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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穿越之江山不悔 > 3点见~~

3点见~~

“那我赚了,你的眼睛比我的好看多了。”

“呵……步大哥,我问你句话,很傻的话。若是我不是我,如果我是另一个人,没有颜破月的长相,只是个普通人,你还会为我做这些事吗?”

步千洐微微一笑,搂紧她道:“月儿,我说真心话,你别生气。即便换做另一个人,即便不是我喜欢的女子,即便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太,或者是个人神共愤的丑八怪——习武者侠义为先,我也断不会袖手旁观。”

破月没料到得到这个答案,却也释然,点头道:“嗯。步大哥,我从来没遇到过你这样的人。我们……从小就被教导,从小都知道,这世上最重要的,便是自己。拔刀相助会被许多人认为傻,有时候还反被诬陷。我们大多是自私冷漠的,好人很少。可遇到你之后……我知道自己以前错了。来生……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不管旁边人怎么想,我一定要换个活法……跟你一样的活法……”

步千洐听她说得颠三倒四,也不太明白所以,只是听她气息急促,怕她牵动伤口,忙道:“别说了,睡一会儿吧。”

然而破月睡不成了。

步千洐只觉耳际一颤,已辨得数人的脚步声,缓缓朝这边过来。

他们终于来了。

步千洐抱着她站起来,缓缓往身后悬崖走去。因为目盲,他走得极慢。还没走到悬崖边,数丈外的林中,已有数人探头出来。

破月已看到了前方深不见底的悬崖,不由得心生寒意。步千洐将她轻轻放在地上,柔声道:“月儿,我去了。若是怕痛,你便跳下去。”

眼见他松开自己站起来,背影于夜­色­里孤寂挺立,唯有一柄刀光森然如雪。破月心头剧痛,低声喊道:“你、你别去了!我求你,你走吧!将来再为我报仇!”

步千洐没有回头,闭着眼,他嘴角微勾,大踏步朝前走去。

林中的敌人越聚越多。

步千洐单臂持刀,他的世界一片昏暗,隐隐只见许多灰影在面前闪来闪去,在他已然通红的瞳仁里,却什么也看不清。

有个声音高喊道:“步千洐,你中了我师妹独门暗器,快快闪开交出人丹。否则你的双眼再拖得两个时辰,永远也救不回来了。”

周围顿时静了下来。

“我有眼睛。”他说,淡淡的、带着几分旁人不懂的孤傲和温柔。

“杀了他!”有人声耸动道,“别让人丹跑了。”

步千洐听了半阵,却没听到杨修苦和靳断鸿的声音。最后一点希望破灭,他知道大势已去。

然后死到临头,骨子里一股傲气却陡然勃发,他反而笑了。

“月儿,这是步大哥的最后一战。”他缓缓道。

身后数步的破月听得分明,泪流满面。

或许是他赤红眼眸全身伤痕的模样太吓人,一时将他包围的数人,竟无人敢上前。

步千洐脸上戾气大盛,怆然道:“天下英雄齐聚于此,却只为玷污她的清白。在下今日便为她舍了­性­命,向诸位讨教一二。”

话音未落,他双足已在地上一点,刀峰宛若闪电破空,朝正前方的敌人劈去!

破月抬眸,却只见前方茫茫一片。许多人战成一团,哪里有步千洐的身影?

唯有一道刺目的白光,始终在人群中若隐若现。

地上倒下的尸体越来越多,围聚在这涯边的百十余人,眼见已折损了二三十。可他们倒下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猛的破月听到有人在喊:“他中了一剑!”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喊道:“他中了暗器!”

“他的刀脱手了!”

破月听得心肝俱裂,再无法忍耐,提气怒喝道:“你们放了他,否则我立刻死在你们面前!”

她的声音被淹没在已然杀红了眼的男人们的嘶吼里,根本没人听到。

有一个人听到了。

一个人影,几近仓惶的从人群中拔地而起,几个起落,脚步踉跄,顷刻便落在她面前。

破月望着来人,悚然大惊,心疼万分!

正是步千洐,只见他披头散发,双目赤红眸光涣散,而他身上数道伤口,血流如注。

他中毒更深,辨不清破月的准确方位,双手开始在地上胡乱的摸。身后诸人见状快步追过来,还差十数步,便要至跟前。

破月一把抓过他的手,将他鲜血淋漓的身躯抱入怀里。

步千洐触到她柔软的身体,长松一口气,反手将她抱起。

众人见两人离悬崖边不过三四步,顿时一惊,都不敢上前。

步千洐全然不顾强敌在侧,哑着嗓子,却极为柔和道:“月儿,咱们这便去吧。”

破月身受重伤,又一路颠簸,早已­精­神涣散强撑着,此时将头靠在他怀里,只觉得心境空明,了无牵挂,“嗯”了一声,双眼一黑,便昏死过去。

步千洐眼前昏黑一片,抱紧她的娇躯,猛的发力便往崖边跃起!

“不可!”身后众人惊呼声一片。

猛的只听“簌簌”数声疾疾破空,步千洐两边膝盖被暗器打中同时一痛,仅余的气力浑然一散。绝望如潮水没过心头,他一口气再提不上来,抱着破月,趔趄昏死在离崖边尺许远处。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章其实不太好写,武林因素太多,怕大家看得乏味,所以我反反复复在改,反而有些小细节改得前后矛盾,实在抱歉,我今天会改过来。为表歉意,这几天抽空写个小番外放在作者有话说做福利,爱大家。

☆、48

破月的感觉就像在油锅里煎熬,全身燥热、头疼欲裂。她睁不开眼,也说不出话。一会儿仿佛看到千万只手在撕扯自己的身体,一会儿又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放在自己额头上,舒服极了,她忍不住转头,想要得到更多的清凉。

“你认得我……”

朦胧中,她似乎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几分欢喜,几分无奈。

“谁把你养大的?我一直以为……唉。无妨,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可破月还是很难受,根本不想理会这个声音。身体里像装了一架噪音极大的机器在运转,喉咙里像塞了一块火热的海绵。某一瞬间,她脑子里闪过一个认知——她在发烧,而且烧得很厉害。

阿步呢?步大哥?

她又难过,又难受。

“他死了。”那个声音又在耳边冷冷道,“他连你都护不住,活着有屁用。”

破月想摇头,拼命摇头。可脑子却越来越迷糊,一会儿竟看到自己在一个漂亮的房间里走来走去,一会儿又看到了容湛。

容湛!慕容湛!诚王殿下,快去救步大哥!

“你认识他”那个声音又道,“诚王这几日一直在无鸠峰下找寻,看来到似不错的男人。你中意他吗?”

不,不,让他来救我,救步大哥!

破月猛的只觉一股冰凉的气息从双手脉门注入,顿时全身都舒服起来,困意排山倒海般袭来,她听到自己呜咽一声,便失去了意识。

再后来的意识断断续续。只感觉到自己又躺在一个温热的怀抱里。那个怀抱有几分熟悉,她却始终想不起来。双手一直被人紧紧握住,那双手掌温柔而有力,分外令人安心。可她始终记挂着步千洐,记得似乎听到有个声音说他死了,不由得一直用力喊着“阿步、阿步……”

她觉得自己仿佛身在旷野,她喊得那么用力,明明四处都是回声,她却又只听到风声,听不到自己呼喊的声音。

不知何时,­唇­上忽的一凉,似被什么堵住,而后有人的舌头缓缓的探了进来。

阿步,一定是阿步!只有他会如此温柔缠绵的吻她!她全身一松,用自己因发烧而同样滚烫的舌头拼命迎了上去,就此沉溺在他的拥吻里,昏天暗地。

步千洐醒来的时候,视野一片黑暗,眼皮却感觉到一层柔软。

他立刻明白过来,有人在自己眼上蒙上了一层布。他首先感觉到的是,双眼并不像之前那般刺痛难忍,反而冰凉舒服,似是已上了药。

再一定神,记忆便如潮水般涌上来。他心头一痛:破月呢?破月在哪里?

他正要起身,忽听身旁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道:“他杀了大师姐,我真不想救他。”

步千洐心念一动,全身放松,假装还在昏睡,想要听出些端倪。

只听另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子声音道:“你勿要再想这个,他救了那个人,教主说他立了大功,所以咱们要救活他的命,还他的情。大师姐虽死得可怜,可她的命,又怎能有那个人重要?”

“好吧!教主有命,咱们自当遵循。现下又治好了他的眼睛,又治好了伤。等教主召见他之后,我再捅他几刀,可不可以?”

步千洐原本听得云里雾里,等听到这里,不由得心头失笑。他已辨认出来,这个要捅他几刀的,正是在无鸠峰顶上仓皇而逃的清心教小师妹赵君陌。听她们的对话,竟是清心教主救了自己?可她们说的“那个人”是谁?难道是月儿?可月儿跟清心教并无瓜葛,难道是他以前无意救下的其他人?

按下心头疑惑,他听见一人脚步声轻盈远离。他屏气凝神,却感觉到有人的气息喷在自己脸上。那气息香软清新,令他颇有些不自在。

“仔细看长得是挺俊。”赵君陌的声音紧贴着他的面门,“就可惜是个大恶人……啊!”

她的嗓音卡在喉咙里,因为步千洐听声辨位,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他扯下围眼布条,直觉视野一片刺亮,眼前一个模糊的人影在拼命挣扎。他用力眨了眨眼,这才看清面前脸憋得通红的女子。

“破月呢?”他出声,发现嘶哑无比。

赵君陌瞪他一眼,不做声。

他手劲加大。

赵君陌自恃美貌过人,占尽教主师姐和男宠们的追捧宠爱,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不怜香惜玉的男人,不由得愈发恼怒。

“你就……这么对救命恩人?”

步千洐眉目不动:“你们把破月交出来,我自然放了你,还向你磕头谢恩。”

赵君陌感觉到他的手劲一点点还在加大,忽然想起他一刀斩杀水柔儿,终于明白这个男人真是会杀人的,不由得怕了。她已发不出声音,朝他打了个手势。他这才手劲略松,她连忙喘了几口气。思及那人身份特殊,她也不敢乱答,含糊道:“她很好。”

步千洐心头一喜,手劲却收紧:“她在何处?带我去。”

赵君陌全身一抖:“她、她已被送给了……诚王。”

步千洐闻言一愣,见她脸­色­已有些青紫,这才松开她,只是手依然搭在她肩上震慑。他又问:“为何?”

赵君陌脖子上已被他掐住一圈青紫,又委屈又难过,怒道:“诚王带着军队封了无鸠峰,每天在那里瞎转。教主得知后,便将颜破月交给他了。我怎么知道为什么?”

步千洐听到此处,不由得心头大喜。他知道自己与慕容湛相交,外人知之甚少。赵君陌绝对编不出诚王之类的谎话。若是颜破月当真交到他手里,总比跟自己呆在清心教强。

“谁救了我和破月?”他问,不过语气比之前已柔和了几分。

“自然是教主。那日她本就在无鸠峰下等我们消息,听闻……我说清楚山上情况后,她老人家便上了峰,杀了围攻你们的百余人,救下了你们。”

步千洐这才松开她,忽的起身下床,朝她拜倒:“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赵君陌见他高大的身躯单膝拜倒,倒真的很想冲上去冲那张英俊的脸踢一脚,将他踢破相。可她又不太敢。冷哼一声,又觉得自己被他胁迫着实狼狈,转身欲走。

“安姑娘且慢!”步千洐忙道,“教主在何处?她为何要救我们?”

他心里挂念破月,只想早日向教主道谢,然后去帝京寻她。

“教主此刻还未起呢。”赵君陌见他神­色­甚为轻松,不由得心生怒意,有些恶毒的道,“至于为什么救你?大概,是看上你了吧?”

未料步千洐哪是会被吓唬的男人,闻言只淡淡一笑:“哦?多谢姑娘指教。”

赵君陌一拳打在棉花上,顿时又觉得怒火攻心,忿忿走了。一直冲出百余步远,忽的想到,我今日为何如此沉不住气?

之后十余天,步千洐一直在这个房间里养伤,并未见到传说中的圣教主。那赵君陌每天来一次,指挥哑奴为他疗伤上药,偶尔也会在药中做些手脚,譬如令药味极苦,或令他拉肚子,或令他伤口奇痒难当之类的。可步千洐什么苦没受过,察觉到她的小动作,却全无半点反应,令她气恼万分。

到了第十五日,步千洐完全复原,去寻破月的心思便有些急切了。这日赵君陌一到,他便诚挚的问:“安姑娘,我今日能见教主了吗?我着实挂念月儿,想早日向贵教主辞别,去寻月儿。”

不知怎的,赵君陌一听他提到颜破月,就特别容易冒火。原本今日教主就是让她来查看他的伤势,如果痊愈便要带他觐见。可她此刻却不知为何,不想听教主的,脑筋一转,她沉肃道:“教主有令,让你跟我去个地方。”

一刻后,她将步千洐带到了后山的菜园。只见大片青绿鲜­嫩­的菜地里,只有一个高高大大的菜农,佝偻着背在挑粪。

“你去帮他。”赵君陌一本正经道。

步千洐瞧她一眼,也不废话,走过去,接过那老农肩上的扁担。老农一转头,倒吓了步千洐一跳——这老农看背影甚为壮硕,未料容貌却是奇丑,脸上红一块白一块、全是火烧之后的狰狞疤痕。

“哑叔叔,教主让他来帮你几日。”赵君陌在两人身后甜声道。

就这时清甜的嗓音,却叫步千洐想起了破月,不由得心神微颤,再看故意捣蛋的赵君陌,似乎也不那么可恶了。

“大叔,我来帮你。”步千洐既来之则安之,挑着粪便走,反倒是那哑农慌忙摆手,来抢扁担,他微微一笑,侧身避过。

如此在菜园­干­了三四日,步千洐从头到脚都染上一种清新的臭味。赵君陌自觉出了气,这才向教主禀报,安排步千洐觐见。

已是三月的天,傍晚略有凉意。赵君陌带着侍女捧着一身黑­色­新衣新靴、梳子发冠,走到步千洐的房间。

步千洐原本穿着粗布旧衣,更是满脸胡子,见状迟疑:“我穿这个就好。”

赵君陌厌恶的摇头:“我们教主不见丑男。快些换了、梳洗­干­净。”

眼见赵君陌和侍女伸手朝自己腰间摸来,步千洐心头一凛,侧身避过。再从侍女手中取过衣物:“二位姑娘请回避,在下自行换衣即可。”

赵君陌摸了个空,指尖便有些空落落的,心想谁稀罕摸你啊,一跺脚便跟侍女出了门。

步千洐换好衣服走出门,赵君陌摇头,非要他把胡子剃了。他只得又剃了个­干­­干­净净,再出门见到赵君陌,她却只看了一眼,便扭过头去,半阵没做声。

这一路赵君陌格外安静,步千洐只想着早日离去,也没太理她。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回廊,走入一片茂密的树林,再行得数步,边听见潺潺溪流,只见一处极为恢弘的宫殿般的建筑,耸立在林间,偏有山泉环绕、门前绿树花香,宛若仙境。

“教主倒很有雅趣。”步千洐赞道。

赵君陌又扭头看他一眼,忽然低声道:“若是教主要收了你,你会如何?”

步千洐思及即将辞别,心头舒畅,玩笑道:“救命之恩虽重若泰山,可我已有了意中人,又打不过你们圣教主,自然只能以死殉情了。”

赵君陌瞧着他的笑容,竟似阳光般刺眼,别过头去,不做声了。

赵君陌站在门外,停步不前。步千洐一人进得内室,只见处处雕龙画凤,清雅高洁,甚为别致。再走到深处,处处红纱清扬,宛若梦境。而正前方垂着一帘红纱,纱幔后似是一张卧榻。卧榻四角各缀一只碗口大小的夜明珠,盈盈光亮,将内室照得宛若白昼。

两名女弟子站在榻前守卫,隐约可见一个纤细的人影便坐在那之后,面貌却看不分明。

步千洐走到距离那卧榻两丈远处,便避嫌停步不前,躬身道:“晚辈步千洐,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你上前几步。”一道清亮的声音道,听起来竟十分年轻。

步千洐依言上前。

“抬起头来。”

她的语气听起来十分倨傲,这令步千洐有些不悦。但他并不想触怒这个偏生救了自己的大魔头,便微微抬起脸。

过了半晌,她含笑道:“皮相是不错。难怪她……”

步千洐当然不喜女子点评自己相貌,便道:“前辈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今后若有差使,千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是千洐有军务在身,亦挂念着朋友,今日便想向教主辞行了。”

那声音笑了一声,忽道:“要走也可以。我教中弟子千千万,你随便娶一个,投入我清心教吧。”

步千洐吃了一惊,心思转得极快,最后还是直言:“多谢前辈好意,贵教女子自是极好的。只是晚辈已有了意中人。不能辜负她再娶。”

“这么说来,你倒是个长情的?”那声音懒洋洋的道。

步千洐索­性­笑道:“正是。”

未料那教主殷似雪冷哼一声道:“我平生最讨厌的,便是自诩长情、偏又护不住妻儿的自以为是的大侠!你不许再喜欢她,不许再想她!这辈子你休想娶她!”

步千洐万没料到她忽然蛮不讲理,待听她说不许自己娶颜破月,不由得心头微怒。心想我与月儿情投意合,你虽是救命恩人,可也没有­棒­打鸳鸯的道理。

“多谢前辈指教。”他语气便有几分傲然,略带微讽道,“可晚辈实在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日日夜夜都在想她,这辈子非她不娶,只怕天皇老子也拦不住。”

殷似雪没做声。

忽的平地起劲风,步千洐只看到榻前轻纱一扬,一个人影鬼魅般朝自己疾冲过来。他连她的面目都没看清,却已感觉到一道劲风朝自己面目袭来。步千洐心下暗惊,抬掌便挡。

她“咦”了一声,似乎并没料到他能挡住自己这一击。变拳为掌,快若闪电,狠狠拍向他胸口要|­茓­。

这一击,步千洐却是无能如何避不过了,瞬间|­茓­道一麻,不能动弹。她一得手,竟平地朝后倒退数步,又坐到了轻纱后。

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步千洐甚至没看清她的脸,不由得心底冷汗淋漓,心想这教主武功果然深不可测,竟似与杨修苦颜朴淙不相伯仲。

他正思忖办法脱身,却听那殷似雪­阴­测测的道:“闻起来还是童子身。”她对左右弟子道:“将他拖到内室,叫五名弟子来,今日就便宜了他,叫他生米煮成熟饭,免得这癞蛤蟆总想着吃天鹅­肉­。”

一名弟子讨好道:“弟子观他姿容出众,教主何不亲自……”

“荒唐!”殷似雪怒骂道,身影疾疾一闪,“啪”一声给了那弟子一个耳光,那弟子未料教主一反常态拒美不收,又委屈又害怕,半边脸红肿,嘴角鲜血长流。

步千洐僵立原地,见两名弟子走过来作势要拖自己,不由得又错愕又恼怒。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下面是小容小步基情小番外,大家看着一乐哈。二更我还要修改下,下午3点放上吧,好像你们似乎也更喜欢这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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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容小步基情番外~~~

“就是那个小子,一剑刺伤了王大魁的手筋。”老苏朝步千洐递了个眼­色­。

步千洐靠在粮草垛上,斜眼看了看那人,立刻就明白了:“王大魁又­干­坏事了吧?”

王大魁,比他们高一级的都护将军,身材彪壮、生­性­霸道,喜欢男­色­。

老苏点点头:“这小子年纪小,才十六。来了几天,就被王大魁盯上了。没想到­阴­沟里翻船,呵呵,碰到个硬桩子。”

步千洐举起酒囊一饮而尽:“我就喜欢硬桩子。”而后抓起鸣鸿刀,大步朝那人走过去。

“嗳,听说你打败了王大狗?”步千洐看清他的面目,更加不喜欢,细皮­嫩­­肉­的,比娘们儿还娘们。

那人缓缓抬头,淡淡看一眼他:“我没空。”

他转身欲走。

步千洐平生最爱两样——酒和武。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个剑法­精­湛的,哪里肯放。长腿一伸,便要将他扫个狗吃屎。

未料他年纪虽小,个头也不高,身法竟极为­精­湛,平地嗖一声跃起,已落在丈许远外。

而后他看一眼步千洐,居然一本正经的做了个揖,道:“将军,真的要打吗?须知刀剑无眼,而且,你也打不过我。”

他的语气极为真诚,步千洐听得好笑,倏地拔刀,朝他迎头劈下。

一个时辰后。

步千洐叉腰站在草垛前,大吼道:“小宗,拿酒来。”

十岁的小宗屁颠颠扔过来壶酒。

“再来一壶!”

他抓起第二壶,砸向容湛。

后者正呆呆的拿着断剑,茫然出神。猛的听到破空声,抬手抓住了酒壶,却不管不顾,继续发呆。

步千洐灌了一大口酒,心想这小子不会输傻了吧?

旁边有人劝容湛:“小兄弟,步将军是东路军刀法第一,你在他手上过了数百回合,已是前所未有,还发什么愣啊!”

容湛这才点点头,小心翼翼将断剑收回鞘中,仿佛这才发现手中有酒壶,茫然抬头四顾:“这是谁的?”

步千洐一口酒呛住。

“大哥我请你喝酒,是男人就­干­了。”他最烦唧唧歪歪的男人,看他剑法不错,才赠他最爱的佳酿。他想,要是个墨迹的,他立刻把酒夺回来,转头就走。

容湛沉默片刻,拔出酒塞,抬起雪白纤细的脖子,咕噜噜就喝了起来。

步千洐一看乐了,嘿,有点意思。

很快一壶酒喝完,容湛将酒囊一扔,又规规矩矩朝步千洐做了个揖:“多谢。”

这个揖做得特别到位,因为他直接扑到在地上,晕了。

步千洐走过去,懒洋洋的踢了两脚,他也一动不动。周围许多人看热闹,他又灌了一大口酒,仿佛自言自语般朗声道:“今后他就是我步千洐的兄弟。”眸光一厉,忽的投向人群边缘躲躲闪闪的某人:“都要给我面子啊!”

步千洐和容湛第二次喝酒,是他们打了胜仗之后。

不过一帮山匪,大将军随便点了步千洐来剿灭。步千洐虽自己官位不高,却有意提拔容湛,让他做先锋。

谁料等了半天,也没见先锋传来直破山寨的消息。步千洐带人进去一看,呵,一屋子都是被点了|­茓­的女土匪。敢情这是一帮女匪,容湛不忍杀她们,用点|­茓­制住,已累得满头大汗。

这事后来成为军中一大笑料。

当晚,步千洐问容湛:“你就这么怕女人?将来娶媳­妇­怎么办?”

小容湛皱眉:“小弟倒不是怕。只是……女子的话,还是能避则避吧。”

从小在宫中见惯了妃嫔们尔虞我诈、红颜白发,他自小便想,天下女子若都是这样,实在无趣。不过他将来,或许也是娶个无趣的女子罢了。

但到底希望娶个什么样的女子,容湛却又不是很清楚。

未料步千洐闻言却大喜道:“大哥也是这么想,女人这玩意儿,麻烦,能避则避!”

从小在村落间见惯了泼­妇­粗­妇­,要么便是每次驻军在当地,红楼女子热情似火虚情假意。步千洐一直避如蛇蝎。他自小便想,天下女子若都是这样,实在无趣。不过他将来,或许也是娶个无趣的女子罢了。

但到底希望娶个什么样的女子,步千洐也不是很清楚。

☆、49

步千洐被拖到内间,扔在大床上。门外陆续走进几个弟子,赵陌君也在其中。只不过与其他弟子的羞怯微笑不同,她的神­色­十分紧张,脸­色­也有些发白。

一名弟子已开始宽衣解带,另一名弟子上前来摸向步千洐腰带。步千洐出生入死多少次,可哪曾见过这个架势?不由得惊怒非凡,别过脸去,怒喝道:“停手!”

众弟子都是一怔,赵陌君脸­色­涨得更红。步千洐知道殷似雪还在外间,张口便骂:“殷似雪,你这老妖婆!老不正经的臭­婊­/子……”

众弟子吓得魂飞魄散,也不解衣了,全都胆战心惊转头看着门外。

殷似雪­阴­­阴­的声音传来:“你敢骂我?”

步千洐也发火了:“老子骂的就是你!老妖婆!逼良为娼,难道清心教的弟子都喜欢倒贴?见不得旁人情投意合,非要倒Сhā一脚?”

未料殷似雪沉默片刻,忽的笑道:“十多年了,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当面骂我。连靳断鸿那老小子,都要尊我一声教主。你这|­乳­臭未­干­的童子­鸡­,居然敢骂我?不错、不错!”

步千洐­性­子本就倔强,及至此刻,就算是死,也不愿意被几个女人侮辱。他索­性­骂得酣畅够本:“|­乳­臭未­干­的童子­鸡­,也好过老妖婆装­嫩­扮俏!”

只听外间“啪”一声脆响,不知什么被摔破在地。殷似雪的声音彻底冷下来:“步千洐,我再问你最后一次:要么你马上与我弟子玉成好事,今后都不准见颜破月;要么我即刻杀了你,你去­阴­间装情圣罢!”

步千洐听她又提到颜破月,暮然间福至心灵,失声道:“月儿……你是月儿的母亲?!”

可话一出口,自己又觉得匪夷所思,她若是月儿的母亲,自己与月儿情投意合,她为何要从中阻拦?

未料外间“啪啪啪”三声,又不知殷似雪摔了什么,然后是她颤抖愤怒的声音:“放屁!本教主……哪来那么大的女儿!敬酒不吃吃罚酒,好、好、好!来人,挑断他的手脚筋,让他做个废人!我看他还怎么风流倜傥!看他还怎么义薄云天自以为是!”

步千洐心尖一颤,便见一弟子拔了剑,走到自己身旁。他暗自提气,想要真气逆行冲破|­茓­道。然而那封在他要|­茓­的真气,竟似大山般难以撼动。

转念之间,忽听赵陌君颤声道:“师父她……”

她的话没说完。

因为那弟子的剑已“刷刷刷”数声­精­准的划下,步千洐只觉得手腕、脚踝一阵刺痛,心头一沉,逆行的真气陡然翻涌如海,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冷,全身发冷。

步千洐睁开眼,只见憧憧黑夜,天­色­­阴­沉没有半点星光,群山于夜­色­里仿若暗兽蛰伏,寂静无声。

他感觉到自己被人扛在肩上,颠簸着往山下冲。垂眸一看,是两个身量纤细的女子,身着黑衣,脚法极快。

“教主说丢在缚欲山脚下,已出了山门,就扔在这里吧。”其中一人道。

两人手一松,步千洐砰然落地,身子和脸都撞在崎岖的地面上,隐隐生疼。

那两人瞬间走远了。步千洐只觉得双手双脚奇痛无比,隐隐可见­干­涸的血迹。他暗自提气,却发觉双手依然软若无骨,凝不起半点气力,不由得心下黯然。

那妖­妇­竟真的废了他的手脚筋。从此,他就是废人了?

他只觉得心头一片麻木酸涩。

他勉强以手撑地,想要支撑站起来,未料手脚一软,重新摔倒在地,半点也不能挪动。

那妖­妇­果然歹毒。步千洐想,只消个几日,他便会饿死在这荒芜的山脚下。罢了,死则死矣,也好过以­色­侍奉那帮妖女,苟活于世。

他对生死从来豁达,思及颜破月已经脱险,心头一宽,眼前一黑,终是体力不支,又晕了过去。

步千洐再醒来时,浑身却是暖洋洋的。睁眼便见摇曳的烛火,一个苗条的身影背对自己坐在炉火旁扇风,满屋都是苦涩的药香。

“水……”他喉中­干­涩不已。

“你醒了!”那人惊喜回头,满脸炉灰,却依稀辨出是赵陌君。

步千洐心神一敛,举目环顾四周,只见这是一间普通农舍,而周围并无其他人的气息。心念一动,问道:“你……救了我?”

赵陌君咬咬下­唇­不语,转身将药罐端到桌上,小心翼翼倒出一碗,吹了又吹,这才送到他­唇­边:“先喝药。”

原来那日步千洐被教众丢到缚欲山下,赵陌君一路尾随。她原本是想给他补上几刀,亲手杀了他为师姐报仇。未料远远看着他挣扎起身又摔倒、挣扎又摔倒,竟神差鬼使的将他救了回来。

她不敢回缚欲山,便一路背着他,于山下数里外的集镇找了农舍住下。好在缚欲山时常有人来挑衅而后被打残废,所以山脚下亦不乏名医,她找人替步千洐接了手脚筋。再过月余,便能行动自如。只是全身武艺,能施展开的只怕不到半成了。

步千洐听她脸­色­通红、言语麻利的说明缘由,又意外又感动,颤抖着手朝她抱拳道:“多谢姑娘!千洐无以为报!”

赵陌君听他说得真诚,心头竟升起喜悦。但她装作恶狠狠的样子道:“我可不是救你。我是等你好了再杀你。”

步千洐吃了药,赵陌君又给他喂了些野菜粥,便又昏昏沉沉睡去。

如此在集镇上住了十余日,步千洐恢复得比预计的要快,已能勉强行路,只是一身武艺,几乎是废了。

这日夜间,步千洐问赵陌君:“你不用回缚欲山吗?”

赵陌君笑道:“我经常自己溜下山玩,师父不管我的。”

步千洐转过头去,朗声道:“姑娘救命之恩,千洐牢记在心。今后若有千洐能帮手的,姑娘尽管说。只是千洐还有要事在身,明日一早,便与姑娘别过。”

赵陌君原本端着药罐,“啪”一声摔碎在地,失声道:“你要走?”

步千洐并非迟钝之辈,如何看不出赵陌君对自己由恨变爱。随他觉得匪夷所思,但既察觉到,自然能避则避。所以伤势稍微好些,他便想告辞,免得再生纠葛。见她失态,步千洐咳嗽一声道:“是的。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姑娘今后若有驱使,千洐不敢不从,决不食言。”

赵陌君脸­色­有些难看了,慢慢在床边坐下道:“你都成这个样子了,还想去找她?”

步千洐微微一怔,笑而不答。

赵陌君不等他说完,忽的一把抱住他的腰:“步大哥……你别去了!我不嫌弃你,你配得上我!我、咱们……”

步千洐感觉到一个温软的身子贴到自己胸口,不由得浑身一僵。想要甩开,却敌不过她的力气。

“松手!”他冷喝道,“男女授受不亲,姑娘请自重!”

“我就是不自重!”赵陌君抱得更紧。

步千洐深吸一口气,勉强提起几分游离的气息,轻轻的,抚上她的背。她察觉到他的触碰,心头一喜。未料下一刻,肩井|­茓­一麻,顿时不能动弹了。

这一指却已令步千洐手腕剧痛无比。他平复了片刻,缓缓扯开赵陌君的手,起身下床。

赵陌君吃惊:“你要去哪里?”

步千洐只着单衣,拿起赵陌君给他做的拐杖,颤巍巍扶着墙走到门口,恭敬的朝她做了个揖道:“得姑娘照顾数日,已是千洐三生有幸。然姑娘错爱,千洐恐不能受。今日就此别过,望姑娘见谅。”

说完也不管她惊怒神­色­,转身便行。

“步千洐!你这傻子!废人!你回来!”清脆而焦急的嗓音,久久回荡在寂静的村落。而步千洐抬头看了看星空,辨明方向,深一脚浅一脚,摇摇晃晃朝西北帝京去了。

缚欲山位于大胥中部山林中,与帝京相去甚远。步千洐走了一夜,筋疲力尽,却也不过行出十数里。他以往骑踏雪夜行八百,何曾如此落魄?不由得心中自嘲道:步千洐啊步千洐,那老妖婆说得没错,如今只怕月儿的脚法都比你快,你哪里还配得上她?

但他与破月在绝境中分离,自清醒后,日思夜想的便是要见到她。故虽体弱疲惫,但想到她,还是充满力量,又缓缓向西北行了。

待到天­色­渐明,他到了下一个小镇,闻到早点摊的­肉­包面香,才觉饥肠辘辘。思及在军中时,破月一双巧手乖巧侍奉,不由得甚为思念。

他一摸口袋,却只摸出些铜板,也不知是何时落在口袋中的,估计连两三日都支撑不了。他索­性­买了两个­肉­包,要了壶酒,将铜板花了个­精­光。店家见他衣衫褴褛满面灰土,不喜他玷污了洁净的桌面,让他到一边吃。他也不在意,往街边一坐,狼吞虎咽一番,才觉­精­神一振,缓过劲了。

他拿起酒壶欲喝,忽的斜刺里伸出一只手,将酒壶夺去。步千洐见机极快反手欲夺,那人是名高大的乞丐,伸手将他一推,步千洐站立不稳,往后摔倒在地。

“原来是个跛子!”那乞丐鄙夷道,举起酒壶咕噜噜开始喝。步千洐嗜酒如命,又哪里受过这等屈辱,见状不由得大怒,撑着地爬起来,猛的朝乞丐扑过去!

此时正值天明,正是乞丐们一天外出觅食之际。这名乞丐又是个流/氓,冷不丁被步千洐扑倒在地,脸颊吃痛,酒壶也被夺去,怒火中烧。忽咻一个尖哨,便招来了几名乞丐。

一名乞丐一脚将步千洐踢倒在地,步千洐大怒:“老子……”

另一名乞丐一拳狠狠打在他腰腹,步千洐内力未散,这一拳不甚痛,反倒震得乞丐手掌发麻。众丐一涌而上,噼里啪啦将步千洐一顿暴打。

乞丐们都不傻,很快便知道踩他手腕脚踝、踢他的脸。他拼命护住伤口,却也被踢了个鼻青脸肿、鲜血直流。

人越来越多,乞丐们已觉解气,四散而去。步千洐在地上趴了很久,才慢慢爬起来,拾起拐杖。他踉跄着走了几步,行人见到他都四处避让,他心头怆然,心想月儿要是见到我这幅模样,会不会已认不出来了?

这样痴痴迷迷恍恍惚惚想着,却也咬着牙,继续往西北方向去了。

虽已身无分文、手无缚­鸡­之力,但步千洐是个环境越艰险,他越不服输的人。没钱吃饭,他便利用军中所学,在山林间布些陷阱,逮些飞禽走兽。有时候自己生吃果腹,有时候到集市中卖了换钱,也能勉强维持。

两个月后,他终于行到了帝京。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来这座大胥最雄伟繁荣的城市,却是他最辛苦的一次。连日奔波,他已衣衫褴褛骨瘦嶙峋,完全与乞丐无异了。他也不在意,向守城卫兵问清诚王府所在。那士兵转头向身旁人笑道:“诚王大婚已有数日,依然广布善粥,这下好了,附近州县的乞丐都赶过来了。”

步千洐闻言一怔,先是惊喜,而后是隐隐的……不敢深究。

“诚王娶的是何人?”他终于缓缓问道。

那士兵浑不在意的道:“你连这个都不知道,还来白喝粥?天下皆知,皇帝赐婚,诚王殿下娶的是卫尉颜朴淙大人的独生女儿颜破月。”又对身旁人道:“前一阵还听说这颜小姐死了,没料又寻了回来,改嫁诚王,真是好命。”

身旁那人笑道:“听说颜小姐貌若天仙,诚王亦十分俊美,真是郎才女貌啊!”

步千洐听了片刻,慢慢转身。一时脑子里竟空荡荡的,恍惚只有一个念头——小容已与破月成婚了?

他这一路历尽艰辛,却从未有过放弃的念头。只因想着到了帝京,便能见到慕容湛和破月。虽他已是废人,但深知慕容湛义薄云天,破月情深意重,一心只想与他们团圆。至于破月,他也曾想,自己已无力护她,见了一面,便与她告辞,勿要拖累她一世。

只是他初识情滋味,当日热情似火,却屡生事端,不得不与破月分离,万般柔情冲动化作流水。如今她已近在咫尺,他又隐隐生出些期盼——倘若破月执意要留在我身边,我又如何狠得下心弃她不顾?

于是豁达间带着几分忐忑,支撑着他一路走来。

却没料到,小容已与她成婚了。

饶是他熟知二人­性­情,稍微一想便知其中必有隐情。但想到她已嫁入王侯之家,皇帝指婚,要脱身又如何容易?且比起自己,慕容湛实在是好上太多的良配。

他本就有将破月托付给慕容湛的打算,现下更觉得冥冥中自有天注定。只是思及从此与她分离,胸口一堵,一颗滚烫的心,浮浮沉沉的便要冷下去。

片刻后,他心中便有了决定。但终究还是格外不舍他二人,便迈着沉重的步子,低头往诚王府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已经虐完了,后面都不虐了

☆、50

青石长街清冷肃静,巍峨华丽的诚王府便矗立在巷子尽头。步千洐刚走到巷口,便被士兵拦住。

他不想表露身份,环顾四周,便将目光锁定在隔着一条巷子的寺庙屋顶上。好在庙中和尚友善,也不管束他。他辨明方向,缓缓的、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攀上了屋顶。

终于一览无遗。

诚王府占地并不广,但如此俯瞰下去,却也是个绿意葱葱、­精­致清净的所在。他站在初春的寒气里,望着诚王府的朱红大门,想着破月和小容已成为一对夫妻,隐隐的,竟觉得这是极好的,也是……钝痛的。

正出神间,忽见一辆马车,自巷首缓缓驶入。那马车金顶雪绸,华美异常。二十余名护卫鞍前马后,严整肃然。步千洐心里咯噔一下,屏气凝神。

马车在王府门口停稳,墨­色­垂帘缓缓掀起。一个高挑颀长的男子先走了下来。只见他头戴墨­色­卷梁冠、身着雪领紫红银纹三爪蟒袍,长袖翩翩,玉面俊美,不是慕容湛是谁?

步千洐从未见过他如此穿戴,只觉得他神­色­清肃、面沉如水,浑身上下都透着种陌生的贵气和凛然。

一旁侍从上前想要帮他拢起车帘,他却摆摆手,一手挑起垂帘,一手伸出,似在等候。

马车里伸出一只素白的手,轻轻搭上他的手腕。

步千洐浑身一颤,便见一宫装丽人矮身而出,扶着慕容湛的手下了马车。此时已近巳时,日光清亮、蓝天碧透。而那宫装丽人微一侧脸,清黑的长眉、如墨明眸,几近苍白的脸­色­,疏离清冷的神­色­,不正是他思念了数月的颜破月?

步千洐身在屋顶,这一失神身子前倾,差点摔下。他定了定神,稳住身子,再抬头望去。他目力极好,远远只见慕容湛说了句什么,破月笑了,如雪容颜便若娇花盛开。她款款步入大门,而慕容湛在她身后呆立了片刻,竟似望着她的背影出了神。片刻后,才快步追上去,与她并肩而行。

朱漆大门徐徐合上,仿佛将传说中的诚王府,与尘世间的一切都隔开。

步千洐在屋顶呆呆立了许久,这才爬下屋顶,走出寺庙。与诚王巷的清冷不同,这条长街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他抬首一望,只觉日光晃眼、人潮汹涌。

他想,无妨,总是了了一桩心事。

便这样浑浑然,明明没有方向,却不知不觉走出了东城门。

这几日临近帝京,他日夜兼程,加之有几日未进水米,他只觉得脑子昏昏沉沉、身子也越来越沉重,却不觉腹中饥饿。

他一直走一直走,竟走到了一片山林中。山脚下农家炊烟缭缭、农田­嫩­绿。山顶上寒意清隽,四月间,竟还有冬日积雪未化。步千洐望着那纯净的雪­色­,一时竟是痴了。想也没想席地坐下,捧起那薄薄一层雪,胡乱的堆起了雪人。片刻后,却只得一个小小的雪胖子,歪头歪脑,甚为拙劣。

“月儿……这是你啊……”他将雪人捧在掌心,只觉得阵阵泪意涌上眼眶。脑子里忽然闪过一幕,是她皓白如雪的手腕,轻轻搭在慕容湛修长如玉的手上,那么登对,那么令人宽慰,也那么刺目。

步千洐迷迷糊糊想着,抱着那手掌大的雪人,便倒在地上昏睡过去。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也许是一日,也许只是一刻。

他只知道,艳阳高照,他却发冷,全身瑟瑟发抖。一睁眼,他看到掌中残雪,刹那竟难过得不能自已。

“你来这里,是寻死吗?”

一道极难听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人把喉咙扯成了两半,才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步千洐虽四肢俱废,内力尚在。然而这人上得山来,竟没叫他听得半点动静,不由得一惊,一转身,更是吃惊。

菜农。

清心教的菜农,身材高大,满脸沟壑与疤痕,静静站在他身后。

“不,我不会死。”步千洐淡淡答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能轻贱?”

菜农老人却继续问:“即使手脚筋被挑,成为废人,也不想死吗?”

“武功被废,是我技不如人。回东路军做个伙夫,也是报国,为何要死?”

“你豁出­性­命保护那女子,她却与旁人成亲,你也不想死?”

“我护她是因为怜惜她爱她。知她平安,有了更好的归宿,我自为她欢喜。今后我还能默默守她一世,为何要死?”

老人沉默不语。

步千洐冷冷道:“是老妖婆让你来追杀我的?动手吧。大丈夫死则死矣,若想叫我改变心意投入清心教,那是万万不能的。”

老人忽的微微一笑,因他相貌丑陋,这一笑,便显得愈发的狰狞难看。可步千洐望着他脸上唯一完好的澄黑双眸,竟从中看到几分豪气?

“她­性­子任­性­古怪,对你……是做得过分了。”老人淡笑道,“但她终是长辈,你不能骂她老妖婆。否则她更加不喜欢你。”

步千洐一怔,那老人看他一眼,眸光湛然锐亮。步千洐忽的明白过来,眼前不是浑身恶臭相貌丑陋的菜农,而是一位深不可测的武林前辈。

老人忽的叹了口气道:“冥冥中自有注定。”话音未落,抬掌猛的朝身旁一块巨石击落。

掌风过处,寂寂无声。

巨石纹丝不动。

他收掌而立,负手垂眸。

慢慢的,一道裂痕从巨石中部脆断。

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

粗粗细细的裂纹,如花枝般在巨石上盛开,渐渐爬满整个巨石表面。最后,在步千洐暗惊的视线里,整块巨石仿佛终不能承受内里滔天般的力量,砰然脆开,竟化作千千万万碎石屑,炸裂在地。

步千洐一眼便看出这一掌的惊世骇俗。力道之刚猛、后劲之绵长、收发之自如,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颜朴淙杨修苦之流,亦不可同日而语。

老人微笑望着他:“十六年前,我同你一样,被人废掉手脚筋,丢下悬崖。幸得高人相助,易筋接脉,重拾武艺。靳断鸿是君和国人,已不是我大胥子民。你改投他派,不算辱师。你我二人相遇,实是奇缘——我上哪儿去找一个筋脉俱断却又天分极高的弟子,传承我一身武艺?步千洐,你愿不愿拜我为师?”

步千洐见他掌法神奇,早已心痒。听他所言,又惊又喜,但还有一丝疑虑:“我可以拜你为师,但今后你若想让我做不忠不义之事,那我宁愿做个伙夫。”

那老人哈哈大笑,刹那声震群山、数鸟惊飞:“傻小子,你救人是无所求;我教你,亦是无所求。学成之后,你要去哪里,要­干­什么,与我没半点­干­系。若违此誓,天诛地灭。如此,你放心了吗?”

步千洐大喜,深深拜倒。因破月而起的愁苦,也暂时置于脑后了。

**

颜破月往王府中走了几步,心头忽生异样的感觉。

她霍然回身,却只见两扇朱漆大门,已关得严严实实。

慕容湛见她怔然回望,快步上前,柔声道:“有何不妥?”

破月静默片刻,摇头:“没什么,约莫是乏了。”

一旁王府管家忙殷勤对侍女道:“快扶王妃入内休息。”

破月摆摆手,不让侍女上前,长裙拖曳、步摇轻晃、面沉如水,缓缓走入廊道,顷刻便没了身影。

慕容湛一直站在原地,望着她走远。片刻后,他才走入书房,唤来暗卫。

他常年在军中,根本没有暗卫这种人马。这一次,却是破例跟皇兄借人。皇兄当时还有些意外:“能令你如此大动­干­戈,找的是何人?”

他答:“军中兄弟。”

他没有直言,是过命的兄弟。他慕容湛能为之肝脑涂地的兄弟。

只是这一次,暗卫的答案依旧令人失望。

“王爷……无鸠峰里里外外已找遍,下游的江河中也打捞过,确实没有找到步将军的尸体……”

慕容湛闭了闭眼又睁开,平稳呼吸,仿佛这样就感觉不到心头钝痛,看不到肺腑里血­肉­淋漓。

步千洐于他,岂止是手足兄弟?

当日,他得到步千洐的消息,知道他去了无鸠峰,破月也在。他在帝京呆了数日,对他们甚为思念,便向皇帝告了假,借巡视军务为名,往无鸠峰去了。

未料赶到无鸠峰下,才知已翻天覆地。

沿着狭窄崎岖的山路,处处都是尸身。抓住一个赤刀门逃下山的弟子,断断续续才知山上惊/变。

按照大胥的惯例,官府向来不理武林纷争。然而这一次,慕容湛没有迟疑,直接到就近州县提兵,数千兵马,封了无鸠峰。

然而他还是来迟了一步。

他们不知所踪。

惶惶然在峰下守了数日,直到清心教众送来昏迷的破月。

他又惊又怕。

因为只有颜破月。

“步千洐?”那教众蒙着脸,语气极冷傲,“他死了。他武功太差,当日就被打死了,尸首被人丢下了无鸠峰,我们许多人亲眼见到。诚王殿下,你会善待这位姑娘吗?”

他全身发冷,喉中仿佛被什么堵塞。怔忪许久,他才恍恍惚惚对清心教众道:“本王以慕容氏起誓,会善待她一世。”

那晚,他独坐在无鸠峰下,喝得叮咛大醉,浑浑噩噩间,眼前只有步千洐昔日爽朗不羁的音容笑貌。暗卫只见他黯然独坐,沉静不动。却不知他心痛如刀绞。

而她在马车里翻来覆去,苦苦挣扎。

直到他将她抱入怀里,她才仿佛溺水的人终于得救,蜷在他怀里,蹙眉痴语,泪水沾襟,一心一意只是在梦里找寻“千洐”。

而他被她搂着脖子,被她的脸紧紧贴着,一低头,便碰上了她的­唇­。意识还未反应,­唇­舌已经不受控的朝那娇­嫩­滚烫的红­唇­,朝那肖想过千万遍的红­唇­,颤抖索求。

然后她便如溺水的人,绝望而热烈的回应。

而他抱着她,僵坐如木偶,唯有­唇­舌,缠绵似水,激烈如火。

她终于以为良人归来,心满意足在他怀里睡去。

而他酒意醒了大半,呆呆抱了她一宿、望了她一宿,只觉得满心痴迷,痛不堪言。

“王爷……还继续找吗?”暗卫的声音,惊断了慕容湛的思绪。

“继续找。”慕容湛恍然回神,轻声道,“若王妃问起,只说人还没找到,生死未卜。”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昨天有读者留言说,阿布不能就这么走了,应该继续坦荡的去爱小月。我认真想了想,以他的­性­格,现在自然觉得,将破月托付给小容是最幸福。否则,他现在如果跟破月相认,后面怎么办?一、跟破月住在容湛府里,让他庇佑?那成什么了?二、带破月逃亡?然后被全武林和颜爹再整死一次? 我觉得他这种大男子主义(别否认,真的是),应该是会选择放弃了

二更下午三点

☆、51

破月今日随慕容湛进宫觐见诸位太妃,一路言笑浅浅、姿容娴熟。此刻回到房间,她全身力气便似被人抽走,心肝似乎也麻木下来。

她独坐了一会儿,抬眸望着满室大红,这还是前几日成婚时的布置,处处喜庆。

只除了一处。

她的目光滑向檀香木案,上面架着一把暗沉古朴的刀,血气隐隐,与满室­精­致奢华,格格不入。

那是鸣鸿。

她起身,拿出手绢轻轻擦拭。其实刀上并无落尘,但每当她心神不定时,握着这把刀,便能安心。

六十四日了,她想,从她醒来到现在。

一个半月前,慕容湛将她带回了帝京。一路上,两人话都不多。他骑马在车外护卫,始终面若冰山沉默寡言;而她大半时间都坐在马车里,反复的想那晚在无鸠峰顶的场景。

想每一个追杀者的容貌,想他身上的每一个伤口,想他双目赤红如鬼,想他背对着她,又冷酷又傲慢的道:“……在下今日便为她舍了­性­命,向诸位英雄讨教一二”。

只要想到任何关于他的细节,她的心就被一种莫名的,也是陌生的情愫填满。

这种感觉,跟之前的感情完全不同。之前是很甜,很涩,很悸动,也很不安。没见到他的时候,痴痴缠缠的想起就满心欢喜;见到他的时候,一颗心仿佛要被他塞满。

可如今不同了。记忆中任何有关于他的,他的刀、他的侧脸、他的嗓音,甚至只是他的名字,步千洐,或者只是步字、千字和洐字,都有了触目惊心的味道。那种感觉很厚重,像宿命,压得她喘不过气;又像是咒语,在她身体深处下蛊,只要想起他,血脉和心跳都会快一个节奏。

世界空旷下来,而她的心已经满溢。

抵达帝京那日,慕容湛迟疑片刻,对她说:“还没找到他……”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冷凛的语气大概令他有点吃惊,她却只是笑笑,“否则咱们不放弃。”

慕容湛点点头,她故意不看他眼中隐约的泪意。

而她从此,绝口不提步千洐。

除了等待。

一具尸体,或者一个风尘仆仆、笑容散漫的归人。

然而抵达帝京第二日,皇帝便招诚王觐见。

还有破月。

“皇上听说颜小姐跟诚王一起回来,很是高兴。还招了颜大人进宫父女相见呢。”传旨的宦官如此说。

破月与慕容湛俱是一怔。果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怕宫中那两人,都将一切内情摸得清清楚楚。

而后锦冠华服、重重宫阙、三叩九拜。

破月没料到,皇帝是这样一个清隽、温和的中年男子。雍容的龙袍、低沉的嗓音、乌黑的眉目,俊美却慈祥。只是与慕容湛相似的狭长凤目中偶尔一抹锐光,深不见底,提醒破月,这是当年五龙夺嫡中唯一还活着的真命天子。他的锋砺,早随着岁月不动声­色­的沉凝,只余温润而厚重的表象,主宰天下众生。

皇帝看到破月,眸中只有极浅的笑。反倒是对着慕容湛,嘘寒问暖、眉目生动,听他愧疚的说擅自提兵封了无鸠峰,皇帝哈哈大笑说他骨子里终也有慕容氏的血­性­。

破月静立一旁,眉目不动。偶尔感觉到头顶两道极具压迫­性­的目光,她只当是白炽灯。她已不再是昔日的颜破月,她心里已沧海桑田,无人能撼。

直到颜朴淙也进了勤昭殿。

朱紫官袍、颀长身姿,缓缓的步伐却似有千斤重。颜朴淙在她身旁轨道,三呼万岁。平身之后,徐徐侧眸望着她,玉面仿佛凝了皑皑霜雪:“月儿!”

她心里忽然觉得好笑。

才三个月不见,她怎么就不怕他了呢?

她从来是怕他的,细长的眉眼、薄怒的面容、强势的双手,每一样,都叫她冷汗直流。可如今,她看着他震痛和喜悦的表情下,眸中却只有她能看懂的玩味和威胁,她忽然就觉得好笑了。

颜朴淙,我是你的棋,难道你就不是别人的棋?

“爹……”她柔声唤道,凄凄婉婉。

“颜卿,你们父女多日未见,十七弟又不知轻重,先将她带回了府,让你们父女今日才团聚。朕准你携女儿先退下。”皇帝笑容沉静、体贴无比,叫人看不透他的用意。

颜朴淙谢恩,起身时已动作温柔的执起破月的手,只是暗中力道却大得破月半边身体已经麻痹。

“皇兄!”慕容湛还未想好理由,已惊呼出声。只是天下间,有什么理由,让女儿不回父亲身边、不回名义上的家呢?

沉静的暗涌里,慕容湛的欲言又止里,忽听一道清脆娇软的声音道:“我不回去。”

满座沉寂暗惊。

破月猛的提气,寒热气流便似一把匕首,从她的脉门逸出,刺向颜朴淙的手腕。其实这法门她用得并不纯熟,而且即便她真的熟练运用全部内力,也绝对不能与颜朴淙为敌。

只是两个多月来日日练习,今日忽然偷袭,倒也令颜朴淙措不及防,指力一松。

手上重压骤减,她故意做了个很大的甩开颜朴淙手的动作,引得众人侧目,然后朝皇帝深深拜倒。

“皇上,小女子不想回去。”

“月儿,休要御前失言!”颜朴淙冷喝道。

“哦?你为何不想回去?”皇帝似乎觉得有些意思。

“我不认他做爹爹。我今日不能再忍了。爹,你一直怨母亲跟马夫跑了,从小不喜欢我,动不动就迁怒鞭打,从小到大,我何时吃过一顿饱饭。你明知陈随雁有异心,还将我嫁给他,受尽折磨;明知我流落在外,却不找寻,任我受尽颠沛流离之苦。若不是遇到了诚王殿下,我早已命丧黄泉。我是你亲生女儿,可你何时把我当成女儿?颜府于我,就是阎罗地狱,我不回去。”

一番话语,徐徐道来,沉静有力。像是在述说另一个人的遭遇,更像被伤透了心之后的麻木和坚定。

皇帝身旁的大太监,面沉如水;小太监们个个垂着头,怕泄露眼中的惊诧和兴奋。然而谁都清楚,今日之后,颜朴淙大人刚正严谨的威名旁,都会放这个狠毒虐女的屎盆子。

慕容湛怔怔望着她,她瞄他一眼,眉目平和、特别严肃正经。

然后他就笑了,有点温柔,又有点难过。

他懂她的意思。这是步千洐这无法无天的家伙,才会使的颠倒黑白的手段。她有样学样,搅乱一池浑水,学他一般肆意妄为,哪管世俗的束缚、哪惧恶人的艰险?

然而皇帝没有笑,声­色­俱慢:“颜卿,可有此事?”

颜朴淙万没料到她胡搅蛮缠,她在他面前,一向弱得像纸片,吹口气便能倒下;然而颜朴淙虽城府似海,但自恃清高,断断不能在皇帝面前做出她这样的唱做俱佳。望着她低伏的背影,他心头只余微怒和冷意。

“皇上明鉴。微臣与女儿之间,有些误会。她自小体弱,微臣便让她学些武艺。约莫是管教太严,教她误会了。至于陈随雁,的确是微臣看走了眼。她流落在外,微臣也是不知的。”颜朴淙缓缓答道。

“原来如此。”皇帝轻啜一口茶,“你府中没个女人,管教女儿,难免过于粗鲁。颜破月,我朝最重孝道,父女间有何误会,说开便是。”

“是。”颜破月答道,心里想,哎约孝道?皇上你当年直接间接杀死四个哥哥,正史不提,野史我可看过不少。

屋里一片静默。慕容湛一直垂首不语。

宦官细声笑道:“颜大人,今日你父女有些争执,却是圣上为你们从中调停,真是天大的面子。”

颜氏父女齐齐拜倒谢恩。

皇帝摆了摆手:“朕乏了,都退下吧。”

“皇兄!”慕容湛忽然将身旁破月的手一拉,拉她拜倒,满脸通红,“我与破月情投意合,早已私定了终身,求皇兄赐婚。”

有时候破月会想,皇帝对于她的事,到底知道多少呢?

没人知道。

只是那日皇帝先是怔忪,而后发了脾气骂了慕容湛,说他枉读圣贤书;后来便渐渐龙颜大悦,兴致高昂的亲自提笔拟了圣旨。

而颜朴淙在短暂的沉默后,笑容竟也染上几分惊喜,也许在场只有她能看到他眸中的冷意。而后他握着她的手,跪下谢恩。于是她的手再次被他捏得快要断掉。

无声的威胁,又来了。她想,颜朴淙你这个老乌龟。

这一次,她没有再用内力弹他。

她只伸出尾指,在他手背轻轻一挠,又一挠,连她都觉得痒痒的。

颜朴淙的手立刻松开了——被她用内力弹过一次,他存了戒备她的心思,他怕有毒。破月用袖子捂住脸,微微侧脸,叫他看到一双眼中盈盈的得意笑意。

他低着头,脸黑得不能再黑。破月三呼万岁,谢主隆恩。

后来,皇太后“恰好”来勤昭殿看望两位儿子。听到赐婚之后,太后大喜,对破月表现得喜爱有加;而太后身边的女官,恰好提了句娘娘最喜欢听江湖轶事,于是顺理成章,邀破月到宫中小住。

破月都来不及跟慕容湛对口供,便被带到宫中。不过貌似也不需要——期间,她从未对太后讲过江湖轶事;而太后也只跟她有过一次正式交谈。

那是她住了七八日后,有一天午后,太后将她叫到跟前。这个培育出帝王的女人,提起闲云野鹤般的小儿子,却是满目慈祥。

“湛儿他从来都是不同的。”太后柔声道,“这是他第一次求我,为他保护一个女子。这傻孩子,你说他宠人是不是宠得没了边?你这小姑娘同父亲有了争执,他便将你护在身后。还为你撒了谎,说你是平民女子。真是胡闹啊!

……本宫原都怕他将来会入了空门,不肯娶妻。现下很好,你们要相亲相爱。

……湛儿是个­干­­干­净净的孩子,本宫和皇上,希望他身旁的一切,永远­干­­干­净净。”

破月这才知道,太后的出现并不是皇帝安排,原来慕容湛回京当晚,便入宫求了太后。当时他并未提她是颜朴淙的女儿,只说是平民、穆青校尉。

当晚,破月也躺在宫中的榻上,脱光衣物,任由两名嬷嬷检查,最后,她们露出满意的笑容。

婚期很快定了下来。

因为颜氏千金第一嫁轰动京城,改嫁虽然是皇族婚姻,但多少也有些低调。破月根本不在意,外头是喧哗还是清冷,都与她无关。

洞房之夜,她才见到阔别一个月的慕容湛。

那时慕容湛被一些王侄灌得满脸通红,迷迷瞪瞪走入洞房。她已自己掀了盖头,扶他在桌面坐下,第一句话便是:“有阿步的消息吗?”

慕容湛的眼神便清明了几分,哑声道:“还没有。”

破月看着他:“大恩不言谢,今后你若有别的心仪女子,我一定为你向她解释清楚。”

慕容湛看着她,半晌不语。

而后他和衣往地上一躺,背对着她,与她相似的鲜红喜衣,流云般层层叠叠,铺在地上。破月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有几分莫名的酸涩。

一夜无眠,一夜无言。

直至天明,她见他沉睡未起,自己咬破了中指,想要在白布上涂抹。他背后却似长了眼睛,从地上跃起,咬破自己的手指,涂了上去,又递给她手帕,让她包住伤口。

饶是破月极为坦荡,望着白布上那一点绯红,也有些不自在的失笑。

慕容湛更是面­色­通红到有些狼狈,柔声道:“我早拟好了一份和离文书,日期便是皇上赐婚那日。将来大哥回来了,他一看便知。皇兄那边,我自会应付。”

破月心下感激,想了想又道:“我也要给你一份和离文书吗?或者其他凭证?”

慕容湛一怔:“不,不用。当然不用。”

他答得太快,瞬间语塞。

四目凝视,破月忽的觉得,仿佛从他那温柔的凤眸中,看懂了什么。

而后她转过头去,有意无意的,就此放过心头的异样。慕容湛望着大红嫁衣上她肌光如雪,顿觉又似昨晚一般,不能直视一眼,仓惶寻了个借口,出了新房。

作者有话要说:炮灰爹黑脸了……

小步不会离开太久的,咳咳……

☆、52

草长莺飞、斜阳清暖。

西城门外百余里,便是帝京守备军的训练营。此时,兵士们刚结束­操­练,大汗淋漓热热闹闹的散去。

破月随慕容湛站在营中一角,望着远处那些年轻而神采飞扬的脸,只觉恍如隔世。

慕容湛亦是怔然,默立了片刻,才淡道:“走吧。”

两人今日都穿着便装,俱是容颜胜雪、清贵逼人。禁军副统领恭敬的在前头带路,往来士兵都知道来了贵人,虽有好奇,却乖觉的绕道而行。

一直行到禁军所辖天牢,抵达关押重犯的地下第三层,副统领才停步恭送。

第三层有十来间牢房,却只关了两名犯人。

是谁?

今早听到慕容湛说“带你去见两个人”时,破月就想,是谁?

昏暗的烛火里,破月首先看到了一个人。他穿着素白的囚服,身材魁梧、长发披落在肩头,一时看不清面目。

慕容湛似乎并不忌惮犯人有恶意,掏出钥匙打开门,率先走了进去。

“前辈。”他对那人作揖。

“是诚王殿下啊。”那人缓缓抬头,俊朗的脸上虎目慈和。

“是你!”破月失声,眼前明显比两个月前苍老数倍的,不正是步千洐的恩师,靳断鸿?

靳断鸿看到她,微微­色­变,惊喜期待之情难掩,几乎是立刻看向他身后:“千洐呢?”

破月顿了顿才答道:“……还没找到。”

原来那日慕容湛提兵封山,没找到步千洐和颜破月,却在山腰找到被群雄围攻、奄奄一息的靳断鸿。

慕容湛当时并不知内情,只知道他是步千洐的师父。他便将这一­干­人等尽数锁拿了。而杨修苦、丁仲勇这样武艺高强门徒众多的,轻而易举从军士的包围中脱身,慕容湛挂念步千洐,也未再追杀。

后来慕容湛才知道靳断鸿的身份,当即秘密锁拿回京。

数日来,皇帝已派人数次拷问过他。甚至皇帝陛下还亲自与他密谈过一番。整个过程,靳断鸿没吃什么苦头。

不过这个拷问过程,慕容湛是回避的。直到皇帝下旨将他秘密□在此,似乎再无兴趣,他才决定带破月来见他。

“是我拖累了你二人。”靳断鸿双目含泪,“若是他回来了,让他来见我一面。”

破月点点头,忽的跪倒,朝靳断鸿“砰砰砰”连磕数个重重的响头。靳断鸿望着她沉默不语,一旁的慕容湛却看得心疼,待她起身,一把将她拉过,看到她额上青红一片,不由得蹙眉不语,抓着她的手,也忘了松开。

“你是步大哥的师父,便是我的长辈。”破月缓缓道,“今后我会替他孝顺你、侍奉你。”

靳断鸿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怔然静默。

当日在峰顶,她与步千洐生死相随,他已是又愧疚又欢喜。此时见她似身份极贵,却全然不顾他的敌国身份,决意侍奉维护。纤弱­精­致的眉宇间,自有一番与千洐相似的豪气。他自无鸠峰以来,早将生死置之度外,虽情怀悲壮,却也难免有几分萧索落寞。此时却有这么个儿媳般乖巧的女子,坚定的说要侍奉自己,他如何不动容呢?

“好、好孩子!”他怆然笑道,“诚王他是极宽厚的,我在这里很好,你不必挂心。待找到千洐的时候,你好好照顾他,我便安心了……”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不由得落在颜破月做少­妇­打扮的发髻上,又不经意的滑过她和慕容湛交握的手。

破月注意到他的目光,这才察觉到手被慕容握住,缓缓一抽。

慕容本就只是关心她,才忘了松开。但手中一空,心头竟也是微微一空,沉默不语。

靳断鸿便不再言。

慕容见时间已不早,正要告辞,靳断鸿却忽的盯着颜破月,柔声道:“月儿,你上前来,让我把一下你的脉门。”

颜破月全无迟疑,将手腕送过去。

靳断鸿闭目沉思片刻,睁眼道:“诚王殿下,月儿她还有些内伤未愈。靳某不才,可以助她清除体内淤积的顽疾。”

慕容面露喜­色­——破月虽已痊愈,但太医确实诊断出她脉象古怪,断定为顽疾。此时听到靳断鸿一语道破,不由得十分欣喜。

他本就是惜英雄识英雄之人,此时听说能救月儿,他当即点头,道一声“多谢”,再关切的看一眼破月,便转身走开回避了。

靳断鸿待他走远,目露赞赏道:“这诚王­性­子憨直,竟将王妃丢给我一个敌国­奸­细,难怪千洐会与他成为莫逆。”

破月笑道:“他有自己的原则。”

靳断鸿松开她的手腕道:“那日薛锦绣打了你一掌,她自己却死了,你记得吗?”

破月迟疑:“她不是走火入魔吗?”

靳断鸿摇头。

破月不语,片刻后再次拜倒:“求前辈指点!”

靳断鸿盯着她道:“你信我?”

“步大哥信的,我都信。我的命是他给的,他就是我,我就是他。没什么分别。”

她的语气极为平缓,仿佛在陈述一个尘封已久的、波澜不惊的决定。靳断鸿还是头一次在这么年轻的姑娘身上,看到这样落寞、沉静的神­色­,竟令他这历尽千帆的老人,心头微微一酸。

“好、好。”靳断鸿欣慰笑道,“我探你内力,似乎有归纳梳理过。但与你内力根源不同,终究不得要领。我现下教你个法子,虽不能助你功力再进,但将一身内力收敛自如,今后独步武林,亦非难事。孩子,你愿意……拜我为师吗?”

“我为什么不愿意?”破月反问。

她跪下来,连磕三个响头,“师父!”

她心里却隐约飘过个念头:奇怪,为什么他这么肯定,他的法子与我对路,其他法子却是“内力根源不同”?他不是君和国的武功套路吗?

但靳断鸿似乎并不想解释,她也就不问了。

而靳断鸿见她如此果断,心头大慰。又暗想,我将她调/教出一身武艺,也算是替我那千洐徒儿做了件好事。

“今后在人前,包括诚王,你还是叫我‘前辈’。”靳断鸿道。

破月点头,两人心照不宣。

两人席地而坐,靳断鸿细细向她讲述内力运用之法,她悉数记牢。之后,靳断鸿又抓住她双手脉门,助她调息。她感觉到有真气源源不绝注入脉门,不由得有些吃惊:“师父,这是……”

“噤声。”靳断鸿闭目淡道,“专心,否则走火入魔。”

她便不敢再问。

内力运行两个周天后,他才松开破月的手。破月浑身舒畅,只觉得真气似乎又充盈了不少。而他却是满头大汗,竟似十分疲惫。

“你回去吧。”他有些虚弱的道,“三日后再来。”

破月沿来路又走出了地牢,便见慕容负手静静站在门外空地上,俊眸怔怔望着远处一群战马。夕阳在他脸上染了薄薄的微光,他头戴乌冠,身着雪白锦袍,青带束腰,清俊飘逸的不似凡人。

“王爷。”破月唤他,因为不远处有人。

他缓缓回头,清冷的眸瞬间染上温柔,牢牢锁定她,几乎是快步走了过来。

“怎样?”他高她一个头,站在她对面,颀长的影子瞬间将她笼罩。

破月望着他满目拳拳的关切,忽的觉得有点受不住。他见她神­色­不太好看,心头一惊,一把抓住她的手,另一只手又停在她已然青紫的额头:“不舒服?”

此刻的他,不是不羞涩,不是不避嫌。三番两次抓她的手,只因关心则乱;只因曾经抱过她亲过她,日日看着她伴着她,无意识的,就习惯了与她的亲近。

而破月却感觉出他的不同,针扎般一把将手抽回来,倒退一步道:“没事,我很好。三日后我还能再来吗?”

慕容原本并无他心,可她的手抽得太快,令他心头莫名的微微的痛。

“好,我陪你过来。”他的嗓音有些­干­涩。

破月掠去心头尴尬,笑道:“还要见一个人,是谁?”

“唐十三。”

另一间地牢门口。

破月走到那人面前时,他都没抬头,似乎对周遭一切都不关心。

直到破月深吸一口气,笑道:“唐、十、三!”

他猛的抬头。

与靳断鸿同样的囚服,只是他看起来气­色­好很多,还是一张臭脸,又冷又拽。而且并没有上镣铐。

看到破月时,那比冰还冷的眸,难得的闪过一丝惊讶的笑意。

破月已经听慕容湛说,当日他被杨修苦打成重伤,瘫在地上,没人敢杀他,也没人管他。就被慕容湛顺手带了回来。

牢狱无疑是安全的地方,两个月的调养,他已经痊愈,所以慕容湛今日来,不仅是要探他,也是要放他。

“他呢?”唐十三问,那点微薄的笑意早已褪尽,恢复冰块脸。

破月沉默片刻:“生死未卜。”

唐十三点点头,他是个敏锐的人,忽然看着慕容湛:“你变心?”

他问得直白,慕容湛有一点尴尬,俊脸薄红。

破月答得更­干­脆:“你别管。”

唐十三也不生气,还点了点头。

然后三人相对无言。

破月忽然笑了:“十三,我们今日是来放你走的。你打算去哪里?”

“你别管。”唐十三将她的话原原本本奉还。

破月失笑。

唐十三当日肯留在这里,便是因为慕容湛告诉他,自己在找步千洐,且颜破月已经找到,正在修养疗伤。此时得到他们的消息,他哪里还肯留下?

三人一起行到地牢门口,唐十三也不客气,拿起慕容湛给他的包袱,骑上骏马,背好自己的长剑。然后朝慕容湛道了声“多谢”,这才又看着破月,冷冷道:“过来。”

破月走到马前。

然后唐十三看一眼慕容湛,不做声。

慕容湛淡淡转身,走出几步回避。

“他很好,他更好。”唐十三声音极低,言简意赅。

破月点点头道:“好不好不重要,他只有一个。”

唐十三便不作声,破月忽道:“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听说那日在无鸠峰上,你还帮过靳断鸿——为什么,十三?我想义气虽重,但还大不过师恩吧?”

唐十三微微蹙眉,忽的笑了。

她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这种程度的明朗笑容,一时呆住了。

他却猛的俯身,凑到她耳边。破月微微一惊,却没避开。

“我跟他一样。”他丢下这句爆炸­性­的话,陡然直起身子,马鞭一扬,顷刻奔驰而去。

“保重!”破月大喊。

回答她的,只有被马蹄溅起的漫天烟尘,和沉默渐远的身影。

破月心头怦怦的跳。

他,哪个他?

在原地默立片刻,她听到身后那个柔和的声音道:“咱们回去吧。”

她点点头,与他踏上等候已久的马车。

天­色­渐渐暗下来,马车在官道上平稳奔驰。约莫要到半夜,才能回到帝京了。

慕容湛与破月共处一室,自拿了本书,默诵佛经,他很快心若止水。

破月却在打坐,回想靳断鸿教自己的运气法门。慢慢的心沉似海,只觉体内真气运转自如,越发酣畅淋漓,竟对周遭一切浑然不知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只觉得整个胸腔越来越重,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事物填满,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其实这正是终于得到释放的真气,在她丹田充盈激荡。高手内力修炼,每到一个境界,往往会有这样的关口。只要冲破最后束缚,经脉全数打通,方能大成。只是十六年的醇厚内力,本就已入高手化境,她又从未经历过更低层次的磨练,自然觉得难受万分。

“破月、破月,你怎么了?”隐隐约约中,有人在耳边急切的询问。

破月被真气所激荡,根本说不出话。然而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她双掌朝前齐齐拍出,只听“嘭”一声巨响,马车外数人“啊”一声惊呼。

而后马车便如倾倒的水桶,重重朝道旁大树撞去。

破月猛的睁眼,却只见前方车门一个大洞,自己更是随着马车疾疾往旁边一甩!她虽有内力,应变却还不熟练,正怔然间,慕容湛一把将她搂入怀里,让自己的背重重撞在车壁上!

“王爷!”

“王爷!”

数名护卫急忙冲过来,看到王爷抱着王妃靠在车壁上,两人均是无恙,这才宽心。

“方才是我失手,击了一掌,无妨。”慕容湛淡道。

“是。”护卫退下了。很快又牵了马套上,放下车帘。

破月长吐了一口气,抬头对慕容湛笑了:“对不住,之前没告诉你,我体内的寒热气流其实是内力。以前我不会用。方才……我只是试试,没想到会这样……”

慕容湛早看到她那一掌打得车门破损、马儿惊蹄,这才令马车失控。此时听她这么说,他正要再询问仔细,一低头,却见她眉目眼角都带着亮闪闪的笑意,一张雪白的小脸,珠玉般晶莹可爱。

数日来,她都是郁郁寡欢。今日还是他头一回看到她明媚的笑颜。

他忽的就忘了自己要问什么,喃喃道:“……好。”

破月这才注意到他靠在车壁上的姿势有点僵硬,脸­色­更是有一点紧绷。

“你撞伤了?”破月急道。

“无妨。”他瞧着她一笑一颦,忽的就有点痴了。方才只顾着护她,全部真气都为她环绕,哪里记得自己,所以才撞伤了。

破月不由分说抓起他的手臂,掳起袖子。他虽有内力护身,但终究是皮­肉­之躯,修长结实的胳膊上,赫然青紫一片。肘关节更是有点僵硬。

“脱臼了!”她心疼的蹙眉。

“是。”慕容湛呆呆答了句。心中却想,她隔得这样近,整个人都在他怀里。

“得装上关节。”她握着他的手。

“好。”见她为了自己焦急关切,慕容湛越发有些神魂颠倒,木木的抓起自己脱臼的手臂,“咔嚓”一声接好。

破月被惊了一下,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痛,轻松的道:“好了,月儿不必担心了。”

破月也觉得他整个人好像被撞得有点愣,仔细瞧着他的神­色­。

慕容湛被她澄黑的眸盯着,只觉得元神仿佛都游离在身体之外,恍惚间仿佛看到曾经那晚的自己,抱着柔弱的破月,心如油煎、惶惶然吻了又吻,不知满足,不知疲惫。而今她又在自己怀里,触手可得。

“真不要紧?我去找护卫要点金疮药?”破月意欲起身。

“不、不必。”慕容恍然惊觉自己脑中强烈的欲/念,脸顿时涨得通红,连雪白的耳根都是赤红一片,狼狈的起身,仿佛被鬼追着,三两步跌出了马车。

众人见王爷跳下马车,都有些惊讶,但不敢问。护卫队长连忙将自己的马让出来,慕容策马行在车旁,望着遥遥星空,忽的便生出个令他心惊胆战的念头。

他想,慕容湛,你还忍得了多久?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有读者留言说觉得菜农高手的出现有些突然和莫名其妙

咳咳咳,其实,昨天我已经在文下评论剧透了,他不是无缘无故出现的……正是因为殷似雪挑断了步的手脚筋,他才出来的。他不会无缘无故的跑来教阿步的啊……

☆、53

半年后。

秋意清冷、万峰萧条。

步千洐一身破旧的黑衣,长发凌乱、蓬头垢面,满脸络腮胡子,唯有一双眼­精­光逼人。

他于山林间穿腾起跃,时不时发出一声清啸,久久激荡于山间。而他听群山应和,豪气更胜,竟似猴孙一般,在林中极速攀援奔跑起来。

习武一十八年,他还未曾像如今这般淋漓舒畅。

若说以前的步千洐,武艺高强在于­精­、稳、狠,那么现在的他,全身每一根骨骼、每一缕血脉,甚至每一寸皮肤,仿佛都随意念而动,随意收发、绵厚刚劲。

他也隐隐知道,以前跟着靳断鸿修习,靳断鸿已倾尽所能,自己的武功已经到了某个不能再逾越的瓶颈。然而与杨修苦、颜朴淙这样的绝顶高手相比,却依旧天差地别。

现在的师父为他续经接脉后,教授给他一套内外兼修的拳法,竟像是量身定做,不仅内力突飞猛进,招数更是质朴­精­悍,威力大增。

他品尝到从未有过的喜悦,也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强大。

他练得痴迷,他练得入魔。他几乎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疯魔了般日日练习。每次都要师父摇头失笑,将他拉回林中小屋,才记起自己腹中饥饿。

一晃半年而过,他竟毫无知觉,还以为才过了数日。

这日天未亮,他便来到林中。现下稍作休息,眼尖看到远处一只野鹿,不由得有些流口水。

他想生擒那野鹿,便提起内力,轻手轻脚跟上去。

刚追得几步,忽听“嗖”一声利箭破空。步千洐反应极快,闪身便躲到树后,还道是冲自己来的——因这里离无鸠峰不远,他戒心重,自然想到,会不会是武林余孽不死心在寻找自己?

按下心头微怒,他偏头一看,却见前方小鹿颈部中箭,鲜血汩汩,已然不活了。

他屏气静立,过了一会儿,便见两个黑衣劲装男子策马冲过来。

“好肥的鹿。”其中一人道,“一会儿烹制了给王妃,王爷必定高兴。”

步千洐听到他们说王爷王妃,便想起颜破月和慕容湛,心头微微一痛。心想,步千洐啊步千洐,他们已做了半年夫妻,你还有何不甘的呢?

他当日武功尽失、走投无路,见她二人成婚,虽能狠下心离开,但终是割爱相让,心痛不已。

如今半年过去,他武艺已非昔日可比,­精­神焕发、豪气充盈,再思及他二人,倒也不会如当初心痛。只余微微的落寞罢了。

他转身欲走,忽听另一人道:“你说诚王殿下和王妃,到底在无鸠峰找什么人呢?这几座山都翻遍了,找了这么久,还不死心。”

步千洐身子一僵,停步。

另一人叹道:“咱们不要多管,还是按画像找吧。听说那画像还是王爷和王妃亲自向画师口述的,一张有胡子一张没胡子,嘿,咱们可真不容易。”

步千洐沉默片刻,终是按耐不住,悄声跟了上去。

远远的,便听到溪流潺潺,隐隐有稀疏的马蹄声。步千洐索­性­超过那两名护卫,一路踩着树梢,轻盈掠过。不多时,偏见前方山涧处站了两个人,一高一矮,一修一纤,不正是慕容湛和破月是谁?

步千洐呼吸一滞,放轻脚步,轻轻一跃,落在他们头顶的大树上,竟未惊动任何人。

半年不见,慕容湛和破月似乎都长高了些。他们穿着极相似的素­色­锦衣,只是男的清俊,女的娇妩,看起来,比从前更登对了。

步千洐先看到了慕容湛,心头微暖。目光再缓缓滑向破月时,胸口忽的就有些堵。

俏丽的小脸,还是很苍白,总像是没有血­色­;宽袍外的小手,就那么一点点,仿佛一不留神,就会滑进袖子里找不到。

而她怔怔望着远山,清黑长眉下墨眸写着淡淡的忧郁,便似那远山的愁云,氤氲得教人心怜。

步千洐原本以为自己再见到她,会心如止水。未料到只是一个侧脸,已叫他心头满是酸楚。

她是在想我吗?她是因为我,才会哀愁吗?她还没忘了我吗?

望着她清冷沉凝的容颜,他一时仿佛也痴了。

“听话,睡一会儿。”慕容湛忽然道。

步千洐忽然觉得,此时的慕容湛,跟平日有些不同。具体哪里不同,他却说不上来。

“嗯。”破月点点头。约莫是站了太久,她一转身,身子竟微微一晃。

月儿!步千洐心头一紧,然后一僵。

他看到她身旁的慕容湛,毫不迟疑扶住她的身子,然后将她打横抱起。

“你别逞强。”慕容湛柔声道。

“嗯。”她低低应了句,没有挣开。

步千洐默默的想,以往小容碰月儿的手都会脸红。如今抱着她,却似轻车熟路。也对,他们是夫妻,他们已经,这样亲密了……

慕容湛抱着她,小心翼翼上了停在山道旁的马车。车帘是掀起的,步千洐看到慕容湛将破月放下,替她盖好薄薄的白­色­羊毛毯。

而她竟似累极,过了一会儿,步千洐便听到她均匀悠长的呼吸声,他知道她睡着了。

她约莫是病了,步千洐怔怔的想。

慕容湛一直坐在她身旁,先是看着窗外,在她沉睡后,便低头看着她,神­色­极为专注。

步千洐忽然有点不想看了。

可又舍不得。

舍不得他们二人。

然后步千洐看到慕容湛轻轻握住破月一只手,慢慢伏低了身子。

清俊的侧脸,在马车中看起来暗沉一片。

他的­唇­,缓缓落在破月的­唇­上,带着几分步千洐熟悉的隐忍和虔诚。

亲了一会儿,他就将双手撑在破月身体两侧,他的背,挡住了步千洐的视线。那背脊高大而温柔,也遮住了破月。

步千洐心头骤然抽痛,瞬间麻木一片。

胸中有戾气疾冲直上,骤然令他一惊,清醒过来。他别开了脸,像来的时候一样悄无声息,转身便潜入了密林中。

步千洐越跑越快,最后竟似踩着荆棘乱草,麻木的狂奔。

一直跑到峰顶,他才大汗淋漓的回头,却见苍黄的天地间,群山蛰伏、云雾缭绕,世间万物都是肃静而孤独的。

“既然重逢,为何不去相认?”一个声音在身后叹息。

他身子一僵,转头拜倒:“师父……”他深吸一口气道,“他们已经是夫妻,我何苦再给他们平添烦恼?”

师父望着他,点头道:“是,极是。男子汉大丈夫,本该如此。她过得好,是世间最紧要的事,哪怕她心里已没了你,你只要守着她便是。”

步千洐被他说得痛楚,却也觉得理当如此,师徒二人静静望着面前群峰,俱是黯然无语。

***

半年来,帝京风平浪静,东南两路军平定了诸个小国,大胥迎来了近十年来最辉煌的时刻,天下歌舞升平。

破月与慕容湛的相处,也渐渐形成了固定的模式。慕容湛是皇帝钦点的帝京守备军总统领,日日要去练兵;而她白日里勤修苦练,只觉得功力­精­进得不可思议。

两人在同一屋檐下朝夕相处,人前要做出亲密相爱,人后则是相敬如宾。有时候她练步千洐以前拿手的赤焰刀法,他会在旁观看指点;有时他在书房看书写折子,她会替他做夜宵、磨墨洗笔。

直到两个月前某一晚,她不小心睡着了,迷迷糊糊醒来,却已在他怀里。他抱她到房间床上,她怕他尴尬,闭眼不醒。以为他已经走了,正欲翻身,额头却是一热——他落下一个吻,他的­唇­微微颤抖着,在她额头停了许久,才恋恋不舍得离开。

这个吻实在太温柔太痴迷,破月竟然有就此沦陷在他的怀里他的吻里的冲动。

险险刹住。

因为她想起了步千洐。

世间诱惑太多,何止慕容湛。

可正如她对唐十三所说,步千洐只有一个。

他也许已化作枯骨,躺在不知哪里的谷底;他或许只是失去了记忆,懵懵懂懂生活在另一个地方,这辈子都想不起她——每当她胡思乱想起这些,就会心如刀绞。

可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小容是很好,可他还有母后,皇兄,有慕容氏的尊贵,他什么都有。

而步千洐什么也没有。没有父母、没有师父、没有前途,甚至没有了双眼。

若某一天他奇迹般的归来,她怎么能不等着他?难道才半年她就放弃?

所以她想,颜破月,你不过是孤独了,贪恋慕容湛的温柔情意罢了。

她不擅长爱情,于是开始僵硬的疏离。

慕容湛在家的时候,她不再练刀;他在书房的时候,她离得远远的。他进房的时候,她假装已经睡着,面朝着里面头埋在被子里。

这个过程并不愉快,但她找不到其他出路。

慕容湛很快就察觉到了她的变化,然后他也有了变化。

他开始连日不归,每日都宿在军营中。偶尔回家,也是让管家传话,一停就走。旁人只道诚王殚­精­竭虑,她却知道,他跟她一样,都怕越陷越深。

直到太医在数日前诊断判定,靳断鸿活不过半年了。

这半年里,破月的武艺突飞猛进,师父却一点点苍老削瘦下去

于是破月再次跟慕容湛来到无鸠峰,抱着渺茫的希望,但愿能找到步千洐,去见师父最后一面。

来无鸠峰前,她和慕容湛已有十来日未见了。

然而一路过来,他除了夜间在她睡熟后,进房卧在地上,也是极少与她交谈。

破月已经打定主意,这次回去后,好好跟他谈一谈,不要再尴尬,不要再隔阂。她已经快受不了的。

可她并不知道,慕容湛也快受不了;她也不知道,像他那样温和的­性­子,压抑得太久,反而会爆发得比常人更加的热烈。

这几日,山间清冷,她自恃功力深厚,却偏偏染了风寒。故今日,找了许久也无所获,她已是恹恹欲睡。

慕容湛抱她上车,她实在太累,没有拒绝。睡得迷迷糊糊,忽然感到­唇­上有人吸吮舔舐。

她迟疑了一下,那人却扣住她的双手,越吻越深。

破月还是睁开了眼。

她看到慕容湛细密的长睫,轻阖着微微颤动。

“王爷……”人前人后,她已习惯了这个称呼。

看到她静静望着自己,慕容湛仿若才惊醒。

四目相对,无语凝视。

“你……”破月想让他松开自己。

未料他忽的俯低,又吻了上来。

破月哪里料到慕容也会强吻,措不及防被他吻了个结结实实。恍然间只觉得他的­唇­一片冰冷,舌却是火热的。破月心神一颤,忽然就感觉到了他的挣扎渴望,他的懵懂期盼。

与步千洐不同的是,他的吻极温柔,极小心。一点点探入她的嘴,像对待稀世珍宝;

与步千洐相同的是,当她想往后缩,他会手劲一收,将她的腰扣紧,­唇­舌依旧在她脸上肆掠。只是他的强硬里,明显带着几分害怕被她拒绝的迟疑。

破月酸涩的想,也许任何女人,都无法拒绝这样的容湛。温柔是他,强势也是他;世间最尊贵的慕容氏,却偏偏在你面前,透出一点点的令人心酸的卑微。

转瞬之间,她脑子一个激灵,一把将他推开,气喘吁吁。

他亦是呼吸急促,定定的望着他。眼中有尴尬,有羞愧,有莫名的坚定,也有隐约的痛楚。

她想要开口阻住他说话,但已经来不及。

“月儿,我也中意你。”他缓缓的,一字一句的道。他很清楚,每个字说出来,都会诛他的心。可他也知道,再不说出来,他就会被那个压抑的念头逼疯。

从很早以前,我就中意你。从我还未见到你时,就中意了颜破月。

月儿,你不必害怕,不要厌烦。我知道你要等大哥,我也要等他。哪怕清心教已经传来他的死讯,我也不愿放弃最后的渺茫希望。

我只是中意你,没有半点歹意,没有半点私心。

我的耐心并没有在半年内耗尽。我会陪你等下去。你等到白头,我就等到白头。

等你不想再等那一天,等你疲惫那一天,我能不能、能不能代替大哥,保护你、怜惜你?

破月静静的听着,听他颠三倒四的表白,听他痴痴迷迷的期盼。

半晌后,她转过脸去。

“对不起小容……你不要等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跟女主对手戏都是详写,男二跟女主对手戏都是回忆录略写,这就是亲妈后妈的区别

☆、54

颜破月一句话就拒绝了慕容湛,却在他脸上看到……非常令人不忍的表情。

有点恍惚,又有点失落,最多的却是沉沉的痛惜。这些情意,映在那澄澈而美丽的眼里,交织成一种惊心动魄的光泽。

破月被他看得心头一揪,只觉得灰灰暗暗的马车里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我出去透透气。”她跳下马车。

天­色­渐渐暗下来。

破月漫无目的的走在林中,望着荒芜清冷的秋景,原本砺痛的心,很快平和下来。

夕阳斜斜挂在树梢尽头,那黯淡的光线,却仿佛永远找不到­阴­冷的林中。一棵棵大树静立如高大的巨人,看着人间的悲欢离合。地上枯叶堆积如骨,踩在上头,“吱呀”“吱呀”发出空旷的脆响。一切看起来如此凄美,又如此薄情。

我已经有了决定。破月静静的想,爱情不该有备选,不该有退而求其次的选择。非他不可、刻骨铭心,这才是爱情应该有的样子。既然我现在还不能放弃步千洐,就该快刀斩乱麻。拖泥带水只会误人误己。

她又走了几步,便察觉出身后远远跟随的那个人影。他并不刻意隐藏踪迹,只是隔着数十丈跟着,小心翼翼。

她知道他是不放心染了风寒的自己。

破月还是走,不知道走了多久。

天­色­昏暗下来,新月升上墨蓝的天空,皎皎月光,将辽阔的山林、蜿蜒的溪水,都笼罩在薄雾般的玉­色­里,清泽动人。

破月抱着肩膀,在一弯溪水旁坐下。只觉心境空明,郁气一扫而光。

过了一会儿,身旁草地一响,那人在离她尺许远处坐下。

因他的到来,鬼魅般的夜­色­、跳跃的水声,仿佛都染上他特有的温润柔和的­色­彩。

破月肩膀一沉,却被搭上了他的外袍,长长大大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有淡淡的熏花草的清新香味。

“对不住。”他的声音听起来如溪水般清润动人,“是我逾越了。今日我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破月抬头,望着苍茫的夜­色­繁星点点,柔声道:“你说,步大哥此刻,是不是跟我们一样,看着天上的月亮?”

慕容湛静默片刻,声音中便染上了温柔的笑意:“嗯,或许他还提着个酒壶,喝得东倒西歪,倒头就睡,又脏又臭。”

破月便笑了,转头望着他:“小容,咱们今后别尴尬了。”

慕容湛嘴角微勾,侧脸清俊如画:“好。”

“不躲我了?”

“嗯,你呢?”

“我当然也是。你再在军营睡下去,皇上肯定以为咱们闹翻了。”

慕容湛有些无奈的笑道:“他已经以为咱们闹翻了,前几日还把我叫去训话,说……”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想起那日皇兄哈哈大笑道:“她是你自己闹着要娶的,怎么才半年,便住到军营去了?母后可说了,等着抱小孙子。半年之内,需得给朕办妥了!”

他垂眸,缓缓道:“……皇兄说要我让着你,不许再整日呆在军营。”

他修长的脖子微微低着,声音闷闷的,不知怎的看起来又几分委屈的模样。破月慢慢笑道:“皇上一定以为我是个凶悍的­妇­人。”

慕容湛便转头望着她,一直望到她盈盈生辉的眼里去:“咱们回去吧。”

“好。”

破月起身欲行,慕容湛一低头,却见她鞋上有湿湿的水渍。

“踩水里了?”

他一提,破月才觉得双足浸冷:“方才可能没太注意。”岂止是没太注意,根本是没管过。

慕容湛微一迟疑,背对着她蹲下:“上来。你染了风寒,不可再踏水。”

破月怔忪片刻,伏低在他背上:“谢谢。”

慕容湛微微一笑,起身正欲提气疾行,忽的一怔,便散了真气,缓步行了起来。

夜­色­清朗、群山深幽。

破月伏在他背上,隐隐只见他的侧脸柔润的线条,雪白的耳朵,如同孩子般可爱。他的身形修长如竹,他的背却宽厚如山,每一寸肌­肉­都柔韧有力。

周围如此清冷,他却只穿单薄的内袍,缓缓踏水而行。破月不由得张开他给自己披上的外袍,为他遮寒。他脚步一顿,低低的声音传来:“谢谢。”

素­色­长袍将两个人都包裹在其中,暖意渐渐传来,仿佛自成一个小小的无人打扰的天地。

破月的眼眶忽然就潮湿了,悄无声息抬手擦­干­,嘴角逸出一丝苦笑。

而他并未察觉,只埋头行路,清俊的轮廓在夜­色­里沉静似佛,温柔似佛。

“你像我的父亲。”破月侧脸靠在他背上。他就像父亲一样,包容、温柔,对你好得无所不至。

慕容身子一僵:“……我像颜朴淙?”

破月失笑:“不不,我的意思是,像慈爱的长辈。”

慕容嘴角微微弯起:“我如何做得你的长辈,若是大哥回来了,我还得叫你一声……”

他的声音嘎然而止,不知为何,这一次破月却不觉得尴尬,轻贴着他的背,低笑道:“他说得没错,呆小容。”

慕容只觉得整颗心都融在她的温柔笑意里,强忍了一晚的悲伤,忽的如潮水般袭来,他眼眶微湿,怕她察觉,骤然提气,发足狂奔。

很快便回了马车上。护卫们见王爷背着王妃回来,都道伉俪情深,有如此浪漫的情怀。慕容一直将破月背上马车,轻轻放下。破月脱掉湿鞋,他用毛毯将她全身包住。

破月被他裹成个雪白的小人,靠坐在马车上。而他端来热茶,看着她喝光,这才自己除鞋,坐在马车另一侧。

夜­色­已深,护卫们都在车旁和衣而卧,周围静悄悄的,仿佛世间万物都回避了,怕惊扰到马车上沉默的二人。

破月躺了一会儿,还是睡不着。不经意间一转头,却撞见一双清黑的眸子,是那样的安静,跟自己一样,了无睡意。

与方才的温柔愉悦不同,他的目光幽深得像夜­色­,静静的望着她。

破月仿佛全身被定住,说不出话来。

“我会等下去。”清澈的声音,放得很低很低。

仿佛思虑了很久,终于做了这个决定。

破月没做声,一偏头,看着车窗外漫天星光,清冷逼人,寂寂无声。

秋去冬来。

一夜清寒。天明时,整个帝京都被笼罩在茫茫白雪里,厚重的城池轮廓,都沾染上铺天盖地的寒气。

诚王府的池塘已经冻住了,丫鬟们得了王妃应允,在冰上打着雪仗。银铃般的笑声透过纸窗传来,慕容一身戎装、清俊挺立,回头微笑望着破月:“你待她们极好。”

破月听得窗外东风阵阵,又从柜中拿出件披风,给慕容围上。慕容便不做声,低头看着她纤细雪白的手指在面前晃来晃去。

“我走了,明日会早些回来。”他柔声道。

破月点点头,明日宫中有宴会,她也要随他出席。

破月随他走到正厅,随扈早已等候多时,牵马侍奉他出了王府大门。破月忽的想起什么,对一名家丁道:“王爷忘了带雨具,立刻去送。”

连日大雪,守备军大营离城中有些距离。她不想每次看着他每次回家时,都几乎成了雪人。

**

慕容刚策马离开府中不久,便见一名家丁急马奔来。随扈收了雨具,笑道:“王妃对王爷实在是关怀备至。”

慕容不由得想起她早晨为自己整理衣物的认真模样,心头一荡。

其实雪水虽然冰冷,他功力深厚,真气运转,衣衫顷刻便­干­透,并无大碍。

可连日来,他冒雪夜行,却都没用过真气。

只因为他浑身冷湿回到家中,破月就会威风凛凛的指挥家丁们手忙脚乱的为他烧水换衣;

只因为有的夜里,她会起床给地上的他掖好被角,会摸一摸他的手,看他冷不冷。

那丝丝点点的的情意,是冬日里最温暖的眷恋。

慕容策马,队伍行得更快。明明才离开了不到半个时辰,他却只想尽快视察完军务,早点回家。

这厢,破月刚在正厅坐了一会儿,便见管家便捧着长长的礼单、厚厚一叠拜帖,陪着笑脸走过来。

破月不由得头疼。

接近年关,帝京达官贵人几乎挤破了头,想要与诚王夫­妇­结交。慕容湛军务繁忙,且对这些事也是避之不及。所以全都丢给了破月。

破月出于负责的态度,又不能完全甩手丢给管家。光是想回礼就足够她绞尽脑汁,更别提与那些贵­妇­淑女一起闲聊八卦。

郁闷的跟管家一起工作了两个时辰,管家头晕脑胀,她也浑浑噩噩,提起刀到院中练了半个时辰,才觉心境空明。心念一动,带了几名丫鬟,坐上马车,往另一条巷子去了。

行了一炷香时间,便到了间青瓦白墙的小宅子前。上前敲门,便有家仆恭敬开门。

宅子虽不大,却清雅别致。她一走进庭院,便见堂屋天井下,一个人坐在宽大的椅子里,膝盖上搭着条厚毯,面带微笑看着自己。

“师父!”她快步走过去,到了跟前,轻轻握住他冰凉而粗糙的手。

靳断鸿头发已然花白,高大的躯­干­依旧挺拔,­精­神也很好,只是眉宇中总有一丝疲态。

“他心静若尘,早将生死置之度外,王妃无需太难过。”上个月,太医这么说。

因他已病危,皇帝也默许了慕容湛将他移到帝京居住——或许这也方便皇帝监视这个君和国人。破月也每日就近照料他。

“刀法练得如何了?”靳断鸿笑道。

破月弯眉浅笑:“昨日我与王爷比试,不分上下。”

靳断鸿笑:“你让他?”

破月笑而不语。

“诚王很不错,你已经等了这么久,把千洐忘了吧。”靳断鸿缓缓道。

破月不做声,抓着他的手,只觉得心头一片茫然孤寂。

陪靳断鸿说了一会儿话,破月便出了宅子回王府。到门口时她跳下马车,正欲走向大门,忽觉得背后有些异样。

这一年来,她功力早已收发自如,按靳断鸿所言,比当日之步千洐唐十三,都要稍胜一筹。同时也耳聪目明了许多,周围稍有不对,立刻便察觉。

此时她便觉得有人在看自己,猛的转头,却只见数步远外,堆满积雪的巷子角落里,原来是几个孩童在追逐嬉闹,时不时偷偷看她一眼,又兴奋又好奇的样子。

她摇头失笑,正欲收回目光,却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大汉,静静垂头坐在孩子们身后。

破月心头“砰”的一跳,猛的上前两步。

那人慢慢抬起头,垂着眸,没有看颜破月,拿起了身旁的酒囊。

颜破月脚步定住——不,不是他。

这人比步大哥要削瘦许多,容貌也极为普通。

而步大哥的双目,已经失明了。

颜破月远远望着,只见那人长发凌乱,满脸胡须,黑着张脸,连双手都是又黑又脏。

天寒地冻,他裹了件破破烂烂的棉衣,脚上还穿着双草鞋。他手里提着个酒壶,仰头咕噜噜喝个不停,不看周围任何人,更不看颜破月,仿佛天地间,唯有饮酒才是最最紧要之事。

那大汉很快便喝完,将空酒囊往雪地里一丢,孩童们嬉闹着就去抢,他也不管,倒头就睡,背对着破月诸人。

破月沉默片刻,对家丁道:“送他一坛酒,一件狐裘。”

家丁没有迟疑,领命去了。

破月怔然在雪地里立了片刻,转身进了大门。

家丁抱着酒和狐裘,跑到那大汉面前:“这位大哥,这是我们王妃赠你的。”

家丁以为大汉会感激涕零,未料他静了片刻,才缓缓转身,睁眼看着家丁。家丁“咦”一声,只觉得他虽邋遢潦倒至极,隔近一看,一双眼倒是生得湛然有神。

大汉也不道谢,从家丁手里拿过酒坛,没要狐裘,往巷口走去。约莫是醉了,他的脚步有些踉跄,单手提着酒坛,仰头痛饮。家丁远远望着酒汁沿着坛口流下,沿着他修长的脖子,一直流到宽厚的胸膛上,竟透出些洒脱不羁的豪气。家丁不由得想,王妃挺怪,这人更怪。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很多同志替小容抱不平,其实我真不是故意把男二写得出彩的,这个真不能控制……每次都这样,我也很苦恼,下个文还是跟枭宠一样单男主把,555555555555看在我双休日还双更的份上,别骂我了,5555555

☆、55

墨蓝的夜空,是冬日最静谧的背景,朱红­色­的宫殿,似嵌在黑天雪地里,幽深而巍峨。

七彩琉璃瓦在灯火中璀璨莹然,盘蟒碧玉阶于月­色­中灿然生辉。大殿中宴开十余席,天子近臣、皇亲国戚,于腊月里同聚一堂,共贺新年。

颜破月随慕容坐在右首第一席,与帝后隔得最近。成婚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参加大型宫廷聚会,遂眼观鼻鼻观心,低调而小心。偶尔帝后问上一两句,斟酌作答,并无疏漏。

众星捧月,重臣都顺着皇帝口风,有人吟诗作对;有人不露痕迹的逗趣,倒也其乐融融。慕容湛离开皇宫三年,还是第一次在宫中过新年,自有不少人敬酒。他来者不拒,不久便喝得耳根发红双眼氤氲。人人皆称赞诚王酒品好,皇帝龙颜大悦。

破月虽与慕容无夫妻之实,但这一年来,一个妻子要做的工作,她也不能落下。此时见慕容酒意微醺,俊脸含笑湛湛望着自己,她不禁失笑,亲自为他倒了热水,扶他饮下,又喂他吃了点饭食甜点垫肚。

他半醉未醉时特别乖,老老实实仍由破月摆弄。期间还不忘给破月夹了块她最爱吃的芙蓉细玉糕。破月避不过,只得张嘴咬住,好容易把他弄妥当了,一抬头,便见帝后都看着她,两人对望一眼,俱有笑意。

破月心里咯噔一下,口中糕点就有些食不知味了。

令她谨慎对待的目光,不止如此。

她只要一抬头,便能看到两道似有似无的目光,时不时的飘过来,淡淡望着她。

对面第三席,九卿之首,卫尉大人颜朴淙。

这大半年来,慕容一直小心翼翼保护着她,甚至连回门之礼都以她体弱为由霸道的免掉了。而她除了去探望近处的靳断鸿,也极少出府。

所以这还是回帝京后,她第二次见到见颜朴淙。父女俩的关系生疏到有点匪夷所思的地步,但在上次的“卫尉虐女”的­精­彩话题传遍帝京后,旁人也不会觉得太异样。

满室喧嚣间,五彩的­精­致宫灯,在他的头顶绽放静静的微红光芒。而他身着朱紫官袍,玉带系腰,面若冠玉、静若处子,于一种中年官员中,实在光彩夺目。

只可惜,美人蛇蝎。

他察觉到破月在看自己,含笑朝她举了举酒杯。破月面无表情的转过脸去。

只不过破月想起,前些日子皇帝为他赐婚了。下个月,他就要娶大鸿胪白修瑾的嫡女白安安。

破月见过白安安。那是在某次宫廷贵­妇­的聚会上,她的准后妈年方十八,比她只大一岁,生得弱柳扶风,容颜更是娇妍可人。旁人或许看不出来,破月却看得分明,准后妈与她是同一个款式,但是比她更艳丽。

破月知道颜朴淙并非沉溺女­色­之人,多年来甚至未曾有过女人,皇帝都未曾强求。如今竟同意了婚事,无形中倒让破月觉得压力小了些。

酒过三巡,慕容起身更衣。破月早在殿中憋得气闷,扶他出去。慕容借着酒意,大半身子靠在她身上,两人踉跄着往后殿走。

夜­色­清浅,不多时,慕容酒意便醒了大半,柔声问:“在外面呆会儿吧。”

破月也不想回大殿,两人相视一笑,在殿外走廊里坐下。周围的太监侍卫见状退开回避。只余他二人,倒也自在。

“是不是很无聊?”慕容柔声问。

破月点头。

“那咱们回去吧。”

破月吃惊:“那怎么行?没事的。”又笑道:“无聊的事多了去了,哪能都不­干­啊。”

慕容低头微笑,过了一会儿道:“我听管家说,近日许多人来叨扰,你忙得焦头烂额。对不住,将这些事都丢给你。”

破月笑。

“明日随我去军营吧。”慕容道,“就不用理这些了。今年我想陪将士们在军中过新年,你也一起去。扮作穆青校尉。”

破月闻言大喜,在军中过年,可比在清冷的王府或者皇宫有趣多了。

这念头慕容在心中想了数日才说出来,此时见她欢喜,不由得也是心神一荡。而后又稍稍有些黯然——其实想到在军中过新年,却也是因步千洐而起。当年他们都是将军,又得赵初肃将军偏爱,新年倒也有假期。他想回帝京,步千洐却说,要在军中陪不能归家的兵士们,令他大为触动。

他抬起头,只见破月笑靥如花,顿时释然。

两人又说了会军中趣事,起身正欲回正殿,忽听旁边一个含笑的声音道:“诚王、王妃好兴致。”

两人听到这声音,俱是一怔。一回头,便见颜朴淙静静站在数步远的走廊里,宛如画中仕子,俊美淡然。

破月心头暗惊。这一年来,她自恃武艺进展神速,连靳断鸿都说,她如今的内力武艺,只要加以时日,多些对敌经验,靳断鸿都不是她的对手。

于是有时候,她也难免有拳打颜朴淙、脚踢杨修苦,为步千洐报仇雪恨的强大意念。可此刻,颜朴淙不知已站了多久,她却丝毫未觉,不由得有些沮丧。

“你先回殿中。”慕容挡在破月跟前,声沉如水。虽然料定颜朴淙绝不敢在这里对破月做什么,但慕容压根就不想让他看到破月一眼。

颜朴淙挑眉看着破月,淡淡道:“诚王爱妻如命,果然不虚。我说几句话就走,为你们了一桩心事。听不听,月儿你自己决定。”

慕容和破月俱是沉默,破月终是没有动。

颜朴淙便笑了,缓缓道:“诚王,人丹价值连城,处子之身更是­精­髓,以我的武功修为,也只有处子还能助我更进一层、延年益寿。其他皆是枉然。

如今她已与你成亲,对我已是无用,对你却是助益良多。诚王,我做事,讲的是个利字,既已无用,何必损人不利己?

今后下官自待月儿如女儿。而下官与诚王同朝为臣,虽不求前嫌尽弃,但今后诚王王妃亦不必如防备洪水猛兽般,防着下官。少一个敌人,多一个朋友,皆大欢喜。话尽于此,下官告辞。”

一席话说完,他竟真的越过他二人,头也不回进了大殿。

慕容和破月都没出声。

破月想的是,这老乌龟说得言之凿凿,也不知是真是假,还是小心为上。

慕容却想,他以为我破了月儿的身子?又想起师父当日说让她跟颜破月“勤行夫妻之事”,不由得燥得耳根都红了。心想好在师父如今不在京师,否则察知自己内力进展平平,岂不是会发觉自己没有跟破月……他下意识瞧一眼破月,却见她神­色­沉肃,不由得心头一凛,想:慕容湛,你既对月儿允诺会等下去,便该信守承诺。如今两人似朋友相处,你既已心满意足,勿要妄动邪念,让彼此难堪!于是收敛心神,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抛之脑后。

翌日,破月便随慕容到了帝京守备军大营。临近年关,又无战事,慕容为人谦和,特许家在帝京的将士们轮班回家探亲,这一来,军营里倒是空了一半。

破月倒未扮作男人,毕竟有慕容在,也没这个必要。在军营里呆了两三日,看慕容练兵、寻营,比起帝京的无聊,倒是有趣许多。只是这么下来,全营都知诚王与王妃秤不离砣,越发爱戴他们夫­妇­。

除夕这日,营中放了大假,伙房热热闹闹杀猪宰羊。慕容特意哪儿都没去,就在自己营帐里,看破月准备烧烤饭食。只是看到烤­肉­,两人难免都想起步千洐,便比平日沉默了许多。

傍晚,便有军士过来,请慕容去喝酒。慕容有点舍不得破月,想带她一起去。破月­肉­烤到一半,哪能放手,摆摆手让他先走。

过了一会,破月发现盐用完了,便往伙房去拿盐。刚走到热闹的伙房门口,便见一堆伙头兵端着饭菜往外走。

她微笑侧身避过,令士兵们受宠若惊。她没太在意,走进伙房后,忽的回神,觉得方才过去的士兵中,有个人似曾相识。她转身跑出去,却见士兵们早已走远,军营中到处都是人,哪里还辨得出那个人?

是谁呢?她一时没想起来,便暂时搁置,拿了盐,又回去烤­肉­了。

夜­色­渐深,军营中到处欢喜热闹、笑声震天。慕容的亲兵跑来报信,说是驻地的百姓相亲,专程送来了烧腊美酒,要送给将士们,慕容带军官们去营门口,很快便回来。

破月也没在意,一个人拿着烤­肉­先吃。正无聊间,忽听身后一道柔润的声音低叹道:“你吃东西的样子……更美。”

破月动作一顿,缓缓转身。

那人从­阴­暗的角落步出,一身黑衣、黑布蒙面,只露出细长清亮的眸,带着惯有的似笑非笑的神­色­。

破月又拿起根竹签咬了一口,淡道:“这里是五万禁军大营,帐外便是诚王的亲兵,诚王很快便回来。我只要一声大叫,老乌龟,你就会被抓个现行。”

颜朴淙低声笑了,负手看着她:“帐外的亲兵,已被我点了昏睡|­茓­;慕容湛现在营门处,过一会儿,就会有士兵向他禀报,天­干­物燥、粮仓失火,他不得不出营查看;而你,你说,这么大的帝京,我能不能藏住一个人?”

出乎他的意料,听完这些,破月的神­色­竟极为平静。她又拿起几根竹签,颜朴淙静静望着她,却听她道:“颜朴淙,原来你上次的话、你娶白安安,都是为了叫我们放松警惕。可惜诚王早料到你有此举,你回头看看,你背后是谁?”

颜朴淙心头一惊,暗自提气,猛的回头,却见营帐里空荡荡的,哪里有人?

正在这时,身后数声疾疾破空而来!颜朴淙反应极快,侧身避过,低头一看,却是树根油乎乎的竹签躺在地上。

他立刻抬头,却见破月已奔到帐门口,眼快便要抢出门去!他心头冷笑,这丫头哪里学了一身功夫?可虽然机警,却终是少了对敌经验,此时背对着我,岂不是自寻死路?

思及此处,他身若白鸿,骤然跃起,竟抢在破月出门前,落在她身后。破月实在未料到他来得如此快,全身一颤,回身便是一掌!

颜朴淙一手抓她衣领、一手接她掌力。未料破月身子一偏,这一抓竟被她避过。“砰”一声,两人­肉­掌相接。

颜朴淙户口微微发麻,心头一震,万没料到这丫头功力进展如斯,内力雄厚竟似已有数年之巨,虽弱于自己,但亦不可小觑!

破月一击得手,见他面露怔忪,便也添了几分勇气,拔出腰间鸣鸿刀,朝他抢攻过来。

然而这么一来,却恰好是以己之短,攻人之长。若她现下与颜朴淙拼内力,颜朴淙心存疑虑,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将她拿下。但她用武器攻击,又如何是身经百战的颜朴淙对手?才攻了十数个回合,颜朴淙稍稍露了个破绽,破月不疑有他,欺身攻上,颜朴淙反手一掌,拍在她胸口要|­茓­。她顿时全身一麻,僵立不能动了。

颜朴淙又以极厚的力道,封住她全身要|­茓­。

破月僵若木石,冷冷看着他。

他却忽的低头,在她脸颊轻轻一嗅,挑眉低笑:“为何我还能闻到处子的香味?”

破月冷冷看着他。

听得有人声渐近,颜朴淙将破月扛上肩头,足不点地,几个起落,便已出了大营,遁入夜­色­里。

一切悄无声息,连营门口的亲兵,都只觉一阵风掠过。

然而营门口隔着数丈远,却有一个人影如鬼魅般穿梭而出,也是几个起落,跃出大营,紧随他们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捂脸,炮灰爹,我对不住你对不住你对不住你,你其实比小容更惨,你才是看得见吃不到看得见吃不到,虐心一万遍~~~

☆、56

“你不必忧心颜朴淙,因为不管到哪里,我都能寻到你。”

慕容温柔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破月伏在颜朴淙肩头,忽的嘴角微弯,笑了。

“笑什么?”颜朴淙背后仿佛长了眼睛,声音冷冷的。

没、没笑什么。只是想到您老又是蒙面又是扛人,奔波一晚不辞辛劳,最后会竹篮打水一场空,也许到时候还会百口莫辩为何掳亲生女儿到此,我觉得很爽罢了。

颜朴淙本就没想让她回答,脚步不停,在山道中穿行。皑皑大雪,将万水千山都笼罩成灰白,寂寂夜­色­,仿佛也染上蒙蒙雪气,愈发迷离幽深。

破月按靳断鸿所授法门,暗自提气,真气逆行,想要冲破|­茓­道,攻他个出其不备。无奈他的真气力透|­茓­道深处,一时竟是全无进展。

行至一片开阔处,前方便是密林,颜朴淙心神一凛,忽的停步。

他没料到,有人来得这么快。即便扛着颜破月,他也自恃难有人及。

却有人绕到前方,拦住去路。

破月也察觉异样,嘴角笑意更深,也略有些惊讶——小容来得这么快?

颜朴淙并不多言,拔剑等待。片刻后,便见一个高大的人影,从树林里走了出来。显然这人原本想在树林中伏击,却被颜朴淙察觉了。

颜朴淙剑尖在地上一点,骤然往前一送,真气盈盈震荡。

“拦我者死。”他静静道。

那人沉默拔刀,攻了上来。

破月看不分明,隐隐只见一道雪白的刀光,与颜朴淙纠缠在一起。转眼间两人竟过了百余回合,竟是平分秋­色­,破月微惊——难道杨修苦来了?

正惊疑不定间,忽见那刀光迎面而来,破月微不可见的一抖,颜朴淙猛的转身,以肩膀护住破月,堪堪挡住那凶险的一刀!

然而那人竟似看出了颜朴淙对她的维护,接下来刀刀都向破月袭来!饶是破月已出生入死多次,面对如此凌厉致命的攻击,也有些怔忪。

颜朴淙如何察觉不出对方的意图?长眉紧蹙,长剑翩飞,将破月护得密不透风。然而两强相争,有这一点弱势,胜负便有了定数。

又过了百余回合,那人一刀直取破月心口,颜朴淙转身避过,却听“砰”一声闷响,那人一掌打在颜朴淙胸口。颜朴淙结结实实受了这一掌,“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脚步不稳,竟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那人见机极快,欺身上前,又是一掌朝颜朴淙天灵感击去!颜朴淙抬剑便挡,未料这一掌竟是虚招,那人长臂一勾,竟将颜破月从他怀里夺了去!

人已入怀,那人动作竟是一滞。

颜朴淙岂肯善罢甘休,还欲再战,夺回破月。未料一提气,却发觉胸腹间脆裂般的痛,这才知道方才他一掌刚猛无比,竟是伤到了骨骼经脉。

颜朴淙如何回想,也想不出武林中多了这号人物。转念一想,立刻断定——来人是慕容氏的人!他自知难敌,强行提气,挥剑猛攻!那人抱着破月侧身避过,再一回头,却见颜朴淙纵入夜­色­里,已然逃远了。

破月被那人抱在怀里,抬眸便见那人相貌平板普通,一双眼更是浮肿得如死鱼。她骤然想起那日在王府门前撞见的潦倒大汉,不正是这人?

破月虽被他从颜朴淙手里救出,却并不轻松。显然这人早就盯上了自己。她|­茓­道被封,还不能说话,暗自提气,想要早点冲破|­茓­道。那大汉竟也是一语不发,抱着她潜入夜­色­里。五丈高的城楼,对他而言竟似平地般纵身跃过,又潜入了帝京。

他一路疾行,终于在城南一条老旧的小巷里停下,推开一间小宅的门,将她抱了进去。

这是一间小院子,巴掌大块天井,栽着棵细细的桃树,却长得十分繁茂。月­色­稀稀疏疏洒下来,洒在他寡淡的五官上,透出几分冷漠的意味。

庭院里积雪未化,却有人砌了十数个大小不一的雪人,个个圆头圆脑、晶莹剔透,与这满室凄冷格格不入,也与他的冷漠神秘很不搭调。

他抱着她穿过堂屋,走到内室。屋内陈设亦很简单,只有一张桌子、一张床,显出主人生活的清苦。

破月被他放在屋内唯一的那张木板床上,稍稍有些害怕。未料他完全不碰她,转身便走了出去。

破月躺在冰冷的床上,只能看到简陋的天花板。过了一会儿,却闻到了包子的香味。那人又走到床前,抬手解开她的哑|­茓­和上身|­茓­道,将包子递给她。

破月双手能动,松了口气,接过包子,怕惹恼这个神秘人,低声道:“谢谢。”

他没出声,自己拿了个包子,走了出去,带上了屋门。

面点里面,破月最喜欢吃的就是包子。以前在东路军营时,也经常给步千洐和慕容湛做。此刻闻着香味,也觉腹中饥饿,心想他若真要对我做什么,方才就做了,自然也不会下毒。于是吃了个­干­净。

今晚是除夕,方才他抱着她踩着屋顶过来,只见下头家家户户热热闹闹、欢声笑语。破月躺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有点想慕容,也想步千洐。只是已隔了一年,想起那个人,面目仿佛都有些模糊,唯有那晚他赤红的双眼,依旧如火烙印在眼前。

冬夜清冷,破月扯过旁边的薄被,覆在身上。出乎意料的是,那人看着邋遢,被子却全无异味,甚至令人觉得清新柔软。破月盖着被子,莫名的安心了许多。她继续提气冲|­茓­,未料过了一会儿,却迷迷糊糊打起了瞌睡。

不知睡了多久,她忽觉脸上传来异样的触感,心头一惊,睁眼一看,那人悄无声息的站在自己床前,手停在自己脸上。

屋内黑漆漆一片,唯有窗户漏出点惨淡的月光。他背着光站着,看不清面目。而方才在她脸上摩挲的手指,骤然一停,收手不语。

“你究竟是谁?”破月问。

那人还是不说话,静静看了她片刻,转身欲走。破月苏醒时便察觉|­茓­道已经被冲开,此时哪里还有迟疑,抬掌便朝他后背攻去!

那人听得掌风袭来,微微一顿,便侧身避过。回头看着她,目露诧异。这表情令破月稍觉异样,然而对方能打伤颜朴淙,她不敢托大,拔出鸣鸿刀,低喝一声,攻了上去!

只是那人的反应,竟似比方才与颜朴淙对阵时慢了许多,直到她的刀几乎攻到他面门,他才偏头避过,依旧是定定的望着她。

破月竟被这陌生男子盯得心神不宁,低喝道:“你报上身份、说明来意。若无恶意,咱们就此停手!”

那人还是不做声。

破月被所谓江湖人士害惨过。眼见这人武功深不可测,只怕又是强敌,便想与他缠斗,拖得慕容赶来即可!

想到这里,她刀锋一盛,使将开赤焱刀法,凌厉的攻了过去。

那人终于拔刀,只听“铿”一盛,刀锋交错,破月的刀险些脱手,他却纹丝不动。

屋内狭小,两人很快破窗而出,到了开阔的堂屋里。然而破月攻势凶猛,他却似不紧不慢、游刃有余,待破月将一套刀法使将完,都被他一一化解,两人却又丝毫未损。

破月无法,又开始使第二遍,猛的瞥见他一直看着自己,极为出神,心头一惊——莫非他故意让自己使出赤焱刀法?否则为何只守不攻?

破月虽不明白这人武艺高出自己许多,却为何冲着赤焱刀法而来。但她知鸣鸿刀乃天下神器,这是步千洐留给她的,她岂能拱手相让?趁着他一个空档,猛的变招,便使出唐十三所授的那记绝招,朝他攻去!

这一招甚为­精­妙,连靳断鸿看她使出后,都是想了许久,才想出破解的法子,她原以为这人必不能抵挡。未料他神­色­一怔,刀锋偏转,竟使出跟靳断鸿一模一样的应对之法——单掌直入她的刀锋中,直取她的心口!

破月一惊,要躲闪已经来不及,“砰”的被他打在胸口。她见过方才他打颜朴淙的一掌,只觉得心口一痛,顿时面如死灰,身子也不由自主朝后飞去!

未料眼前一个人影比她更快,骤然抢过来,一把将她抱入怀里,应声坠落。只听嘭然巨响,哐当数声,身后那堵墙倒了一半。破月后背完全无恙,心口竟也不似想象中疼痛,才知方才他一掌袭来,中途竟已强行卸了大半力道。

那人为了护着她,后背结结实实撞在墙上。此时两人俱是灰头土脸。破月怔怔不动,他抱着她从土堆里站起来。

堂屋里月­色­清朗,破月紧贴着他温热的胸口,感觉到他的气息喷在自己额头上,心莫名的跳得更快。

她一抬头,便看到他修长脖子上方,反方正正的下巴。忽的看到一条细细的凸起痕迹,一下子反应过来。

那人并未察觉到她已发现了人皮面具,将她往地上一放,又走到那片废墟里,拾起鸣鸿,塞到她手里。然后他静静的看了她片刻,忽的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那掌心温热有力,破月也静静望着他。他忽的笑了笑,转身便欲走。

破月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他身形顿时一滞,没有回头。

破月正要说话,忽的一愣。

他亦察觉,偏头看着小院的屋门。

夜­色­里,许多脚步声、马蹄声,已极快的速度冲过来。而后将小院包抄。摇曳的火光,已将小小的屋门边缘,镀上一层血红的颜­色­。

听声势,竟有数百人之众,亦有一片狂躁的狗吠声。

片刻后,一道清亮的声音,明明微喘着,带着几分从未有过的冷意:“屋里的人听着,立刻交出王妃。若她有半点差池……本王杀无赦!”

破月心头一暖,不禁抬手摸了摸腰间香囊——那是慕容专程为她寻来的王室密物,只要佩戴这个,无论相隔千里,王室专程饲养的猎犬,都能寻到。

“王爷,我没事。”她扬声道。

那人见她出声,静静望她一眼,提气一跃。破月忽的“哎约”一声,抚着心口倒下,暗用内力,逼出一头冷汗,低声呻吟。

那人本已跃上屋顶,听到她痛呼,稍一迟疑,又跃了下来,三两步抢到她面前,一手将她抱起,另一只手抓住她脉门,想要查看她伤势。

她低着头,嘴角露出个不易察觉的笑容,内劲猛的一吐,反手抓住了他的脉门。不等他惊讶,她一抬手,抓住他面具边沿,往上一掀:“唐十三,你真的很无聊……”

他侧头想避,已然来不及。面具还是掀开了大半,露出一张与唐十三截然不同的棱角分明的侧脸。

她的手停住,原本愉悦的声音也嘎然而止。

她全身瞬间僵硬似铁,呆呆的望着她朝思暮想,终于近在咫尺的容颜,仿佛世界就此空旷下来,唯有面前这人鲜活的容颜,触目惊心。

而那人避无可避,只得缓缓转头望着她,清亮而深邃的双眸,比月光还要沉静。

“嘭”一声,小屋正面的门和墙同时被撞倒,无数弓箭手在夜­色­里蓄势待发,慕容静静站在他们最前头,面­色­冷肃提剑望着屋内的二人,眸中杀意凝聚。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有读者说,我很少让男女主误会,这次却有很大的误会。我想解释一下我对他们三人心态的理解:

阿步:当初他到了帝京却又离开,一方面是觉得小容比自己更适合保护月儿;另一方面是早也隐约察觉出小容对破月的情意。但以他的­性­格,当日决定离开,就绝对没有抱着等我东山再起,再把月儿迎回来的到底。那样太对不住兄弟慕容。所以他这次学成下山之后,只是想看看他们就走。若不是颜爹(好吧其实是作者安排),他不会露面;

破月:说她太残忍、半点不感动是假的。我觉得这几章应该还是写了她的挣扎和感动。但对她来说,阿步失踪才1年不到,她就因为小容一腔情意接受小容,那是不可能的。这无关乎她与阿步的爱情是否深刻,而在乎她对爱情的态度。另外,有妹纸说她吃喝小容的,还用小容的东西供养另一个人师父。这个说法有点偏颇了,靳断鸿本来就是皇帝软禁在帝京的,破月要奉养他,更多是日常伺候,哪里扯得上花小容的钱?况且步千洐当年可是将全部家产都给了破月,破月本来就是个小富婆。况且他们三人感情深,计较破月花了小容多少,的确跟感情半点不搭。

小容:其实比起以前,小容已经有变化了。他表白了,虽然他表白的目的也是想说,如果阿步不回来,我能不能先排队这么一个态度。但他目前更多是享受跟破月在一起的日子,而没有其他奢求。

写最近的情节时,我其实比较仔细的想过,每个人会有怎么样的反应。我的确不是为了虐而虐,就像一个读者说的,让女主这段时间跟小容好了,阿步再回来,那才叫纠结才叫虐呢对吧。我想表达的不光是爱情,而是在这三个人心里,义字都是跟情字同样重要的存在。甚至对两个男人来说,义字某些时候是高于儿女私情的存在。

好吧,说这么多,归根结底还是那句话,我真没想把小容写得这么抢风头,擦泪……一开头你们不是说小容很刻板很男配嘛,怎么现在全都倒戈鸟?下次不写双男主,绝不!5555555555

☆、57

慕容一路疾行,心急如焚。方才虽听破月出声报了平安,依旧焦急。如今撞开门一看,却见一名男子背对着自己,将破月抱在怀里,不由得心头震怒。

“撤手!”不待其他护卫出手,慕容挺剑便朝那人后背攻了过来!

那人动作竟如鬼魅般极快无比,将破月一松,身形一偏,便朝旁退出了数步。然而破月见他退开,以为他又要走,怒喝道:“步千洐你别走!”

此语一出,慕容骤然一惊,剑意瞬间凝滞,呆呆的转头,看着那人。却见月光下那人静静而立,虎背蜂腰、面目俊朗、眸­色­温和,不正是死而复生的步千洐是谁?

“当”一声,慕容的剑掉在地上。他慢慢的、一步步走到步千洐跟前,四目凝视,两人俱看到彼此眼里的痛惜。

“小容。”步千洐一把抱住慕容,慕容亦紧紧回抱着他。

“大哥!”慕容眼眶一热,滚滚热泪淌下。

步千洐亦是眼眶湿热,松开他,却依旧抓住他的肩膀道:“对不住,叫你们担忧了。”

慕容见他双眸清澈,喜道:“我听月儿说你眼瞎了,究竟发生了何事?”

步千洐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清心教治好了我的双眼,但也让我吃了点苦头,后来逃了出来,拜一位高人为师,一直在山中学艺。”他不愿提及当日手脚筋被废的惨状,只简单带过。

慕容听他轻描淡写,有些疑惑。但思及他终于回来,已是万幸,也就不再深究,只握着他的手道:“这、实在是好极!好极了!”

“为何不早点来找我们?”冷冷的声音,却带着微微的颤抖,在两人背后响起。

两人同时转头,便见破月白着张脸,眼神暗暗的盯着步千洐。她本就只着单衣被颜朴淙掳了出来,方才又弄得灰头土脸,此时瘦瘦小小站在半堵废墟前,神­色­恍惚,便似一个被遗弃的提线木偶,弱不禁风。

慕容心头一疼,也没多想,脱下外袍,走到她跟前,为她披上。步千洐目光静静滑过她二人,淡道:“学艺未成,不便离去。”

破月回想今夜与他相处种种经历,哪里还觉察不出,他原本不打算相认!此时听他语气极为冷漠,只觉得遍体生寒。

“那今日为何又要来?”破月冷着脸逼问。

慕容一想,已明白过来,问道:“是大哥从颜贼手上救了月儿?”

步千洐和破月都没做声。步千洐偏头看着一旁,破月却紧盯着步千洐。

慕容心头没来由微痛,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婆樾城的牢房里。

他跟她才是一个小天地,而他根本融不进去。

三人俱是沉默间,忽听门口一阵响动,传来刀剑声。

“谁?”慕容脸­色­一沉。

却听一道娇柔的声音喊道:“步大哥!步大哥!你没事吗?”

步千洐这才微微抬头,脸上没什么表情,清喝道:“自己人,放她进来。”慕容立刻下令,片刻后,便见一身形纤细的女子三两步抢进院子,看到院中三人,微微一呆。

慕容不认得她,破月却看得分明,正是清心教的赵陌君。只见她微一迟疑,看一眼破月,竟露出个甜甜的笑意,走到步千洐身旁,柔声问:“阿步,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步千洐却未答话,没看她,也没看破月,只看向慕容:“小容,你跟我来。”

步千洐跃上屋顶,顷刻不见。慕容快步跟上去,两人很快并肩而行,一直到了条幽静无人的小巷,步千洐才停步,落在一棵大树下,转头看着慕容。

“大哥,刚才那女子是何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慕容关切道。

步千洐道:“她是清心教的人,是她救了我。我已经无恙,你不必担忧。”

“清心教?她……”

步千洐摇头:“我原本一人来帝京,是她跟过来找到了我。甩也甩不掉。过几日我便回东路军,不必理会她。”

“你为何要走?”慕容急道。

步千洐微笑道:“我原本不打算惊动你们,只想远远瞧你们一眼,过了除夕便走。若不是今日老乌龟忽然对……她发难,我人已经在去东路军的路上了。”

慕容一听就明白,只怕步千洐暗中跟着破月,才能在第一时间救下。

他心里某处,隐隐的、重重的塌陷下去,面上却始终有温和的笑意:“大哥,我与月儿并无夫妻之实,她、她一直在等你,她心里只有你。你勿要误会了她。现下你回来了,自该带她走。皇兄那边,你不必担心……”

每说一句,慕容只觉得心底那个洞,就要大上一分,慢慢就有锐利的痛,从那洞口爬上来,开始一点点噬咬他的心。但他语意丝毫不缓,他知道必须说个清楚分明。

步千洐静静望着他,看着自己最疼爱的义弟。曾几何时,这­性­格直爽率真的义弟眸中,也染上了无法言喻的隐痛。

步千洐也因“并无夫妻之实”这句话,心头起了些许涟漪。但他暗自平复,微笑拍了拍慕容的肩头:“傻小子,我并没有误会你们。一直都没有。我当日并不是因为……这一年来,若不是你护她周全,早遭了老乌龟的毒手。我心中对她的念想早已淡了,你们已经是夫妻,今后我只当她是弟妹,勿要再说胡话。我志在从军,今后自会来探你们,勿要挂念。”

他的坦言相让,却未令慕容有半点轻松。他见步千洐神­色­真挚,这一番话竟似发自肺腑。而他转念思及自己对破月的爱意,却愈发的愧疚痛楚。

步千洐见他神­色­凝重,宽厚一笑,复又将他重重一抱。只是两人虽都无言,心里想的却是同一个念头:我便将月儿让与他,又有何妨?

步千洐带慕容出去谈话,多多少少也有点避开破月的意思。但他毕竟是粗人,哪想过将赵陌君和破月同留一室有何不妥?

这厢,步容二人刚一离去,赵陌君见破月姿容清丽、一身贵气,又思及步千洐近日来对自己的冷淡,不由得更加讨厌破月。

赵陌君眼珠一转,笑道:“王妃弟妹,阿步常常提起你和王爷哦!”

破月正想着方才步千洐的一举一动出神,暗自难受。听她语气亲切暗藏锋芒,也不吭声,抬眸看她一眼,静观其变。

赵陌君也看出她有些失魂落魄,存心想叫她死心,最好离步大哥远远的,于是道:“当日步大哥可真是可怜,被人挑断了手脚筋,眼看就不行了……”

这些破月一惊,失声道:“挑断了……”

赵陌君想起步千洐当日的惨状,倒是真心实意的眼眶微红,叹道:“是啊,太可怜了。那么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成了个废人!我抱着他走了很久,才把他救回来。他身上受了许多伤,皮­肉­都粘在一块,那晚我忙了足足一个晚上……”

破月听到这里,也忘了眼前人的恶意,只想起步千洐可能的凄惨潦倒,喃喃道:“谢谢你赵姑娘,谢谢你。”

赵陌君没料到她道谢,倒是一呆。也没反应过来,破月替步千洐向她道谢有何不妥。但她没忘了自己的初衷,马上开始瞎掰:“他昏迷了好多天,全身发冷。我只好脱了他的衣服,抱着他给他取暖……说起来真是羞人,后来他也每晚抱着我,这才扛了过来……”

其实这番话完全是胡扯。她当日虽对步千洐有了朦胧爱意,但步千洐昏迷重伤,一身脏臭,她生­性­喜洁,又哪里肯抱?且步千洐虽一直迷迷糊糊,有人靠近便极为警觉,每次都模糊辨出是她,才让她喂药。等他稍好点了,她想抱他,立刻被他挥开。

破月一开始听得揪心,待到赵陌君越说越“羞人”,自然察觉出她的意图。她的态度令破月心头微微有些刺痛,可思及若不是这个女子,步大哥早命丧黄泉,不由得又对她恨不起来。

赵陌君见她一直没有反应,倒有些急了,反而娇俏的笑道:“弟妹,我知道你从前跟阿步有些纠葛,不过你都嫁人了,今后就不要缠着我们阿步了。也免得王爷大人吃醋是不是?他们那么好的兄弟,你可不要红颜祸水呀!”

破月抬眸,淡淡望她一眼。

这一眼,倒叫赵君陌微微一惊,只觉得面前女子与当日在无鸠峰上的娇怯模样,判若两人。她的神­色­看起来如此清冷,到似不把天下任何事放在眼里。

“你说完了吗?”破月缓缓道。

赵陌君从她平平的话语里,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压力。这压力感令她想起当日步千洐在无鸠峰顶对破月的以命相护,和他对自己的拒之千里之外,不由得有些恼羞成怒,冷冷道:“总之你要是再缠着阿步,休怪我不客气。”

破月点点头道:“嗯。你不必客气。”话音刚落,纤指如飞,流水行云般自赵君陌肩头、腰腹到大腿,封住她全身大|­茓­。

赵陌君没料到她忽然发难,冷冷道:“你想­干­什么?告诉你,我现在才是阿步心尖上的人,你若敢伤我……”

破月又是淡淡点头,先走到她正面,沉声道:“赵姑娘,当日你师姐薛锦绣惨死,实在与我脱不了­干­系。但我亦是无意,自己也被打成重伤。后来幸得清心教出手,救下我跟他,多谢了!”她深深朝她拜倒道:“今后若有需要我相助之处,只要不伤天害理,我必当倾力相助。”

赵陌君听得目瞪口呆,转念道:“好啊,我不要别的,就要你今后不理阿步。”

破月淡笑:“一码事归一码事。方才你说的话,都是编的吧?”

赵陌君心虚,反而笑道:“自然千真万确。你吃醋我也理会,毕竟阿步曾经喜欢你……”

破月摇摇头,忽的压低了些声音,凑到她面前,仔仔细细看着她。赵陌君被她一双鬼一样的大眼睛看得有点毛骨悚然,微微一缩。破月却笑了。

“你长得不如我美,­性­子不如我温柔,武功不如我高。”破月淡道,“就算阿步不喜欢我了,有我这个典范在前,他心高气傲,又怎么会降低标准喜欢你?所以你说的都是假的。而我跟他的事,就不必你­操­心了。”

赵陌君万没料到她话语如此锋利无情,不由得涨得满脸通红。她自小跟着教主长大,本就口无遮拦,怒骂道:“你这贱­妇­、活该千人睡万人骑……”

“住口!”

“住口!”

两声喝斥同时响起,赵陌君微微偏转目光,便见步千洐和慕容已站在屋顶上。她看不太清,破月却看得分明,步千洐神­色­复杂难辨,慕容面带薄怒。

破月方才虽气定神闲,实际听到赵陌君的话,心头也是极乱的,所以并未察觉到他二人何时回来,也不知他们听了多少。

此刻见到步千洐,她不躲不闪,定定的将目光停在他身上,不放过他一丝表情。

她很想知道,他为何一直不现身?为何现在又要走?

其实她心里隐隐已猜到了为什么,但这个猜测越发令她心头一股无名火,蹭蹭的往上冒,又痛又怒。

这大半年来,破月不是没奢望过他回来的情形。也曾想过,如果他回来了,慕容怎么办?每当她想起这个问题,都会心疼不已。但纵然盛情难却,她却一直很清楚,也很坚定。她知道,感情里没有心软,没有拖泥带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那次慕容表白后,他们也一直保持好朋友的距离。

她甚至想过,或许过个三五年,又或者哪日真的找到步千洐的尸体,她会等不下去,她也许会接受慕容,也许不会。也许就此一个人浪迹天涯。

可怎么会是如今的样子?他连问都不问,就替她做了决定,判她死刑?眼瞎了又怎么样?断手断脚又怎么样?纵然他今日不是武功绝顶,他当日能为了她不顾­性­命,难道她就会嫌弃他?

又或者,兄弟情在他心里,比爱情更重?

转念又想起赵陌君所说,他手脚筋都被人废了成为废人。可他方才却轻描淡写只字不提,只怕她和慕容愧疚吗?

她的心跳又骤然加快,仿佛尘封了一年,血脉深处因他而起的阵阵悸动,又开始复苏。如同又回到了他刚刚失踪那段,自己日思夜想,想得都是他俊朗的容颜散漫的笑容,想得心都要碎掉。

百般激烈的情绪,悄无声息交织心头,破月脸绷得铁青,甚至未察觉到,自己正目光愤恨的死死盯着步千洐。

约莫从未在她脸上看到如此狰狞的表情,他二人都是一愣,随即不约而同别开目光,跃下屋顶。

慕容想起一事,忙道:“大哥,我先带你去见靳断鸿。”

他提到师父,破月这才回神,也点了点头说:“对!马上去。”

步千洐震惊道:“师父、他老人家没死!”

慕容点头,步千洐将他手一抓:“快走。”

破月抢上一步:“我也去。”

步千洐看她一眼,没吭声。慕容仿佛听到心头有人重重叹息,口中却缓缓道:“这一年来,都是月儿在照顾靳前辈。她如今是靳前辈的关门弟子。”

步千洐和破月都沉默着。一旁的赵陌君见状急了:“我也要去!”

步千洐这才注意到她|­茓­道被封,看一眼破月,走到赵陌君面前,抬手为她悉数解开,不待她扑倒自己怀里,将她衣领一提,跃上屋顶道:“等我片刻。”说完两人已不见踪迹。

破月一直盯着他们消失,心头有些不甘,双腿却又似千斤重,不能追上去。

慕容将她神­色­看得分明,心底那个巨洞,仿佛被人重重打了一拳。他恍恍惚惚的想,大哥回来了,太好了。他应该很欢喜很欢喜的。

只是,他以为能等到的,原来还是等不到了。

☆、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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