子的尹汗青,愉快写意地露出了笑容。

因阎相德高望重、在朝中分量更是不轻,当今杨国有志之士莫不想入相府当个门下客卿,但一来阎相挑检人选严格,二来若无适当的管道,相府这窄门,进之不易,想当初欲混入相府的他,可足足花了五千两贿赂府中其他客卿们为他举荐,而为能在上千门客中脱颖而出、吸引阎相的目光,他又再花了五千两疏通总是在阎相身旁的管家,这才总算是等到了个机会。

慢吞吞踱进斋内的尹汗青,在案后的阎翟光摆了副吃人眼神之时,慢条斯理地拱手朝他深深一揖。

“参见相爷。”

眼见他面上表情无一丝惶恐,甚至是略带悠闲之意,腹火丛生的阎翟光,顿时怒火退了一半,反倒是疑惑却生了一堆。

“你是何人!”敢做这等事,也不敢大方面对,他可算是府中第一人。

尹汗青抬首回望,“回相爷,下官乃洛阳清节县尉官尹汗青。”

“你是何居心?”

“下官不明相爷所指何谓。”尹汗青笑了笑,反而要他看清楚。

“相爷……”弯身拾起折子的尹汗青,意喻深长地睨向他,“很介意摺中所书之意?”

“来人,将他撵出去!”不让这等小辈在他面前放肆的阎翟光,即刻扬手大喝。

在总管依令派人前来准备驾走尹汗青之时,一脸万事不急的尹汗青,不疾不徐地再道。

“不出十年,禄相将在朝中呼风唤雨,相爷则将流落街头乞食为生。”

阎翟光抬起一掌,“慢!”

正欲拖他出去的下人们,连忙止步,但双手仍是没放开尹汗青。

“居安当思危。”尹汗青回首看向他,表情相当不以为然,“这道理,难道相爷府中门人都无一人告知相爷?”

面上神情­阴­晴不定的阎翟光,在沉默了一会后,朝左右指示。

“都出去。”

“谢相爷。”被留下的尹汗青,在身后的门扉掩上之时,再次拱手致谢。

阎翟光冷冷低哼,“别谢得太早,把话说清楚再谢也不迟。”要不是他的话里有谱,他以为他算何物?

已将他全副心思都勾至自己身上后,终于能够与他谈谈的尹汗青,不再试炼他的耐心,清了清嗓子后直接问向他。

“敢问相爷,可满意现况?”

阎翟光得意地扬高了下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老夫有何不满?”放眼朝中,百官奉他为首,在圣上脚底下,国中最具权势之人非他莫属。

尹汗青却摇首,“但也目光如豆。”

“何解?”

“狡兔有三窟,相爷位居权贵之首,所需何只三窟?”尹汗青随即指出他目前最大的弊病,以及迟早将面临的远忧,“世代交替一如四季递擅,试问相爷如今可寻好日后退据之道?可找着另一座可倚之山?可想过如何保全身家­性­命?”

从未与门下客卿商讨过这点的阎翟光,面­色­峻历地拢起了两眉,思索了一会后,又再问向另一个令他相当介意的人物。

“十年阎相十年禄相,此话又何意?”

尹汗青耸耸肩,“相爷虽是圣上面前的红人,但禄相在朝中与相爷平起平坐,又是太子丈人,一旦太子登基,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由禄相取代,理所当然。”

“你倒是挺会说话。”被他一席话说得心生烦恼的阎翟光,当下脸­色­又更加­阴­沉了三分。

“不敢。”尹汗青微勾起­唇­角,“下官不过是说出下官愚见罢了,听与不听,还在相爷。”

“你是何人所派?”听完他的话后,压根就不把他当成与府内客卿一般的阎翟光,不禁要怀疑,这是哪一方人马想要拉拢他而派出来的说客。

尹汗青并未在这事上再扮胡涂,一脸正经地吐实,“下官为齐王玄玉而来。”

“齐王?”他有些意外。

尹汗青恭请地扬起一掌,“相爷若欲得退据之道,齐王可为相爷亲掘日后安居之窟。”

果真如此。

摸透来者居心的阎翟光,往椅内一靠,可从没想过要将自己日后仕途寄望在个王爷身上,再说,服侍在圣上面前,又与太子交好的他,为何要去向一个身份次于太子之人靠拢?

他冷冷打了个回票,“太子在京中只手遮天,老夫为何非得齐王不可?”

“相爷乃开国功臣,在朝中锋头处处压过太子,功高震主,太子早有戒心,再加上相爷不如姻亲血亲,太子日后又为何非留相爷不可?”有招拆招的尹汗青,切中要害之余,说得比他更加毒辣,“禄德功官居相位,领太子妃皇戚在朝中专权,相爷在朝中虽是中流砥柱,却与禄相不属同道中人,一山不容二虎,试问,日后禄相又为何非得容下相爷不可?”

当下激动得气息不顺的阎翟光,从没想过远日之虑非但不远,且已即将来到身后,经尹汗青一席话后宛如酸醣灌顶的他,在激动之余,心底不禁升起一阵寒颤,但倔着面子的他,却又不愿加以承认他所说是真。

“太子有敬于我。”再次开口时,他的声音显得有些沙哑。

尹汗青抬起头来,徐徐摇首,“日后未必。”

“朝臣众臣惟我是瞻。”

他挑高了两眉,“此景不长。”指望那些墙头草?身为一国之相,看遍朝中权术耍弄,他应该还没笨到会相信那些市侩的官吧?

“圣上视我如兄弟。”也只能搬出最后的靠山了。

“岁月可会饶人?”只此一句,全盘推翻他所有的希望。

望着尹汗青的双眼,明白自己是在自欺欺人的阎翟光,不愿承认地别过脸。

“齐王未必敌得过太子。”就算要捡其他高枝以供日后栖身,齐王可会是太子的对手?

“上位者,欲御下臣,需财权兵三者并获。太子有财,但漕运之首康定宴却向齐王臣首;太子有权,但位居东宫却令太子行事不可明目张胆,权势更不若相爷;太子有兵,手下却无灭南元麾将军余丹波更无乐浪。”一鼓作气详析三者的尹汗青,语气既重且犀利,“齐王先下洛阳再灭南国,总管洛阳、地获九江,左拥两江富利、右拥轩辕大营,若有相爷助势,齐王直扑长安只是早晚,届时太子可挡其势与否,尚待商榷。”

沉默在房中盘旋了许久。

冷静下来后,阎翟光不得不照着他的话分析利弊。的确,手拥丈人禄相的太子,并不是非他不可,而禄相一派早想除掉他这股势力,以在朝中坐大,这也是不争的事实,好歹他也是助圣上开国,并进言灭南的功臣,若只是巴望着太子在日后不动其地位,他的颜面将往哪儿摆?而权势,则是种一旦沾上了,就将永无休止的麻药,若是日后再不能在朝中翘首,别说他将有不甘与怨忿,就连身家­性­命恐将难保。

他可不愿,身为两朝老臣的他,得在日后摇尾乞求太子饶他一命,并低首恳求太子赏他一口饭吃。

“坐。”深吸了口气后,阎翟光朝一旁摆手。

尹汗青满意地再次致谢,而这一回,则谢得阎翟光再无他见。

“谢相爷。”

听闻玄玉即将返回长安面圣报告九江之乱已平,特意赶来替玄玉送行的乐浪,原本许许多多想告诉玄玉路上得小心等那类的叮咛,皆没有说出口,只因在见着他后就一直沉默不语的玄玉,总觉得在他这趟返回长安前,有件事,得同他说一说。

而这事,亦是乐浪最不能接受的事。

“你说什么?”满面忿红的乐浪,顾不得堂上还有他人在,忿声扯大了嗓门朝玄玉喝问。

玄玉面无表情地再次重复,“我要与阎翟光联手。”据袁天印来书,阎翟光那方面已经打点好了,现下就差他未亲自过相府与阎翟光一叙。

“素节是因何而死,你可还记得?”忿忿忍不住一身怒火的乐浪,两手紧握着拳,不信他竟能把那事抛诸脑后说忘就忘。

“我很清楚。”若是不清楚,若是不知道一手促成灭南之事者是何人,他先前又何须反对?但他不能只沉溺于私情之中,为了自己,也为了手底下这些跟着他的人,他有更重要的事得做。

早知道乐浪将会有何反应,去请来尹汗青找上阎翟光的余奇+shu$网收集整理丹波,站在堂上,满脸不悦地两手环着胸,冷眼看着那个仗着自己有伤口,就毫不体恤玄玉之人,反而跟玄玉大呼小叫的乐浪。

玄玉淡淡再道,“天下之势,本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一统江山如此,人事方面,亦无长远之敌。”

乐浪忿忿挥着手,“少找借口!”一心只想往上爬的他,早就变得和那些朝中之臣一样,面目可憎、心态更是贪婪可憎。

任他发泄怒气的玄玉自案中站起身,快刀斩乱麻的他,也不管乐浪的火气是否仍在心头上,朝身后轻问。

“堂旭,都打点好了?”

知道他再忍也不能忍多久的堂旭,立即来到他的身旁向他颔首。

“丹波,九江就交给你了。”玄玉朝余丹波睐了睐眼,再弹指朝后头的堂旭指示,“上路。”

愕瞪着玄玉径自领着堂旭走出堂外,被留在堂上的乐浪朝他的背影大喝。

“玄玉!”

“将军……”在这节骨眼上,也不知该对乐浪安慰些什么好的顾长空,才来到他的身旁,乐浪随即撤下他,踏着重重的步伐朝外头走去。

深感头疼的燕子楼一手抚着额,只好开口向另一人求救,“余将军。”

“尽你的职责,办好王爷留给你的差事。”火气不比乐浪来得小的余丹波,先是一手指着顾长空交代,再朝燕子楼扬手,“你同我一道去。”

“我?”身上要务比顾长空多的燕子楼,纳闷地指着自己的鼻尖。

余丹波­阴­狠地眯细了眼,“我怕一个不小心我会打死他。”

他无奈地低叹,“是……”反正他是负责去灭火的就是了。

回到自己府上的乐浪,即将自己关在府中的祠堂内,面对着素节与玉权的灵位,气愤难平的他实在是不敢相信,玄玉竟选择在朝中投靠阎翟光,玄玉是忘了阎翟光曾对他杨国做了什么吗?还是玄玉忘了,害他家破人亡的祸首是谁?

“乐浪。”追至他府内的余丹波,进了祠堂后,站在他身后冷冷地唤。

“出去!”

“都别进来。”一块赶来的燕子楼,识相地对站在祠堂外头的手下与府中下人交待完后,顺手把门关起。

“你知道这事?”因玄玉突有的打算,以及余丹波方才不出声的态度,愈想愈觉得不对劲的乐浪,将目光扫向很可能是同谋的他。

“向王爷进言得找上阎相的人名叫尹汗青。”满面冷清的余丹波大咧咧地承认,“汗青是我去洛阳找来的,他是我的旧同窗。”

当下乐浪冲向余丹波的面前,一手紧揪住他的衣领,用力将他拽按在墙上,另一只握紧的拳头,差点就要落下。

余丹波以更锐利的眼神吓瞪着他,“你不能不为王爷的前途着想。”

“那也不必是阎翟光!”乐浪说着说着,一拳重重捶打在一旁的墙面上。

在乐浪动手之后,心眼狭窄、脾气也不佳的余丹波,再也不同他客气,扯过他的衣领即将拳头使劲朝他的脸上挥去。

“居然来真的……”燕子楼一手掩着脸,不忍去看被余丹波揍得差点站不稳脚步的乐浪。

“若非阎翟光,谁还能动得了太子?”不待乐浪站稳,余丹波立即再拉过他厉声喝问,“若非阎翟光,王爷在朝中还有谁人可倚?”

乐浪嫌恶地架开他的手,“别跟那些文人一样同我说些权术之道。”

“难不成要我跟你这目光短浅的武夫一样,坐视王爷在朝中自生自灭?”余丹波更是瞧不起地一个劲数落,“朝中之险,甚于虎狼,更甚于沙场,你这颗百年不通的死脑袋,为何总是在扯上了私仇之后就连动也不会动?”

不想与他大打出手的乐浪,忿忿扭过头去不看他。

“乐浪……”还没说完的余丹波,站在他的身后扳着蠢蠢欲动的两掌。

他气息难平地问:“玄玉的手……一定要弄脏吗?”

虽然他其实很明白,向高官权贵靠拢,这不过是朝中常态,可他一直认为,总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玄玉也是如他所想,事事皆靠自己,不求他人,他还将不会如同朝中那些在权势中打滚的官员一般,就算在日后有了金盆,却怎么也洗不清。

“这只是生存之道。”走至他面前的余丹波,隐忍着怒气一声声质问着这个冥顽不灵,自居于清白者,“今日王爷若不防患未然,他日也定会有人对付王爷,难道你要王爷就这般居于下风打不还手?还是你要眼睁睁的看着王爷辛苦经营这么多年后,却因此一无所有,或是无故遭那些人狠狠斗死?别忘了凤翔之例,太子若真要对付起王爷,眼下的王爷根本不是太子的对手!”

“将军,在朝中,咱们无法替王爷做什么的。”倚在门边的燕子楼,感慨地说出他的看法,“真要关心王爷,咱们就得助王爷找到一条生存的活路,不然王爷就算再单打独斗亦是惘然。”

乐浪无言地站在原地握紧了拳,半晌,他抬首看向就是因在朝中无人可救,故才不得不牺牲的素节灵位。

燕子楼搔搔发,“其实王爷不只需要阎翟光的帮忙,现下的王爷,更需要咱们的帮忙。”

“咱们?”他低哑地问。

余丹波马上把握这机会向他说明现况的险恶,“九江兵力尚未整合,若是轩辕营兵力不能在数年内超越其他三位王爷及太子,王爷身后的九江城这座后盾就一日不牢靠。袁天印说过,九江居于全国之中,上有长安,旁有巴陵与丹阳,倘若这三者同时起兵,九江就只能坐以待毙!”

乐浪摇首,“其他二营未必会是轩辕营的对手。”战后轩辕营损失虽重,但其他二营更甚于轩辕营不是吗?

“可咱们要对付的可不只是这二营。”余丹波冷冷一哼,“除开太子的盘古营不看,眼下晋王尔岱之兵冠于全国,手下之兵皆长年久居沙场,真要打起来,咱们未必会是胜者!”都能独自打下西北与西南了,那个在西边积极练兵的尔岱,手拥重兵后,在日后定会是龙是虎,只是眼下皆没有人察觉罢了。

在余丹波的话后,祠堂里有一阵的寂静,袅袅香烟旋绕在他们的上头,案上日夜不熄的白烛,闪闪摇曳。

“将军,王爷亦是身不由己啊。”两手叉着腰的燕子楼,边说边摇首叹息,“要去向阎翟光低头的人不是将军,而是王爷,他心里的苦,你又怎会明白?”

一阵鼻酸,伴随着泛上心头的不舍,顿时一涌而上,根本就不愿意去想象玄玉将如何说服自己踏入阎相府的乐浪,心里的矛盾,拉扯得他好疼。

余丹波撇过脸刻意不看他,“你要真为王爷心疼、为王爷着想,你就该将你能为王爷做的事做好。”

知道他在示意些什么的乐浪,过了很久后,努力将话挤出口。

余丹波嘲弄地瞥他一眼,“你以为我和你一样不长进吗?”

“余将军……”燕子楼已经很想拜托他留点口德了。

在燕子楼与乐浪没好气的目光下,余丹波不情不愿地开口。

“我都已盘算好了,现下,就等你们来帮我。”

日夜兼程赶回长安,进宫面圣上禀九江现况后,出宫的玄玉方登上乘舆,随即朝外头的堂旭交待设法甩掉太子派来跟在他后头监视他的人。了解玄玉不想被太子察觉行踪的堂旭,随后向手下作出的安排,,在出了皇宫即派来另一座简朴的小车让玄玉换乘,而原来的官舆则是照原定计划返回齐王府。

“到阎相府。”在堂旭坐至车头驾车之时,车里的玄玉低声吩咐。

坐在摇摇晃晃的车内,心思百般复杂的玄玉,眼前不时闪过素节当年的笑脸,与在九江时乐浪忿怒的面孔,他用力合上眼,企图甩脱开来,一再地在心底复习着袁天印曾对他说过的话,他努力告诫自己,纵使再不愿,他也得向现实低头。

因此在朝中一收到阎相私底下派人传给他的字条之后,手握字条的他,虽不知由余丹波找来的尹汗青究竟是如何打动阎翟光,让阎翟光主动找上他的,但他知道,尹汗青想必是费了一番工夫,为了他身后在日后还得仰赖他的众人,他不能不来。

颠簸的马车停止了行进,刻意选在相府后头小门停车的堂旭,详细观察了四处的情况后,趁着没人瞧见,赶紧将玄玉迎下马车,随着已在小门处等候他们许久的总管入府。

在得知玄玉回长安后,急欲见他一面的阎翟光,在厅堂里斥退左右,就连堂旭也一并给请出堂外后,坐在椅内默不做声地看了玄玉良久。

“你得了个能手。”打破沉默的头一句话,指的是谁,他俩都心中有数。

坐在他对面的玄玉,谦虚地颔首,“相爷过奖。”

阎翟光却缓缓摇头,“尹汗青虽能言善道,但你这上头的主子是否真如他所说一般,可就未必。”

“本王可曾令相爷失望?”玄玉笑看着这个在灭南之战前,向圣上主张任他为大元帅的老人。

“但你这回的对手可是太子。”沙场与官场是完全不同的两码子事,沙场上他或许得意,但官场侥幸胜出,则还是个未知数。

“还有凤翔。”玄玉提醒他忘了尚有一人,“我听底下的人说,凤翔已展开行动,正朝外戚这一势力靠拢。在我与太子交锋之前,凤翔的所作所为,将会令太子先行找上他开刀。”

在朝中四处有眼线,消息灵通的阎翟光,当然知道凤翔在远赴巴陵之前,在私底下已晋见过皇后,至于那名突然冒出来,在朝中与国舅走得很近的文翰林,他也知其效力于何人。

他把玩着手中的扳指问:“以你看,凤翔胜面如何?”

“太子位居东宫乃杨国储君,即便母后有微词,若无动摇国本大事,父皇不会动太子分毫,再加上太子门人在朝中助威,因此凤翔在短期内就算有母后在旁使力,太子胜面仍是较大。”将自己分析之见说出之后,玄玉语带保留地顿住了话尾,“只是……”

“只是?”

他别有用心地看向阎翟光,“只是凤翔若掌握住太子把柄,再加上他人之势欲拖太子落马,两派之势齐攻,双拳难敌四手,即便太子再如何占尽风流,太子之位也恐将堪虑。”

一点就通的阎翟光,饶有兴味地挑高了两眉。

“老夫若没听错,方才你可是在说,你愿与凤翔联手扳倒太子?”

玄玉不急着否认,“联手倒未必,眼下,本王只打算冷眼旁观。”他不过想坐收渔翁之利罢了。

阎翟光刻意深叹了口气。

“再怎么说,太子总是你的亲兄弟。”从方才到现在,在他的话里,皆无一丝手足之情,再三确定他是否真能绝情的阎翟光,必须先把这点弄清楚,免得在日后才来后悔选错人并因此处处制肘。

“太子可会放本王一马?”玄玉的面­色­逐渐变冷,“御使是如何死在丹阳的,相信相爷心底应当有数。”太子想杀他,连局外人的玉权都清楚,站在太子近处的阎翟光,岂会有不知的道理?

阎翟光喃喃笑问:“你这是在怪老夫没阻止太子?”

“怎会呢?”玄玉四两拨千斤地带过,“太子对本王怀有成心,本王早就知情,这事怪不到别人身上。”

“有件事,老夫想问你。”对他仍是有些担心的阎翟光,再次挑出了个攸关他­性­命的话题。

“相爷请说。”

“你是否仍与乐浪走得近?”乐浪恨他入骨,全朝皆知,身为素节皇弟的玄玉,没理由不恨他,要是日后玄玉在事成之后来个秋后算帐,他岂非送羊入虎口?

玄玉朗声笑道:“相爷何不直言本王是否仍对皇姐之事耿耿于怀?”

“是,或否?”目光专注的阎翟光,固执地想得到答案。

“真要挂意此事,本王不需找上相爷,真要对相爷保持成见,那未免也显得本王目光浅短。本王是要成大事之人,而非沉湎于昨日之中的愚者。”早在心底编排好一套说词的玄玉,说来没有一丝迟疑,“相爷若担心本王在日后将会翻脸清旧帐,那么相爷就太看轻本王了,无论过往前尘再如何,本王还不至会对自己人下手。”

“看不出来你倒是挺看得开。”安下心的阎翟光,脸上的神情明显地似松了一口气。

他耸耸肩,“时势所逼。”

“对了,在你手下,可有袁天印这人?”

颇讶异他会突然提及袁天印的玄玉,只怔愣了一会,立即聪明地选择不在他面前装傻。

“有。”

他又再问:“你可知袁天印是何人?”

“知道。”看样子,阎翟光不只是详知朝中动态,就连袁天印的底细,他可能也已经摸透了。

“你可知袁天印与我是同乡?”可说是全杨国惟一知道袁天印出处的阎翟光,徐徐道出袁天印的来历。

“本王从不过问师傅之事。”玄玉状似不以为意,“师傅若愿说,师傅自会告知。”

“你信他?”

玄玉反问:“不信,何以统管洛阳?不信,又何以灭南?”

阎翟光不得不提醒他,“为达目的,袁天印同老夫一般,皆不择手段。”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在玉权死后,他就已得到了这个结论,“今日师傅既有心助我,本王自取信于他,同理,今日相爷若愿提携,本王自当也对相爷深信不疑。”

“你可知袁天印为何弃玄玉而去?”怕他生毁的阎翟光,不死心地再抖出袁天印与他极力想隐瞒的事实。

“既然相爷深知师傅的­性­子,那么相爷就更该相信本王,本王绝不会让师傅失望。”往后靠坐在椅内的玄玉,以自信的眼神看向他,“同样的,本王亦不会让相爷失望。”

原本犹在摇摆的那颗心,在玄玉的保证出口后,终于止定了下来,明知这是场风险极大的赌注,不得不为日后盘算的阎翟光,端来一章小桌上的茶碗,起身走至玄玉的身旁落坐。

“你可知太子即将收回三地?有何因应之道?”

玄玉绽出一笑,转身朝他坐正了身子,一句一句地与他开始讨论商议。

洛阳。

自在长安办妥阎翟光一事后,即来回往返于长安与洛阳间的尹汗青,也忙着依袁天印之意处处帮忙王妃冬卿打理起洛阳的事务。

说帮忙,其实他也未帮上什么忙,他的居心只在于想知道她有何能耐居多,因她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并非只是安坐在总管府内­操­持府内,自抵达洛阳之后,她于次日起便开始走访于洛阳城内的各座异姓王王府。

全洛阳城里的异姓王,不需康定宴多置一词,看在齐王的份上也会主动接近王妃,因王妃作风除亲民之外,亦甚是懂得做人,全城异姓王,无论是何人何日过寿、或是喜丧之日,定会在府中见着亲自登府的王妃的身影。

在观察了一阵之后,不仅止于袁天印的乐于指导,就连他也忍不住抛开成见,走近她的身边开始传授她那些与官员周旋的法子,与她处久了后,在他眼中,王妃的印子,是愈印愈深。

“夫人,王爷回府了!”一脸喜­色­的去雁,在他与袁天印正在书房里与她商讨洛阳情况之时,一股碌地拍开门扇闯进来。

“当真?”盼着玄玉回府已久的冬卿立即站起,又惊又喜地想去迎接之时,恍然想起房里尚有二人,她忙不迭地看向他俩。

“去吧。”袁天印了解地扬手,“你很久没见他了。”才新婚就分隔两地这么久,说起来,还是玄玉亏待了她。

眼看着冬卿兴冲冲地拎起裙摆朝外跑,坐在房里的尹汗青不语地起身,慢吞吞地走出房外,准备见见那个他未曾谋面,却为之效命的齐王。

慢他俩一步的袁天印,则是若有所思地瞧着尹汗青看似沉重的背影。

“王爷!”才步出大厅,就见玄玉已带着堂旭步入府门,没听见一旁的去雁拼命向她暗示要有当家主母形象的冬卿,任府中下人好笑地掩着嘴,一鼓作气地朝玄玉跑去。

“冬卿,慢点、慢……”看她简直是另一个素节的翻版,为她提心吊胆的玄玉忙想阻止她别跑那么急。

在所有人看好戏的目光下,大步上前的玄玉,在两手捞住她止住她的冲势之后,总算放心地深深吁了口气。

“你回来了……”挨在他怀中,这才惊觉自己在众人前失态的冬卿,小声地在他胸前说着。

“对,我回家了。”看着站在厅门处迎接他的袁天印,与怀里的冬卿,他以指轻抚过她微红的面颊,一家团圆的感觉,令他顿时忘却了京中之事,一股暖意,隐隐泛过他的心梢。

在府内的总管命人将玄玉的姓李搬进屋内时,满心雀跃的冬卿本想挽着玄玉的手一块入内,但又觉得不妥地想撤开来时,玄玉拉来她的手搭在自己的臂上。

他眼中写满了关心,“在洛阳待得还惯吗?”匆忙离开长安后,他就只是将她托给袁天印与冉西亭,而他却连一回都没有看过她,也不知离乡背井地她是否能适应。

“嗯。”她点点头,期待地仰起了脸庞,“王爷去过长安了?”

他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我还顺道去拜见了岳母。”

“我娘她……”水亮的眼眸顿时睁得更大。

“她老人家很好。”玄玉拍拍她的掌心,“有空,我再派人接岳母来洛阳与你叙叙。”

站在远处所看的不只是他们夫妻俩,更在意尹汗青的袁天印,在看出端倪之后,慢步踱至一旁,来到尹汗青的身后警告他。

“汗青,别忘了她是王妃。”光是看他极力压藏妒意的眼神,就知道他心底在想些什么。

“我知道。”知人亦知命的尹汗青,看了冬卿脸上那抹只有玄玉才能给的笑意后,快刀斩乱麻地别过脸死了那条心。

袁天印体谅地拍拍他的肩头。

但在冬卿一块步入厅堂内,眼尖地瞧见袁天印与尹汗青的玄玉,盯审着那名陌生男子脸上的表情半晌,再看了看挽着他的手的冬卿脸上全然无知的模样,一想到日后之事,他迅即掩饰地撇过脸,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九江。

平乱虽易,定心则难。

在洛阳停留一段时日后,再次返回九江,面对那些圣上下旨延用的九江地方官,玄玉总觉得自己就像当年初到洛阳时,又遇上了一票难缠的地方官。不同的是,当年的洛阳官员与异姓王,皆是为私而群起团结对付他,但九江这处的地方官,则是与他有着国仇家恨。

召齐九江城内所有官员在堂上一叙后,对于那些压根就没把他放在眼底,或是出言不逊者,顾长空是早已在腹里气翻了好几回,不得不被他撵出堂外,若不是堂上有布兵士,他想,那些人之中若有较激进的份子,只怕早已在堂上演出行刺戏码。

好不容易才结束了堂上的­唇­枪舌剑,这些年来早已学会忍耐这门学问的玄玉,在退至内堂里时并未发火,只是静静地喝着堂旭送来的茶水。

站在帘后眼见玄玉在堂上所吃的闷亏,袁天印不禁开始为玄玉在九江日后的日子担忧。

“看来,九江遗民仍是对王爷怀有余恨。”一时之间要改变这些人的看法,并将他们收编己下为玄玉所用,只怕要花上一番工夫。

“不仅是九江,相信丹阳、巴陵也都是这等情况。”没把方才的小挫折放在眼底的玄玉很能体谅,“灭南之时我率军毁了他们的家园,他们会如此,也是人之常情。”

“若九江遗民在日后仍是固持己见呢?”袁天印倒想考考他在面临这等困境时的做法,“王爷是否要对他们屈膝?”

“屈膝就能买来人心吗?”他不敢苟同地摇首,“我不认为。”先灭他南国再向他们叩首?只怕这样反而更压不住他们。

袁天印提醒他,“高压统治可不是良方。”

“可采中庸之道并行。”自打下盛长渊以来,他就一直在思索究竟该如何将术与法,两者齐头在九江并进的法子。

“如何中庸?”看着愈来愈会思考的玄玉,袁天印的脸上隐隐带笑。

“首先得立下规矩、法治严明,如此底下的人方据法行事,统管起来也才有个规章。”“咱们得让南民明白,复国之事绝不可行,他们得和其他杨民般,依我杨国的法过日子。”治人治地首重在法,他得先立下标竿好让百姓有所依据,日后就算南民犹想谋乱,他方可据此祭出法典。

“其次?”边听边颔首的袁天印催促他把话说完。

“兼容并蓄,入境随俗。”在法之外也重情的他抚额再道,“南民的生活将与往常无异,不会因我杨国一统天下而有所变更。日后,南民会知道,谁当天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何人能让百姓的日子过得更好。”

盛长渊所坚持的,是一个南国皇室的血统,是一具玉权的背影,那些与盛长渊一般一心只想复国的南民,在努力追求复国大梦之际,全无人站在百姓的立场为百姓考量过,他们都忽略了战争的本钱出自何处,答案是出在百姓身上,无论是沙场上的士兵,抑或是他们手中所拿的刀械、所食的米粮、所穿的军衣,皆是由百姓而来,战争的根本是由百姓的血汗构筑而成,为了他们,百姓不知得花出多大的代价。

江山替换,不过只是个常态而已,而为国尽忠尽节,也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神圣伟大,成全了他们自己的名节,百姓呢?天子这位置换个人坐,并没有那般不可接受的,谁人能让百姓安居乐业,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若只是一味地反对和平到来,只想图荣南国旧业,那么,他们也未免太过自私。

“南国遗臣呢?”袁天印不忘指出他疏漏的一点,“可要拉拢他们?”方才他话里说的全是治民之道,可对于九江现有的地方官却只字未提。

“拉拢他们无用,重要的是,咱们得做给百姓看。”在有了洛阳的例子后,玄玉治起九江已是驾轻就熟,“臣九江,就与臣洛阳一般首重在民,只要咱们掌握了百姓,何愁无法将这些九江旧官手到擒来?”日久自会见人心,眼下忍一忍便过了,因此那些南国旧官对他再无礼刁难,他皆可睁只眼闭只眼。

“王爷,洛阳与九江不同之处,就在于洛阳只是王爷暂时总管之处,但九江,可是今后王爷手中之地,因此对九江,王爷日后得花更多心思才是。”

“我知道。”玄玉朝他拱手,“日后若有不够周全之处,还望师傅提醒。”

“师徒俩还同我客气些什么?”袁天印轻声一叹,顺手拍拍他的肩头,“对了,信王派人来了。”

玄玉颇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依师傅看,德龄派人来这所为何事?”

“漕运。”

他也这么想,“德龄愿将漕运拓展至巴陵吗?”德龄若要在短期内建设丹阳,就必须联合扬州与丹阳两地水陆,并且拓展长江上游的通商,但问题是,在巴陵可有个德龄最不愿往来的凤翔在。

“信王似乎仍在记恨。”袁天印一脸看好戏的模样,“信王派人传话,丹阳不愿与巴陵通商。”

“那小子是该记恨的。”报仇三年不晚,他尚未对凤翔动手,可不代表德龄也能同他一样沉得住气,更何况灭南之后凤翔在父皇面前处处对德龄施压欲拖德龄下马,这仇,德龄恐永不会忘。

“王爷呢?”袁天印转眼看向与凤翔有仇的他,“王爷亦不愿与巴陵通商?”

他却摇首,“我可不能做得似德龄那般明显。”德龄兴师,理所当然,至于他呢?他若想打压凤翔,则得找个好借口才行。

“短期内,王爷可不能让圣上知晓诸王都在私底下­干­些什么。”天下方才一统,三位王爷又皆派驻在南土之上,这事若要让圣上知道了,恐怕太子那边将会拿来作为日后的把柄。

对灵恩相当忌惮,也不希望把这事闹到台面上的玄玉,瞥眼看向袁天印征询他的意见,但袁天印似乎是要他自己想出办法来,他深吸了口气,在堂内踱起步,不过一会,他停下了步伐。

“这么着吧。”他弹弹指,“凤翔若开口,就让九江与巴陵漕运通商,但凤翔若想与丹阳有所交集,那就叫他自个儿去问德龄。”

袁天印晾高了眼眉,“王爷不同信王一块追着宣王打?”当初他不是信誓旦旦要凤翔付出代价吗?“怎么这会儿又变卦了!

“我还盼着凤翔能拉下太子,他若倒得太早,我岂不是得代劳?”他边说边摇首,“真要对付凤翔,还得等太子垮台。”并非他不再视凤翔为心中刺,只是太子不是他一人所能对付的,既是如此,何不就找个同样也容不下太子之人代劳?而他更期待的是,凤翔将与太子,两败俱伤。

要报仇,不需亲刃,假他人之手,才是高明之道。

“此事恐怕不易。”灭南之后诸王虽在朝中声望大增,可手中兵力却也因此大大锐减,再加上新封领地皆在前南土,诸王光是忙着驾驭南土上的人事就已分身无暇了,短期内哪有能耐与太子对抗?

“是不易。”玄玉在同意之余,亦说出另一种看法,“但只要能等、能忍,这只是时间上的问题罢了。”

太子纵有三头六臂,即使在朝中再与百官交好,只要有了皇后与阎相两者,单只有禄相撑腰的太子,在朝中亦要陷入苦战,因此在短期内他不能阻止凤翔,在这段期间内,他必须尽快让九江繁盛起来,这样在日后,即使在太子收回了洛阳之后,他才有另一个筹码。

恍然想起一事的袁天印,微笑地抚着掌,“说到时间,袁某听人说,王妃将洛阳打点得不错。”

面上表情随即变了个样的玄玉,不语地转过身去。

“王爷?”

“我担心冬卿。”离开洛阳也有一段时日了,也不知她究竟好或不好。

才说不错,他怎突然担心起来?袁天印不解地看着他。

“有宝亲王与康定宴二人扶着,王爷不需担心王妃。”

“但她到底是个弱质女流。”总觉得对冬卿有所亏欠的他,一来为她主动替他分忧感到不舍,二来是夫妻相隔两地,他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她。

“这就要看是哪方面的弱质女流了……”袁天印摸摸鼻尖,话中有话地说着,“袁某倒是挺看好王妃的。”

他忍不住要问:“怎么说?”

袁天印开怀地朝他伸出二指,“王妃一来聪颖,二来身后毫无顾忌,做起事来,自然较王爷放得开也较王爷狠快。”

“狠快?”玄玉难以相信地皱起了眉,“冬卿?”他们说的可是同一人?

袁天印好笑地看着他的表情,“王爷不信。”

“只是……”他勉强应道,“看不出来。”

“就是这点才对王妃有利。”袁天印早就摸透冬卿是个扮猪吃老虎的料,“总之王妃一心一意只为王爷,王爷大可安心地将洛阳交给她。”

玄玉沉默了一会,语气有点僵硬地开口。

“尹汗青会帮她?”听余丹波说,尹汗青常往返于长安与洛阳,亦跟冬卿走得很近。

“王爷……”将黑眸转了两圈之后,袁天印小心地问,“很在意尹汗青?”

他别过脸,“我不是瞎子。”

难得看他为私人之情这般的袁天印,知道自己也不能再为尹汗青隐瞒些什么,他叹了口气,“尹汗青深知身份之别,亦能分清公私之别,他万不会因个人而误大事,这点,王爷还需务必信找他来的余丹波。”

“若是不信余丹波,我会将姓尹的留在冬卿的身边?”他就是因相信冬卿、相信余丹波,才会忍着不发作。

“既是如此,那就别想那么多了。”只想家和万事兴的袁天印,不希望因为这等小事而坏了大事,“在王爷将九江安定下来前,也在太子收回洛阳之前,王妃还得继续待在洛阳一段时日,若是处处生疑,相信王妃知道了,心里也会不好受的。”

玄玉闭上眼,强迫自己点头,“嗯。”

“其实在某方面,你还蛮像个孩子的……”袁天印爱笑不笑地在嘴边睡着,一旁的堂旭听了,也忍笑地伸出一手捂着嘴。

玄玉瞪他一眼,“师傅。”糗他?

“好好好,说正事,咱们就来想想该如何对九江下手……”

洛阳。

待在玄玉的书房里,随着夜­色­愈沉,也就愈感不安的冉西亭,透过烛火,看着坐在他对面奋笔疾书的冬卿,一脸的疲惫似掩不住,但又强撑着非要把手边的事做完,他忍不住开口劝她。

“冬卿,先去歇息吧,这儿由我来就成了。”

“我不累。”冬卿自书案里抬起头来,对他柔柔一笑。

不累?出巡整座河南府,才返回洛阳就又到异姓王府上贺寿及参加婚宴,行程排得那么满,一整日下来马不停蹄的,入了夜还要忙于公务,她不累,看在他这被她留在府内的人眼里可累惨了。

想起玄玉也是这等­性­格后,本还想劝劝她的冉西亭,再次将到了口边的话全都收回腹里,免得他要是再劝,待会就又会被她给请回房里早点歇息。

“去雁,尹大人可在府内?”在将手边的工作告一段落后,冬卿扬手招来在旁服侍她的自家婢女。

“在。”分别为他俩再奉上提神的香茗后,去雁站到她的面前回复。

“将他找来。”

“是。”

“你想对他说些什么?”浑身腰酸背痛的冉西亭,边捶着自己的肩膀边问。

冬卿看了他一眼,随即自案内起身来到他的身旁,挽起衣袖替他揉按着肩头。

“时机差不多了,有些事我得交待汗青去办。”到洛阳这段日子以来,洛阳城中该拜访、该认识的,她都已经熟络,河南府她大致上也走得差不多了,现下,是该开始为玄玉做点事。

“得这么快吗?”与她商议过今后该做些什么的冉西亭,微蹙着眉,总觉得她有点心急。

“不早了,那些事早办早好。”她可不愿继续再与那些异姓王与洛阳官员周旋下去,却始终没能做出点成绩来。

近来总是长安、洛阳两头跑也两边都忙的尹汗青,才抵洛阳总管府想稍事歇息一番,大半夜的却又被请来书房,忙到已经面­色­如土的他,拖着一身的疲惫来到书房前叩门。

一进门就见冉西亭被冬卿伺候得舒舒服服,心中满是不平衡的尹汗青,随即挂下了一张脸。

“王妃找下官有事?”同样都是做牛做马,待遇怎差那么多?

“汗青,找个时间代我走趟康定宴府上。”示意他坐下后,冬卿也在冉西亭的身旁落坐。

他一脸的不情愿,“王妃有事要托康大人?”自从康定宴得知余丹波所讨的那三万两是用在他身上后,每回到康定宴府上,姓康的总免不了会摆个脸­色­给他看,偏偏她又老爱派他去。

她云淡风轻地笑笑,“劳你转告康大人,将河南府辖下及河南府周遭各郡县佃农欠条,全都以王爷名义买下。”

尹汗青顿时­精­神一振,愕然地张大了眼,没想到她居然想得出用这一招拉拢民心。

“再以王爷名义书道公文。”伸手接过去雁所呈上的褶子,老早就已盘算好的冬卿再次开口,“战后河南府百业力求复苏,三年内河南府依量减税,至于上税朝廷的部分,就由洛阳总管补足差额。”

尹汗青有些犹豫,“王妃,上税这部分……王妃可得同王爷商量过才成。”她要代玄玉做人情是很好,但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康定宴若是知情了,看他白发不多几根才怪。

她微偏着螓首,“王爷将洛阳全权交给我了不是吗?”

“但……”

“汗青,照办吧。”早知道她要做什么,也劝过她却反过来被她说服的冉西亭,朝他摆摆手别再多浪费口舌企图改变她的决心。

“是。”当下工作随即多了一箩筐的尹汗青,见冉西亭都已经这么说了,也只好点头同意。

她始终都很介意一人,“程兆翼是否仍是与太子走得近?”来到洛阳后百官与异姓王都买她的账,独独就亲太子的程兆翼视她为无物,老早就得知玄玉有意要除程兆翼的她,在发落完小事后,里脊把重心转到这件大事上。

尹汗青的面­色­也不禁变得严肃,“据初晴回报,太子近来频派人往程大人府上走,看来,太子已在为日后接掌洛阳作安排。”

思索不过半晌,她快人快语作出发落。

“拆了他。”

眉心揪结的尹汗青头大地问:“如何拆?”

“卸他官职由咱们的人取代,家产充公后,暗地里将它放入康定宴的银库。”她很是期待地看着任重道远的他,“记得,你得找个好理由让阎相拆他拆得理所当然,亦不得让太子起疑于阎相,相信王爷定不愿太子太早知情他与阎相的关系。”

得为这事再回长安找阎翟光一趟的尹汗青,虽是满腹苦水,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应道。

“……是。”口头上由她来发落,苦差事却由他来做,这是当初他看不起她,以及收了三万两的报应吗?

坐在一边默默喝着茶水,兼袖手旁观看着尹汗青受苦的冉西亭,一手撑着下颔,心底虽是同情尹汗青,但却认为她的所作所为对玄玉再有帮助不过。他将两目悄悄移至冬卿那张让人不设防的面容上,在他眼中的冬卿,心思细密,做起事来­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做出决策是既快且准,不但善于在人前巧扮宅心仁厚的王妃,她更擅长的是,在人后动脑筋为玄玉的前程铺道。

回想起当时袁天印在替玄玉挑了她时,他原本还担心这个出身不若贵胄的她,将出不了厅堂带不上台面,无背景势力的她,也将无法为玄玉带来益处,如今想来,他是得代玄玉感谢识人功力高人一等的袁天印。

“请王妃过目。”就是为了这事特意赶来洛阳的他,忙自袖中取出一本名册呈给她。

“近日内安排他们入主长安与洛阳。”看过名册上的名单后,她满意地颔首,“关于安Сhā官职这事,就有劳你再走趟阎相府与康定宴府上。”

“冬卿。”作壁上观好一会的冉西亭,不忘提醒她还疏漏了一事,“说了这么多,你还未告诉汗青你真正想做的是什么呢。”

还有?手边的工作已是一大堆的尹汗青含怨地瞪着冉西亭。

“我想做的仅有一事。”她朝他嫣然一笑,“在太子收回洛阳后,我要洛阳也仍是王爷的囊中物。”

因她的话,尹汗青怔愣了好一会,但随即正­色­以覆。

“下官明白。”

坐在她身旁的冉西亭,静望着她,仿佛眼中又再见着另一个玄玉,但不同的是,玄玉是块袁天印口中的匣中美玉,而她,她却像颗正在夜­色­里闪烁的……璀灿明珠。

《战云密布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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