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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奉上……今天要几更呢……

然而却也知道,如此已经是老天格外厚爱了,又怎能奢望多?唯有珍惜当下便是。

明媚默默地把手环卫凌腰间,静静靠他怀中,享受此刻美好。

将要回到云府时候,明媚记起一件事来,便问道:“爹爹,为什么……王爷说你是从宫中出来?”

卫凌看她一眼,附耳明媚耳畔低低说了句。

明媚睁大眼睛:“真?”

卫凌点点头:“可别对其他人说哦,这件事……普天下只有王爷跟云腾知道……再就是你了。”

明媚有些小小地激动,点头说:“我谁也不说。”

她有心想再问问当初卫凌为何“横刀夺爱”,然而这件事毕竟十分敏感,明媚想来想去,还是暂时不要多嘴。

回了云府之后,吃了中饭,下午时候,忽地有人来找卫凌。

云腾不家,家仆便通知了卫凌。卫凌踱步出来,却见来竟是端王府人,当前一个捧了个小小匣子,道:“卫大人,这是王爷送给小姐一点儿小小玩意儿。——王爷说跟小姐初次相见,也没什么见面礼,就送点小玩意儿做补偿罢了。”

卫凌挑了挑眉,也不以为意,便道:“王爷费心了,各位辛苦。”也不看是什么,就把东西留下。

那王府来人见他竟没什么阻挡,痛痛收了,便露出欢悦之­色­。

那人走后,卫凌打开匣子,随便扫了一眼,笑着摇了摇头,便也不叫云府下人,自己单手举着那匣子便往里头来。

明媚正玉葫闲话,无意中说起景府被景正卿招待吃蜜饯果子,玉葫有些垂涎,明媚便道:“这次忘了,下回再去,叫二表哥再给我一些,我拿回来给你吃。”

玉葫大喜:“谢谢小姐!”

卫凌外头听了,忍不住又一笑,眼前便浮现景正卿那小人儿庄重模样,便默默想道:“这卿小少爷倒是很得明媚欢心……明媚去了景府几趟,屡次挂嘴上,也就只有他了……且他跟明媚倒像是有缘,不然话为何我跟云腾故交,而他竟跟云起交好呢?哈……”

卫凌想到这里,便抬手门上一敲,举着匣子入内。

明媚忙跳起来:“爹爹,你怎么来了?”

卫凌一笑,把匣子放桌上,明媚好奇地看了眼:“这是什么?”

卫凌卖了个关子,便笑道:“这个,是一个叔叔送你几样儿小玩意儿,你且猜猜是哪一个叔叔?”

明媚睁大眼睛,她上京来,叫过叔叔,除了云腾,便是端王了……这个倒是不难猜。

明媚惊道:“莫非是王爷……叔叔给我?”

卫凌捏捏她小小鼻子:“真聪明。看看吧,瞧瞧喜欢不喜欢。”

明媚好奇地打开匣子,却见这匣子里头分了六个格子,分别放着各种不同物件儿,一对儿吉祥纹小金手镯,圆润明亮海珠串,一对儿粉­色­绢花,小玉如意,金花耳坠也是成双,还有个金黄明亮长命百岁项圈金锁儿。

明媚目瞪口呆:这些东西样样­精­致,件件出­色­,却正是六七岁女娃儿所能用得到。

卫凌见她看得发呆,心想:“没想到他竟有这样心思,连我都是忽略了,虽然宝爱她,却不知道多给她置办些好玩之物……唉……她自个儿竟也不跟我要,又岂是个‘聪明懂事’能形容?”想到这里,心中格外涌起怜惜之意。

玉葫也看呆了,左右一打量,却叫道:“小姐,下面好像还有一层!”

明媚吃了一惊,忙把上面这层搬开,却见底下果真还有一层,却是用绢丝裹着,打开看,竟是一套粉­色­衣裙,因是夏天,衣料轻薄,一看便知道是极上乘宫纱,且裁剪十分仔细。

连明媚也看直了眼,玉葫先叫道:“好漂亮!”

卫凌看了,又叹了口气。

明媚看看这些东西,价值倒是其次,用心思可就很令人动容了。

明媚怔怔看了会儿,转头看向卫凌:“爹爹……这个……咱们能要么?”

卫凌望着她双眸,倒是很对自个儿女儿另眼相看,若是寻常小女娃儿,见了这些好玩儿好看,自然要扑上去,爱不释手,然而明媚,却反问出了这个问题。

卫凌很是欣慰,摸摸明媚头:“你那声‘叔叔’不是白叫,他既然有心,你便收了他这份心意就罢了。”心中却又泛起一丝酸意:“我宝贝女儿,只有亲我份儿,却还去亲了他,这点儿东西算什么……哼!”

明媚听卫凌开口,这才露出笑容,把东西都看了一遍,便把那对儿金耳坠拿了,便跟玉葫说道:“这个给你。”

卫凌一发吃惊,玉葫也惊呆了:“小姐,什么?”

明媚道:“你前一阵不是跟我说你穿耳朵眼儿要长起来了么?你还很可惜来着,如今戴了这个就好啦……”

玉葫震惊:那句话原本是他们闲聊时候说起来,没想到明媚竟记住了。

玉葫红着眼:“小姐,你怎么对我这样好,只是这个太名贵了,还是王爷给你……我怎么能要?”

明媚握了握她手:“说你能要就能要,这点东西又算什么。”

玉葫不知道要说什么,痴痴呆呆。

卫凌笑道:“小姐喜欢你,赏你,你就收着吧。”

玉葫听卫凌开口,才信以为真,捧着那对儿金耳坠,手都发抖。

当晚上便云府歇了,次日,张娘子便来伺候,进门道:“幸好赶得及……小少爷那边病了,耽搁了点时候。”

明媚忙问:“三公子病了?什么病?要不要紧?”

张娘子道:“没什么大要紧,是昨晚上踢了被子着了凉,已经是请了大夫了。”

明媚这才没追问下去,正说着,卫凌来到,瞅了一眼,便笑道:“穿昨儿他给那套衣裳吧。”

玉葫也很有这个意思,忙去拿出来。

张娘子一看,惊道:“好名贵裙子……瞧这料子,裁剪,倒像是宫中手笔。”云府也非等闲之家,两位公子也常宫内走动,张娘子自认得这些。

玉葫便得意说道:“可不是呢,是王爷赏赐给我们家小姐。”

明媚回头看她,却见她两耳空空,便问:“你为何没戴那耳坠子?”

玉葫捂着耳朵,不太好意思:“小姐,太贵重了,我不敢戴,我收起来了。”

明媚笑出声:“你不戴话岂不是辜负了我送你心意?戴着才见它效用呢。”

玉葫听了,便蹦跳到里屋去,对着镜子摸摸索索,把那坠子戴上,然后一脸激动地出来给明媚看:“姑娘觉得如何?”

明媚左看右看,笑道:“极好!”

张娘子也看了眼,也眉开眼笑:“果真金子衬人,这连小葫姑娘人才都长了几分。”把玉葫乐得满脸发红。

张娘子给明媚梳了两个多宝髻,玉葫看着那衣裳颜­色­,便道:“小姐,那花儿跟珠串倒是很衬呢。不如一起戴着?”

明媚迟疑:“会不会太显眼了?”

张娘子问道:“什么花儿跟串子?”

玉葫忙捧出来给她看,张娘子忙道:“正好正好,我才梳头时候就想着小姐衣裳是极好了,只是没有个出­色­头饰跟首饰,这两样极好,又好看,又不张扬。”

明媚不信,只是迟疑,又看卫凌。

张娘子了解她心意,便问卫凌:“大人觉得呢?”

她们这儿梳妆时候,卫凌就坐旁边桌子边儿上看,望着张娘子跟玉葫围着明媚忙碌,一时竟有种“要梳妆打扮送女儿出嫁”感觉,看明媚玉雪可爱,心里滋味又喜又窘,闻言便笑道:“说甚是。”

明媚这才答应了,张娘子给她发髻边儿各缀了一朵粉­色­绢花,那绢花不大,只有明媚半个手掌大小,­色­泽轻粉,足以以假乱真,但花心却是用珍珠做点缀,如此打扮起来,又胸前戴了那串珠子……整个儿如同小小地玉女临凡,通身隐隐发光似,若是如此走到人群里,必然会吸引所有人目光。

张娘子啧啧称羡,想不出自己哪里见过这样美貌出­色­小小姐,连玉葫也看得入了迷。

卫凌瞧着,心里却有几分不安:委实是太出­色­了……反倒让他身为人父心有些忐忑不安。

卫凌瞅了会儿,便道:“明媚你过来。”

明媚忙走到卫凌身旁:“爹爹,­干­什么?”

卫凌打量她一会儿,伸手把她脖子上那串珍珠项链取下来:“乖,这个就不要戴了。”

“哦。”明媚却也不以为意,任凭卫凌把珠子递给玉葫放起来。

张娘子暗中诧异,玉葫接了珠子,却问道:“老爷,为什么不戴了?明明是极好看。”

卫凌笑道:“那个戴不戴都可以。”——明媚自来就够夺目了,卫凌虽则以此为傲,却下意识地不想她太过耀眼……尤其是这个纷乱嘈杂京城之内……天生敏锐,让卫凌嗅到一丝不妥。

打扮妥当,卫凌便才领着明媚前往景府给老太太贺寿。

果真如卫凌所料,当明媚露面儿之后,座众人几乎都将目光投她身上,只觉得那粉妆玉琢女孩儿,身上似有一团明光般,一颦一笑明艳娇美,异常夺目,牵动人心,恨不得过去抱一抱、摸一摸才好。

入内见了老夫人,景老太太一看明媚,即刻把她抱了过去,从此不许离开片刻。

宾客来来往往,无不奉承夸赞,极荣宠。

卫凌不想这大好日子戳老人家眼皮儿,便一笑出来。

他厅门口站了站,见景睿跟景良忙忙碌碌,正应酬交际,他自也知道这两位舅爷对他也不是很待见,便不靠前,正要自找个地方坐了,却听得一个脆生生地声音道:“姑父,您这儿呢。”

卫凌一愕,低头看去,却见身边儿站着正是景正卿,小人儿养着头脸望着自己。

卫凌便笑道:“是二郎啊,嗯……我刚送了你明媚妹妹进去,你怎么不老太太身边儿?”

景正卿一本正经道:“我已不是孩子了,自要出来见识见识。姑父,你要坐哪里?我跟你一块儿坐可好?”

卫凌越发吃惊,看看他正经面­色­,几乎忍不住笑,却道:“二郎果真是个有志气,只是……”他放眼将堂内扫了扫,端详自己去哪里妥当。

卫凌沉吟还未回答之际,景正卿道:“姑父要是不喜欢呆这里,不如到正卿房里,我请姑父喝酒。”

就算老练如卫凌,闻言也一惊非常,看向景正卿:“你说什么?”

景正卿眨着眼睛,神情有几分天真,却正经说道:“我跟云起相好,云起大哥说姑父是很厉害,姑父,我请你喝酒,你教我功夫吧!”

卫凌听了,哑然失笑:“原来是这样……哈哈,云腾是乱说,不必当真。”

景正卿却上前一步,拉住卫凌衣袖:“姑父,答应正卿吧。”

卫凌啼笑皆非,转头便去找景睿方向,心想:景睿若是知道他儿子跑来说我“很厉害”,且要跟我学武功,不知会不会被气得七窍生烟。

卫凌倒是很喜欢景正卿这个­性­子,觉得这孩子不像是寻常小孩儿一般,却颇为不拘一格,倒是有些投他脾气……只是……

卫凌找不到景睿所,便低头看向景正卿,道:“二郎,你好意姑父心领了,只是……姑父若是跟你……你父亲怕是会不喜欢……”卫凌心想上一辈恩怨不能详细跟孩子说,于是便一语带过而已,只是个推辞意思。

卫凌本想景正卿会失望罢手,谁知他说完之后,却听景正卿道:“我自是我,父亲是父亲,我是不怕父亲不喜欢,姑父莫非……”

他乌溜溜地转动眼珠,却不说下去,然而言外之意却分明就是:我都不怕,难道你是个大人却反而怕?

卫凌本就是个­性­情洒脱不拘小节,又看景正卿小小孩儿跟自己脾气却很合,何况他也不喜欢这个喧闹场景,若不是为了景正卿着想,早就去了,如今听他“激将法”,当下大笑:“我今日居然被个孩子小看,好好,我便从了你就是了!”

景正卿一听,才露出欢喜雀跃表情来:“太好了太好了,若是云起知道,必然羡慕不已……是了,我听人说云起病了?”

卫凌随着他往后而行,一边说道:“我也隐约听他府上张娘子说他着凉了,但已经请了大夫,应该是没有大碍。”

景正卿自言自语道:“本来想今儿就去探望,偏偏祖母寿辰,等过了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去看看他才是。”

卫凌望着他认真之态,心想:“这小子不仅仅脾气跟我相投,对朋友却也是没得说,嗯……不错,不错。”

155无猜

景正卿领着卫凌去了自己居处,便叫丫鬟:“我要跟姑父在这里吃酒,去厨下要一些可口的菜饭来。”

两个丫鬟一个奉茶,一个便去了厨下,因为正为着筵席忙碌,菜都也是现成的,知道是卿二少爷要“招待”卫姑爷,也不过是两个人,就把那些好的菜­色­一样拨了一些出来,装成碗碟儿,叫丫鬟带了回去。

又另外取了好酒过来,景正卿亲自给卫凌斟满了,卫凌见他这么小就如此有眼­色­,一发欣慰。

景正卿道:“我还不能喝酒,就以茶代酒,先敬姑父一杯,姑父请。”

卫凌哈哈一笑:“好,好!”暗中觉得景睿这儿子可真不像是他的­性­情,本来还跟明媚说担心景正卿将来会随景睿,甚至比他还迂腐,如今看来,此子虽年小,但待人接物却很是得体大方,­性­情又洒脱,那些却是他多虑了。

景正卿喝了口茶,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色­,觉得还满意,便让卫凌吃菜。他自己放了筷子,就问卫凌渝州的情形,又道:“我早听人说姑父在渝州,是个山明水秀的好地方,以后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

卫凌随口说道:“渝州的风光倒是好,就是地方有些偏僻,因此常常被人说是穷乡僻壤之地。”

景正卿认真说道:“那些人云亦云的话哪里能听,他们多半都没有去过渝州,只是乱说……倒不如我所听得,前日明媚妹妹跟我说起在渝州的趣事,我就知道那是个好地方,心里尤其向往。”

卫凌意外,问道:“明媚跟你说过渝州的事儿?”

景正卿看卫凌酒杯空了一半,先起身又给他斟满了,才道:“是呀,妹妹说的时候,满脸欢喜,还说起跟什么……叶公子的相处……”

卫凌意外之余,哈哈一笑:“是叶若啊,明媚竟也跟你说了他?”此刻心中却更想:明媚对他果真跟对别人不同,短短相处,竟把叶若都说了。

景正卿点头:“我本来担心,明媚妹妹在渝州会觉得无趣,没想到竟正好相反,那位叶公子对她似也极好的。”

卫凌笑道:“叶若是我一位朋友之子,比明媚要大两岁,是很会照料人的,他们两个向来玩的还不错。”

景正卿道:“正是,妹妹也说她的若哥哥是极好的,还经常带她四处玩耍……”

卫凌本来觉得,自个儿跟这小孩儿大概是没什么话说的,却没想到不知不觉竟随着他的话题说了起来,又详细说起渝州当地的风土人情之类,景正卿一一接茬儿请教,两人边说边吃,果真十分投契,竟然丝毫都不冷场。

外头极为热闹,这场酒宴一直持续到了黄昏,卫凌同景正卿两个自坐自饮,十分地自在快活,卫凌被这“小友”逗得十分开怀,不知不觉放开酒量,喝了个微醺。

景正卿便又叫卫凌在自己房内歇息,卫凌摸摸他的头,也不客套,便在景正卿的床上饱睡了一个时辰。

一觉醒来,已经是午后,卫凌起身,将周遭一打量,想起先前是跟景正卿喝酒……没想到跟个小孩儿都能喝的半醉,一时哑然失笑。

正略觉口­干­,旁边有人道:“姑老爷醒了?要不要喝口茶?”

卫凌转头,却见丫鬟伶俐地奉了茶上来,道:“二爷先前出去,吩咐我们泡了茶温着,姑老爷醒了怕会口渴。”

卫凌喝了口,果真如饮甘泉,简直想象不到一个十一岁的孩子竟能有这样细心体贴。

卫凌握着茶杯,便问丫鬟:“正卿出去­干­什么去了?”

丫鬟道:“是去到老太太屋里了,差不多也快回来了,姑老爷再坐会儿。”

卫凌颔首,把茶杯放下,起身在屋里看了会儿,丫鬟却又打了洗脸的水来,卫凌洗了把脸,觉得清爽了许多,正要出去,却见景正卿从外头进来。

两下遇上,景正卿先行了礼,便问道:“姑父起来了,怎么不多歇会儿?”

卫凌跟个孩子喝得半醉,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望着景正卿乌溜溜地眼睛,便笑道:“已经睡足了,你去老太太房了?可看见明媚了?”

景正卿道:“见了妹妹,本是想抽空叫她出来玩儿的,不料老太太抱着,不肯放人呢。”

卫凌见他遗憾地模样,哈哈笑了两声,道:“那也是没法子的。”

景正卿说道:“可不是,老太太很疼爱妹妹,只可惜姑父跟妹妹很快就要回渝州去了,再见面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姑父打算什么时候走?”抬头看卫凌,一脸地恋恋不舍。

卫凌看着他又认真又乖巧的模样,忍不住抬手在他头上轻轻一摸,说道:“顶多再过两天,若是快的话,明儿也就走了。”

“万万别这么急,”景正卿忙拉住卫凌袖子,道:“姑父,且让我跟妹妹再相处两天。”

卫凌看着他皱着眉心地模样,忍不住笑:“怎么了?舍不得你妹妹?”

景正卿道:“也、也不是……我也还想跟着姑父多学些厉害功夫呢。”

卫凌又大笑出声,只觉得跟这孩子相处,真真处处叫人开怀,情难自禁。

到了晚间,卫凌到底也出外露了一面儿,景睿见了他,便道:“怎么之前不见卫兄?”

卫凌只笑道:“哥哥你如许之忙,一时错眼没看到我也是有的。”

景睿打量他两眼,终于把他往旁边拉开,走到无人的廊下,才道:“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卫凌问道:“何事?”

景睿道:“老太太很喜欢明媚,有意把她养在身边儿……”

卫凌眯起眼睛,眸­色­不善。

景睿自然见到了,望着他那副神情,胸口不由地一堵,少不得忍气吞声,又道:“我也知道,你疼明媚,若是要让你把她留在景府,你大概是不喜欢的?”

卫凌这才冷冷淡淡一笑:“自然了。何况我跟明媚都熟悉了渝州的日子,高门大户里的过活,怕是不习惯。就枉费老太太跟哥哥的好意了。”

景睿算是贵门子弟,从来在京中游刃有余,并没人敢就直接驳他面子,如今看着卫凌那冷淡嘴脸,有心不理他,忍了忍,道:“你别急,我也是这么想的,然而老太太实在心爱明媚那丫头,何况,明媚生得如此出­色­,­性­子又伶俐,总是搁在那山穷水枯的地方,未免委屈了……”

卫凌毫不避讳地哼了声。

景睿只当没听见,继续说道:“而且你那知县……也任了有段日子了吧?这几年你上上下下,总在那个破地方转悠……今番回来,只要你答应,我跟大哥竭力为你周旋,总要求个机会,把你调到京里来,你来了京里,明媚也不至于跟着在外头流落受苦,老太太也不至于忧思成疾地……你说,岂非是两全齐美?”

卫凌见他都打算好了,却道:“哥哥跟老太太的确是煞费苦心,只不过我穷乡僻壤也有好处,自在清净,七品的小官儿担的心事也少,我做的还算顺手,因此暂时还不想上京来搅合,就不劳哥哥们再费心了。”

景睿见他竟好话听不进,一时气滞。

卫凌却偏又笑嘻嘻地,道:“我瞧着里头的宾客有增无减,哥哥还是赶紧进去招呼吧,不必在我这无用之人身上浪费时间。”

景睿瞪了他一会儿,终于气咻咻地一拂衣袖,转身入内。

卫凌目送景睿入内,才暗自叹了声,转身往外而行。

几个来往的客人不认得他,还当他也是京官儿,只是见他人物虽不错,打扮的却委实平常,便当是无足轻重的小官儿,都没有来跟他寒暄的。

卫凌自顾自走出厅内,顺着往侧边廊下而行,走不多时,便看见前头一所院落。

卫凌脚下一停,心头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相似:灯光闪闪烁烁,照出前方那院落,赫然正是景如雪为景府**时候曾住过的,卫凌望着那半带熟悉的院落,眼前缓缓地滑过许多旧日虚影,一幕又一幕。

不知不觉到了晚间,卫凌见时候不早,便入内求见老太太。

景老夫人正高兴,虽应酬了一天,­精­神却还好,听卫凌来见,便叫丫鬟领他进来。

卫凌入内,却见明媚坐在景老夫人身旁,周围才是玉姗玉婉,加一些女眷,真如**星拱月似的,独独自己的女孩儿最出­色­。

卫凌隔空便看明媚,明媚脸上也露出欢喜之­色­,起身便要到他身边儿,却被老太太抱住:“丫头乖,再坐会儿。”

当着众人的面儿,明媚不好拂逆老人家美意,只好不动。

卫凌上前行礼,又说了几句吉祥话,便道:“时候也不早,我是来接明媚回去的。”

景老夫人意兴颇高,道:“今晚你跟明媚都留在府里吧。”

卫凌道:“多谢老太太美意,只是委实不必了,明儿还得安排离京之事呢。”

景老夫人面­色­一变,便站起身来,伸手琳琅忙扶着她,景老夫人转头看卫凌:“你跟我进来。”明媚看看卫凌,又看看老太太,不知要不要跟着,隐隐猜是有事,又怀着担忧。

卫凌两步上前来,握着明媚肩头道:“你留在这儿。”又低低说道:“别担心,待会儿爹爹出来,就带你回去。”

明媚才一点头。

撇下众人,老夫人领着明媚,带着卫凌入内,重落了座,便开门见山地说道:“景睿没跟你说?”

卫凌道:“哥哥已经跟我说了,只是我向来习惯了山野生涯,进了京恐怕不习惯,少不得就负了哥哥跟老太太一番美意了。”

景老夫人望着他:“卫凌,不必说这些没有用的,当初你远离京城,无非是为了避开端王爷……如今时过境迁,我……我那苦命的女儿也已经不在人世了,端王也不至于再为难你们,你又何必如此拒人千里?难道有机会进京为官,不比你在那穷苦地方要好?何况,我一个好好地女儿,随了你去,我连她最后一面儿都见不到,好不容易有个外孙女儿,你就让她离的我近近地,让我安心,可以么?!”

卫凌垂眸,沉默片刻,缓缓说道:“我知道因当年之事,上上下下地人多不待见我,然而我跟如雪两个,虽身居那偏僻地方,日子清贫,但从来都相敬如宾,并不觉得比别人差什么,至于明媚,我也只想让她此生安乐无忧罢了,以明媚的­性­情,若是让她在京内,养在高门之中享受锦衣玉食,虽然看似令人称羡,但谁知她是否真的能快活?何况老太太也有两个嫡亲的孙女儿了,跟明媚始终是隔着一层的……”

“你!”景老夫人听他不肯领情的话,便如一个个巴掌打在自个儿脸上一般。

卫凌道:“我意已决,还请您老人家见谅,我先带明媚回去了,等离京之前,会再带她来向您老人家辞行的。”

卫凌说完之后,抬头转身,大步往外而去。

身后,景老夫人气得说不出话来,后退两步,差点儿晕了,多亏丫鬟及时扶住。

卫凌走到外间,见玉婉玉姗正跟明媚说话,景正卿也不知什么时候来了,站在三人身旁,正望着明媚,却并不Сhā嘴。

明媚抬眸看到他,便跑出来:“爹爹……”

卫凌握住她的手,握住她的温软小手一刻,心才安稳:“咱们回去了。”

这会儿景正卿便过来:“姑父,今晚上不留在府里么?”

卫凌道:“正是,方才跟老太太说过了。即刻要回去。”

景正卿看一眼明媚,又问道:“姑父什么时候离京?”

卫凌道:“最迟后天就走。”

他下午时候还说最迟两天后,如今却又提前了一天。

景正卿自然记得,见卫凌答完后要走,景正卿便道:“姑父能不能慢点儿?我跟母亲说一声……也顺便去趟云府。”

“哦?”

“白日跟姑父说起,云起病了……正好儿顺路么。”景正卿一本正经地。

明媚站在卫凌身旁,歪头看他。

景正卿并不看她,只望卫凌,却见卫凌略一犹豫:“那我先出外等候,二郎若去,就尽快出去罢了。”

景正卿大喜,忙去跟苏夫人说。

这边卫凌拉着明媚出外,脚步有些快,出了门后便停下来,一把把明媚抱起拥在怀中。

明媚察觉他有些焦躁似的,便问道:“爹爹,你怎么了?”

卫凌道:“没什么……回去了再跟你说。”

明媚便不再问下去,抬手在卫凌脸上摸了摸,抬手环住卫凌的脖子,便在他耳畔说道:“只要跟爹爹在一起就好了。”

卫凌听了这话,心头那一点小小地焦躁不安刹那烟消云散,一怔之下,又大笑了几声:“好,好。”抱着明媚,大步流星出府去了。

卫凌在景府门口等了会儿,忽地想:他是骑马来的,若是景正卿跟着的话,两个孩子……

正觉得似乎不妥,里头一个小小身影却跑出来,见他果真等候,便笑道:“姑父,娘亲答应了。”跑得有些焦急,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卫凌已经答应了他,却不能做个出尔反尔的人,又见小孩儿很心诚似的……当下自己先抱着明媚上马,又道:“二郎坐在我身后,可使得?”

景正卿点头:“好的!”

明媚缩在卫凌怀中,就好奇看景正卿,却见卫凌一手抱着自己,双脚踩马镫,身子伏低,单手向着景正卿腰间一抱,轻而易举便将男孩儿抱起来,侧身往后座上一放。

景正卿也聪明,分开双腿,一矮身,自卫凌肋下低头安坐,卫凌见他配合的天衣无缝,便又一笑,才放了手。

景正卿从后面牢牢地抱住卫凌的腰,卫凌才一抖马缰绳,带着两个孩子往前而去。

明媚在前头,便回过头来看景正卿,却只见卫凌腰间搂着一双小手,却不见景正卿人影,不由捂着嘴乐。

正笑之中,却见卫凌身后,景正卿探出头来,四目相对,景正卿眨了眨眼,却认真叮嘱道:“妹妹,你坐好了,别掉下去。”

明媚怔了怔,偏道:“你才要坐好了呢,爹爹抱着我,可抱不着你。”

景正卿道:“我自抱住姑父,无妨的,倒是你爱乱动。”

明媚嘻嘻笑道:“我哪有乱动?你才是,等你掉下去了,看我不笑你!”她仗着卫凌抱着自个儿,得意非凡,又看景正卿这幅无害模样,虽然明明是前生的煞星,但却真真是半点儿惧怕的心思都无。

卫凌看着两个一前一后地拌嘴,只觉得“两小无猜”,委实可爱的紧,一时也放松大笑起来。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便回到了云府,卫凌先回身,把景正卿夹着抱下地,等他站住脚,自己才抱了明媚下地。

正叫小厮把马儿牵了去,却见云府里头一个仆人飞快跑出来,面­色­几分惊慌:“大人您终于回来了。”

卫凌笑道:“劳烦久等了,大爷二爷都回来了?”

那仆人一脸苦笑:“大爷二爷却是没回来,倒是王爷等了您好久了。”

“什么?”卫凌全没想到,闻言一时­色­变。

卫凌惊讶,却没发现他身边儿的明媚跟景正卿也齐齐一惊。

156

虽然还没进门,卫凌却本能地察觉端王此行,来不善。

然而这会儿却是骑虎难下,都已经到了门口,恐怕等候许久仆人见他回来,早就不敢怠慢腿脚勤地进去通报了,没有再避开道理。

卫凌意外之际,微微地叹了口气,领着明媚同景正卿进了门。

行走间,景正卿便问明媚:“明媚妹妹,你见过王爷吗?”

明媚转头看他:“我……”望着景正卿一脸好奇地模样,心中却想起她曾知道那个足以让京城翻天覆地大秘密,一时有些周身发冷。

明媚下意识地咬了咬­唇­,生怕自己不留神把那句话说出来似,小声回答道:“我、我是见过,正卿哥哥没见过?”

景正卿有些失落地说道:“你才来京城就见过了,我却并没有缘分见过王爷……只听闻过王爷名头。”

明媚忍不住叹了口气,垂眸说道:“你即刻就见到了。”

景正卿望着她,眼神几番闪烁,却也没有再说话。

如此一路往内,遥遥地看到厅堂门开着,门口边上站着几个侍卫,而里头,灯火通明之中,坐着一人,是很素白袍影子,于灯火之光里醒目如一抹清雪。

卫凌本是想让云府仆人把景正卿直接带去见云三郎,方才入内时候,听了景正卿跟明媚对话,知道景正卿很想看看端王,当下便随他意愿,也带了他过来罢了。

端王瞧见了他们回来,目光明媚跟景正卿身上看了个来回儿,便站起身来,往前走了数步。

侍卫并未阻拦,卫凌便直接带着明媚跟景正卿进内,规矩行礼。

端王扫了三人一眼,目光落景正卿身上:“这是……”

卫凌便道:“他是景睿二公子,唤作正卿。”

端王“哦”了声:“原来是二郎。”

景正卿一板一眼地行礼,口称道:“正卿见过王爷!”

端王一笑:“起来。”见小孩儿举止很是正经,不由地也多看了两眼,又看他生得白雪可爱,容颜秀美如同小女娃儿,跟景睿那人颇为不同,一时暗中诧异。

端王跟景正卿两个面面相对,彼此懵懂。

而明媚卫凌身边,看着眼前这场景,依稀有几分呆怔,她心中所知道那个真相,就像是一棵放地里种子,虽然是冰封着不肯让它透出来,但是……那种蠢蠢欲动感觉,让明媚看着两人之时,竟有些心惊­肉­跳。

这边儿端王跟景正卿说罢了,便又看向明媚,见她站卫凌身旁,身上穿着那身儿宫衣,头戴明珠绢花,委实美紧,只是表情有些呆呆怔怔,却见可爱。

端王便笑道:“明媚怎不过来?让叔叔抱抱。”

景正卿旁听了,脸­色­微变,就看明媚。

明媚回过神儿来,有些脸红,就瞧卫凌。

卫凌咳嗽了声,皱眉道:“王爷……”

端王听了他出声,才抬眸又看向卫凌。

卫凌道:“小女跟正卿都见过王爷了……时候也不早,且叫人先带他们回去歇着吧,王爷……不是还有事么?”

端王竟也没异议,只颔首道:“既然如此,也好……”

这边儿景正卿跟明媚都偷偷地松了口气,不约而同地想:还好不用抱了……

卫凌便叫了云府仆人来,道:“烦带小姐跟二郎入内。”

那仆人领着景正卿跟明媚离开,卫凌目送他们身影消失,便才看向端王:“不知王爷此刻来到云府,有何要事?”

端王对上他目光,微微一笑,负手道:“也没什么,只是想问一问,你作何打算?”

“什么作何打算?”

“就是……此后是想仍回渝州呢,还是留京城?”

卫凌一听,锁了双眉:“王爷此话何意?我自然是要回渝州,莫非王爷忘了我是县令么?此次上京也不过是请了假罢了。”

端王笑道:“你渝州,前前后后也有呆了七年了,平常县令早就调任调任,升迁升迁,莫非你却还没做够你那个县令么?”

卫凌道:“官职虽小,却胜清闲自,下官很是乐意,并无怨言。”

“怨言……你是没怨言了……”端王沉吟似地重复了一遍,才又抬眸看向卫凌:“那倘若,本王有怨言呢?”

卫凌一怔,对上端王沉静双眸,语塞之余,悻悻道:“王爷有何怨言?”

端王道:“本王怨言,你猜也猜得到,故友叛离,心爱背弃……莫非你觉得本王这些年来过得怡然自得……就如你一样心安理得无牵无挂?”

卫凌忍不住皱眉:“说来王爷还是怪罪我么?既然如此,怎么才能让王爷好过?”

端王道:“让本王好过,也有一个法子。”

卫凌负手,傲然抬起下巴,道:“王爷只管开口,卫凌愿打愿挨。”

端王笑:“本王又不是昔日孩童了,怎会打你骂你?”

卫凌皱眉看他,双眸之中锁着不安。

端王似看出了他倨傲底下那一丝不安之意,便缓缓说道:“要让本王好过,消了心头之恨,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

卫凌屏息。

端王走到卫凌身旁,望着他强行镇定脸­色­,轻声道:“你说渝州清闲,本王偏不让你清闲,偏要让你留京城……如何?”

卫凌后退两步:“不行!”

端王却不惊不急,只看着他:“你怕是忘了,本王虽则是个闲王,但要调任你进京,这点能耐,还是有。”

卫凌双手握拳,眸中怒火已经遏制不住,咬牙呼道:“赵纯佑!”

端王听着他唤自己名字,却微微地笑了笑:“好久不曾听你如此唤我……”

“不要逼人太甚,”卫凌不理,拂袖道:“你当我会屈服?大不了,我辞官不做,你又耐我何?”

端王叹了口气,摇摇头道:“你真是渝州呆了太久,一些利害关系全都不懂得顾及了么?你辞官不打紧,云府如何?”

卫凌简直无法置信:“你、你疯了!莫非你要对云腾……”

端王微扬下巴,沉静目光里也透出一丝锐利,慢慢道:“是你逼我。”

两个人面面相觑,互不相让。

卫凌深吸一口气,说道:“你要对我如何都使得,但是云腾,跟这件事完全无关,你……怎么可以把他牵扯进来?”

端王冷笑道:“我是跟你学,你若真有此心意,当初,为何就生生把如雪牵扯进来?一言不发地带她离开?”

卫凌­唇­角微动,却不曾出声。

端王往前一步,几乎贴近卫凌身子,他紧紧盯着那双近咫尺双眸,又道:“这些,都是跟你学。你自己选,是要一走了之仍旧把烂摊子丢给别人,还是留下!但记得要谨慎,这一次……本王不会再哑忍了!”

卫凌双手垂腰间,握紧紧地,很想端王脸上打下一拳,但却到底忍住了。

端王看着他怒意翻腾双眸,微笑道:“听闻景家也有意留你们京,却给你拒绝了……不知本王有没有这个荣幸呢?是了……”

卫凌怒视着他。

端王却又问道:“我送明媚小玩意儿,她可喜欢?”

卫凌冷哼了声。

端王笑容温和:“明媚这孩子脾气可比你讨喜多了……嗯……京内,总比跟着你一派清苦好,方才本王瞧她穿着那冰绡衣裳,真个儿是好生相衬,不知为何,我一见她,就格外喜欢……”

卫凌盛怒之下,正要发作,忽然之间眼神一变,不理端王,疾步走到门外,却见门口上几个侍卫肃然而立,除此别无他人。

卫凌一皱眉,回过身来,往旁边通往内堂屏风之后拐过去,掀开帘布,瞧着后面也是空空如也。

卫凌端详了会儿不见异状,才返回来。

端王心知有异,便问:“怎么了?”

卫凌思谋着,问道:“你为何随身没有暗卫?”

端王怔了会儿,才淡淡说:“原本是有,因要跟你说话,便叫撤了。……如何?有人偷听不成?”

卫凌横他一眼:“赵纯佑,我惊诧,你究竟是如何京城里活下来?”

端王怔了怔,然后面上露出一抹苦笑:“你还肯担忧我安危么?那你为何不肯留下来相助?当初反而那个关头一走了之?”

“不要再提当初,”卫凌皱眉,低喝了声,说道:“王爷,过去便叫他过去就是了,我也知道你不是真心恼我,不会真个儿对我不利!只不过你还记挂着那份旧情罢了……然而人都会变,你我也都已经是这个年纪,你又何必沉耽所谓过往之中?你也很该为你将来多­操­­操­心了。”

端王出神似地看着他,并不做声。

卫凌无心看他,来回踱步,有几分焦躁:方才卫凌分明听到有一声细微呼吸……应是紧张时候透露,然而却找不到人,令他大为不安……心中猜测会不会有人欲对端王不利。

“我是不会留京内,”卫凌焦躁之余,说道:“王爷你若是还肯惦记着过往情分,就休要作出令人心冷不可挽回事来。”

端王听到这句,才淡声道:“这话,你有资格说么?”

卫凌恼怒看他:“你……”

“你说对,我确不会真对你不利,但我是真心恼你!”端王回看他,道:“人,我是留定了!如果你不愿留京内,也行!把明媚留下也可以!”

卫凌一听,忍无可忍,上前一步,揪住端王领口:“你说什么!明媚是我心头­肉­,要她离开我,除非我死!”

端王任凭他粗鲁动作,却全不反抗,眼底且一片淡漠:“是么?若真如此,你该知道怎么做才是好,这口气我忍了这么多年……逼急了,或许真会做出不可挽回事来,但我不想让小明媚伤心,所以卫凌,别逼我,也别再肆意张狂,吃定我不会拿你怎么样,就像你说,人确是会变,不是么?”

卫凌望着他冷静神­色­,心中一凉。

端王推开他手,把皱了衣襟轻轻一抚:“你随心所欲了这么久,此番,就也尝尝看人局中滋味儿吧。”

卫凌双眸中也是一片冰冷:“王爷,倘若我执意不肯呢?”

端王转头看他:“七年之前你是个无牵无挂之人,来去自如,但是现,你还有明媚,不管是你伤着还是如何,都会令她伤心,你向来是个聪明,怎会不知如何做才是对她好?你若真执意不肯,那也无非只是鱼死网破罢了,只管试试看。”

卫凌凝视端王,冷笑:“王爷,我奉劝你一句,让我回渝州。——不然……有朝一日,你会后悔此刻决定。”

端王道:“后悔与否,是以后事,而我现,是做过去七年中一直后悔没做事!”

卫凌浑身微微发抖,气氛一触即发。

正如此紧张时刻,却听门口有人道:“大人,大人……大事不好了,小姐不留神跌了一跤,摔得不轻,急着叫您过去呢。”

卫凌一听,脸­色­大变,顾不上跟端王怄气,二话不说冲出门去,直奔后院。

身后端王凝视卫凌离开身影,走到门口,手掌对空轻拍两下。

清脆掌声过后,院落之中有两道影子闪身出来,跪地上:“参见王爷。”

端王开口便问:“卫小姐摔得如何?”

黑衣暗卫略微迟疑,才道:“回王爷,据属下所知,卫小姐并没有摔跤,人也好端端地。”

“什么……”端王意外,然而蹙眉想了片刻,赵纯佑莞尔一笑,隐隐想通。

端王一笑之余,紧接着又问:“先前是何人此偷听?”

右手边黑衣暗卫道:“回王爷,是景府小少爷。”

端王彻底震惊:“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惹急了那谁!

王爷:是,惹急了我会咬人……

卫爸爸:……=_=

157

先前卫凌叫人带明媚跟景正卿两个入内,走到半路,景正卿就跟那仆人道:“我自己去找云起,你把小姐送回房里吧,不要有什么闪失。”

景正卿经常出入云府,下人自然跟他熟络,当下答应。

景正卿又对明媚道:“妹妹,我先去探望云起,回头再来看你。”

明媚正想心事,便随口“哦”了声,“哦”完了之后一转头,却惊见景正卿已经迫不及待地走了。

明媚惊愕,见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便冲他背影扮了个鬼脸,还以为他真是小孩儿心情,牵挂云三郎,才忙不迭地自个儿跑了。

却不知,景正卿去找云三郎是假,跑回来偷听端王跟卫凌谈话才是真。

景正卿知道卫凌文武状元出身,一身修为非同等闲,他自然是万千小心,没想到听到端王说明媚时候,心潮起伏,忍不住呼吸急促起来,这才泄露了行迹,差点儿坏事。

然而小二爷千算万算,却没想到端王身边儿还有暗卫。

当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后。

景正卿仗着路熟,及时逃之夭夭,有惊无险地转过回廊,却见云三郎迎面过来,一看见他,双眸发光,急急举手招呼。

景正卿忙跑过去,看看左右无人,才道:“你怎地跑出来了?不是让你……”

云三郎兴高采烈:“我听人说你来了,左等右等不见,就出来找你啦……”

景正卿恨不得打他一下:“让你装病,你自好好地装便是了,如今跑出来,若给人看到了怎么说?”

云三郎笑道:“我只说我忽然好了呗,是了,你为什么叫我装病?”

景正卿斜睨他,无奈叹了口气,装模作样地说道:“我祖母做寿,家里乱,我嫌烦,就想到你这里清静,明白了么?可万万别跟其他人说。”

云三郎郑重点头:“原来如此,我知道了,放心吧正卿,我保管不对任何人说……那今晚上你就睡这儿了?走,我们一块儿回房。”

景正卿却又道:“不成,你自个儿先回去,我还有点事儿。”

云三郎不解:“有什么事儿?”

景正卿忍不住笑道:“我得去看看我明媚妹妹。”

云三郎一听,忍不住皱眉撅嘴,大为不悦,有心不让他去,却也知道自个儿是说不听景正卿,于是只好失望而回。

景正卿便跑去明媚屋中,还没进门,就听到里头明媚对玉葫说道:“爹爹怎么还不回来呢?也不知道他们说些什么……”

玉葫道:“王爷特意来探望老爷吗?”

明媚有些恼:“这不一定是好事……唉,跟你说你也不懂……”

景正卿闻言笑了笑,抬手门扇上一敲,迈步进来。

明媚回头看见他,便道:“咦,二表哥,你看完三公子了?他如何?”

景正卿走到她身边儿,便她身旁椅子上坐了,道:“云起­精­神好了许多,应该没大碍了……”

玉葫便问:“表少爷,你喝茶么?”

景正卿很有礼貌地对她一点头:“多谢玉葫,喝一口倒是好,劳烦了。”

玉葫见他如此有礼,高高兴兴出去沏茶。

景正卿才又看向明媚:“姑父还没有回来么?”

明媚听他问,便有些担忧:“是啊,也不知跟王爷说如何了。”

景正卿道:“妹妹怎么好像很不放心似?”

明媚眉头一蹙,自然不能说实话,只含糊说道:“爹爹很久都不京城了,我怕他­性­子太……跟王爷闹得不好……”

景正卿看着她沉思模样,便往前一凑,低声说道:“既然这样担心,那么我跟妹妹一块儿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明媚睁大眼睛:“去看看?”

景正卿“嘘”了声,说道:“咱们把院子前面绕过去,那门是开着,一看就知道如何。”

明媚大喜:“那赶紧去!”

景正卿正是要哄她开心,见她答应,便即刻起身,握着她手往外走,正玉葫回来,忙问:“小姐你去哪?”

景正卿冲她使了个眼神,明媚便说:“没什么……我、我跟二表哥去看看云三公子。”

景正卿拉着明媚出门,手心握着她娇软小手,满心愉悦,往前走两步就回头看她一眼,恨不得载歌载舞。

两个人到了前院,因知道厅堂门口有王府侍卫把守,景正卿便只领明媚从侧廊下往前看。

厅内灯火通明,这边儿站着却正好看到端王跟卫凌两个面面相觑,说什么自然是听不到,然而看得如此清楚,明媚却觉得一阵安心,抓着景正卿胳膊雀跃地小声道:“二表哥,真可以看到!”

景正卿被她如许亲昵地握着手臂,自然越发喜悦,看着她灿烂笑容,心头一动,情不自禁伸出手去……便试探着伸手摸摸她头。

明媚一愣,然后便仍冲他开怀一笑,才又转过身去看厅内情形。

景正卿站她身后,夜风之中嗅到她身上熟悉地淡淡香气,一瞬心中酸欣交集,如海潮涌动。

明媚聚­精­会神地看了会儿,却正见卫凌跟端王对峙起来,两个人站极近,一看就是个要起冲突样儿,明媚吓得捂住胸口,忍不住往前一步。

景正卿忙将她拉住:“妹妹别去!”

明媚慌地回头看他:“二表哥,怎么爹爹像是要跟王爷……”

景正卿想到之前所听到那些,知道端王想留人,卫凌绝对不会轻易听从,加上旧日恩怨,两人必然会起口角……若是别人面对端王倒是不敢造次,但因卫凌跟端王交情匪浅,别说口角,就算是动了手脚也是有。

景正卿脑子极,一拉明媚:“我有法子,妹妹跟我来!”

明媚关心情切,一听有法子,忙跟着走,景正卿从侧廊跑开,到内宅门口,果真看到有个云府仆人经过。

景正卿把明媚藏门后,便出去,一把拉住他,惶急说道:“卫小姐不慎跌了一跤,情形非同一般,你即刻去求见王爷跟卫大人,告知这个情形,不可怠慢,耽误了话唯你是问!”

那仆人吓了一跳,自然不敢耽搁,赶紧跑去通报。

明媚躲旁边,这才明白景正卿不让自己出面道理:若是给那仆人看到她好端端地,这人也难有那胆量跑到王爷面前去说谎。

明媚见景正卿生出这急智,不由宽心,知道不管里头是否闹得天翻地覆都好,只要听到她有事,卫凌肯定是飞也要赶回来。

明媚望着景正卿,便道:“二表哥,你法子真好!”

景正卿心里受用,面上却苦笑道:“只怕给姑父知道,要狠狠骂我,怎么竟平白咒妹妹呢。”

“我不说是你不就行了?”明媚嘻嘻一笑,主动握住他手:“我们先回去,省得爹爹找不到人又着急。”

景正卿被她握了手,身子一颤,忍不住也把她手反握紧了些:“好!”

两个人一阵儿穿廊乱窜,很回到后院,跑上气不接下气。

站住脚之时,两个都胸口起伏,只觉得方才经历,又刺激又奇。

明媚看看景正卿,景正卿看看明媚,两个彼此相对,忍不住便对望着大笑起来,只觉得真真是前所未有畅。

且说卫凌回到屋里,却见明媚人床上,卫凌极小心地将她抱起,声音微颤:“摔到哪里了?”

明媚本来要装作恹恹无力状,看到卫凌如许担心,却有些不忍了,便乌溜溜地看他一眼。

卫凌见她不答,便摸摸她脸:“好孩子,到底是怎么弄得?”

明媚伸手,抓住他衣领:“爹爹……其实我……”

卫凌正检查她手脚,听她讷讷地欲言又止,便又看向她面上,明媚嘟了嘟嘴,终于承认:“爹爹,我没事……”

卫凌先是疑惑:“没事?怎么会……”忽然之间脑中一转,想通了:“难道你是……”

明媚垂眸,有些心虚。

卫凌盯着她看了会儿,想说话却又重咽下去,只又确认问道:“没摔跤?”

明媚点点头:“没有呢。”

卫凌略微松了口气,却又叹了一声:“你这孩子……你……”想要责怪她竟想出这样法子来召他回来,害他担心,但另一方面,明媚却是因为担忧他跟端王相处不妙才用这计策……归根到底还是关怀他所致。

卫凌张开双臂,将明媚抱入怀中:“唉……分明是爹爹该照顾你,怎么还要让你替爹爹­操­心?”

明媚紧紧抱着卫凌腰:“爹爹……王爷走了吗?”

卫凌想到端王,略觉恼恨,当着明媚却又压下:“不知。”

明媚又问:“王爷跟爹爹说什么?”

卫凌越发皱眉:“他……竟然想让爹爹留京内。”

明媚身子一颤,卫凌想到上京之前明媚那抵触之态,自然明白她心意,此刻便摸摸她头:“别怕,爹爹不会答应他。”

明媚思来想去,小声说:“爹爹,你答应我,不管如何……别跟王爷闹得不好……”

俗话说民不与官斗,何况端王身份是非同一般,虽然明媚知道卫凌跟端王恐怕交情匪浅,但是“君心叵测”,谁知道若是惹急了他会做出什么来?以明媚对端王了解,那人,却是个冰下藏火­性­情,表面清宁冷绝,实际上……

令人意想不到是,当夜端王竟云府留宿,而次日一早,云家兄弟才各自回来。

卫凌一问,云腾被留兵部,查一宗许久之前军中旧案,已经过去七八年事儿,忽然又翻出来,毫无头绪,卷宗却多,云腾焦躁不已,可当初这案子是他麾下发生,于是只好跟一堆人老老实实核查,天明才回。

云飞却只是正常宫中当值。

早上,委实热闹,端王上座,云家兄弟陪坐,卫凌客座,还有三个小:景正卿,云三郎,明媚,也桌上。

寒暄了会儿,云腾大致明白端王这一次亲临府上,恐怕是醉翁之意不酒,然而云腾是个外粗内慎­性­子,他又是朝官,当初虽跟两人有交情,但有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端王跟卫凌之间瓜葛实复杂,也难分辨明白,因此云腾索­性­不理他们,袖手清净。

云飞是个缜密冷静­性­子,虽不知详细内情,却也知道不能Сhā手,于是只问云起病情如何。

云起看了一眼景正卿,道:“二哥,已经无碍了。”

景正卿不看他,自吃了一口粥。

明媚却多看了一眼,景正卿察觉,便道:“妹妹,趁着你没有走,云起病又好了,我跟他带你出去玩耍好么?”

明媚一愣:“啊?”

连云三郎也呆了呆:“啊?”心里有些嫌弃,很不愿意带个女孩儿去耍。

那边端王泰然自若听着,卫凌一声不吭,云腾自己大吃,云飞只当什么都看不见……

明媚还发愣,景正卿道:“京内还有几个地方颇为好玩儿,也有些好吃东西,像是上回你吃蜜饯果子,南街上芝麻烤饼也是很好,尤其是才出炉,又香又脆……云起爱吃那个了,好玩地方也多,我听说近夜市上有人卖海外运来小马儿,正适合妹妹这个年纪骑,另外玄寅寺许愿观音大士,向来是极灵验。”

云三郎听到烤饼,顿时口水也流出来:“正卿,我们今儿就去买了吃吧。”

云腾咽了两口唾沫,忍不住Сhā嘴说:“有这好东西?老三记得给哥哥们也带些回来。”

云飞不动声­色­,嘴角却一抽。

明媚眨着眼听着,只觉得景正卿说这些,好像都很有趣,尤其是……

卫凌听景正卿滔滔不绝献宝似,又看明媚听得入神,他便心道:“正卿这小子很会讨明媚欢心……”看看他眉清目秀样儿,又惘然地想:“这个模样,看来怎么有几分眼熟……”

正听三个孩子说话,那边端王望着明媚,忽然道:“明媚,你过来叔叔这里。”

明媚一怔:“啊?”

端王笑道:“要出去玩儿,我带着也是可以,你过来。”

明媚有些瑟缩之意,却不敢忤逆,迟疑着下地,便走过去。

卫凌正坐端王右手,见状皱眉,手动了动,却到底没出手拦着。

明媚走到端王身边儿,端王抬臂,便将她抱腿上,温和收到:“昨儿我劝你爹爹留京内,他竟不肯,若是以后你跟你爹爹走了,叔叔便见不到你们了。”

明媚不知如何回答,众目睽睽之下被抱着……不由有些……

云腾仍装看不见,云飞是,卫凌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却不做声。

只有那边景正卿看着,粥也不吃了,直直地望着端王搂着明媚对她温声细语,景正卿忽然叫道:“王爷!”

声音忒大,座各位都惊了一惊,不约而同看向景正卿。

明媚也吃了一惊,从端王怀中转头看过去,不知他要如何。

景正卿叫了这声,见大家伙儿都看着自己,他便站起身来,道:“我也要王爷抱。”

石破天惊!顿时之间,座上众位爷脸­色­不一,云腾是差点儿从椅子上歪下去。

明媚目瞪口呆,端王也呆呆看着景正卿,不知这孩子为何突然如此……不知该以何种表情面对。

景正卿拔腿跑到端王身边,目光闪闪望着端王,脆生生道:“正卿仰慕王爷已久……王爷是我跟云起心中大英雄,王爷也抱抱我们吧。”

那边云三郎张口结舌,虽然他们平日里说起端王来,也确是一副崇敬口吻,但却想不到景正卿竟真这样做了。

然而三郎素来唯景正卿马首是瞻,听到这里,不由地心头一热,也跳下椅子,跑到端王身边:“是啊,我们都很崇敬王爷,我也要抱。”

那边云飞望着自家弟弟,嘴角连抽之余,很想把他一把拽回来。

他身旁云腾咳嗽了声,云飞蠢蠢欲动手上一压。

卫凌惊愕之余,望着三个小孩儿围着端王,真正有几分“其乐融融”意思,而端王面上表情也渐渐从不知所措转为温和笑意,他一手抱着明媚,一手摸摸景正卿头,又摸摸云三郎头,挨个儿将两人抱了一抱,笑着说道:“乖,乖!”

卫凌眉峰一动,看看景正卿,心中不由地升起一种奇怪感觉……而眼前这情形,虽然略有些窘然似,但是仔细看话……倒也甚是和谐。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其实……无限乐趣,二爷表演已经突破了极限!

二爷:是,我要角逐奥斯卡,大家投我一票!

大家:……

158

吃了饭,卫凌便跟景正卿道:“二郎,你带你妹妹府里玩耍,休要去别处,我还有点事要去做,待会儿再回来,你安抚着她,叫她别乱猜想。”

景正卿郑重答应,卫凌多看他几眼,到底走了。

景正卿狂喜,便去找明媚,云起跟身边,便说:“正卿,你胆子好大。”

景正卿问道:“怎么?”

云起摩拳擦掌:“你竟敢去抱王爷,我想也不敢想……多亏你先带了头儿,我才也敢过去。”

景正卿一阵窘然,便咳嗽了声:“不要说了。”

两人便去找明媚,走到半路,就看明媚带着玉葫迎面而来,见了,就问:“二表哥看到我爹爹了吗?”

景正卿道:“姑父跟云大哥他们有事儿商议,让我带着妹妹玩儿。”

明媚看着他脸,忽地想到方才他带着云起跑到端王身边儿求抱抱情形,实忍不住,便掩口笑起来。

云三郎便问:“咦,你笑什么?”

明媚摇头:“没什么……”

景正卿却无端有些脸红,就转开头去,掩饰似地问:“府里头有什么好玩儿呢?可惜姑父说不许出外,不然话,可以城内逛逛了。”

云三郎道:“我们偷偷出去不就行了?”他跟景正卿常常做些瞒天过海事儿,早就习以为常。

景正卿却摇头:“不行,我答应了姑父。”

明媚却问:“二表哥,你说那个什么玄寅寺哪里?真很灵验么?”

景正卿道:“这个是东郊,供奉着是白衣大士,听人说是很灵,我没有亲自去过。”

云三郎Сhā嘴:“自然是灵,我有一位同窗,他家里原本有事,就去玄寅寺拜佛许愿,后来果真好了。”

景正卿问:“你说是谁?”

云三郎想了想:“叫什么来着?总之我记得原先是他们家一位长辈出了事,后来就化险为夷了……如此。”

明媚心想:“若是父亲拿了主意,我大概明后天就走了,却也要去许个愿才行。”

景正卿见她沉吟,便问道:“妹妹,怎么了?”

明媚抬眸看他,道:“我、我想去……”

景正卿问:“你想去玄寅寺?”

明媚点点头:“可是你不是说……爹爹不许我们出去?还是……不去了吧……”

景正卿见她有些不开心,便哄道:“姑父是怕咱们出去了……会有什么不测吧,若是咱们小心着些,悄悄地去,地回,谁也不知道,未必不成。”

明媚迟疑:“可以么?”

云三郎唯恐天下不乱:“正卿说可以自然是可以!要带随从么?我去叫人!”

景正卿制住他:“你叫云府人,他们必然要跟你大哥二哥说,一说,姑父就知道了……不如你叫人去我家,让他们赶一辆车过来,再带上三四个人,只说我要用就是了。”

云三郎这才蹦跳着离去。明媚见他这样会筹谋,单看他如此一面儿,哪里会想到是那个蹲草里捉蛐蛐,又求王爷抱抱男孩儿呢?

云府家丁飞马去了景府,很景府就派了车过来,景正卿拉着明媚,避着人,悄悄地从角门溜出去,三郎后面打掩护。

景正卿见无人留意,招手把车叫过来。

赶车跟家丁们纷纷过来行礼,景正卿道:“我们要去玄寅寺。”便亲动手抱了明媚,把她送到车上,自己也爬上去,又把云三郎也拉扯上去。

三个人一个车里坐了,觉得方才情形很是惊险有趣儿,不由各自抚胸而笑。

城东跟云府相隔并不算远,一刻多钟便到了,因是早上,前来上香善男信女并不算多。

三人下车后,景正卿跟云起一左一右护着明媚,就往里走,剩两个家丁外头守着车马,还有两个便跟随着。

明媚见这玄寅寺名头虽大,但却并无奢华之意,古朴宁静,倒真有几分古刹超脱氛围。

过了门,就见一棵极大槐树,盘虬错结,他们三人合抱恐怕都抱不过来,景正卿道:“听闻这树也是六七百年岁数了。”

云三郎跟明媚齐齐惊叹,三郎特意过去摸了一把。

拾级而上,进了那大殿内,才见里头供白衣大士,香烟袅袅之中低眉垂眸。

明媚心中一颤,望着大士慈眉善目之态,心头一片宁静。

旁边小沙弥见三人进来,便奉了香火,景正卿跟云起本来是坐陪,见状,少不得都接了过来。

明媚手心合着三支香,跪蒲团上,闭眸许愿。

景正卿跟云起对视一眼,一左一右却也跪地。

悠远地钟声响起,似乎能听到风吹动寺院之中那棵古槐树叶发出声响,鼻端嗅到淡淡地香火气息,一瞬仿佛人也世外。

明媚闭着眸子,脑中却回想起前生,无尘庵之时,她绝早登山,于半山所见所感。

当时她自诩走投无路,又被山风吹拂,便生出纵身跃下一了百了冲动,谁知就那时候,远处寺钟敲响,声音于层峦叠嶂之中回荡,似能振聋发聩,也似能安抚人心,与此同时……日出大光。

那一道璀璨阳光,把眼前凄绝景象转作一片温暖灿烂,也改变了她必死之心。

现回头想想,当时那一道阳光,一声晨钟,岂非正像是她此后经历……本是山穷水,却又柳暗花明……

谁能想那一世凄风冷雨,却忽然会转做此刻恬宁和美?

明媚虔诚地许了愿,又深深地俯身郑重磕了个头,心中默默道:“菩萨上,信女一定会好好珍惜此生……”

钟钵儿一敲,像是冥冥之中有神明将所有愿望都收了去。

拜过了大士,景正卿跟云起陪着明媚寺院中走了一圈儿,这寺院不大,也没什么特殊景观,转遍了也还不到一刻钟功夫,三人便才往外。

出门时候,景正卿便问:“妹妹,你许了什么愿?”

明媚说道:“我不告诉你……你呢?”

云起便说:“你都不跟正卿说,他为何要告诉你?”

景正卿却微微一笑:“现不能说,以后一定会跟妹妹说,我向你保证。”

明媚对上他沉静双眸,心竟跳了一下,想要仔细再看,景正卿却已经转过头去,对云起道:“云腾大哥说要吃南街上烤饼,我们索­性­就去买了来给他,以后他知道咱们偷偷出来,若是吃了东西话……也就没话说了。”

云起哈哈地笑:“可不是这个理么?就去就去!”

明媚见他竟又算计起云腾来,忍不住也掩口而笑,就把问他许了什么愿事儿搁下了。

三个人才上了车,又往回而行,明媚因为了了一宗心愿,心里很是欢悦,很到了地方,景正卿见云起往外而去,就道:“你别下去了,让小厮们去买就行了。”

云起说道:“我跟着看看热闹也好。”

景正卿本觉得免得节外生枝,想叫住他,看看明媚,便转了念头,就道:“那你去吧,记得别惹事。”又叫了两个家丁过去跟着。

云起下车之后,车厢内便只剩下景正卿跟明媚两人。

寂静之中,景正卿垂眸想了会儿,便问:“妹妹,你真要回渝州了吗?”

明媚正趴车窗边往外看,听见了,便回过头来:“爹爹是这么说。”

景正卿迟疑地看她,却慢慢地问:“那么……要是你们走话,能不能带我一块儿?”

明媚意外:“带你?二表哥……这不成。”

“为何?”

明媚说道:“你、你是景家人,就算是爹爹答应,景家也不肯答应。”

“那你答应不答应?”景正卿望着明媚双眸。

“我?问我做什么……”明媚眨着眼,看了他一会儿,噗嗤一笑:“二表哥你怎么啦?为什么要跟着我们去渝州?”

景正卿垂头,手袍子上捏了捏:“我……我听你说渝州好玩儿,就也想去看看。”

明媚见他这一低头,可真像是个害羞小姑娘,她心情愉,当下便伸出手来,捏上景正卿脸:“真?”

景正卿一愣,却也没动,只是垂眸看着她手。

明媚捏着景正卿脸,感觉软软­嫩­­嫩­地,比想象中要好,又看他一动不动,索­性­伸出双手,捏着他两边脸颊­肉­儿,拉一拉,又捏了几下,看着他很俊秀脸也给她扯得变形,忍着笑问:“怎么不说了?”

景正卿看着那玲珑玉白手腕自己眼前晃动,望着明媚无邪天真笑容……她身上那股香气一阵阵袭来,令他心海潮生。

明媚正情揉捏景二爷脸,想到那样桀骜人,此刻却如此软绵,真想借机用力蹂~躏一下,然而却又不舍得狠捏。

正两难之间,忽然觉得手上湿湿地异样,明媚呆了呆,一缩手,看到手上竟落了一滴透明……

明媚一惊,把景正卿脸捧住了,抬起来看,却见他眼睛里果真都是泪。

明媚目瞪口呆:“怎、怎么了?莫非是我……太用力了?捏疼了你?”

景正卿吸了吸鼻子,很有几分委屈之意,并未回答。

明媚万没想到自己把个十一岁孩子弄哭了……一时大窘,却又哭笑不得,看着景正卿湿润眼睛,心头一软,便哄道:“你别哭了,我不是有心……不是故意要捏疼你……”

打量他雪白脸,泪沾脸颊上,竟十分地可爱可怜,明媚忍不住低声道:“你乖啊,别哭啦,若真疼,大不了、大不了……就让你捏回来……”

她拉着景正卿手,往自己脸上一碰:“别哭,给你捏就是了。”

景正卿愣了愣:“啊?”

明媚细看他双眼,却见他眼圈发红,这落泪可不是作假。当下道:“我真不是有心捏疼你。”只是稍微……用了那么一点儿力气罢了……大概因心里想事儿,不知不觉稍微就……略觉后悔。

景正卿却道:“真让我捏回来么?”

明媚一怔,然后点点头:“都说了……”

景正卿看看她手,又看看她脸,便抬起手来。

明媚本是随口说说,没想到他会真动手,但此刻已经骑虎难下,看他手一点点逼近,忍不住有些惧怕,不由地闭上眼睛,皱着眉心,忐忑地准备接受那疼。

景正卿手缓缓地落明媚脸颊上,却并不用力,只是望着她闭着眼睛模样,心一下一下跳分明,带着钝钝地疼跟鲜明地欢喜。

他目光从她双眸往下,描绘着他曾熟悉而贪恋容颜,情不自禁间,人也缓缓地靠近过去。

景正卿垂眸,目光胶着那粉­嫩­­唇­上再也移不开,他低头,无限渴望压过了那一丝迟疑,微张双­唇­,轻颤着贴上……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这个算是初吻么。。。=_=

159

景正卿按捺心跳,粉红­色­双­唇­将碰未碰,车厢外传来一声惊叫。

明媚正乱想为何景正卿好似并未动手,而­唇­上却似乎暖暖地,略觉异样……她微微皱眉之间,忽然听到了那声响,一下儿睁开眼睛,却对上景正卿近咫尺脸。

明媚吓了一跳,不知他怎么竟靠得这么近了!

明媚正要说话,景正卿却神­色­一变:“妹妹,你千万别出去。”

明媚呆问:“怎么了?”

景正卿道:“我听到云起声音,怕他又惹事了,你别动,我看一看。”

明媚一听,唯恐另生事端,心也怦怦乱跳:“二表哥,你要小心!”

景正卿回眸一笑:“放心。”抬手,将她小手轻轻一握:“表哥没事。”声音竟是十万分温柔。

明媚望着他神笑容,心中一阵恍惚。

见他出了车门,明媚垂眸,手­唇­上轻轻一按,又摇了摇头:大概只是错觉罢了。

她将脑中那一个闪念抛开,急忙靠到车窗边上,掀起帘子往外看。

那边景正卿迅速跳下了车,这瞬间已经把情形看很清楚,却见云三郎跟两个家丁被几个来历不明人拦住,其中有个不大孩童,趾高气扬说:“哪里来小畜生!看我怎么教训你!”高高举手,重重地就往云三郎脸上打去。

景正卿见三郎脸上红红地,显然已经吃了亏,又看那伙人狰狞凶猛,而家丁们都给辖制住了,当下双眉一皱,默不作声地冲过去,谁也不去碰,竟只是向着那孩子!

正是擒贼先擒王意思。

这想法儿本是好不过,从眼前情形来说已经是“敌众我寡”,景正卿也看出这孩子必然出身非富即贵,才敢对云三郎如此下狠手,这会儿求饶或者硬碰都讨不了好儿,唯有先把这孩子制住了,再说其他。

但是景正卿唯一想错了就是这孩子身份。

景正卿身量不高,并不惹人注意,悄然冲过去。

那孩子正要打三郎脸,忽地被旁边冲出一人抱住,身不由己滚了出去。

景正卿死死地勒住那孩子,拖着他从地上爬起来,大叫道:“把人放开!”

挟持住家丁几个人面面相觑不敢松手,云三郎却挣扎着叫起来:“正……卿!”慌乱嘈杂里,他声音也有些不清楚。

景正卿瞪他一眼,云三郎忙闭了嘴,只道:“放开我!”

此刻已经有几个人发觉忽生异变,就向着景正卿靠过来,一个个眼神极冷,脚下无声,身形矫健。

景正卿打量周围,自然看出许多异状,望着其中两人身形、气质,忽然打了个冷战……

这情形……似曾相识。

这感觉……令他熟悉!

景正卿无法相信,低头看向怀中小孩儿,却见他年纪虽小,眉宇之中却天生一股­阴­鸷冷意。

刹那之间,景正卿倒吸一口冷气:旧事重演?

车那边,明媚目瞪口呆,看着这暴风骤雨似一幕,若不是捂着嘴,早就叫出声来。

“景正卿……”明媚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嘴里喃喃出声:“不要出事……千万不要出事,我该如何是好……”

景正卿脸­色­微变之余,收敛心神,喝道:“你们别过来,不然我对你们主子不客气!”

他目光所及,竟是那几个悄然无息靠过来高手。

那几人一愣,他们穿着打扮只如平常人一般,先前也只藏身人群之中,见出事才极地过来,本想只是面对一个孩子罢了,极为容易了结,没想到,竟被个孩子喝破身形!

这几个人都暗自震惊,然而却也因此不敢轻举妄动了。

景正卿又喝道:“把我兄弟放开!不然别怪我!”

那擒着云三郎人一惊,迟疑不决,景正卿道:“我们跟你们无冤无仇,何必这样,你们放人,我也放人,大路朝天大家各走一边就是了,不要闹得鱼死网破了不好看。”

暗卫之一见状,一点头,那人便放开云三郎。

景正卿见三郎想回来,便喝道:“上车去,赶紧走!”

云三郎犹豫不决:“你……”

景正卿心中暗自叫苦,却不肯露怯,只道:“叫你走就走,不听话么?”

云三郎一拧眉,终于转身就跑。

三郎爬上车,里头明媚却爬出来,三郎忙拦住她:“你­干­什么!”

明媚急得说道:“景正卿他……”

“正卿很有法子,他叫我走,必然有善后方法,你不许去!”云三郎拉着明媚,不叫她下去。

明媚哪里肯依,只觉得心跳发慌,竭力探身出来,遥遥地隔空一望,看见景正卿被人围中央,小小地身影几乎要给人群淹没了。

明媚心惊胆战,大叫一声:“让我下去!”

慌乱之中,却听有个声音喝道:“请小姐回来,景小少爷无恙。”

这马车上并无他人,忽然响起这个声音,明媚一怔,连三郎也是一惊:“谁说话?”

且说那边,景正卿见三郎爬上马车,且没人去追他们,便才松了口气。

他心思转动极,正要把手中人放开,便听到人丛中有人叫道:“哟,惊马了!跑啊!”

说时迟那时,就听得得得地马蹄声从远及近,这边儿看热闹百姓本围了许多,见状齐齐大惊,纷纷避让,场面一时大乱!

景正卿大喜,见那几个暗卫拼命聚拢过来,他忙把那孩子往旁边一推,趁乱就跑。

那孩子趔趄出去,却发狠叫道:“把那犯上畜生捉了!”

几个暗卫不敢怠慢,忙追过来,景正卿不敢回头,撒腿往前跑,然而他毕竟还是孩子,人群中被撞来撞去,行动不便,那些追来高手又非等闲,渐渐地竟要给追上!

仓皇之中,不知从哪里探过来一只手,将景正卿用力一拉,扯了过去。

景正卿本以为是敌人,正要挥拳,却听那人道:“二郎别动!”

景正卿一听这个声音,顿时瞪大双眸,却也果真乖乖地不再动弹了。

大街上一片慌乱,景府马车早就跑个无影无踪。

那人抱着景正卿,左拐右拐,冲到街头拐角处,那里却正停着一匹马,他翻身上马,打马狂奔,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云府之中,厅堂内,明媚,景正卿,云起,三人站成一排,各自忐忑。

卫凌道:“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二郎,我不是叫你看着明媚不许外出么?”

景正卿道:“姑父,是我一时贪玩……请姑父责罚。”

卫凌皱着眉,叹了口气。

明媚看看景正卿,又看看卫凌,忙说:“爹爹,是我错,是我想要出去,表哥才带我出去……”

云腾打圆场:“罢了,做什么这么兴师动众,不过是孩子们想出去玩儿罢了,难道就不许他们出去?只是……”

云腾略微沉吟,就瞪向云起:“你到底­干­什么去了?要玩儿就好好玩,要打架就好好打架,怎么你脸上多了那样一个玩意儿?”

卫凌听着这些话:怪道云起如今还冒失冲撞,看看这位大爷就知道了。

只有座儿上端王仍旧不动声­色­。

云起摸摸脸,那一巴掌滋味儿可不好受:“哥哥,我是要去买烤饼给你吃,谁知道就撞上那个卑鄙无耻小子,仗着人多就欺负人,如果不是正卿及时救我,真要被他们打死了……”

云腾顿时之间转移了目标,暴跳如雷道:“什么?哪个小子这么卑鄙无耻,心狠手辣?敢动我云府人?你有没有报上云府大名?”

云起气愤说道:“我倒是想报,但他们实太凶暴了,不等我开口就打人,有何了不得!”

卫凌听到云腾跟云起一口一个“卑鄙无耻心狠手辣”,咳嗽了声,忍不住扫了一眼端王。

端王却仍慢腾腾地,举手摸了摸茶杯,喝了口。

景正卿也默然不语,云腾叫了会儿,问道:“你可认得是谁,哥哥们给你找回场子。”

云起思量:“我不认得,只记得长得贼眉鼠眼,粗野无礼,正卿,你可认得?”

景正卿眉头微微地蹙着,却低低说道:“不认得……”

明媚垂着头,生怕卫凌责怪,心道:“若爹爹责怪下来,少不得我担着,毕竟是我起初动意向出去。”

卫凌看看三人,说道:“你们先出去吧。这回记得不许乱走,也不许乱说此事。”

三人一听,如蒙大赦,便转身出厅。

剩下云腾,卫凌,端王三个。云腾兀自恼恨:“这究竟是谁家野小子,不由分说就打人?不行,这口气我咽不下,一定要查出是谁来,让云起去打回来。”

卫凌嘴角一抽:“你别急,就算你不查,人家那边也会查。而且,恐怕你这口气确是要咽下。”

“这是何意?”云腾不解,看着卫凌淡淡神情,忽地心头一动,便问道:“莫非你知道那小子来历?正好,你说,我绝不放过。”

卫凌轻轻咳嗽了声,目光又扫向端王,而后才垂了眼皮,低低道:“如果我猜不错,那个,是太子吧。”

云腾震惊:“什么?你说什么?那个卑鄙无耻心狠手辣粗野无礼贼眉鼠眼地小子……”

卫凌说道:“不错,那个卑鄙无耻心狠手辣粗野无礼贼眉鼠眼地小子……恐怕就是太子。”一边慢悠悠说着,一边扫了端王一眼。

云腾这才后知后觉,出了一身地冷汗。

忽地转念一想,心怀侥幸道:“你怎知道是太子,你又从来未见过,正卿云起他们都未见过,何况你刚来京。”

卫凌笑:“我会跟小孩子一样么?我就算不京中,也知道太子时常溜出宫来轶闻,也记得太子年纪,不过是五六岁罢了,且太子那张脸,我一瞧……倒跟当今那位……有几分肖似,尤其是那双眼。……好吧,这些都不算数,若不是太子,他身边怎会有皇家铁衣暗卫跟随?别说皇家还有第二个骄横跋扈孩童。”

云腾是知道卫凌眼光,若别还能认错,这皇族暗卫他可是绝对不会看错。

云腾倒退一步,震惊之余忍不住骂道:“他_妈……还真是太子无疑。”

卫凌眼尾余光一抹,又扫向那个喝茶之人。

静默之中,端王缓缓起身,施施然说:“啊,天­色­不早,本王也是时候该走了。”

卫凌忍不住挑了挑眉。

端王负起双手,没事人儿似往外而行。

卫凌看着,却不动,冷不防云腾嗖地站到端王身边而去,几乎贴面而战,铜铃似地眼就瞪着他。

端王脚下一站,略微转头看他,问道:“怎么了?”

云腾瞪着端王:“王爷现走,可有点不厚道啊。”

端王不以为然,面不改­色­地将目光投向厅外高空,淡淡道:“怎么呢,本王要避嫌呀。”

云腾哼了声,脸儿凑前,盯着端王道:“我看……王爷云府睡了两天,这嫌是避不了了。”

卫凌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

端王却仍然泰然自若,道:“休要瞎说,明明就睡了一晚。”

云腾双手握拳,厅内来回走了几趟,终于又说:“那好!皇族暗卫如此厉害,又涉及太子……恐怕很就会查到蛛丝马迹,若我们云起跟太子冲突事儿揭出来,我们就说是王爷主意,让云起去刺杀太子呢。”

端王侧目看向云腾:“云腾啊,你堂堂地大将军,做人可不能如此无赖。”

云腾悻悻道:“王爷想置身事外才是无赖行径,敢情你们皇家人都好……”

端王眯起眼睛:“你竟敢犯上!”

云腾冷哼:“我不过是说实话罢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对峙之中。忽地听到旁边有人说道:“放心,他想置身事外也不行。”

云腾跟端王齐齐回头:“嗯?”

卫凌不知何时已经落座,摸摸茶杯还是温,也先喝一口,才道:“他派去跟着那两个暗卫,也动了手,这行刺罪名是跑不了了。”

云腾一听,大为活,瞅着端王道:“哟,这我可放心了,大头儿还是王爷那儿呢。”

端王哼道:“卫凌,本王是担心明媚安危才派暗卫,他们自有分寸,不会对太子动手……这可跟我不相­干­。”

云腾嘿嘿冷笑:“王爷,不管你是想­干­还是不想­干­,这事儿已经做下了,少不得还得让王爷出面撸平了。”

端王回头:“是谁刚才说太子卑鄙无耻心狠手辣,还说我们皇族人都无赖……”

云腾大眼一瞪,道:“对啊,是谁说?我怎么不知道?卫凌,你知道吗?”

卫凌垂眸喝茶,淡淡道:“别我不知道,我只听到王爷刚才清清楚楚说了一遍。”

端王倒吸一口冷气:“你们两个这叫……狼狈为­奸­?”

云腾抬手,端王肩头一勾:“王爷,别客气,我们早就是一条绳上蚂蚱了……不,应该说是一家人才对。”

端王看看他,又看看卫凌:“一家人本王倒是没看出来,只看出本王是无上贼船了,那好,这事儿本王出面摆平也成,投桃报李,只要他答应我那件事就行了。”

卫凌不悦。

云腾去笑道:“好说好说,王爷去摆平此事,别让太子盯上云起正卿跟明媚小丫头,阿凌就答应你一百件事儿都行。”

卫凌转头看去,道:“赵纯佑,你想趁火打劫?别以为非你不可,我自个儿也能应付此事!”他说完之后,霍然起身,大步出外。

端王目送他背影离开,就看云腾。云腾安慰地拍拍他肩膀,笑着哄道:“又闹脾气了,王爷别介意别介意。”

160

明媚跟景正卿,云三郎从厅内出来,三人廊下一字排开地坐了。

远处蝉声阵阵,明媚抱着膝,有些忧心,一会儿抬头看天边那汹涌奔涌大团云朵,一会儿垂眸皱眉。

景正卿见她出神,少不得安抚她:“妹妹别担心,不会有事。”

明媚转头看他,想到方才她车上遥望,看他人群之中,渐渐地被人潮淹没……竟看不到他身影了,当时心底那种惊慌失措之感,如许真切。

明媚有些难过:“今儿是我任­性­了,不出去就好了。也不知会不会惹出什么天大祸事来,看爹爹样子,像是了不得。”

云起坐她右手边,闻言便道:“那个小子也不知是什么来头,真嚣张,好歹他别仗势欺人,一对一话,我肯定打得他满地找牙。”

景正卿皱眉,喝道:“别乱说,云起你记住姑父说话,今儿发生事可不许跟其他人提起。”

云起愣了愣,眨眼看了他一会儿,才回答:“好、好吧……可是为什么?”

景正卿心头一阵烦躁:“因为……”

明媚看他脸上也写着明显忧­色­,忍不住问:“表哥……你怎么了,是不是知道什么?”

景正卿忙收敛忧思,轻轻握住她手:“没事没事,放心吧。”

云起看他握着明媚手,他便也如法炮制,迟疑地握过去:“是啊,怕什么,不就是一个无赖小子么?”

那柔若无骨地小手握掌心,云起一愣,心忍不住怦怦跳了两下,竟不太敢用力,生怕捏坏了。

景正卿一眼看到,觉得很是刺眼,当下抓住明媚胳膊,把她手抽过来,一块儿握掌心里。

云起愣神儿:“­干­吗?”

景正卿觉得这小子实是……面儿上却还一本正经地,道:“我刚刚发现妹妹手上好像……沾着什么……”

装模作样地把明媚小手翻来覆去地看。

云起探头:“是么,我看看?”

明媚也呆呆地看:“沾了什么?”

三个人,三个毛茸茸地小脑袋,凑一块儿,望着明媚那娇­嫩­粉红手,却见那手上­干­­干­净净地,又哪里有沾了什么?

景正卿盯着看了会儿,道:“大概我看错了。”

正这一刻,却听几步开外有人道:“明媚。”

明媚一抬头,见是卫凌负手出来,忙坐起身,跑到卫凌身边儿去。这边景正卿跟云起也站起来。

卫凌拉住明媚手,看看景正卿跟云起,景正卿便道:“多谢姑父先前及时出手相救,这一次是我太大意了,差点让云起跟妹妹遇险,还请姑父责罚。”

他被几个暗卫紧盯不放之时,多亏了卫凌及时出现,将他抱出人群,才不至于被当场擒获。

且景正卿一心要讨好卫凌,也知道卫凌心爱是明媚,这一回出了事,卫凌难免不喜,因此他便先诚恳致歉。

明媚张了张口,云起说道:“你已经不叫我下车去了,是我自己想看热闹,谁知会遇到那家伙,再者说,其实我也没惹事,是他嫌那里买烤饼人多,竟叫手下把人都赶走,我看不惯才出声……”

景正卿道:“你还说。”

云起撅了撅嘴,就没再继续。

明媚转头看向卫凌,道:“爹爹,这事跟二表哥没有关系,是我想要出去玩儿,他不愿看我不开心才出去……”

卫凌望了明媚一眼,不说话,只又看向景正卿,问道:“你那时候,怎么竟先制住了那孩子?”

景正卿见他问这个,便老老实实说道:“当时我见情形凶险,他们人多势众,我自然打不过,那孩子像是他们主子,我却是能制住他,所以才……”

卫凌颔首:“你做很对……”

——如果那孩子不是太子赵琰话,这一步简直堪称完美:迅速判断,一步截杀,占据上风再做谈判……那种慌乱危急情形下当机立断作出如此判断,这是许多大人都没有办法立刻想得出。

卫凌望着景正卿:“但是我仍要说你,我起先看你沉稳,才特意叮嘱你看着明媚,免得她胡思乱想,你却不听我话,才惹出这件事来……”

景正卿深深低头:“姑父,我知错了,以后绝不敢再这样了。”

云起见景正卿认错,他虽然略觉委屈,却也不敢顶嘴,就也跟着低头。

明媚望着景正卿低头认错模样,心里竟升起一股不忍。

卫凌却冷冷淡淡道:“你虽反悔,但错已经铸成,于是无补,你且好好地想想吧。”

卫凌说完,拉着明媚转身就走。

景正卿抬头,有些惊慌地看过来,正好明媚也正回头看他,四目相对,明媚张了张口,想说什么……目光相对片刻,却终只是怏怏地转回头去。

卫凌拉着明媚离开,转到后院,明媚忍不住说:“爹爹,真不是表哥错儿。”

卫凌也不做声,一直到进了屋内,卫凌坐了,才道:“你要说是你想出去玩儿他才答应么?”

明媚点头:确是如此。

卫凌道:“你这二表哥,为人十分地……”卫凌停了停,想用个词来形容,可是一时却又找不到合适词,他沉吟着:“他年纪虽小,但是行事……处处出人意料,就连为父……面对他时候,似乎也有些……不容小觑……”

明媚诧异,忍不住一笑:“爹爹,他又贪玩儿又顽皮,还爱哭,怎么能不容小觑……”一时想到车内她把景正卿捏哭之事,微微觉得得意。

卫凌笑了笑:“是啊……早上吃饭之时,他忽然要去抱端王……我也……大为意外。”

任凭卫凌如何绝顶聪明,却也想不通景正卿那么做真正用意乃是……

这也是景正卿歪打正着。

卫凌思考了会儿,摇摇头,道:“但是除去这些孩儿气,就说他方才外头那一番举止,可真是……机警果断,十分了得,就算换作爹爹场,好法子,也无非是那样儿……而且他很有兄弟情义,也颇为顾及你,才叫云起先走一步,宁肯自己身陷险境。”

明媚怔怔听着,这会儿,忽地就想到前生景正卿为了她杀了太子赵琰事儿,这一次她是没有看清楚太子,不然早就想到了。

然而想到那件事,不由地就又想到他对自己犯下那宗……明媚急忙摇摇头不去往下想。

明媚摇头,卫凌却觉得她可能是不信或者不懂,于是便不说这些,只道:“你是担心爹爹责罚他?其实爹爹不会……只是冷言冷语对他,让他多多反省,他虽则聪明果决,但毕竟年幼,心志不坚,你说要去玩,他便顺了你意思……如此心软纵容,却非好事。”

明媚听到这里,则呆呆地:“啊?爹爹,我为何不懂?”

卫凌忍不住一笑,抬手她小小地鼻子上捏捏:“莫非你看不出么?你这位二表哥,很喜欢你。”

明媚一听,心一颤,而后不依地大声叫道:“爹爹你说什么!”

卫凌笑道:“今日若是换做别人要出外游玩,他也未必就肯依从……但你开口了,他乐得哄你开心,因此才忤逆了我。”

明媚嘟起嘴,很不爱听这些:“爹爹你又乱说,他才多大,竟说这些,我才不听。”

卫凌笑道:“有志不年高,古有甘罗十二岁为丞相呢,你表哥也十一了。——且你却比他小,然而爹爹看来,你所作所为,却经常像个大姑娘一般。”

卫凌这话,半分感慨,多半却是赞扬明媚懂事之意,然而明媚听来,心中却一惊,一阵儿心虚。

卫凌说完,才道:“但他越是了得,越不能放纵他,免得一味张狂了……故而我要给他个训诫,让他以后休要得意忘形……务必要要知道分寸。”说到后一句,声音便一沉。

卫凌虽觉得景正卿是个孩子,但他举止时不时地大为异于常人,这样孩童若是好好地教导,将来必成大器,但若是放纵而为,却也有可能让他长歪。

且卫凌也窥知景正卿对明媚似乎别样喜爱……

因此于公于私,都有意严厉几分。

明媚听卫凌夸奖景正卿,不由地又嘟起嘴,另一方面却也放了心:知道卫凌是为了景正卿好。

卫凌笑道:“罢了罢了,不说就不说了……是了,你今儿为何执意要出去?”

明媚听他问,才道:“我、我听表哥说那玄寅寺灵验,我心想或许我们不日就离开京城了,因此就想着去许个愿。”

卫凌这才明白,微微地点了点头:“那许了愿了?”

明媚抿了嘴笑:“都许好了。”

卫凌笑道:“乖女儿,都许了什么愿?”

明媚摇头:“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

卫凌哈哈一笑,明媚却伸手,袖子里掏了掏,掏出两个黄|­色­叠起来符纸,用红线串着,明媚拿了一个,说道:“这是我求来护身符,爹爹戴着。”

卫凌越发失笑:“竟也求了这个?”

明媚道:“是我特意跟大师们求,我给爹爹戴上。”说着就起身,张开手替卫凌往脖子上戴。

卫凌喜滋滋地,忽地想到护身符是两个,便有意问道:“你求了几个?”

明媚怔了怔,神­色­有点不自:“求了……两个。”

卫凌挑了挑眉:“另一个,莫非是给你哥哥?”

明媚点了点头:“是啦。”把护身符给卫凌戴了,又替他掖衣裳里面:“爹爹一定要戴着别丢了。”

卫凌将她抱过去:“你乖,你一片心意……爹爹知道了。”

这会儿,自也猜到几分明媚执意要去玄寅寺原因,心满意足,也不问了……只觉得去这一趟又何妨,别说是打了太子,就算是惹了皇帝,也是值得。

日影转动,转眼到了午后。明媚睡了一觉起身,见玉葫还外头昏昏欲睡,她便蹑手蹑脚出来。

明媚顺着廊下,就往云三郎居处而去,走了会儿,便遇到个小厮,明媚问道:“景二爷哪里?”

那小厮道:“先前看到花园那边……”抬手一指。

且说之前,景正卿趁着三郎睡着功夫出来,本能地想去找明媚,想到卫凌,便叹了口气。

信步走到花园中,看着日影底下自己那小小地影子,二爷静静瞅了会儿,试着伸伸胳膊,瞧着那细细样儿,无端地有些眼热。

躺花荫底下石凳上,风吹花枝摇动,落身上斑驳影子也不停变幻姿态,景正卿看了会儿,却见从那一片片花影里,都映出那个人脸来。

景正卿抬手,想去摸一摸,却只碰了个虚空。

他翻了个身,抱住头,掩着心底那一丝受挫空茫无助感。

不知过了多久,景正卿耳畔听到细碎轻微地脚步声,他起初以为是三郎醒了,又来找他玩耍,便只紧闭双眸装睡,然而仔细听了听,心中却怦然一动。

那人走到自个儿跟前,景正卿不敢睁眼,怕吓跑了她,便仍作出安静睡着模样。

隔了会儿,便听到一声隐忍地笑……而后,鼻子下面痒痒地。

景正卿眉头一动,这种滋味实难熬,他耸了耸鼻尖,做出要醒样子来。

身前人握着那一缕细草,忍着笑便要往旁边躲,景正卿却一把握住她手腕,往身上一拉,故意道:“又来作弄我,这回看你往哪里逃!我要打你ρi股!”

明媚吃了一惊,被他紧紧搂入怀中,一时僵住了,不能动弹。

景正卿把人抱了个满怀,嗅得扑鼻地清幽香气,索­性­低头那乌黑发端不露痕迹地亲了口,才惊道:“不是云起?!”

景正卿微微松手,明媚这才知道他是认错了人,见他松手,忙要站起来。

景正卿却抱着她:“明媚……怎么是你?你跑来这里做什么?咦,你刚才……”

明媚忍不住脸­色­发红,看看手中惹祸细草,赶紧将它一扔:“我什么也没做。”

景正卿忍着满腹笑意,把她拉过来:“我又没责怪你,坐。”

明媚见他并无异­色­,才放了心,便坐他身边:“你怎么这里睡着?石头凉,天又热,没得难受,好好地床不睡,你图什么?”

景正卿道:“我惹了事儿,心里不安……”

明媚忙道:“那件事跟你没关系,你别放心上……爹爹……爹爹也不是有心要责怪你。”

景正卿叹息道:“妹妹你不必安慰我啦,就如姑父所说,我已经反省了。”

明媚见他仍旧有些无­精­打采地模样,她心里一动,抬手袖子里又摸了摸,摸出一样东西来。

明媚见景正卿垂着头,便把他手拉过来,把那物塞他手里:“给你。”

景正卿诧异:“是什么?”

明媚不看他:“也没什么……只是个护身符,你自个儿戴身上……若是不喜欢,扔了也行。”

景正卿吃了一惊,张开手看,却见果真是个黄纸画符护身符,他呆呆盯了会儿,身子发颤:“妹妹……是早上去玄寅寺求?你……给我求?”

明媚扫他一眼,见他没什么嫌弃意思,才道:“不要太高兴了,我给爹爹,哥哥也都求了。”

景正卿怔了怔,试探着问道:“哥哥……是你……叶若哥哥?”

明媚发呆:“啊,对了……我竟忘了给叶若也求一个……”

景正卿一听,心花怒放,知道那是给卫宸求!明媚统共求了三个护身符,一个给卫凌,一个给卫宸,都是她至亲之人,那给他这个,自然显得弥足珍贵。

景正卿恨不得把她抱住,亲上一亲,然而……死死忍住心中那股狂喜,把那护身符紧紧捏手里:“妹妹,你对我真好。”

明媚扫他一眼:“我哪里对你好了?我只是……不想你出事罢了。”

早上从玄寅寺回来路上,发生了那起子事,明媚惊怕之余十分懊悔,该早一点把护身符给他才是……若早一些给,或许就能好一点?毕竟是玄寅寺求得,极为灵验。

当着卫凌面儿,却并没有承认也给景正卿也求了,一来是害羞,也怕卫凌加乱想,二来……明媚还真分不清自己为何又给他也求了一个,然而见他接过去了,却自安心。

明媚垂头,不以为意似地说道:“你不嫌弃话,戴了就是了。”

景正卿道:“我一定会好好地戴着,戴一辈子呢。”

明媚噗嗤一笑:“你又说傻话了。”

景正卿看着她灿烂明媚笑容,想到马车里那个未竟十分吻,一瞬竟有些口­干­舌燥。

明媚听他不做声了,便转头来看,却见他呆呆看着自己,一张脸儿通红地。

明媚歪头看了会儿,道:“叫你别太阳底下,把脸都晒红了……热不热?”掏出手帕来,给他擦额头上星星汗滴。

景正卿心神恍惚,一瞬如身极乐,任凭明媚给自己擦了汗,她撤手功夫,景正卿却抬手,将明媚手握住:“明媚……”

明媚愣了愣:“怎么了?”

景正卿望着她黑白分明极为清澈眼睛:“明媚、我……我……”那一句话,藏他心底,很想要说出来。

两小无猜,面面相对,夏日花园里,百花争奇斗艳,映出这一幅和和美美地绝妙场景,然而……就景正卿踌躇之时,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凉风,风中竟带一丝冷意。

头顶阳光迅速地消失不见,明媚抬头,却见不知何时竟飞来一朵极大极厚乌云,张牙舞爪地把太阳都遮住了。

“这天儿可真是说变就变,不过……这下倒是凉了。”明媚兀自一笑。

却不料,轰隆隆……一声闷雷声音,从远及近,滚滚而来。明媚还没笑完,笑容便僵脸上,顿时尖叫了声,吓得抱住头。

景正卿咽下将要出口话,张手将她抱住:“妹妹……没事,别怕……我呢。”

明媚被他搂怀里,昏头昏脑里,颇觉得安稳,然而安稳之余,却又模模糊糊想道:“他……他莫非知道我怕雷?可是他又怎么会知道?”

161、许愿

雷声隐隐,景正卿紧紧抱着明媚,便温声安抚。

明媚钻到他怀里,已经是不能动,只听得雷声轰隆隆过去了,才缓过神来。

景正卿望着她惊慌的眸­色­,道:“明媚别怕,我带你回屋里去,裹在被子里就听不见了。”

明媚慌乱着,只点头。

景正卿便搂着她——只恨身子太小,竟难抱得动,不然早就抱起来了,刚走到廊下,就看到迎面来了一个人。

听到雷声后卫凌就寻了来,见到景正卿护着她,便叫一声:“明媚!”

明媚抬头看见卫凌,忙跑了过去。

卫凌轻轻将明媚抱起来,拉开衣襟把她藏在怀里,转身要走之时,看到原地站着的景正卿。

卫凌想了想,开口道:“二郎,你好回家去了……倘若……你父亲责骂你,你忍着些,若是问你跟人起冲突之事……你只说你并不认得那人是谁,且并非你先挑事的,你明白了?”

景正卿见他跟自己说这么些,摆明就是关怀提醒的意思,他略一想,便道:“姑父,我知道了,我即刻就回家。”

明媚从卫凌怀中探出头来,就看他,听说他要走,竟有点恋恋不舍,可又怕雷,便说不出什么来。

景正卿却对她说道:“妹妹,我先回家去了,改天再来看你。”

明媚听了这句,心想:“改天?爹爹不是说即刻就要走的么……以后不会见不到了吧……”

当着卫凌的面儿,景正卿也不敢多说,跟明媚告别之后,便转身走了。

景正卿去后,卫凌抱着明媚急急地回到房中,叫玉葫把窗户都关了,防备下雨,也挡着雷声。

幸好那雷声并不算急,只是有一阵儿没一阵儿的,雨一时半会儿也没有下来。

明媚缩在卫凌怀中,想到方才,便问道:“爹爹,为什么你说舅舅会责骂表哥?”

卫凌微微一笑:“没什么,你别担心,毕竟正卿还小,景睿就算是责罚他,也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

“什么别人?为何要做给别人看?”明媚问着,忽然想起卫凌说的另一句,忙抬头看他:“爹爹,你说是舅舅问表哥冲突的事,难道就是因为烤饼店那孩子的事么?”

卫凌见她想到,就点头。

明媚却又抓住他衣襟:“爹爹,舅舅在京中也非等闲,且这事儿全不是我们的错,难道那孩子来头真的不小?才值得如此?”

卫凌望着她,无奈说道:“罢了,跟你说也无妨,岂止来头不小?这孩子是京内来头最大的一个了……你当他是谁,他——就是当朝太子赵琰。”

明媚一听,简直比听到外头的雷声还要震惊,一时“啊”地大叫了声,面露骇然之­色­。

卫凌没想到她的反应这么大,当然不知道前生明媚同赵琰之间是个什么孽债纠葛,由那件事又引发了那么多不可挽回的……

卫凌忙安抚:“别怕,正如你所说,这事儿错不在我们,就算给皇后他们查出动手的是正卿跟云起,也不怕他们。”当时跟随的是景府家丁,那些皇族暗卫们自然会留意到,迟早要向景府问责的。

明媚心头一阵酸楚,又有些心惊­肉­跳,喃喃道:“怎么能不怕呢?”

卫凌拍拍她肩膀,说道:“太子私自出宫已经是不对在先,又跋扈打人这是第二宗错,何况,你们都不知道他的身份……不知者不罪,而且正卿跟云起也是半大孩子,往深里说,皇后也不敢一举得罪景府跟云府的……再加上……”

卫凌欲言又止,明媚我问道:“加上什么?”

卫凌低低一笑,在她耳畔道:“如果事情真的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咱们还有端王呢。”

明媚听卫凌说了这么多,才徐徐地松了口气:“表哥真的会没事么?”

卫凌道:“那小子聪明机灵,不会有事的……倒是你,为何如此牵挂他?”

明媚一怔,有些脸热……其实她一听到赵琰,不免想到前生因赵琰之事,景正卿所遭的那些非人之罪,自然是心有余悸,无论如何是不能让景正卿再受一次那些刑罚的……幸好这回赵琰且没死,而大家都是孩童……

明媚道:“我自然担心他,还有云起……因我们玩儿的好。”

卫凌呵呵笑着,也不说破她,只道:“你乖一些,不要东想西想,好好地睡会儿吧,大中午的还以为你睡了,谁想又跑出去……”

明媚听他说跑出去之事,不免又想到另一件,便迟疑着说道:“爹爹,二表哥跟我说了些奇怪的事。”

卫凌问道:“什么?”

明媚期期艾艾道:“他问、问我们何事走……且说……想跟我们一块儿回渝州呢。”

卫凌听到前半句的时候还蹙眉,听到最后,却哑然失笑:“什么?正卿要跟我们去渝州,为何?”

明媚道:“他说……因为渝州好玩儿。”

卫凌忍着笑:“怕不是贪玩儿吧?”

明媚扭头:“谁知道?大概总是些孩子气的话……我困了,还是睡会儿,爹爹别走啊……”她仍是害怕再打雷的。

卫凌答应:“乖,睡吧,爹爹会在此看着的。”

明媚翻身躺下,卫凌抖开毯子给她盖了,便在旁坐着。

明媚去了一件心事,心神自在,加上那雷声又不大,只隐隐地,天气却凉爽下来。因此不知不觉地便睡着了。

卫凌看着明媚恬静睡容,心中却想着其他事儿,大概小半个时辰过后,卫凌听到身后有人道:“原来在这儿。”

卫凌转身,一怔之下,冲着那人比出一个噤声手势。

这来人,却正是端王赵纯佑,见状微微一笑,也不做声,就在床边拉了个凳儿坐了。

卫凌看一眼明媚,见她还在安静地睡,便压低声音问端王:“王爷你怎么又来了?”

端王道:“索­性­没事,多走动走动又如何,云腾也是本王的友人。”

“嗤……”卫凌冷笑:“这会儿想起他是你的友人来了?拿人做要挟的时候,我还以为我们皆是王爷的仇敌呢。”

端王不恼,微笑如故:“别当着小明媚的面儿说这些,留神吓到她。”

卫凌急忙回头,看明媚分明还在睡,便瞪端王。

端王才含笑,缓缓又道:“行了,别怄气了,以你的才­干­,若是在渝州那个地方无所事事,只是明珠暗投,你也知道我身边儿没人,何不来助我一臂之力?我是诚心留人的。”

卫凌道:“别说笑了,如今朝内,应该有一半儿的朝臣是王爷这边儿的,这叫没人?那王爷所说的有人又事什么意思。”

端王轻轻一笑:“你别恃宠生骄的,我好端端地如雪给你抢了,本该属于我的女儿也被你得了,这七年来我也忍气吞声着,你别的不看,就看在这些的份儿上,留在京中帮我又如何?”

卫凌嗤之以鼻:“就算如雪归你,也未见得能生出明媚这样的女儿来。”

端王就斜睨他。

卫凌看看外头乌云渐渐收了,雷声也停了,便道:“明媚睡了有一会儿,差不多快醒了,我要去给她要一碗热热地甜汤水。”

“这有什么讲究?”端王问道。

卫凌说道:“没什么讲究,一下雨她就害怕,听不得那雷声,喝点汤水,能安抚心神……”

卫凌说着,便站起身来,意思是也请端王离开。没想到端王坐着不动,只面不改­色­说道:“那你去要吧,本王在这儿坐会儿等你,也免得再打雷惊到了明媚,我在这儿却是无妨的。”

卫凌觉得这堂堂王爷,脸皮儿的确有些厚,无法,便道:“那王爷且坐。”自出门去,便叫玉葫。

卫凌出外吩咐,里头端王坐在桌边儿,目光收回,看向明媚。

却见小人儿安安静静地睡着,长睫毛一动不动,脸­色­白里微微泛着­嫩­红,如个小小玉人。

端王想到卫凌方才所说的话,默默地叹了声。

端王正出神,床上明媚咂了咂嘴,便睁开眼,抬手擦擦眼睛,慢慢坐起来。

端王见她竟在这时候醒了,便忙起身,走到床边,将她一扶:“怎么这么快醒了?”

明媚听见声音有异,便转头看去,望见端王之时,先是一抖,而后却反应过来:“王爷……”

端王看着她呆怔的模样,微笑:“不是要叫叔叔的么?”

明媚眨了眨眼,才怯怯叫道:“叔叔。”

端王见她委实可爱,便笑着,在床边坐了。

明媚左右张望,不见卫凌,便问道:“王爷……叔叔,我爹爹呢?”

端王道:“他出去要甜汤去了,你喜欢喝?不如去我王府住些时日,我那里的厨子是京内最好的,做的汤水也是极好喝的。”

明媚却深深低头:“不、不必啦……我们……也很快就离京啦。”

端王听了,便问道:“明媚,不喜欢留在京内?”

明媚有些不自在,抬手摸摸脸颊:“我……也不是……”

“那就是喜欢留在京内?”

“不……”明媚忙否认,对上端王略带惊愕的眼神,便又低了头,小声说:“京城……倒是挺好的,可是、可是比渝州多好些人……我怕、怕……”

明媚说不详细,这边端王双眉一蹙:“莫非是怕遇到坏人恶人,会欺负小明媚?”

明媚越发低了头:其实也不全是……有时候惧怕的,除了恶人,还有那些结了孽缘的人。

端王看着她,叹了口气,道:“乖孩子,你怕什么呢?你父亲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连本王都要忌惮他三分,有他在,怎会有人会对你不利呢?更何况,还有本王……莫非明媚觉得,叔叔会让那些坏人有机可乘?”

明媚听着他温和地哄小孩儿的声音,忍不住抿嘴笑了笑,抬头看向端王:“王爷……”

端王见她露出笑影,便伸手,在她粉红的脸上爱溺地摸了摸:“乖孩子,留在京内吧……叔叔向你保证,会好好地保护小明媚的,比你爹爹还疼你。”

明媚目瞪口呆,脸忍不住越发红了。

门口处,卫凌听了半天,听到这里,忍不住就要进门,却被旁边一人拉住胳膊,强拉硬拽地扯走了。

云腾把卫凌拉出门外,走到廊下,见无人,才道:“你又要去跟他吵?”

卫凌道:“你瞧瞧,哪里有点王爷该有的,说不通我,就去笼络明媚……真真……”

云腾笑道:“这也正是因为他舍不得你们走啊,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卫凌皱眉:“你为何拉我出来?”

云腾道:“还不是怕你又跟他闹起来,白白让明媚小丫头担心?”

卫凌一想,果真是这个理,不由地就叹了口气。

云腾道:“说回来,你真的一点儿留下的心思都没有?”

卫凌看他一眼,双眉微皱,轻轻摇头。

云腾望着他,说道:“让我猜猜看,其实你也不是不想留下的,是么?那你究竟是在担忧什么?他是堂堂一个王爷,当年被你抢了如雪,忍了七年,如今你回来,他不计较旧事,苦苦挽留,你却一点儿旧情也不念,总是拒人千里,未免有些……”

卫凌有些焦躁地说道:“我不肯留下,就是因为念在旧情的份上。”

云腾问道:“这怎么说?”

卫凌道:“你好好想想,如今太子不争气,将来……多半是他登上那……此刻的他还惦记着往日的旧情,才苦苦留我,又或者是因这么多年,旧友分崩离析,他觉得太过孤单了,才趁机抓着我不放,但此刻是此刻,将来是将来……一旦他遂了心愿,我们这些旧友就不再是旧友,而是臣子,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你不用我说就知道吧?”

云腾挑眉道:“你是怕将来情势不同,他的心也变了?”

卫凌冷笑:“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古来帝王之家多的是如此,我如今不在他眼前,彼此无­干­,他时时还能念及旧情,若我留下……以我的脾气,迟早晚惹怒了他,他一次两次且都忍了,将来他身居高位,哪里还能再容得下有人戳他的眼?到时候,恐怕你会后悔此刻劝我留下之说。”

云腾心中震惊,不敢再做声:“云腾……或许是你多心了,纯佑该不同……”

卫凌笑道:“你忘了‘红月之夜’?当时伴随高祖打天下的那几位功臣,到死也是不信曾生死并肩的兄弟会一杯毒酒赐下来的,赵纯佑跟我们关系再好,也是赵家子孙。”

云腾越发悚然:“噤声,这些话不能说的。”

卫凌看看他,终于又叹了口气:“罢了,不说了……我回去看看明媚。”

云腾迟疑地看他,卫凌走了一步,又停了停:“其实我现在什么也不求,心里也没别的其他……只想好好照顾着明媚,看她快快活活地长大……”

卫凌告别了云腾,便回屋去,走到门口,就听到里头端王笑着说:“若小明媚再年长个七八岁……叔叔一定娶你。”

卫凌大惊,喝道:“赵纯佑!”一拂袖,迈步入内。

162、暴露

卫凌门口听了,气愤而入:“赵纯佑,你够了,别跟我女儿开这等玩笑。”

卫凌张手把明媚抱过去,摸摸她的脸,觉得有些热,便问:“觉得如何?会不会打雷那一阵儿吓到了?”

明媚靠在他胸前:“没有……”

端王看着此情此景,起身笑道:“唉,只许你疼女儿,不许我也对她好些么?”

卫凌哼道:“只怕你居心不纯!”

卫凌的意思,是说端王利用明媚,想劝他们留在京城,这意思端王也是明白的。

然而明媚却误会了,又见卫凌有些愠怒,便抱着卫凌的脖子道:“爹爹,跟王爷叔叔没有关系……他一直跟我说话儿呢。”

先前卫凌被云腾拉走之后,明媚便问:“王爷,你想要爹爹留在京内吗?”

端王有些意外,对上她水灵灵地双眸,却一笑,道:“我也很想明媚留在京内,时时见到。”

明媚看着他微笑的模样,心里明白他或许只是哄小女孩儿开心的话,眨了眨眼,便又问道:“当初王爷跟娘亲订了亲,爹爹却坏了王爷的姻缘,王爷不恨爹爹吗?”

端王身子一震,没想到明媚竟会问此事。他凝视着明媚认真询问的双眸,隔了会儿,才说:“说不恨,其实是假的……”

明媚有些担忧、又有些同情地望着他。

端王喃喃那句之后,就有些后悔,正要再打起­精­神把这小女孩儿糊弄过去,忽然望见明媚的表情,心头却像是被什么击中一样。

“你……”端王张了张口:为何在一个六岁半女孩儿的脸上,竟出现这种隐约洞察看似悲悯的神情?

明媚低了头,轻声地说:“王爷……你、你不要难过,大概是你跟娘亲没有缘分……以后,你会娶一个你喜欢的女子……”

话未说完,端王抬手,握着明媚的脸,将她的头重抬起。

明媚呆了呆,不知如何。

端王凝视了她片刻,才又一笑,道:“小明媚是在担心你爹爹么?放心……我虽说是有些恨他,但毕竟,我跟他自小的交情,是不会真的跟他翻脸的,何况事情过了这么多年,那恨意已经消磨的没多少了……故而才想他留下……”

明媚定神看他,端王心中回味着方才她那个表情,慢慢地又说:“你其实不明白,叔叔……这几年过的很是寂寞,看到他跟你其乐融融地,越发是羡慕不已……”

这一句话,声音极低,就像是婉转地叹息。

明媚竟说不出宽慰他的话来,端王垂眸,却又极快地重抬头看她,又笑道:“至于女子,那也罢了,叔叔现在孤家寡人是最妥当不过的了。”

明媚不解,微微歪头看他。端王看出她眼中的疑惑,便笑道:“告诉小明媚一个秘密……别看叔叔好似很威风的样儿,其实……有许多事情是身不由己的,譬如娶亲这件……若真个儿娶了亲,越发会有人会对叔叔虎视眈眈,且不管娶谁,都很伤神呢……”

明媚毕竟不止是六岁的女孩儿,听了端王的话,心中隐隐地便想,端王所说的可能涉及皇族跟朝堂。

端王说完之后,叹了口气,却又笑道:“这些话我谁也没有说过,连最亲近的人都无……没想到今日竟对你说了,你这孩子……怪道你爹爹说你聪明,有时候对着你,竟像是对着个……”

端王到底是有分寸的,便没往下说,只是抬手,摸摸明媚的脸,忽地说道:“叔叔能抱抱你么?”

明媚听了,便往前蹭了蹭,主动张手抱向端王。

端王将她抱住,嗅着她身上的清新香气,一瞬间身心似得到极大慰藉一般,喃喃唤道:“明媚……”

明媚依顺地把头搁在他的肩上,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端王拥着她,几乎不舍得松手,生生压着心中那股渴望,缓缓地把明媚松开,又安抚地摸摸她的脸:“好乖巧懂事的孩子,竟让我嫉妒起卫凌来了。”

明媚看着他的表情,那是一种不加掩饰地温和,类似于前生曾经相待她时候的那模样……而不像是方才哄她说“也想要时常见到明媚”时候的敷衍味道了。

明媚定了定神儿,想到前生……想到曾经的那些,自然也想到那时候的端王妃……

明媚心中犹豫了会儿,便问道:“王爷,我能不能问你……”

“什么?你只管问。”

明媚鼓足勇气,道:“那倘若……有朝一日王爷要娶亲,不知王爷……喜欢的是什么样儿的女子呢?”

端王越发地诧异:“怎么问起……”望着明媚双眸,却又忍不住笑说道:“叔叔喜欢的,是明媚这样儿的啊。”

明媚大惊:“啊?”

端王忍着大笑,伸手轻轻捏捏她水­嫩­的脸颊,温声笑道:“若是明媚再大个七八岁,叔叔……一定娶你。”

明媚这才松了口气,然而松了口气之余,心中却又不由地一阵隐隐地痛掠过。

——“执子之手,与子携老”的约定早就灰飞湮灭,不管是前生还是今世,恐怕都只是一个“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了,那白纸之上的两行黑字,早就深深地烙印在她心底深处,每次想起来,都会带着灼热地痛楚。

到了晚间,吃了饭,云起便对明媚说道:“妹妹,我们出去捉蛐蛐吧。”

明媚噗嗤一笑,云起睁大眼睛看他,明媚看着他可爱的模样,一时童心大发,也不忍拂逆他的意思,便道:“好啊,我跟你去。”

云起大喜,握住她的手:“走吧。”欢腾着,双双往外奔去。

厅里头云腾眼看两小无猜,忍不住笑着对卫凌说道:“我说,你看我们家云起,好像很喜欢明媚小丫头,咱们不如定个娃娃亲?”

卫凌扫了他一眼:“你瞧你,自个儿都没着落,竟给不满十岁的弟弟开始张罗。”

云腾道:“如何,我便是这般高瞻远瞩,明媚小丫头这样聪明可爱,若不早早地定下,将来指不定给谁抢走了……我这把年纪是没戏了,自然要为云起多筹谋筹谋。”

卫凌大笑:“那也要看明媚瞧不瞧得上你这筹谋……”

且说云起拉着明媚出外,一边啰嗦道:“正卿也不多在这儿住两天,忽然间就回家去了,不然倒可以跟我们一块儿玩。”

明媚知道景正卿回去是被训的,便道:“他家去也是有事的,改天再玩儿吧。”

云起道:“唔,他们家这两天也清净下来了,他回去倒是好的。”

明媚听这话有点奇怪,便问道:“什么清净下来了?”

云起因跟她熟了,便道:“我跟你偷偷地说,前两天正卿嫌他家里人多乱糟糟地,就叫我装病,好借口过来住呢。”

明媚吃了一惊:“装病?啊……对了,你前天病了,竟是装的?”

云起笑道:“自然了,我身子好好地,哪能病呢,走,我带你到蛐蛐多的地方,捉一只大的。”

明媚身不由己跟着云起往前,下了台阶,云起便放轻了脚步。

明媚看着他一团孩儿气,明明想笑,却感觉像是一脚踩到了什么空落的地方,心里也跟着空空地,有些慌乱。

明媚便道:“云……三哥……”

云起一愣:“你叫我什么?”

明媚道:“三哥哥,以前……二表哥也跟你一块儿捉蛐蛐儿么?”

云起被人叫了一声“哥哥”,大为高兴,便道:“是啊!只是自从上回正卿狠狠大病了一场,他就不像是之前那么­精­神了,也不常跟我玩儿……”

“那上回他来你们家,你们不是玩儿的很开心么?”

“那次啊,我也觉得奇怪,在吃饭前就跟我说好了,让我一吃完饭就提醒他去捉蛐蛐的,我生怕忘了,一顿饭都念叨着呢。”

明媚一阵头晕。

云起见她神­色­不对,忙扶着她:“明媚妹妹,你怎么了?”

明媚摇了摇头:“我……三哥哥,你说,二表哥狠狠大病一场,又是怎么回事儿?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云起问:“是几个月之前的事儿了,大概是五月?是不留神掉进水里,被救上来之后都已经没气儿了,吓死我了!幸好正卿福大命大,最后才没事儿了,你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且说先前,景正卿回到景府之后,果真给景睿拿了去,问他在云府都做了什么……见过什么人,闯了什么祸,景正卿也没隐瞒,将所有事儿从头一一说来,包括在街上跟太子赵琰冲突之事。

景睿喝道:“混账东西,整天出去厮混倒也罢了,如今更是跑到外头跟人斗殴去了,你可知你闯了大祸?”

景正卿忙跪地:“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儿?当时卿儿看云起被打得厉害,才想跟那些人拼了的,后来他们放了云起后,我自也放了那孩子,且据云起说,是对方先引的事儿,怎说是大祸?”

景睿见他不知道那小孩儿是太子,倒也不好跟他说这些机密,便只怒斥了一顿,罚他跪了一个时辰,又喝令禁足三天不许乱走。

晚间,景老夫人便也叫了景正卿过去,细问在云府的事儿,在外头的事儿,景正卿一一说了,景老夫人并不在意这些,又问明媚如何,景正卿也如实禀告。

老夫人便问:“那个……你卫姑父可说了将会如何打算?”

景正卿道:“姑父仍旧是说要走的,只具体也不知何时启程。”

景老夫人有些发愣,半晌叹道:“唉,莫非我跟这外孙女儿果真是没有缘分的。”

想到景如雪,又想到明媚的模样,越想越是喜欢,心底伤感,眼中也含了泪。

景正卿安抚老太太两句,便退了出来,又到苏夫人房中,苏夫人抱着他,着实安抚了几句。

景正卿回到房中,时候已经不早,他躺在床上,揉揉有些发疼的膝盖,相比罚跪而言,最令他忧心的,却是景睿所说的禁足三天……不能出去相见,如何了得?

次日,景正卿早早起身,现在府里走了一圈儿,见过景老夫人跟苏夫人,只说今日要禁足,不去上学也不外出了。

然后他便在府里走动,显得很是悠闲。

景睿人在书房,屡次看到他在院子里摇晃,似乎跟小厮们说笑……景睿看了几次,不由动怒,便把他叫进来,又骂一顿:“让你禁足,你却在家里玩耍起来,滚回院子,把那近来学的书文好好地抄写几遍。”

景正卿老老实实答应,便跑回屋里,飞快地换了身衣裳,到门口看看左右无人,才偷偷出外,避着人,一路溜到角门口,把门打开,偷偷跑了出去。

外头景正盛骑马过来,冲他一笑,伸手拉住他的手,景正卿借力,翻身上马,坐在景正盛身后。

景正盛笑道:“卿弟坐好了,抱紧我的腰。”打马往前,飞奔离去。

景正盛一气儿带着景正卿到了云府门外,才放慢马速。

景正卿自己小心下马,便对景正盛道:“盛三哥,多谢你!”

景正盛笑道:“你且好好地……只是记得,一个时辰后我来接你,你可要及时出来,不然家里头若是找起你来找不到,这戏法儿可就戳破了。”

景正卿点头,景正盛才又打马离开。

景正卿望着三哥离开,转身往云府进去,想到会见到明媚了,心中一阵欢悦。

云府上下早就跟他极熟了,因今儿他不在,故而早早地云起就去上学了,指望能在书塾遇见,谁知道他会在家里禁足?而且禁足又禁得不安分,却又跑来云府?早知道如此,云起是绝对不会老老实实上学去的。

景正卿进门,问了明媚所在,便依旧往后院来,他想见明媚心切,也顾不上去跟卫凌云腾等见礼了,便一路飞奔。

景正卿到了明媚卧房外,才略放慢了步子,正巧玉葫出来,见了他,很是惊奇:“表少爷!”

景正卿笑道:“妹妹在吗?”

玉葫道:“小姐在呢,一早上起来发呆到现在,表少爷来的正好儿,快去看看吧。”

景正卿欢天喜地,进门找明媚,到了里屋,果然见到明媚坐在桌边上,似正发呆,听到动静便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瞬间,明媚的脸­色­略变了变。

景正卿便上前:“妹妹!”因来的着急,也不知要说什么,便只好笑:“我、我真怕你们就忽然走了,幸好还在。”

明媚看着他貌似天真的笑容,并不搭腔,过了会儿,才说道:“二表哥……你来的正好,其实,我忽然又有点不想走了。”

“啊?”景正卿大惊,又大喜:“当真的么?太好了!为何忽然改变主意?”

明媚扫他一眼,眼中透出几分惘然:“我也不知道,忽然就觉得……其实对这个地方还是颇为留恋的,大概,对我而言这里发生了太多的事儿吧。”

景正卿一怔,便慢慢地在她对面坐了:“发生了……什么太多的事儿?”

明媚却笑了笑:“跟你说你也不会懂……”

景正卿沉默片刻:“你不说我又怎么会懂?”

明媚挑了挑眉,才重又看向他,声音极低:“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有些事,和有一些人,我本以为我都忘了,谁知道……昨晚上做了个梦,我才知道,原来我都没有忘,不仅没有忘,反而一点一滴都记得很清楚。”

景正卿不语,只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明媚垂眸,掩着眼底的泪痕:“我以为,如果全都忘了,心里就会好过,但做了那个梦之后,我才知道……发生过的事,你永远都没有可能当没发生过,而有些人……也永远忘不了。”

景正卿身子一颤,脸­色­已是慢慢变了:“妹妹说的……究竟是……谁?”

明媚笑了笑,道:“是一个大恶人,我本以为我……恨之入骨的人,后来发现,其实我没那么恨他……再到后来,想到他,心里……”

“如何?”

“心里就很难过。”

“难过?”

明媚点了点头:“难过……我不知道为什么难过,当初上京来的时候,我其实是很害怕的,怕再见到他,后来才知道,没有他,大概也……已经永远都见不到他,原本我是松了口气的,但是昨晚上……我梦见……我忽然想,其实我并不是怕他讨厌他,我是……”

明媚慢慢地说着,这边景正卿的心怦怦乱跳,手握的死紧,想开口,然而整个人像是要窒息一样,且又不敢开口,生怕打断了她。

明媚歪头想了想,却又摇了摇头,手抬起在心口一抓,轻声又说道:“一想到……我永远都不可能再跟他相见了,我就……这里空空地……我现在才明白,其实我……下意识里竟想要再见到他的。”

——就算景正卿还在这里,但曾经喜欢缠着她的那个,却是再不会回来了,他们两个明明是一个人,却也不是一个,因为那些感情跟记忆都不在了。

景正卿明白,他屏住呼吸,无法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几乎用尽全身力气,他才出声问道:“明媚,你说的……这个人是……谁?”

明媚抬眸看他,清澈水透的双眸跟景正卿的眼睛对上,有好几次,景正卿几乎就感觉她要说出口了,说出……她所想的那个其实就是……

但是明媚最终却没有说,反而笑笑:“我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左右你也是不明白的……就当我是在自言自语罢了。”

景正卿一口气直冲胸臆:“我明白的!”

明媚一怔:“二表哥?”

景正卿起身看她,却又猛地转过身去,心中那个念头百转千回,几次冲到喉头,又生生压下去,他无法面对明媚,他想把那个真相说出来,但是心中却又有另一个理智的声音在叫着:不能说!不能说!

室内寂静之极,景正卿浑身颤抖,在认与忍之间挣扎。

身后明媚望着他的背影,慢慢说道:“二表哥,你不必这样,你是想安慰我么?不必了。其实我也想,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是天意让我明白,过去的,且就让他过去……不存在了的人,何必空空地想着自苦?就忘了就是,虽然有些难……但毕竟一切都已经不同了……”

“谁说不存在了!”景正卿忽地转过身,望着她,他的双眸已经跟平常不同,这是一种略带锐利灼热地,绝不会出现在十一岁的孩子身上的眼神。

明媚惊诧看他:“什、什么?”

“明媚……”景正卿上前,张手将她抱住,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住身体里的战栗,也压住所有叫嚣着“不能说”的理智,在她耳畔说道:“我在,我一直在!”

作者有话要说:

于是,下章会很热闹的……

163、斗勇

景正卿一把将明媚抱住,在她耳畔低声道:“我知道明媚你说的那个人就是我,其实我并没有不存在,我还在,一直都盼着你来,一直都陪着明媚!”

眼中的泪迅速涌上,悄然坠落,他终于把这件事说出来了,不管结局如何,此刻他已经没法子再忍耐。

明媚任凭他把自己抱住,浑身有点僵硬,呆呆地问:“二表哥……你、你说什么?”

景正卿转头,亲了亲她的鬓角:“你不信是不是?你可知道……我生平最怀念的,就是在茂二哥的旧居,你替我上药的那段时光……我生平最害怕的,就是在端王府里,看到你躺在……”

他说不下去,心像是被人揪了去般地痛。

明媚身子猛地一震。——是了,是他!

如假包换,的确是他。

景正卿将她拥住:“我知道我在,我只是不敢相信,你在……你真的也在……明媚……你不知道我当时见到你,整个人几乎不知如何是好,我想看着你,又怕看着你……我随时都会忍不住,我怕你仍旧恨我讨厌我,所以我不敢……”

明媚怔怔听着:“是……吗?”

景正卿又吻了吻她的耳垂:“明媚……你心里终于也有了我,是不是?所以不用怕,我曾说过会一直陪着你的,我一定会得,这辈子一定好好地对你好,你信我……”

“嗯……”明媚轻轻地答应了声。

景正卿心头一宽,却忽地又觉得……这答应的太快。

仿佛哪里不太对。

卫凌正在书房里看书,顺便想想事情,让他揪心的是,昨儿端王走了后,明媚竟忽地对他说……让他考虑一下留在京城的事儿。

不用仔细想卫凌也知道,明媚如此,多半是受了端王的影响,也不知他趁着自个儿不在,到底跟明媚都说了些什么。

偏偏明媚不肯说。

想想端王,略觉可恨。

但想到明媚,想着自家女孩儿一颦一笑,仅是可爱……卫凌的­唇­角不由地浮起一丝温和笑意。

正出神中,却见外头一个云府的仆人跟火烧眉毛似的冲了过来,­鸡­飞狗跳进了门:“卫大人,卫大人,大事不好了!您快去看看吧!”

卫凌极为淡定,把书一放,挑眉道:“何事惊慌?”

那仆人指手画脚:“后院儿,后院儿里小姐跟景二公子打起来了!”

“你说什么?”卫凌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那仆人皱着眉,显然没辙:“打起来的,打的忒狠,丫鬟都慌了,谁劝也不听,大人快去看看吧!”

卫凌来不及多问,闪身出门,一路往后院掠去,那仆人出了门,一看,顿时傻眼:好快的速度,眨眼间人已经不见了。

卫凌急急忙忙往后院去,耳畔听到一阵吵嚷声音,他一下儿便听出其中明媚的叫声最大。

卫凌爱女心切,施展轻身功夫,如惊鸿掠影,极快而至。

等卫凌冲进明媚房中,看到眼前情形的时候,着实地大吃一惊!

他先是听到了毕生都没法儿相信的话:明媚跟景正卿打起来了。

接着看到了自己毕生都没法儿相信的场景:明媚真的跟景正卿打起来了,而且还正占据上风!

以至于卫凌虽看着眼前这一幕,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面前地上,明媚骑在景正卿身上,正挥舞双手拼命地又打又抓,嘴里且不停地叫骂:“你这骗子,混蛋,无耻的东西!卑鄙下流!”

这都是些什么词儿?听得卫凌一阵阵地头晕。

而地上的景正卿,则试图拉住明媚的手,发现有些困难之后,就只抱着自己的头:“明媚,你听我说……我不是有心的……你消消气儿!我向你赔罪!”

明媚哪里能消气?挥来舞去,“啪”地一巴掌打在景正卿脸上:“你去死!你这混蛋,我不会再听你说的一个字!”

玉葫在旁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小姐,您这是­干­什么,好端端­干­吗打表少爷?快别打了……”

明媚怒道:“你滚开!我就要打他,打死他,大骗子!”伸手又打过去,把景正卿的头发都弄乱了。

明媚正在拼命地打人,身子忽然腾空而起。

明媚一怔,听玉葫惊喜交加地叫道:“老爷!”

明媚才知道是卫凌到了,然而却还气愤地踢了踢脚,想要多踩景正卿两下。

玉葫见卫凌到了,若获救星,忙把地上景正卿扶起来。

卫凌把明媚抱着退后:“到底怎么了?怎么竟然动了手?你怎么打你表哥呢?”

明媚双脚一落地,像是发怒的小豹子般又要冲过去,卫凌忙把她又抱回来:“明媚,有话好好地说!”

明媚气咻咻地望着景正卿,卫凌抬眸也看过去,一看之下,心中咯噔一声,却见原本如雪团儿般的男孩儿,此刻脸上被挠出了好几道红痕,还带着凌乱的巴掌印,头发散乱衣裳散乱,看起来像是被打劫且痛殴过了一样。

卫凌心中飞快地一合计,明媚没理由这样失控,必然是因为景正卿做了什么……

一念至此,卫凌的眼神也有些不对,便喝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站在景正卿身边儿的玉葫吓得一哆嗦,忙道:“老爷,奴婢不知道,前一刻好端端说着,忽然小姐……就打起来。”

玉葫到底是伺候明媚的,却不肯主动就描述明媚先下的手。

卫凌垂眸看明媚:“明媚……你跟爹爹说清楚,是……发生了什么?”

只要明媚开口,若是说景正卿的罪证,卫凌是绝对不会答应的,自有千百种法子治景正卿。

明媚叫道:“爹爹,你不要问了!我就是讨厌他,看他不顺眼,我想亲手打死他!”

这算什么理由?卫凌有些发愣,心想莫非自个儿想错了?

卫凌正要再问,那边景正卿道:“姑父,是我说错了话……惹得妹妹不高兴了……没事,你让妹妹打我一顿出气就好了。”

卫凌心中大惊!仔细看景正卿,却见他神态之中全无一丝虚与委蛇或者讽刺的口吻,却像是真心诚意地在做小伏低……

卫凌看看景正卿,又看看明媚,压着心中翻江倒海地疑惑又问:“明媚,你别急,你好好地跟爹爹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你为何打你表哥?”

“因为他是个混蛋,大骗子!”明媚大气,大声叫道:“我要打他!”

卫凌彻底迷糊:听明媚这口风,却不像是景正卿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儿……

明媚趁着卫凌不留意,用力一挣,竟给她挣了出去,明媚冲向景正卿,用力一撞,景正卿踉跄几步,竟给她连撞带压地趔趄倒地。

明媚在他胸前劈里啪啦打了几下,又去抓他的脸:“叫你装叫你装!”

卫凌忍无可忍,上前把明媚又抱起来,喝道:“不要胡闹了!”

明媚瞪着景正卿,兀自咬牙。

卫凌挥退了凑过来的下人,自个儿抱着明媚,将她放在旁边,不许她动。

明媚很不忿,可也不敢忤逆卫凌,就只好忍耐不动。

卫凌便看景正卿,和颜悦­色­地说:“二郎,你妹妹年纪小,有时候太任­性­……伤了你,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究竟原因从何而起?你同我说来详细,若是你妹妹的错,我重重罚她。”

景正卿摇头:“姑父不必如此,不是妹妹的错,是我不好。”

卫凌问道:“哦?你哪里不好?”

景正卿道:“我……我很喜欢妹妹,今儿看她不高兴,就想哄哄她,没想到说错了话,反而惹得她不开心了,妹妹打我是应该的。”

明媚在卫凌身边儿,听着这话,便冷笑:景正卿自然不会说出他们之间的那个绝密,他也知道明媚是不能说的。

卫凌看看明媚,便问道:“你二表哥说的可有出入?事情真的是这样儿?”

明媚咬牙:“我什么也不听,我讨厌他,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他!”

景正卿大惊:“妹妹……”

卫凌冷眼旁观,看到此刻,景正卿一味地忍让,而明媚一味地娇纵,卫凌本以为是景正卿举止有差,才让明媚如此大怒,现在看看,却有点不太像……

可到底是把人打成这幅模样了,景睿看见了,必然心疼死。

卫凌竟不知道自己的女儿会有如此凶悍的时候……

卫凌咳嗽了声,道:“二郎,平日是我娇惯了你妹妹,今儿她动手也是她的不对……她年纪到底小,又没了娘亲,你可不要因此而记恨她……”

明媚一听,颇为委屈,就红了眼。

景正卿却规规矩矩地说道:“姑父放心,我怎么会记恨妹妹?只会疼惜保护她……”

卫凌一听,很是欣慰:小孩儿很懂事。

谁知景正卿话未说完,明媚听着那“疼惜保护”四个字,前生他则是一路“保护”她上京的,其后也是十分“疼惜”的……可那都是什么?他仗着自己不能说出真相罢了!

明媚抓起桌上的果子,向着景正卿脸上扔去:“我才不稀罕!”

卫凌大为意外,拦截不及,而景正卿竟不躲避,一下就被打中眼角,顿时捂着眼睛,泪水长流,眼睛也飞快地红了起来。

卫凌见状,大惊之余大怒,喝道:“明媚,你做什么!”

明媚跳下地,指着景正卿,气道:“他说谎,他是骗子,是大坏蛋……”

卫凌恼道:“住口,是不是爹爹平日太娇惯你了,让你如此无法无天,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动手打人了?”

景正卿忙道:“姑父,你别说妹妹,的确是我不好。”

卫凌看着他的眼角,却见已经红肿起来,若是再打的准一些,恐怕这眼睛也要受罪!一时更加气愤,就看明媚:“你看你表哥,快向他道歉!”

明媚睁大眼睛:“爹爹!”

卫凌喝道:“莫非你也要变成那些刁蛮任­性­的官家小姐不成?动辄就动手打人?道歉!”

景正卿道:“姑父,求你别这样逼表妹,我不怪她……你别为难她了……表妹年纪小力气弱,打我两下委实也不算什么,我绝不放在心上,何况我是哥哥,该容着她的。”

卫凌听他如此说话,一时很是感动。

明媚却又气又恼,竟掉下泪来。

卫凌从不曾对她疾言厉­色­,这是唯一的一次,却还是为了景正卿。

堂内正对峙着,外头有人出来,见状一怔:“这是怎么了?”长身玉立,却是端王。

卫凌不理睬他,端王走过来,见明媚咬着­唇­,眼睛里噙着泪,他惊地俯身,握着她肩头:“明媚怎么了?”

明媚含着泪,望着端王的眼睛,一眨眼,泪扑簌簌掉下来,嘴扁了扁,忍着没哭出声。

端王大为心疼,便起身,看着卫凌道:“先头你如此大声,就是在呵斥明媚?她才多大,就算做错事,你至于这样么?”

卫凌喝道:“跟王爷有何­干­系!”

端王道:“怎么跟我无­干­?有本王在,谁也不许欺负明媚。”

明媚听了,心中的委屈奔涌而出,眼泪掉的越急,张开双臂抱住端王的腰,呜呜地哭了起来。

端王忙低头安抚:“明媚乖,不哭不哭,有叔叔在,什么也不用怕。”

景正卿在旁边看着,忍不住上前一步,却又停下,心中百感交集。

卫凌却气恼地瞪了端王一眼,回头看看景正卿,叹了声,走到他的身旁,将脸端详了会儿,幸好明媚年纪小,没留长指甲,因此只挠出一道道红痕来,却没见血,最厉害的就是眼角那块青肿了。

卫凌觉得很对不住,便道:“二郎,委屈你了,整理一下再回府吧……”

那边明媚听见,顿时哭的更凶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爷:妹妹,你怎么变得这么凶,一点也不温柔鸟

明媚:我也不知道,大概是你的脸吸引着我的手

164、翡翠

卫凌安抚说罢,景正卿却低声道:“姑父,父亲因上回的事罚我禁足,我是偷偷跑出来的……不能耽搁,我先回去了……姑父放心,我不会把今天的事跟别人说的,只说自己不留神跌了一跤。”

卫凌一怔,望着“这孩子”,又是怜惜又是疼爱,轻轻叹了声:“好孩子,委屈你了,既然如此,姑父送你出去吧。”

卫凌走到景正卿身边儿,替他将头发跟衣裳整理了一下,又轻轻擦擦他的脸,半拢着他往外而去。

堂中明媚看卫凌不理自己,一味陪着景正卿出去了,气得恨不得满地打滚,几乎忘了自己曾经是十四岁高龄。

幸好端王在旁边,抱着她轻声安慰:“好孩子别哭,有叔叔在。”

端王把明媚抱起来,便走到里屋,才又落座:“别哭了,乖,眼睛都肿了。”从袖子里掏出帕子,就给明媚擦泪。

明媚望着他温柔的面孔,略微一呆,不由又想到前生的种种,一时又哭起来。

端王见她重又大哭,很有些手足无措,见女孩儿­嫩­白的脸哭得发红,挂着一道道地泪痕,眼睛也红红地,着实是可怜兮兮,端王情急,抱着明媚轻轻摇晃:“乖明媚,不要哭了……你跟叔叔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叔叔给你报仇,好不好?”

明媚听到这里,略愣了愣,又看向端王。

端王见她不哭了,便又把声音放得格外温柔:“我知道明媚不会无缘无故动手打人的……一定有什么原因是不是?你不用怕……这会儿没有别人,你放心跟我说,就像是上回我也把自个儿的秘密说给你听了……你会替我保密,我也会替你保密,连你爹爹也不会告诉。”

明媚眨了眨眼,长长地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亮晶晶地,黑白分明地双眼略带委屈地望着端王,端王小心地替她把泪擦去,摸摸她的脸,把她又抱入怀中:“叔叔会疼你的。”

明媚被端王抱着,心里慢慢地涌起一股微微地暖意:今生她不能跟他执子之手了,可是他却是这样地关心爱护她,如父亲一般……这未尝不是另一宗福气。

明媚张手,轻轻地抱着端王,有些欣慰,眼泪又掉下来。

端王见她善解人意地拥着自己,便轻轻地拍拍她的背:“好了,咱们不哭了,跟叔叔说说,到底怎么了?”

明媚吸了吸鼻子,看一眼端王,又垂了眼睛,最后才低低地说:“其实……其实没有什么……”

“没什么?”端王显然是不信的。

明媚的­唇­微微地嘟着,低声说:“其实、其实……是因为我做了个梦……”

端王诧异:“梦?什么梦?”

明媚自然不能说出真相,不然的话,指不定端王怎么看她,只“怪力乱神”“小孩子胡说八道”的帽子大概是逃不了了。

于是明媚期期艾艾,道:“我、我梦见……在梦里,景正卿对我很不好,总是欺负我,还骗我……非常、非常地坏……”

明媚说到最后,自然难免想起那些曾经的不堪……连稚­嫩­地童音都也有些沙哑,只好一个劲儿地忍着,不让自己再哭起来。

端王在惊诧之余却又有些放心了,然而看着明媚伤心的样儿,却又不敢让自己笑出声,于是只点头道:“原来是做梦……”

明媚努嘴,道:“那个梦……就像是真的发生过一样,王爷……叔叔,我真的……很讨厌他,所以……”

端王郑重地点点头:“这个叔叔明白,若是梦见一个人特别地坏,又欺负自己,我也是会讨厌他的。”

明媚又吸了吸鼻子,到底没忍住,泪就又掉下来。

端王温声又劝道:“可是那毕竟是梦……而且明媚现在已经醒了,一切都并未发生……所以不要怕,也不要再伤心难过了好么?”

明媚抬头,看着端王的双眼,隔了会儿,才说:“嗯……”

端王这才微微一笑,又将她的泪轻轻擦去:“你可把我跟你爹爹都吓坏了……幸好只是做梦了……别怕,以后不会做那种梦了,你瞧,你今日把你表哥打得那样儿,以后就算是做梦,也是会做打他欺负他的梦……不会再被欺负了,是不是?”

明媚想了想,好似……真的是这个道理,被泪水浸润的极通透的眼珠转了转,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丝笑容:“是……”

端王哈哈笑道:“这才是乖明媚,以后只有咱们欺负别人的份儿,绝不会叫人家欺负了去!”

明媚想来想去,又想到方才自己把景正卿打得那样……也忍不住觉得可乐,当下抱着端王的脖子,转怒为喜,一大一小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卫凌送了景正卿出云府,正好赶上景正盛来到,望见弟弟这个模样,吓了一跳,赶紧跳下马来端详。

景正卿道:“没什么,我一跤跌在花丛里,三哥别担心。”

景正盛仔细看了会儿,忧心忡忡,总觉得像是人打的,然而在云府里又有谁会这样对待景正卿呢?

当着卫凌的面儿,景正盛也没细问,把景正卿抱上马儿,跟卫凌道别,便离开了。

卫凌目送两兄弟离开,景正卿在马上还回头来向他挥别,看着“小孩儿”那懂事又带伤的脸,纵然卫凌自诩是个冷漠的人,此刻心里也忍不住有点……

卫凌送了两人,惦记明媚,便转身回来,正好儿端王问明媚发生了什么,卫凌心想他问不出什么来,或许明媚肯对端王吐露实情,因此就并未进去打扰。

卫凌在门口听了半天,一直到这里,听到屋里头两人地笑声,目光闪动,心头轻轻叹了声,他本是想进去的,此刻却又变了主意,踌躇了会儿,只默默地转身离开。

屋里,明媚开释了心结,倒在端王怀中,十分高兴。端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手自她肩头顺着往下掠过。

明媚恬然望着,忽地看到他手指上一抹翠绿,一时定住了目光。

明媚呆呆看了会儿,便问道:“叔叔,这是什么?”

端王低头,却见她指着自己的翡翠扳指,好奇似地问,双眸一眼不眨地看着。

端王笑了笑:“这是扳指呀,小明媚喜欢么?”

明媚记得,前生她第一次跟端王在府里相见,就看到他戴着此物,后来,王妃又送了个同­色­的镯子给她……

“我……我觉得真好看,”明媚目不转睛,道:“从来没见过这样儿的!”

端王笑了笑,看了看手指上的扳指,左手在上面轻轻抚过:“翡翠扳指却是常有的,但是这一块儿有些奇特,是西域小国进贡来的,听闻是一块儿天外奇石降落,被人采到,才取出那么一小块儿翡翠玉,后来就经过能工巧匠打磨,仅仅制成了这样一枚扳指,还有两只镯子……”

明媚的心怦然乱跳:“两只镯子?!”

端王点点头,微笑看她,道:“怎么?莫非小明媚喜欢?”

明媚咂了咂嘴,有些说不出话来,心中赶紧想了下,便问道:“镯子……我、我没见过……也都给了王爷吗?”

端王面上透出一丝怅惘:“其实……其中一只是在我手里的。”

“那另一只呢?”

端王望着她,笑道:“早先被我送人了。”

明媚虽然知道不太好就一直追问人,而且端王的神情……是个有些为难的,但是她现在毕竟只是个六岁多的孩子,多嘴一些无妨,何况明媚真个儿很想知道,于是紧追不放地问道:“这么好看的镯子……王爷送给谁了?”

端王迟疑了一下,终于说道:“早先……我年轻一些的时候,喝醉了酒,也不知道……是给了谁了。”

明媚自然是不相信这个说法的,就瞪端王。

端王面对女孩儿清澈的双眸,显然觉得自己这个谎说的不太地道,但……毕竟只个女孩儿,该不会多心吧……

虽然是这么想,但端王心里仍觉得有些愧疚,便笑道:“好啦,你既然这么喜欢,我回头去找一找,府里应该还有一只的,等我拿了来,就送给你。”

明媚心猛地一跳,张口说:“我不要的。”

端王摸摸她的头:“乖,只要你喜欢,你要什么叔叔都会给你的,……反正那镯子留着也没有用,就送给你……以后,就当做你的嫁妆吧。”说到最后,便又笑起来。

明媚一听,略觉得窘然。

端王盘桓了会儿,见明媚没事了,才起身去见卫凌。

进了书房,却见卫凌坐在桌边儿,似正出神,端王道:“你不去看看明媚?”

卫凌扫他一眼:“看什么,你不是哄得好好的?”

端王笑道:“再怎么说,你也是她的爹爹,她今儿哭的那样,你竟狠心不去看。”

卫凌哼了声:得了便宜卖乖,那还不是因为有他在?

端王见他神­色­懒懒地,便道:“你不必如此……我今番来,其实是想要跟你说……”

卫凌扫他一眼,并不答腔。

端王犹豫了会儿,终于说道:“我前些日子一时冲动,才要强留你在京,但若是你不肯……我也……于心不忍,你在渝州清闲懒散惯了,要回京来面对那些狼豺虎豹,委实也为难你,何况朝局诡谲,就算你聪明机算,可也毕竟不能滴水不漏,万一有个不测,把你陷在其中,我岂非是害了你?若是你一个人倒也罢了,还有明媚……故而我思来想去,还是想,为人不可如此自私,因此你若执意要回去,就回去罢……我、不会再为难你了。”

卫凌听了这一番话,挑了挑眉:“王爷是说真的?”

端王垂眸,淡淡道:“我已经一个人过了七年,差不多都也习惯了,这一辈子说长算长,说短,也不过是一弹指之间。”

卫凌皱眉:“这是什么颓丧的话?”

端王微微一笑,抬眸看他:“真心话,你带着明媚回到渝州,好生过活,远离这些是非烦扰,我知道你们过的快活,心里也自安乐……”

卫凌凝视着他,半晌一咬牙:“王爷说完了?那请回吧,明儿我们便走了,以后王爷也不用再来云府。”

端王抬手在眉宇间轻轻地擦过,像是要把眉间的那道皱起抚平一般,口中轻声说道:“好……吧……阿凌,以后你……多保重。”

端王说罢,便转过身,往门外而去,卫凌抬眸看他,却又恨恨地转开目光。

卫凌站着,耳畔听到极快地脚步声,他以为是端王走了,谁知那脚步声却是极快靠近,卫凌来不及抬头,身子就被一把抱住。

卫凌惊呆,整个儿僵硬,端王用力抱了他一会儿,才缓缓放开:“不管如何,我会永远记得……咱们从小儿一块的情谊……不管你身在何处。”

卫凌转头看向端王,他却已经转身,大步流星地往门口走去,这回却是真的离开了。

将近黄昏,明媚因中午大闹一场,饱饱地睡了一觉才起来,一睁眼,却望见卫凌正在床边,正默默凝视她。

明媚忙爬起来:“爹爹?”

卫凌看着她睡眼惺忪的样儿,一摸她的头,说道:“正好儿醒了,快收拾打扮一下,我领你去景府。”

“去景府?是见外祖母么?”明媚不以为意,这会儿玉葫也靠前,早早预备了洗脸水,又帮她换衣裳。

卫凌见她收拾着,便道:“去见见你外祖母,顺便去见见你二表哥。”

明媚吃了一惊,把玉葫戴花的手推开,回头看卫凌:“为什么见他?”

卫凌道:“怎么,你今儿无缘无故打了人一顿,就这样儿罢了?去给正卿道个歉。”

明媚鼓起嘴:“不要!”

玉葫趁机把那朵花儿给她戴上,也Сhā嘴说:“小姐今儿到底怎么了,把二少爷打得那样。”言外之意,却也是说明媚不对。

明媚瞪向玉葫,心里又冒出四个字:吃里扒外。

卫凌却把她拉起来:“不管如何,都要去。”

明媚挣扎着:“不去!”

卫凌忍着笑:“你这孩子近来是越发不听话了!连爹爹的话都不听了?”

明媚抬头看他,对上卫凌双眸,心中忽然想起端王的话,她眼珠一转,变了主意,便说:“我当然听爹爹的话了,那好吧,去就去!”

卫凌见她这么快转了主意,又看她眼珠儿乌溜溜地转着,就知道她心中不知盘算什么,不由一笑摇头。

165、难为

景正卿偷偷地回到家中,幸好人人都知他被禁足在屋里,自没人来打扰。

神不知鬼不觉地回了房,两个丫鬟看见他这幅模样,大吃一惊,景正卿喝止她们,叫偷偷地去找些消肿的药膏,又严禁出去乱说。

丫鬟自也怕担­干­系,当然不会透露。

丫鬟们出去后,景正盛便问道:“卿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这脸,绝不像是摔在花丛里弄成的。”低头仔细看了会儿,又道:“是被谁打的?”

景正卿知道瞒不过他这个­精­明的三哥,低了头说道:“没事儿,三哥,我没伤着。你可千万别跟他们说。”

景正盛双眉一皱:“真的被人打的?是被谁?”

景正盛却知道,云起素来跟景正卿相好,唯他马首是瞻,绝不会跟他打起来,何况这些指痕看起来似更小一些……云府里除了云起,只有明媚了。

景正盛心中已经隐约猜到,却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竟能这样。

景正卿咳嗽了声:“是我得罪了表妹……然后没忍住就跟她动了手……只是玩闹,不是当真的。”

景正盛惊道:“你跟明媚……动手?你也动了手?”

景正卿心想若是说明媚占上风,还不知景正盛会怎么猜想,于是说道:“我自然不是有心伤她……就轻轻打了她几下,惹急了她,于是就、就这样儿了……”说完这句,略觉汗颜。

景正盛目瞪口呆,隔了会儿,才哈哈大笑:“我还以为你喜欢明媚丫头,不知怎么闹了脾气才弄得如此,没想你竟也跟人家动了手,亏你下得手去,她才多大!”

景正卿低头:“哥哥,你别把这事儿跟家里人说。”

景正盛笑道:“只管放心,是我带你去的呢,若追究起来,我也讨不了好儿。”

景正卿满足了好奇心后便离开,景正卿的丫鬟寻了消肿的药膏进来,景正卿自己拿了,对着镜子把脸上各处仔仔细细涂了一层。

涂药的时候,不由地就想到前生那一段他最难忘的时光……一直对着镜子怔住了,此一刻,只觉得如梦似幻。

——那时候他初初醒来,发现自己竟是个粉­嫩­少年,还以为自己是悲恸之极以至于头脑错乱。

渐渐地才明白,并非是他做梦,也非是­精­神错乱,而是他真的回到了十一岁的时候。

景正卿认清之后,头一件惦念的事,就是明媚。

跟明媚甘心情愿快活留在渝州度日的心思不同,景正卿所盼的,就是飞到渝州,看一看此刻的明媚。

——她是否是个无忧无虑的小丫头?

——或者她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样,回到了六岁时候的她?

不管是哪一种念头,他一想起来,就觉得胸腔里的那颗心每跳一下都带着痛。

然而他跌入水中,差一点点便救不回来,苏夫人失魂落魄,每日不离身地照料,更把原先的丫鬟都给狠打一阵而后贬斥了,另换了两个能­干­­精­细的大丫鬟照料。

简直照顾的滴水不漏。

因此景正卿每日只是苦苦思念,顶着这十一岁的躯壳,小脸儿上却带着忧心忡忡地味道。

自然,周遭的人只以为卿二少爷是因为跌入水中,遭此大难之后­性­格起了变化。

景正卿休养了近一个月,身子才完全恢复,而他也渐渐接受了周遭的环境。只是一想到渝州,心中就莫名地焦躁。

一直到那天,景正卿无意中听到景睿跟苏夫人的对话。

原来景老夫人的寿辰将到,而老夫人不知为何,最近有些­精­神不好,寝食难安,只是时常默默落泪。

景睿说了这段,便道:“眼看大寿将到了,母亲偏这样,可真叫人担心。却不知究竟为何?请了大夫,母亲却不愿意看,多求她几次,却说我们烦,又说我们不孝顺,处处不顺她的眼……却不知我们哪里竟做得不对?”

苏夫人想了会儿,说道:“我看,倒不是你们做得不对,你忘了老太太在三年前也有过一段时候这样儿?”

景睿吃了一惊:“啊……你的意思难道是说……”

苏夫人道:“当时母亲不也是如此?胃口不振,晚上也睡不着,还不肯让大夫看,最后……”

景睿道:“最后还是我写了信,请如雪上京来给母亲拜寿……果真母亲就不药而愈。”

苏夫人默默点头:“老太太恐怕不是身子有病,而是心病,她是想念妹妹了,只可惜……”

景睿大为头疼,却又十分焦心:“如何是好?上回可以叫妹妹来相处一段儿时候,此番妹妹却……”说到景如雪,不由地落了几滴泪,又道:“母亲千万别忧思成疾……不然的话……”

苏夫人也叹了数声,只好安抚景睿。

两夫妻面面相对之时,外头景正卿却进来,见了礼,便道:“母亲,父亲,卿儿方才在外头听你们说话,姑姑虽然不在了,为什么不叫表妹上京来?表妹现如今像是也不小了,祖母看了,一定喜欢。”

景睿听了,有些为难,说道:“这个……却是不成的。”

苏夫人也说道:“卿儿,你有所不知,你那姑父,脾气古怪,是绝不会容你表妹离开他的。”

景正卿道:“可以叫姑父陪着表妹来,横竖让祖母跟表妹团聚就好了,其他的可以商量……姑父脾气再怪,也不至于不近人情的,何况姑姑才去,若是说祖母想念表妹,忧思成疾……姑父大概也会不忍心吧……”

苏夫人很惊讶,没想到他竟说的如此有调理:“卿儿……”自他落水后,苏夫人很担心,生怕一个好孩子变得呆呆地,没想到竟想出他们大人都没想到的法儿。

景睿跟卫凌有心结,自然不肯轻易赞同,便道:“卿儿说的有理,只不过,我跟卫凌……”

苏夫人很赞赏景正卿的建议,且是儿子主动提出的,自要鼓励。

苏夫人当下便劝景睿道:“罢了,都是陈年往事,该放下便放下,何况为了老太太的身子着想,你就对他低一低头又何妨?不过是为了个‘孝’字罢了。”

呣子两人一说,景睿才终于放低身段,主动写信给卫凌。

而自从那天起,景正卿便日盼夜盼,在景睿终于收到卫凌回信说要携女上京之时,整个人欢喜的一整天都怔怔呆呆地。

景正卿知道自己前生行差踏错,最初是­操­之过急,导致明媚以后始终都对他有心结,因此自从打算再相见开始,景正卿就一直在想自己该以何种面目面对明媚。

是该冲上去问她是否也是以往的她,并且坦诚自己亦是过去的那个自己,还是……

他思来想去,从满地乱窜的云起身上受到启发:不管明媚是不是那个明媚,总而言之今生他是绝对不会放手,但如何才能让她接受并且喜欢上自己才是最主要的,而他看着云起,望着他天真烂漫地模样,忽地想到……

当初两个初次相遇的时候,明媚对他也是很有好感的,只是在此之后才有了成见,倘若一切从头……

因此景正卿便打定主意,不管如何,务必要先把自己伪装到是个十一岁的孩子,而不是那个曾做了许多错事,到最后都没办法儿挽回的十九岁的景正卿!

只是,不管他做了多少准备都好,在初次见到那六岁明媚的时候,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睛,那双熟悉的眼睛,仿佛能通过他的眼睛看到他的心底里去。

景正卿一下儿就慌了,甚至有一种想要拔腿而逃的冲动。

他明明一直就期盼渴望着跟她相见,但是却想不到相见竟是这样的“难”。

他唯有一直都低着头,不敢跟她对视,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冲过去抱住她。

那样,吓倒的不仅会是她,还会有在场的所有人,而且好不容易得来的挽回一切的机会,也会随之烟消云散。

景正卿当然不会奢望明媚也会如他一样渴望着跟自己相见……

因此他只好苦苦地扮演着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时不时地在明媚面前流露出自己孩子气的一面儿,让她放下所有的戒心,并且……一点一点地喜欢他。

从云府回来之后,景正卿乖乖地留在房内,开始抄写诗文,免得给景睿抽查起来,又不知有什么惩罚。

一直到了黄昏近晚上,丫鬟来叫他去太太那边吃饭,景正卿顶着脸上伤痕,自不便露面,便说道:“我今儿跟父亲说了不出门,你便去跟母亲说我要看书,就在屋内吃罢了。”

丫鬟看着他脸上还没有完全消退的痕迹,抿嘴一笑,果真便去回报了。

没想到就在吃了饭之后,外头有人说道:“呀,姑老爷来了。”

景正卿一怔,正在猜卫凌怎会来,这功夫,外面卫凌已经带了明媚进来。

刹那间四目相对,景正卿望着那双极亮的眼睛,强逼自己移开目光看向卫凌:“姑父怎么来了?快请坐。”

卫凌拉着明媚到了桌子边儿上,便道:“我带着明媚来给老太太见礼,听闻你被你父亲禁足了,索­性­就过来看看……”见丫鬟出外了,便打量景正卿脸上:“还疼吗?”

景正卿忙摇头:“姑父放心,全没事儿的。”

卫凌轻轻拍拍他的肩,转头看向桌上,望见他写得那些字,眉头一挑,便走过去,看了几张,却见字迹挺拔俊逸,不由暗赞:“卿儿的字极好!竟没有稚­嫩­生涩之意。”

明媚在旁一听,就冷笑:“这是自然了……”

景正卿脸上微微发红,心中却喜滋滋地:能听她冷嘲热讽,比完全不理他自要好的多。

然而他方才一边想着事儿一边写字,未免没有十分地掩饰笔迹,写得的确不像是个十一岁孩子才有的……

景正卿知道卫凌是个­精­细的人,生怕给他看出破绽,便忙跑到桌边上,忙着把些字纸收起来,腼腆说道:“让姑父见笑了,一团儿乱。”

正好丫鬟奉茶进来,景正卿便道:“姑父喝茶。”

明媚见他十分地殷勤,又撅了撅嘴。

卫凌落座,端了茶杯喝了口,越看景正卿越觉得这小子很可爱,只是自个儿的女儿有些太……卫凌便扫向明媚,道:“明媚,来的时候爹爹跟你说什么来着?”

明媚呆了呆,卫凌见她不动,就道:“快过去!”

明媚回头看了一眼卫凌,不肯挪步。

卫凌一挑下巴,向着景正卿示意,明媚回头又看景正卿,却见他站在旁边,有些茫然似的。

明媚盯着他,心中嘿嘿,便走到景正卿身边儿,看了看他的脸,伸手过去,轻轻贴上他的脸颊。

景正卿吓了一跳,还以为她又要打过来,谁知明媚只是把手贴上,且轻声问道:“正卿哥哥,你的伤好点儿了吗?”

景正卿很惊讶,连卫凌也有些吃惊,心里却又有点欣慰:明媚还是很懂事的。

景正卿侧目,明媚的手捏着他的脸颊,用力:“父亲让我向你道歉,正卿哥哥,我是一时冲动,现在我知错了,你可不要怪我哦。”

景正卿的嘴都给扯得歪了,却还忍着痛不做声。

卫凌起初还笑眯眯听着,越看越觉得不对,发现不妥后气急,便起身:“明媚!”

卫凌围着景正卿,将他的脸看了又看,见那雪雪的脸蛋儿,又被拧的一片红。

卫凌气急了,把明媚捉了,在她ρi股上就打了一巴掌:“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明媚吃痛,一惊之下就觉得气愤,忽然间对上景正卿望过来的眼神,——那眼神有些奇异。

明媚怔了怔,忽然像是明白他的心意:她其实已经十四岁了,却还给父亲打ρi股……

明媚又惊又气,最后却转为羞:“爹爹!”

卫凌见她总不听话,且当着景正卿的面儿,便又连连打了两巴掌:“说,你错了不曾?”

明媚脸上通红,却又不肯认输。

景正卿在旁,觉得她又羞又恼地样子着实可爱无比,看了会儿后才忙过来拦着卫凌:“姑父,你别打妹妹!”

明媚气地嚷道:“你还假惺惺地?都是因为你!”

卫凌一听,手上重了几分,又打下来:他原先不过是做样子给景正卿看,二来也是吓唬吓唬明媚,没想到竟没吓住她,因此这一下儿却真用了几分力道。

明媚“哎哟”一声,这才觉出有些疼来,想求饶,又不肯,想哭,又有些难为情,眼角却情不自禁地已有泪花闪烁。

景正卿忙抱住卫凌的手:“姑父,你要打就打我吧!饶了妹妹!”

明媚动了动嘴­唇­,到底没有骂出声来:好女不吃眼前亏。

卫凌还要再说几句,外头却有人来,道:“姑老爷在这儿么?二老爷有请呢。”

作者有话要说:

明媚:我得不偿失啦

二爷:没事儿!我给妹妹揉揉就好了~~

明媚:滚远……_

166、相问

卫凌一听,也不好就再训斥明媚,那外头派来的丫鬟进来禀明了,卫凌看看明媚,便要带她一块儿去,景正卿却道:“姑父,不如让妹妹留在这里……让我陪着妹妹,姑父待会再回来领她就是了。”

明媚听了,就斜睨他。

卫凌一怔,心中却知景正卿说得有理,景睿叫他去必然是有事,且多半是为了他留京的事儿,带着明媚却是不便的。

景睿便看明媚,试探着说道:“明媚,你留下跟你表哥相处会儿,可好?”

明媚瞪着景正卿看了会儿,才慢吞吞地说道:“好啊。”

卫凌本还有点儿不放心的,听她答应了,略觉安心,便说道:“既然如此,你便留在这里,等我跟你舅舅说完了话再回来领你。”

说着,又把明媚拉开,低声叮嘱:“不许再胡闹了!不然爹爹就不疼你了!”

明媚撇了撇嘴,却没有辩驳,只嘀咕说道:“爹爹怎么不担心只留下我,若是打起来,我会打不过他呢?”

卫凌忍着笑:“你表哥会跟你动手么?若是他肯,上回也不至于给你欺负的那样儿了,你给我好端端地,向你表哥赔个不是,不许再闹!”

卫凌说罢,便放心离开,屋内一时只剩下了明媚跟景正卿。

景正卿喜不自禁,脚下挪动,便凑到明媚身边:“明媚。”

明媚瞪向他,景正卿看着她可爱的样子,终究忍不住,张开双臂将她抱住,在她额头上狠狠亲了口。

明媚见他又故态萌生,顿时挥拳打过去。

景正卿忙叫道:“你打哪里都使得,只是别打脸了,给姑父看到,又要生你的气。”

明媚手势一停,觉得他说的有理,可是听来又似不是那个味道,手势停了停:“那你别动手动脚的!不然……我就专门打脸!看你以后怎么见人!”

景正卿抱紧了她,深深一嗅才将她放开,满心畅快:“我只是太欢喜了,并没有别的意思。”

明媚哼了声,推开他,又瞪他一眼,爬上椅子,手托腮出神。

景正卿把椅子拉到她旁边,才也上去坐了,就看明媚:“妹妹你在想什么?”

明媚目光转动看向他,瞧来不过是六岁女孩儿的脸,却是一副心事重重地严肃模样。

景正卿不由微笑,却忘了自己在明媚眼中,不过也是个雪白的糯米团子而已。

明媚瞅着景正卿脸上的几道伤痕,若不是“相认”了,还真的无法相信这个就是先前认得的那位。

明媚想了会儿,问道:“你说,我们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景正卿一怔,想了想,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

明媚问道:“那么,你可记得,先前在王府里究竟发生什么了?”

景正卿一听,脸­色­顿时变了,那段往事是他最不想回顾的经历,此刻听明媚问起来,顿时就觉得心里隐隐地难受,这具身体明明是好的,可一想起那些来,心头就像是遭受重创,有种旧伤复发之感。

“我……”景正卿迟疑着,皱起眉,垂眸说:“我忘了。”

明媚看着他躲闪的眼神:“你说谎。”

景正卿扭过头去不看她,显然是默认了。

明媚凝视着他的双眼,说道:“你不会无缘无故地跟我一样了,这其中必然有个原因,你把之后发生的事告诉我,想想看发生了什么,或许会找到理由。”

景正卿咬了咬牙,道:“发生了什么何必问我,你自己不是最清楚?”

景正卿说着,就转回头来看向明媚,眼睛居然是红红地。

明媚心头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这一刻,忽然才明白了景正卿避而不谈的心情。

——他们其实都是一样,对那段最惨烈的过往留着心结,不肯触碰,不肯回想,就算知道已经是过去,却仍然心有余悸,就像是留在心头的伤疤,只要一碰,就会是皮开­肉­绽的惨痛。

明媚垂眸,隔了会儿,才说道:“是么?那我最后那样,归根结底,不也是被你害得?”

若非最初他对她抱有异样心思,一步步算计,明媚未尝会落得那样田地。

景正卿张了张口,却又叹了声,低低道:“我知道你对我有心结,故而才不敢向你承认我也在……然而听到你说的那些话,实在忍不住……才……”

明媚不听,皱眉道:“不管你怎么都好,过去的却无法改变了。——你还不跟我说,究竟发生了什么?”

景正卿仍旧不愿说,便转开头去。

明媚跳下椅子:“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可跟你说的了,我走便是。”

景正卿忙拉住她:“妹妹!”

明媚回头,景正卿对上她的双眸,终于道:“你别走……既然、既然你想知道,那么我说就是了。”

明媚这才又回来,虽然面儿上淡然,心里却也暗暗紧张。

景正卿咬了咬­唇­,神­色­几度变换,先大声把丫鬟叫来,吩咐道:“去门外守着,若有人来就大声通报。”

丫鬟们答应,便自离开。

室内烛光摇曳,两个金童玉女似地对坐着,脸­色­却都是异样地凝重,这情形任是谁看见都会觉得极为诡异。

景正卿终于开口说道:“当时,我跟父亲在外头等候王爷出面,可是我一直心慌意乱,总觉得会有事发生……父亲一再叫我耐心……”

那夜,景正卿回眸,正看到天际一颗流星划过,灼灼燃烧,而后陨落不见。

不知为何,心跳的越发剧烈,就像是有什么事情会发生一样。

他的耳畔还有景睿的说话声,景睿死死地拉着景正卿的袖子,喃喃地叫他稍安勿躁,耐心等候端王出面仔细理论,然而景正卿却已经听不见那些絮絮叨叨的声响。

景正卿回头,望着王府内堂的方向,像是有什么在那里召唤着他一样,他迈步,往里而去。

身后的景睿还在叹息,一抬头的功夫,却只看到景正卿身着喜袍的影子,如风一样从眼前掠过,头也不回地往内堂去了。

那一道红影,竟带一丝凄凉决烈。

景睿惊怒交加,大叫一声,景正卿却置若罔闻,脚步丝毫不停,景睿刚要去追,另一侧却有人道:“王爷到!”

景正卿冲向内院,从刑部受伤之后,他常来王府,对王府自是轻车熟路,此刻虽不知明媚在何处,但就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只冲着端王的书房而去。

景正卿将到书房之时,却瞧见一道人影正缓缓地拐过走廊,他并没看清楚那人是谁,只记得那袍服的一摆,缎面儿上绣着粉白的花朵,在暗夜之中煞是刺眼。

且如此飘然而过,竟有些鬼魅气息,平添他心中无限不安。

景正卿来不及细细留意那人是谁,见书房无人把守,而房门却紧闭,便猛地推开。

他大步入内,却又蓦然住脚。

喜袍被风鼓动,从衣袖到袍摆都波浪似地往前鼓动,然后却又归于沉寂。

景正卿望着半卧地上的明媚,心跳仿佛也在那一刻停了。

他冲过去,将她抱入怀中,却见她双眸紧闭,­唇­角渗出一抹刺目的鲜红血迹。

景正卿抬手在她脸颊上抚过:“明媚?明媚?”一声声地唤,每一声都心悬半空,每一声都怀着希望。

就在他几乎心身都冰凉彻底之时,却望见明媚长睫微微颤动。

像是无边黑暗中见了一丝微光,景正卿大叫了声:“明媚!”

明媚微微睁开眼睛,长睫毛掩映之下的目光甚是迷离,大概是泪,遮着眼­色­。

她的­唇­动了动,像是说了句什么,景正卿却什么也没听到。

明媚定定地看了景正卿片刻,身子猛地一抽,嘴角的鲜血大量涌出,像是被剧痛重击了一样,明媚缩起身子,莹白的手握住他的衣襟,死死一握。

景正卿望着她痛苦的神情,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颤抖着大叫,泪水纷纷落下,一直到她重闭了双眸,紧握着他衣襟的手撒开,跌在地毯上,玉镯滑到手背上,散发着诡异的光。

任凭景正卿再怎么呼唤,明媚都没有再睁开眼睛,他探着她的鼻息,望着她雪白的脸,慌张无措地将她嘴角的血擦去,似乎擦去,就意味着不存在,似乎遮掩了这一切,她就能醒来。

血沾满了他的手掌,他的整个掌心都是血红­色­的,而她却始终如沉睡一般,却永远无法再醒来。

景正卿心神俱空,将明媚紧紧搂在怀中,忽然之间觉得整个躯壳也都空空如也,剧烈地痛楚凝聚成了强大海啸,发出尖锐刺耳的叫声,飞速占据他的身体,心神,而胸口里面奔腾翻涌,有什么东西像是要裂肤而出……

景正卿尽量把经历简单地说罢,室内一片沉静,仿佛死寂。

红烛的微光里,景正卿小小地身子微微地发抖,不可遏抑地,他伸出手,握住了明媚的小手。

或许……只有握住她的手,才能证明她仍旧在身边。

明媚身子一震,看向景正卿,望着他颓然的脸­色­——这种黯然神伤至极的神情出现在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身上,让人惊心动魄。

明媚并没有把手抽回来,只是沉默。

红烛上结了一个大大地灯花,忽然暴跳了一下。

景正卿仿佛被惊醒了一般,抬起眼皮儿,长长地吸了口气:幸好,兜兜转转,她仍然在。

而这一次,他一定会好好地把握所有。

明媚抬眸看向他:“这么说,并没发生其他的?”

景正卿摇了摇头。

明媚压着心头的难受之意,沉吟着问道:“然而我是死了的,所以才回到现在,可是你呢,难不成你会好端端地?”

“我不知……”景正卿低低地说。

明媚望着他双眸,问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瞒着我?”

景正卿望她一眼,沉默片刻,才又说道:“我是真的不知,我……当时痛心彻骨,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几乎都不知道身在何处,只是、只是通身都难受的紧,只恨不得跟你一块儿,然后……”

“然后如何?”

景正卿眼神有些怔然:“然后……就像是有人在我胸口狠狠地打了一下,火辣辣地疼,我最后记得的,是看到自己的手上满是血……我、我有种奇怪的感觉,自己就快要死了,但是因是跟你一块儿的,故而我竟觉得快意,我……便抱着你,紧紧地握着你的手……我想,纵然是死,也不要人把我们分开……我绝不放开……”

明媚觉得眼睛有些异样,她几乎听不下去景正卿的话,只好假装无事一般低下头,竭力地把眼中涌出的那一层泪逼回去。

“谁要跟你一块儿了?你也不问问我愿意不愿意。”明媚暗中深吸了一口气,压着身体的战栗之意,咬牙说道,“自作多情又厚颜无耻的……还装小孩儿,真是羞死了。”

景正卿全不在意那些,横竖他曾经以为失去的如今正在眼前,他握着她的手,就如同当日一般,景正卿喃喃地唤:“明媚……”

眼中的泪已经都被逼回去不见了,明媚才抬眸看他:“你想如何?”

景正卿对上她发红的眼睛,轻声问道:“我把我知道的跟你说了,你却为什么会那样?总不能……是王爷下的手?”

明媚身子一颤,把手抽回来,淡淡说:“跟你不相­干­。”

景正卿道:“我后来想想,你那个样儿,像是中了剧毒,你自己自然是没有那种剧毒的,王爷……虽然正处于惊怒之中,但是事情的始作俑者是我,以王爷的­性­情,不至于就对你下狠手,那么……必然是其他人,明媚,究竟是谁?”

明媚扭头,道:“这又有什么要紧,都是过去的事了,且说了跟你不相­干­。”

景正卿目光暗沉,道:“不管那人是谁,我必要将他千刀万剐。——倘若真的是王爷,我也……”

明媚看了他会儿,望着他脸上伤痕,忽地唤道:“景正卿。”

景正卿道:“嗯?”

明媚想了想,说道:“你我如今都不同之前了,这大概是天意叫我们从头开始……如此,就不要再记挂过去的那些事,彼此两不相­干­,各行各的路就是了。且记得不要轻举妄动,免得一有不慎,再重蹈覆辙,上天是不会再给你我第二次从头来过的机会的。”

景正卿凝望着她:“明媚,你……你是说……”

明媚避开他的目光,道:“我很快就要跟爹爹回渝州去啦,以后一辈子也不要来京,咱们自也见不到了,至于你,便好好地当你的大家公子……上一回若不是我,你也不至于吃那么多苦受那么多罪,你会娶一个大家闺秀为妻,就像是你盛三哥一样……你是聪明人,该懂得执着太过是不好的,重活一世,何不为了自己好好地打算?”

景正卿不语。明媚又道:“何况,你我遇上,就不像是会有好事的,我真个是怕了,之前不知道你也跟我一样,看着这样年纪的你傻呆呆地模样,反觉得可乐有趣,但是现在知道你是……我越发怕了,怕以后又会生出诸多苦难。——你可明白?”

景正卿垂眸,低低道:“若我不承认是我,你……可会、喜欢上我?”

明媚怔了怔,还没有回答,外头守着的丫鬟道:“姑老爷回来了。”

景正卿停了口,明媚深吸一口气:“好啦,我要走了。”

景正卿忽地起身,大声说道:“你若回渝州,我便也跟着去。”

明媚吃了一惊,他的声音不小,外头卫凌必然是听到了,明媚扭头瞪向景正卿:“你疯了?又胡说什么?”

景正卿望着她,坚决地说:“若是姑父不便带我去,我自个儿也是能去的。”

此刻卫凌本应进门了,不知为何竟没有进来。

明媚一急:“你要再胡闹,我就……”伸出手指,点点他的脸威胁。

景正卿却微微一笑,道:“妹妹,你知道我是说到做到的。”

明媚翻了个白眼:“你是疯了!我懒得跟你说!”

明媚生怕景正卿更说出什么不像话的来,急忙跳下地,转身往门口跑去。

外头,卫凌悄然站在门边儿,抬手拢额,轻轻摇头,­唇­角却微微挑着:所谓两小无猜,欢喜冤家,大概如此。

167、对手

明媚生怕给卫凌听见景正卿的“胡言乱语”,急着跳出门口,却发现卫凌俨然站在门边儿,明媚仰头看他,正好对上卫凌含笑的双眸。

明媚的脸隐隐地有些发热,同时又有些恼羞成怒,望着卫凌道:“爹爹在这儿­干­什么?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

卫凌脸上笑意更盛,抬手在她额头上一按,笑道:“知道你跟正卿和好了,爹爹就放心了。”

明媚的脸越发热了:“爹爹你说什么!”

她跺了跺脚,又怕景正卿那不要脸地又跑出来胡说八道,顿时拔腿就跑,卫凌吓了一跳,他本是要进屋看看的,见明媚跑的甚急,生怕她不留神跌跤了,于是便急忙追过去。

两人出了景府,卫凌抱着明媚,骑着马慢慢地往云府而行。

明媚生怕卫凌问景正卿的话是什么意思,便问:“爹爹,舅舅找你去­干­什么?”

卫凌摸摸她的头,并不回答,反而问道:“明媚,爹爹问你,你是想回渝州,还是喜欢留在京城?”

明媚怔住:“爹爹怎么这么问?”

卫凌道:“你前日不是跟爹爹说,想留在京城么?爹爹仔细考虑了一番……觉得,其实留在京城也是使得的。”

明媚大惊:“啊?爹爹改变主意了?”

卫凌笑吟吟地看她,道:“方才你二表哥不是说要跟着咱们去渝州?真把这个小子拐带走了,景睿非要气死不可,这小子年纪虽小,可真个儿自有一套……”

明媚捂住耳朵跟脸:“爹爹你究竟在说什么!”

卫凌哈哈笑着,把明媚的手拉下来,道:“怕什么?你年纪还小不说,爹爹也不是真个儿就会把你许配给他,只是明媚你可也要记住,男孩子跟你说的话,不可完全当真,只三分听就是了。”

明媚仰头看向卫凌,卫凌抬起手指蹭蹭她的鼻尖:“跟你说这些好似太早了,但你心里有数便是了,幸好你聪明,爹爹也不至于太担心。”

明媚怔怔听着,便问:“爹爹,你真的想留在京城?是为什么呢?”

卫凌心中便想起端王赵纯佑曾说的那一番话……心中一叹,把明媚抱入怀中,道:“爹爹只是觉得……似乎有点对不住一个人……”

明媚一听:“爹爹说的是王爷吗?”

卫凌没想到一下儿就给明媚猜对了,略觉尴尬:“你怎么知道?”

明媚嘻嘻地笑,却不回答,卫凌看着她人小鬼大的模样,便也释怀一笑:“罢了,也没什么好遮掩的……那你觉得,爹爹是留在京城好呢,还是回渝州?”

明媚这才问道:“爹爹让我决定?”

卫凌凝视她双眸,轻轻点点头:“在爹爹心中,明媚始终都是第一要紧的。”

明媚心头暖暖地,方才因为跟景正卿谈起旧事心中所盘旋的那一抹伤感也淡淡地隐去了,明媚往卫凌怀中靠了靠,喃喃唤道:“爹爹……”

卫凌答应了声,却听到明媚小声地又说:“爹爹要好好保重自己,这样才能照料我,爹爹若有个……那这世上,就没有人真心疼惜我了。所以不管是回渝州还是在京城,只要有您在身边儿,怎么都行。”

卫凌听了,略微愣神,然后便将明媚搂得紧了些,又感慨又欣慰:“乖女儿,爹爹又何尝不是如此。”

回到云府,明媚洗漱完毕,早早地便睡了,这一觉,却睡得有些不安稳。

大概是因跟景正卿说起往事的缘故,总是不停地做梦,梦见在端王府的情形。

明媚依稀记得,她曾看到景正卿出现在眼前,只不过那时候她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梦里翻来覆去地,响起那个她弥留之际喃喃地那一句话……他没有听清的那句……

睡到半夜,明媚湿着眼睛醒来,望着空旷的夜­色­,听到外间玉葫低低地鼾声,——那个丫头睡得却沉酣。

明媚起身,下地,缓步走到门口,打开屋门看向外头。

深夜静寂,长空明净,清冷月­色­倾泻而下,连虫儿鸣叫的声音都少了许多。

明媚靠在门口看了会儿,便靠着门扇缓缓坐在门槛上,呆呆地望着那轮月。

眼前时不时地闪现过往的影子,一幕又一幕,如此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明媚眼前的月影逐渐朦胧了,她靠在门扇上,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一直到明媚睡着,有一道影子从廊下闪身出来,盯着她看了会儿,终于轻轻把明媚抱起,悄无声息地送进了屋内。

明媚早上醒来后,依稀记得昨晚自己是在门口睡着的,正发呆,却见玉葫打着哈欠进来,明媚便问她:“是谁把我抱进来的?是爹爹么?”

玉葫怔怔问:“小姐,你在说什么?你不是一直睡在这儿么?”

明媚愣了愣,而后便想:大概是卫凌看到她在门口睡着,便把她抱了进来,却也没惊动玉葫,因此玉葫不知道。

明媚便没问此事,吃了早饭,正要去找卫凌,却来了一个熟人。

端王­精­神焕发,笑眯眯地进门,唤道:“明媚。”

明媚此刻已经差不多打消了对端王的心结,只不过因昨晚上的梦境……总觉得有些发窘,便站起身来,规规矩矩地唤:“王爷叔叔。”

端王见她一日不见,竟变得如此拘谨,不由微微惊愕,落了座,便对明媚说道:“明媚还记得昨儿我跟你说的,那镯子么?”

明媚眨了眨眼,点点头:“记得。”

端王看她玉雪可爱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笑了会儿,却又转作苦笑,叹道:“唉,这回本王要失言了。”

明媚不解,便问:“王爷叔叔是什么意思?”

端王叹了口气,缓缓说道:“说起来这事儿实在蹊跷的很,那镯子……本跟些其他物品一并放在一起,按理说没有人敢动的,因答应要给你,昨儿我便回去想找回来,谁知差点儿把府里翻个底朝天,也没找到。”

明媚有些吃惊:“啊?镯子莫非是丢了?”

端王皱眉,也觉得百思不得其解,便道:“正是,无缘无故地就没了。就算是给人偷走的,也说不通,那镯子跟许多宝物放在一块儿,若真有人来偷盗,怎么只会少了那一样儿,其他的却没有一件儿丢的呢,库里头可有许多比那镯子更宝贵的物件儿。”

明媚抓抓头,也觉得有些茫然。

端王道:“本王还从未失信于人,这回竟要失信于小明媚了。”

明媚正在胡思乱想,闻言便打起­精­神,道:“没什么的王爷,我也不是一定要镯子,是你说要给我的。”

端王噗地笑了笑,望着她天真的容颜,便又说道:“不过不怕,同­色­的翡翠玉,还有这个。”

明媚一愣,却见端王从怀中掏出一物来,­色­泽碧绿,中间拴着一条红线,红绿相衬,格外醒目——却并非镯子,竟是端王素日戴的那玉扳指。

明媚目瞪口呆,不知端王是要如何:“王爷……”

端王笑着把她的小手儿拉过来,将那玉扳指放在明媚的手心里,道:“本王就将功补过,把这个送给你吧。”

明媚呆呆地看着掌心的玉扳指,又看看端王:“可……这是王爷叔叔的……不行,我不能要。”——而且就算是要了这个东西,又能怎么使唤?手腕上戴不进去,手指上却又嫌太大,难不成端王真以为她是个小财迷?

端王却似看透她心中所想,竟笑道:“无妨,我不缺这个,何况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你看,这上面拴着这条红线,你可以戴在脖子上,当作项链坠子,如何?”

明媚有些脸红:“我不能要……若是爹爹知道……”

端王“嘘”了声:“别给你爹爹知道不就行了?”

端王一边说,一边起身,走到明媚身边儿,把那玉扳指拿过来,便给明媚系在脖子上,又转到她身前,小心地把扳指掖到她的领口底下:“别给他看见,这是我跟明媚之间的小小秘密。”

明媚望着他笑盈盈地眉眼,心噗通噗通乱跳。

端王重又坐下,明媚望着他眉眼带笑的样子,总觉得他比之前要兴致高昂,仿佛有什么好事似的。

明媚便道:“王爷……你今日似乎格外高兴。”

端王看向她,竟忍不住一笑:“真的么?”

这一笑十分灿烂,明媚眼睁睁看着,无端竟想起某年某月,那日清晨,那个忽然出现在渝州安平县衙里的艳阳似地青年。

此后明媚才知道端王为何竟那样高兴,原来卫凌答应了他,会留在京内。

但是卫凌在决定留京后的三天,他在渝州的那妾室竟也来到了京内,且找到云府。

彼此相见,卫凌大惊,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半月之前就有人到了安平,说是卫凌要留在京内不回渝州了,因此要接家眷上京来,安平县县令则由主簿暂时担任。

卫凌何等聪明,仔细一想就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差点咬碎一口银牙:“赵纯佑!”

——想到那人曾面目真挚说什么“不会再勉强你……本王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只要你过得安乐……”之类的话,简直恨不得在他那张道貌岸然的脸上打上几拳。

端王从来就没打算放他离开,那一场,也不过是“苦情计”罢了。

他也早料到卫凌会心软……或者因其他原因留下,因此才早早地派了人去接卫凌的妾室。

其实一切仍旧都在端王的掌握之中,卫凌想到这点,便气不打一处来,觉得自己这一心软,真真是上了贼船。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岂能做瞻前顾后蛇鼠两端地小人?

卫凌既然打算留在京中,便正经以待,本来他想另找一处房子,总不能一直都借住云府,虽则说云府忒大,空置房间也有若­干­,足够他跟明媚住,且云腾也是个豪爽­性­情,恨不得他永远留在府里,但卫凌是个有打算的人,他留在京中,无非是为了给端王效劳,将来若是出头露面,未免把云家也都给划到端王阵营,引人猜忌。

而这会儿,京城内只有少数有心人才知道他的存在……因此卫凌便早早地打算搬出来。

云腾苦留无用,也知道卫凌­性­子,正要张罗给卫凌置买一所房子,端王府却来了个长随,递了拜帖上来,并且附赠一处的房契。

那长随恭恭敬敬说道:“这是王爷给卫大人特意置办的,请卫大人笑纳。”

云腾拿过去瞧了瞧,啧啧笑道:“哟,幸好我没动手,还是王爷大方,这地方好,距离王府还近,这一千两银子花的值。”

明媚本以为卫凌会极有骨气地拒不接受,谁知卫凌哼了声,道:“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哪里都是他家,这点儿却也不算什么。”竟一个“不要”的意思都没有,直接“笑纳”。

明媚忍不住对自个儿的父亲很是另眼相看,果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啊。

下午功夫,卫凌带着为数不多的行李,抱着明媚,携着小妾,前往新宅院。

那是一所三重宅子,虽比不上云府景府这些豪门,却也算是个极体面雅致的地方,地脚好不说,处处透着不凡,须用之物也一应俱全。

卫凌不以为意,明媚也是寻常神­色­,只有卫凌的妾室,见了这样宽敞且大的宅子,欢喜的心怦怦乱跳,怎么也想不到,有生之年竟能跟着上京,且能住在这样的“豪宅”里头,可以想象以后的日子必然是极滋润的,一时急忙求神拜佛。

卫凌安置了后,不久,吏部就下了擢升折子,说是考究了卫凌在渝州的政绩,十分之出­色­,因此特提拔入京任职,便就在吏部暂任员外郎一职,从六品。

这个职位说大不大,在卧虎藏龙的京城里面可谓十分的不起眼儿。

但说小,却也不容小觑……吏部员外郎乃是历届科举考试的考官之一,负责招纳天下的有学之士,为国效命,故而以后的状元榜眼探花等……有用朝臣,皆得从此过眼。

卫凌安置下之后一个月,端王赵纯佑上了一道奏折,建议在京城建立皇家特设的国学书院,但凡七品以上的官员子弟,十三岁之下,皆可入学,期间表现特优者,可经过特试,直接擢升为官员。

在此之前,大舜虽有国子监,但入读条件十分苛刻,只限有数的几个皇族弟子入住,寻常的官员子弟,除非是极得皇族青睐的,否则绝不得入。

端王此举,却是大开方便纳才之门,一时天下官宦之家风闻此讯,尽数都想送自家孩儿进京入读。

半月后,皇帝赵健批示准奏,并且让端王负责监督书院的营建,以及国学将用的各位博士,祭酒,学事等的选拔挑任。

将近年底的时候,皇家书院正式竣工,而端王所选的各位任职官员也都过了圣目,十分满意。

腊月第一场雪下之前,皇帝赵健亲临了书院,并御笔亲题“国学书院”四字。

而早在此之前,学院已经有数以千计的官宦子弟报名。

举国上下,都以为建立国学书院是端王赵纯佑的功绩,却不知,提出这个建议的人,正是新任的吏部员外郎卫凌。

这一举措,让所有能够入学的国学学生们,无时无刻皆都记着端王的恩惠不说,也为以后皇朝人才的选拔筑造了一个极好的基地。

这是卫凌进京之后,为了端王而铺成的第一条康庄大道。

进了腊月,京城的官宦子弟们有了新的聚集去处,不再只是三三两两聚集在私塾之中,而是成群结队地进了国学院,到上学之时,小才子小俊杰们,蜂拥而来,如过江之鲫,十分踊跃。

景正盛因年纪不符——而他自个儿也不喜读书,便并未报名,景家的子弟,景正卿跟景正辉都报了。

除此之外,云府的云起自也入读。

而就在年底将到风雪飘摇的时候,又有一个外地的官员被调任进京,那官员姓蓝名仲然,跟卫凌经历相似,他也是从县令直接给擢升进京的。

因此当明媚在云府看到那个站在景正卿身边儿——同样粉妆玉琢、比她要高半个头的女孩儿的时候,明媚竟不怎么觉得诧异,只是望着对方脸上那略带熟悉的甜美笑容,心中响了声:果然……终于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又遇上了,明媚快去抓破她的脸

明媚:我是淑女,才不抓人呢

二爷:……我脸上的伤怎么就好的这么快捏

168、应对

明媚留在京城这段日子里,和景正卿只是一般,跟云起的关系倒是好了起来。

原本云三郎在明媚眼中,是个有些冷酷奇异之人。

前生两人自是并未深交,但从上京途中他拦下明媚玉葫,劝说景正卿的果决冷静,到进京之后他跟着景正卿诛杀太子,护送她回城的临危不乱,明媚觉得他的确堪称景正卿的亲朋诤友,可是却无论如何都跟他亲不起来,身份是一则,二来,一个是行走在外的不羁浪子,一个是身处深闺的弱质少女,­性­格相差又甚大,自然也交际不起来。

但是此刻的云三郎,却稚气未脱,天真无邪,跟以后面对明媚时的“冷傲”很不相似。

云起原本对明媚也不以为意,但因上回他们一块儿溜出去往玄寅寺、而后中途跟赵琰打起来之事,颇结下了点儿情谊,彼此坐在廊下之时,景正卿握住明媚的手,云起也跟着有样学样……自从那日开始,彼此便才亲近起来。

起初听闻明媚会留在京城,景正卿自是头一个欢喜无比的,云起却也很高兴,似乎发现了明媚的好……

他在云家是最小的,平常又唯景正卿马首是瞻,终于来了个年纪比他还小的明媚,经过一番相处,云起觉得有这样儿一个粉­嫩­可爱的妹子倒也不错,因此时不时地就往卫家跑。

而景正卿这段日子里,忙于修习武艺,重新苦读之类,自有一番筹谋,何况他也知道明媚不喜欢他时不时地出现,因此便十分克制,不常往卫府跑。

对比之下,反倒是云起跑的次数多。

云起如此相待明媚,明媚对他自也不错,偶尔便也来云府做客。

这一日,云起前来卫家,便说起国学院里头的趣事,说着说着,不知不觉就说起景正卿,便赞道:“正卿好生厉害,我听到好些人都在打听景家的少爷,先前回来的路上,还遇到一伙人说起他呢。”

明媚问道:“他又怎么厉害啦?”

云起道:“今儿他们练习骑­射­,正卿箭无虚发,连出十箭,都中红心,把负责骑­射­的老师都给惊呆了。”

明媚心想:“这个倒的确不容易,他虽然曾极擅长这些,但是身体不同了,力道准头之类毕竟也难把握,他竟能做到如此出­色­,委实不错。”

明媚却不愿大加赞扬景正卿,便只问云起:“那你呢?”

云起有些羞愧,说道:“我差得多了,我只­射­中了两发红心,其他的都­射­偏了。”

明媚便笑,云起抬手挠头:“我此刻虽然还差些,假以时日,未必不能十发连中,毕竟我大哥二哥可也都是武将呢,我是武将世家出身!”

明媚便揶揄他:“那景正卿可不是武将世家,我二舅舅跟大舅舅可都是文官。”

云起哑然,便嘟起嘴来。

明媚见他有些受挫,便又说道:“但是他毕竟比你大两岁呢,他此刻才能十发连中,想来他跟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最多也只能­射­中两三发……所以你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了。”

云起听了这句,才转怒为喜,然而他很懂事,自己反倒谦虚起来:“其实也有比我厉害的,新来了个同窗,跟我一般儿大,就­射­中了四发,最多时候还能五六发。”

明媚见他兴致勃勃,随口便问:“新来的?这会子能进书院的,恐怕是很有来头的?”

早在要建立皇家书院的时候就已经公告天下,彼时就已经是千余人报名,还要经过筛选才能录取,此刻开学有些时日,书院的名额都已经满了,这人却能入学,可见必然是很有来历,家中恐怕有权有势,因此明媚如此猜测。

云起却摇摇头,说道:“倒不是的,我听闻他家里……也没什么,蓝大人原本倒是跟伯父似的,都是县官,因政绩优良,才特选入京的,这会儿在兵部任职呢……跟我二哥算是相识。”

明媚听到一个“蓝”,便问:“蓝大人?哪个蓝大人?”

云起挠了挠头:“我不记得了……只知道姓蓝,他的公子我却认得,叫蓝同柏……”

明媚心中咯噔一声,不由问道:“他们家……只一个公子?”

云起睁大眼睛:“这个我却不知,等我回去打听打听。”

又隔了数日,云起一直不曾来卫府,明媚心里还暗自诧异来着,一直到今日亲眼见了才明白为什么。

明媚站在廊下,身边儿站着玉葫,一块儿看向前方。

景正卿正在跟那女孩儿说话,目光也落在她的脸上,虽隔着有一段距离,明媚却还是瞧出了景正卿双眸闪亮似的,不由暗哼了声。

目光转开,便看向那女孩儿脸上,见她笑吟吟地模样,——那真真是叫人看了也会心生欢悦的笑容,算来她过了年才九岁……却已经出落的这样出­色­了,笑也已经有了明媚记忆中的那样无懈可击的雏形。

这个人,自然并非别人,正是蓝仲然的女儿,蓝同樱。

此刻蓝同樱面对景正卿,真如一对儿玉人,羡煞旁人。

这几个月,景正卿身量比之前的长了好些,不再像是个软软糯糯很好揉搓的雪白团子了,依稀有了点少年的英挺俊俏,也不知他吃了什么,大概是锻炼得当……也比之前窜了小半个头上去,身材也少了些圆润,隐隐地有些修挺之意了。

明媚暗中估摸着,这样的景正卿,动起手来的话自个儿好像有点打不过了……何况又听云起说他骑­射­出­色­,想必武功上也有了一定的修为。

明媚心想:“我是不是真得要让爹爹教我两招厉害的呢?”

神不守舍地出神之时,明媚又看到景正卿跟蓝同樱旁边的云起。

云起的个头比蓝同樱稍微高那么一点点,此刻正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蓝同樱一笑,云起便也跟着笑一笑……

明媚看到这里,不由地微微皱了双眉。

这会儿,也不知景正卿说了句什么,蓝同樱蓦地掩口笑了起来,双眸弯弯地,眼睛缓缓一眨,又重新抬眸凝视对方,虽然年纪不大,却已经风情初现。

明媚看到这里,忍不住又撇了撇嘴:原先十四岁的时候倒是不觉得如何……大概那时候的蓝同樱功夫已臻化境,故而此刻的这些光景还不够功力,于是略显稚­嫩­,才给明媚看了出来?又或者因明媚心中早就知晓她是何种人,故而才能看出异样?

只不过明媚能看出来,在那两位小主儿眼中,却仿佛只看到了蓝同樱身上的好,——景正卿笑意灿烂的令人咋舌,而云起更是望着蓝同樱,双眸之中毫不掩饰地露出类似欣赏之­色­。

明媚看到这里,真想往三人之间扔一块儿石头,把他们打飞了也罢。

横竖这幅看似养眼的场景在她看来,却如此娇柔做作,十分不堪。

却听耳畔玉葫道:“小姐,那位小姐是什么人?怎么跟咱们表少爷如此熟稔,跟云三少爷也很熟络似的……”

明媚淡淡道:“不认得。”

玉葫看着蓝同樱,又啧啧羡慕:“长得可真好看,怪不得表少爷跟云小少爷都围着她……小姐,这几天云小少爷也不去咱们府里了,莫非就是因为……”

“别瞎说,”明媚横她一眼,又问道,“真的很好看么?”

玉葫倒也聪明,便笑道:“好看自然是好看的,但还比不上小姐,跟小姐一比……哼,她也不过就那样罢了。”

明媚这才笑道:“你说的对极了,这才是本小姐的好丫头。”

玉葫便也露出一脸地骄傲神­色­。

两人在这边儿说了这几句的时候,那边上云起好歹发现了明媚,当下叫道:“明媚妹妹!”

明媚转头,正好对上蓝同樱扫过来的目光,四目相对,明媚便也露出得体地微笑,回看蓝同樱,隔空微微地向她点了点头,却并不向前。

蓝同樱凝视了她片刻,眼中透出几分惊诧之­色­,见明媚是示意行礼的模样,她便也微微欠身致意。

这会儿云起见明媚不动,他便向着这边大步过来,迎了明媚,问道:“明媚妹妹,你何时来的?”

明媚嘟嘴道:“来了好一会子了,三哥哥没看到我们罢了。”

云起一怔,却又笑道:“方才我听正卿哥哥跟蓝妹妹说话,因此竟没留意……明媚你来,我给你介绍蓝妹妹。”

明媚暗中一挑眉,脚下不动,面上却露出好奇之­色­,道:“哪个蓝妹妹?”

云起道:“就是上回跟你说过的蓝同柏的妹妹……我回家后问起二哥,二哥便说他家还有个妹子……不知怎地二哥跟蓝大人熟络了,他们家在京内没什么别的亲戚,于是他们兄妹便时常过来走动。”

明媚拉着云起说话这当儿,那边景正卿便陪着蓝同樱慢慢走了过来,蓝同樱打量着明媚,便笑道:“这位应该就是明媚妹妹了?”

明媚见她含笑相问,便先行了个礼,才望着她,问道:“蓝姐姐知道我?”

蓝同樱笑道:“你不是也知道我?我是从云哥哥嘴里听说的妹妹,先前也风闻了些,说是景府里有个表小姐,是老太太的掌上明珠,珍爱的什么似的,生得更是好,宛如天上的小仙女儿般,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明媚心想:“我当时头一次见她,还以为她已经是很能言会道了,没想到从年纪这么小的时候就已经如此厉害……”

明媚便微笑着甜甜回答:“谢谢姐姐夸奖。”

蓝同樱说了一大片,明媚却只说了这句,而且丝毫也没有自谦的言语。

蓝同樱怔了怔,而后又笑道:“我也只是说实话呢……正卿哥哥说是不是?”不露痕迹地转开目光看向景正卿。

景正卿笑道:“蓝妹妹说的是……只是明媚年纪还小,你留神夸坏了她。”

蓝同樱掩口浅笑:“怎么会?我一看明媚妹妹就喜欢上了,恨不得多夸她两句……”

明媚看一眼蓝同樱,又看一眼景正卿,觉得这两人相视而笑的模样倒是十分和谐,都是表面看来惊艳无比,细看却叫人觉得些微不适的那种,真真棋逢对手天生一对。

明媚便转头,拉住云三郎袖子,细声细气地说道:“三哥哥,你说要我来看你­射­箭的,怎么不带我去?我们也别打扰正卿哥哥跟蓝姐姐说话了,我瞧他们两个倒是极投缘的。”

云三郎一怔,他实则不想离开,但既然明媚都开口了……

三郎极快地犹豫了会儿,便道:“你想看么?那跟我来,我们去后院。”

“自然要看呢,”明媚娇嗔了声,又跟景正卿和蓝同樱行了礼:“蓝姐姐二表哥,你们慢慢聊,我跟三哥哥去了。”

云起也自跟两位先告了别。

两人转身,明媚便跟云三郎边走边说:“你最近练得勤不勤?别是又偷懒了吧?”

云起到底是男孩儿,一提起武功来,便转了­性­子,当下立刻道:“哪里有,我练习的十分勤快,二哥也指点过我,已经进步许多,能­射­四、五支以上了。”

明媚怀疑:“当真这么厉害?”

云起见她眼睛乌溜溜地看着自己,豪气顿生:“自然了,我立刻­射­给你看。”

明媚拍手笑道:“好啊好啊,我要看。”

两人缓缓走远,声音却仍传了过来,景正卿听了,很有些不大自在。

蓝同樱也凝视着明媚的背影,听到最后,便掩口笑道:“明媚妹妹可真是天真可爱。”

景正卿闻言,便也微微一笑,道:“可不是么?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难为云起竟爱跟她玩儿。”

蓝同樱笑道:“正卿哥哥的口吻,倒像是哥哥已经是大人了似的。”

景正卿正­色­道:“我自然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是了,同樱妹妹,怎么不见同柏呢?”

蓝同樱道:“今儿他染了风寒,不肯出门,改日再叫他来跟哥哥相见。”

景正卿一点头:“我也是随口问问,没想弟弟竟病了,且叫他专心养病便是了,身子要紧,是了,此处风大,别吹着妹妹,咱们回屋去吧。”

蓝同樱笑望他:“正卿哥哥可真体贴人,我还以为像是景府那样的豪门,出来的公子肯定是傲慢不理人的呢,没想到哥哥竟这般好脾­性­。”

景正卿望着她,微微一笑:“哪里,是妹妹抬举了。”转身之时目光微动,随意似的往远处一瞄,却见走廊上空空,已经没了明媚跟云起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二爷:云起你别整天说些­淫­_秽言语!

三郎:我、我哪说了?

169、亲事

明媚坐在廊下垫子上,捧着腮看云起­射­箭,眼睛虽直直地盯着他,心思却已经飞到万里。

此刻的三郎如此无邪,然而方才看向蓝同樱的眼神委实有些奇异,明媚觉得以三郎的功力,恐怕抵挡不住蓝同樱的……明媚可不想好好地云起竟成了蓝同樱的裙下之臣。

反倒是景正卿,明媚一点儿也不担心,那人­性­情如虎狼狡猾又如狐狸,跟蓝氏身上有着相似的气质……两人倒是半斤八两,动真格的话还不知鹿死谁手呢。

故而明媚先撒娇把云起给拉了出来。

那边云三郎双脚拉开,挺胸抬头,张弓搭箭,双眸紧紧望着前头的靶子——早在他扬言要苦练之后,云飞就在后院给他特地设了个箭靶,坚持下来,的确是有进步的。

“嗖!”一支箭­射­了出去,三郎的心也提起来,幸好那支箭很给面子,直中红心!箭尾颤笃笃地在上面摇晃。

三郎悬着的心放下,忍不住一笑,回头就看明媚。

却见明媚呆呆看着,却似有点神不守舍。

三郎走过去,在她眼前轻轻地晃了晃手,明媚兀自眼睛不眨地……三郎失笑:“明媚,你在看什么?我又没有­射­向那边。”

明媚听到他近在耳畔的声音,这才抬头,看看云起,又看看那正中红心的一箭,后知后觉地拍手道:“果然­射­中了,三哥好生厉害啊!”

云起端详着她,他自非傻子,也能看出她并非真心想瞧自己­射­箭,于是便问道:“明媚,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明媚一怔:“啊……”

三郎道:“看你好像出神似的,是在想什么?”

明媚对上他的双眼,想到心底的那个云三郎的模样,明媚眨了眨眼,说道:“三哥,我的确在想一件事。”

三郎好奇问道:“是什么?可以对我说么?”

明媚踌躇了会儿,开口道:“三哥,那个蓝小姐长得很好看……你……”

明媚望着三郎,过几天他就十岁了,这时候……问这种话,似乎太早,明媚思来想去,咬了咬牙,便只说道:“三哥,你不要总是跟她一块儿玩好么。”

云三郎愣了愣,望着明媚的脸­色­,哑然失笑道:“明媚,莫非你是在吃蓝妹妹的醋?”

明媚皱眉瞪他,不太高兴。

云三郎抬手,在她头上一抚,道:“我前几天是因加紧练习,才没有过去府里,你放心,我心里待你是跟蓝妹妹一样好的。”

明媚自然不太乐意,有些发愁地看着云三郎:“一样好?好歹我也是先来京的。”

云三郎从没听过她说这种类似吃醋的话,当下哈哈笑起来,十分快活:“那好,我就对你比对蓝妹妹要好一些,如何?”

明媚仍嘟起嘴,总觉得不放心,看了云起一会儿,终于默默地叹了口气,道:“罢了,我不管了。”

此日明媚回到家中,便先去见卫凌。

这几个月来卫凌颇为忙碌,往往是早上绝早出门,中午若是有空,便跑回来见上一面,晚上很晚才回来,将近年关,更是忙碌。

明媚问过府里仆人,听闻卫凌回来了,人在书房,自是大喜,忙便去探望。

将走到书房的时候,就听到里头有说话的声音隐隐传出,起先竟是端王的声音,说道:“异虢来势汹汹,已经攻占了东岭梁哥要镇,若是不想法子,云腾也要危殆了,兵部的人却迟迟地不批复不下示,毫无动静,竟显得天下太平全无此事,近来宫里又以皇上身体不适为借口,不许我多口,我瞧着,是有人想借机……”

明媚一听涉及军情,就有点不知要不要进去,迟疑着要退,然而廊下的侍卫是跟随端王的,却也看到了她,并不以为意,也不来拦阻。

于是明媚且止步。

听得卫凌说道:“这个时候你过去多嘴,他们自然更不会施加援手,乐得袖手看笑话,只有让云腾自救了。”

“如何自救?”

卫凌沉声:“死守无用,让他出击。”

端王沉默,过了会儿才说道:“你不是不知道,东岭往外,道路险阻,贸然深入恐怕更是送羊入虎口……有去无回,还不如死守安稳。”

卫凌耻笑:“云腾不至于没有出击的胆量,只是想有个人推他一把罢了,何况云家在东岭那么多年,难道一个当地的亲信都笼络不到?以云爵爷的­精­明,必然有后招,看他愿不愿意送云腾去冒险罢了,东岭之后,就是异虢的都城寒寨,寒寨也是异虢人的圣地,是绝不容许别人侵入的,只要我们露出要进攻的姿态,他们必然会撤军回防。”

“你这是围魏救赵?”

“哪里,不过是虚晃一枪,寒寨是易守难攻的地方,然而如果晃的好,真的攻下了寒寨,异虢人都城被破,必然丧失斗志,成为流浪之犬,何足惧哉,就算攻不下,也会搅乱他们军心。”

端王犹豫片刻,终于说道:“好,既然如此,我给云腾去信。”

卫凌说道:“尽快一些,事不宜迟……以云腾的脾气,如今必然正如一把火似的憋足了劲儿要烧起来,只差你吹这一口气了。”

端王不由想到云腾暴跳如雷的模样,忍不住笑道:“你这话真是……既然事不宜迟,那么我就先不回府,借你的笔墨纸砚一用。”

明媚听到这里,知道他们有了法子,忍不住也松了口气,露出笑容。

里头静寂无声,大概是端王在修书,明媚想了想,觉得还是不去打扰他们为妙,转身便要走。

此刻却听得里头卫凌又道:“眼看又一年过去了,你的那件事,是不是也该有着落了?”

端王并不回答,隔了会儿,才道:“什么事儿?”

卫凌道:“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自然是王爷您的亲事。”

端王低低笑了两声,却不做声。

卫凌道:“王爷年纪也不小了,是不是也该考虑……开枝散叶之事?”

端王才慢悠悠道:“不急,开得太早,容易招人嫉恨,给人早早地剪除了枝枝叶叶也说不定。”

卫凌道:“王爷未免太谦虚了。”

端王的声音透着无奈,又带几分冷意,道:“我不过是懒得再填一宗挂念,何况我说的也是实情,皇婶对我虎视眈眈着呢,为了琰儿,恨不得把我除之而后快,你瞧,我才动用点私权把你调任进京,她后脚就也调了个蓝仲然……我现在没有子嗣,倒也好,她觉得对她的威胁要小点儿,若是再有了子嗣……”

端王说到这里,卫凌忽然道:“你等一下。”

端王便不言语,明媚正呆呆地听着,忽地听得门扇声响。

明媚抬头一看,却见是卫凌走了出来,转身瞧着她,便笑:“你还要站到什么时候儿?爹爹本以为你一来就进去了,谁知你竟不进去,也不回屋去,只在这里受冻么?”

明媚见卫凌竟早就察觉了,便跑上前:“我怕爹爹跟叔叔说事情,我会添乱。”

卫凌将她一把抱了,摸摸小脸儿冰凉,不由皱眉道:“有什么可乱的,小小孩子哪里来的这么多顾虑,爹爹不是曾跟你说,没什么比你更重要的么?”

明媚看他一会儿,便将头靠在卫凌肩上。

卫凌把明媚抱进了书房,里头端王正封好了书信,把小小地金印重放回锦囊,举起那封信,道:“马上八百里加急,秘密送到东岭。”

明媚才见端王对面站着一个人,灰衣且瘦削,是端王冲着他说话明媚才留意到有这么一个人的,乍一看,竟如一道灰­色­的影子,很不引人注意。

那人接了信,悄无声息退下。

端王这才转头看向明媚,见她在卫凌身上,便笑道:“明媚,过来叔叔这里。”

卫凌抱着明媚不放,自个儿拉了张椅子靠近火炉,抱着明媚坐了,才若无其事道:“喜欢的话自个儿生养一个去。”

端王便又笑。

明媚看看卫凌,又看看端王,忽然说道:“叔叔要娶亲了么?”

卫凌听明媚问,便也看向端王道:“明媚问你了。”

端王漫不经心地笑道:“还早着呢。”

明媚想到宁氏王妃,踌躇了会儿,说道:“叔叔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这是她第二次问端王,端王自然记得,望着明媚认真的眼神,竟有些开不得玩笑了……端王又看卫凌一眼,才苦苦一笑,说道:“其实……遑论喜欢与否……我也,没什么特别喜欢或者不喜欢……”

这话听来像是敷衍言语,然而偏偏端王的神情叫人无法忽视,知道这真是他真心的话。

明媚呆了呆,端王却又慢慢笑道:“其实小明媚问我,倒不如问你爹爹,他心中恐怕已经给我选好了人?”

明媚越发吃惊,就抬头看卫凌:“爹爹?”

卫凌冲她一笑,摸摸她的小脸儿,已经温热了,才道:“我不过是略微留心了京内的几位大家闺秀罢了。”

端王冷冷一哼。

卫凌挑眉:“你看起来像是很不满?”

端王道:“哪里,你连这个都为我着想到了,我自欢喜才是。”说着,便又看向明媚:“明媚你可听见了,你爹爹什么也为我打算好了,故而,我喜欢不喜欢也是其次的,叔叔的亲事,哪里由得自己做主?”

明媚怔然,卫凌却道:“不必怨念,你若不喜欢,谁也强迫不了你,但我既然留下,自然要给你筹谋个最好的,而且你说的也是没有错,对你而言,的确没有权利挑一个由着­性­子喜欢的,选一个对你相助最大的才是。”

端王默然。

明媚却悚然而惊,身子忍不住抖了一下,卫凌察觉,忙又安抚她:“明媚你乖,这些你还不懂。”

明媚低头,想了会儿,却问道:“爹爹属意的……是谁呢?”

卫凌知道她极为聪明,见她问,卫凌想了想,便看向端王,道:“我属意的是镇国公宁家的女儿,宁家素来行事低调不张扬,但实则朝中势力盘根错节,跟太后一族的关系也不错,同皇后也非敌对关系,至于宁家的女孩儿,才一十八岁,正是待嫁之期,据我所知,他们虽无表面动作,但对王爷,也是寄予厚望的,只要王爷答应,这门亲事便可以定下来了。”

明媚听到宁家两字,心中有些发凉,想:“果然是这样……”

明媚情不自禁抬头,看向端王,却见赵纯佑垂眸,似正在想着什么。

明媚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几乎能料到端王最终一定会答应的……不仅仅是她早就知道端王娶得是宁氏的王妃,另外,这件亲事是卫凌给他选中的,端王十分相信卫凌的眼光,自然不会拒绝……

明媚莫名地有些难过。

那边端王垂眸片刻,忽地抬头又看过来,目光在卫凌脸上一扫,继而落在明媚面上,望着明媚的神情,端王忽地微微一笑,问道:“明媚觉得……如何?”

明媚一时反应不过来,呆呆问道:“什么?”

端王道:“你爹爹为我相中的这门亲事,明媚觉得如何?可喜欢?”

明媚张口结舌:“我?”

卫凌只以为端王又是在“胡闹”,便道:“你又来了,你当这是闹着玩儿的么?”

端王却仍温和笑着,道:“自然不是闹着玩儿的,但‘童言无忌’,问问明媚又如何?何况……我听人家说,小孩儿是最能说真话的。”

卫凌笑道:“说什么真话?明媚连见过宁小姐都不曾,又知道什么。”

端王却只望着明媚,双眸如海:“见不见过……有什么打紧,心里的直觉才是最要紧的……明媚你喜不喜欢这门亲事呢?”

明媚呆呆怔怔,不知为何端王竟把这个重要决定扔在自己手上,但是虽然还没有回答,明媚本能地知道,端王这一问,并非是开玩笑的,他是当真的。

明媚若说“喜欢”,如卫凌所说,这门亲事便能定下,明媚若摇头,端王一定不会考虑宁家!

外头起风了,一阵阵地拍打窗户,卫凌抱紧明媚,发现女孩儿脸上的表情有些奇异,而端王坐在几步之外,看似随意,­唇­角含笑,实则眸­色­深沉。

这瞬间,两个大人竟不约而同地想:明媚究竟会如何回答呢?

170、群殴

这日,云三郎去往蓝府,他跟蓝同樱蓝同柏两兄妹十分熟络,常来常往,也知道去往何处找人,因此竟没叫下人领着。

云起入了内堂,不知不觉将走到蓝同樱的卧房处,却见廊下静悄悄地,并无伺候的丫鬟来往。

三郎往前走了几步,便听得里头有人说道:“那个小贱人实在是碍眼的紧,总要想个法儿……”

云起听着这声音正是蓝同樱的,只是不像是他平日听见的温柔娇嗔,却是个略带不屑刻薄的语气。

三郎一怔,心想莫非是哪个丫鬟惹怒了蓝同樱,才叫她发了小姐脾气?

三郎一时踌躇,不知在这个时候自个儿该不该进去……听另一人道:“妹妹放心,现下是没什么机会,等……”

云起听到这里,心想原来是蓝氏兄妹不知在说什么,云三郎是个光明的­性­子,他心想自己贸然入府,站在这里颇有偷听的嫌疑,当下咳嗽了声,才迈步往前走。

屋里顿时鸦雀无声了,却有人极快地出来,面­色­不善。

云起一看,正是蓝同柏。

蓝同柏见是他,也自一惊,脸上就飞快地露出笑容来:“是云起弟弟,你什么时候来的?”

云起倒也不傻,知道他大概是怕自己听了许多去,便道:“我才来,听人说哥哥也在这里,就一径过来了,没想到哥哥果然就在。”

蓝同柏脸上的笑虚虚地,道:“可不是呢,你来的正巧,先前同樱也念叨你,快进来。”

云起本来没怎么多心,只是看着蓝同柏的笑容有些古怪,倒是弄得他也略觉不自在起来。

这会儿里头蓝同樱也出来了,两下见了,蓝同樱仍是一脸甜美笑容,云起见了她,才好过了些,忙行礼:“蓝妹妹好。”

蓝同樱轻笑道:“三哥哥怎么来了?也没人通报一声,想必是丫鬟们偷懒,真真是我平常不管束她们,训的少了。”

云起听了这话,心想:先前她果然是在训斥丫鬟的。

当下云起才又缓和了面­色­,落座之后,蓝同樱道:“这几天三哥哥不常来,我还想着今儿或者明日就去府上呢。”

云起道:“这两天二哥不许我四处乱走,因此只闷在家里。”

年关到了,国学书院也都休了假,因此云起颇有点无所事事。

蓝同樱笑道:“三哥哥别是对我有什么心结就好了。”

云起惊奇问道:“这是何意?”

蓝同樱道:“上回在府里见着,我瞧着明媚妹妹好像不甚喜欢我的样儿……其后也曾在景府里不期而遇过,她都是懒懒散散地,明媚妹妹平日也是这样不爱搭理人么?”

云起听了,便道:“不是……哦,明媚妹妹年纪小,有时候是任­性­了些,倒是极可爱的,蓝妹妹别放在心上。”

蓝同樱便笑道:“是呢,我也觉得她极可爱的……只是可惜,跟我不甚投缘,我怕因此也让三哥哥跟我生分了。”

云起心中觉得略怪,可是听蓝同樱这话的意思,倒是有些着紧自己,于是便笑道:“哪里的话,蓝妹妹别多心。”

蓝同樱抿­唇­一笑:“我只是随口说两句,三哥哥可别放在心上……也万别跟明媚妹妹说,不然她要更不喜我了。”

云起道:“明媚不是那样小­性­子的人,若是跟她熟络了,便知道她的­性­子也是极好的。”

蓝同樱脸­色­微微一变,道:“那么……跟我相比呢,三哥哥觉得我们两个哪个更好?”

——她说“哪个更好”,却没说“哪个脾­性­更好”。

云起听出几分,望着蓝同樱,道:“蓝妹妹比明媚大,自要温柔懂事些,明媚妹妹却也是天真可爱,各有各的好。”

蓝同樱闻言便道:“是么?那么倘若我只想三哥哥跟我一块儿玩,不要跟明媚妹妹一块儿,三哥哥可答应?”

云起愣怔,这话听来有几分耳熟,明媚倒也说过“不想他跟蓝同樱一块儿玩”的话,可是并没有这样直接。

云起很不明白,且他­性­子比较直,又加年幼,不由便说道:“你们都是怎么了呢?大家一团和气地多好,何必就非要不是你就是她?”

蓝同樱听出几分,便问道:“怎么,明媚妹妹也不许三哥哥跟我一块儿?”

云起自知失言,便道:“她就是小孩儿脾气罢了,到底年幼。”

蓝同樱脸­色­有几分不好:“她未免也太霸道了……”

蓝同柏在旁边冷笑,道:“妹妹别气,不过是个不懂事的毛丫头罢了。”

蓝同樱没做声,云起却不是很爱听这话,便道:“明媚就是任­性­了一点,我也没答应她。”

蓝同樱目光转动,看着云起,便道:“我原先只是随口跟三哥哥开的玩笑,并不是逼着三哥哥非要跟我玩,却没想到竟让三哥哥说出真心话来,果真我猜的不错,明媚妹妹真个儿很不喜欢我呢,却不知道我哪里招惹了她?”

云起忙道:“都说了她只是任­性­了点儿,也无非是小丫头随口说说,不是当真的……是我一时多嘴了,蓝妹妹别气。”

蓝同柏看向他,道:“云起,这小贱_人如此无礼,你没问问她我们到底哪里不入她的眼?”

云起一听,顿时皱了眉:“哥哥,我说了明媚只是年幼任­性­而已,非是故意的,你做什么要骂她?”

云起说着,心里忽然想:“我来的时候听他们两个说什么小贱人碍眼,总不会是说明媚妹妹吧?”心中转念,一时脸­色­不对。

蓝同柏喝道:“她得罪了我妹妹,还需要对她客气么?”

云起道:“总归不能这么骂她。”

蓝同樱一听,呜呜哭了起来:“三哥哥,原来你对她这样好。那为什么不听她的话就算了,何苦又跟我好。”

云起怔了怔,分辩说道:“我自己跟人交往,都是一般儿地好,怎会轻易听别人的话?明媚虽然偶尔小­性­儿,却并不是心存恶意,也不会出口骂人,所以蓝哥哥也不要当着我的面儿那样骂她。”

蓝同柏气道:“你说什么?”

蓝同樱一听,颇有几分刺心,更暗暗怀疑云起是不是偷听了他们兄妹的谈话。当下道:“三哥哥,你是不是听岔了……或者误会了什么?我哥哥也不过是一时气愤失言而已,并不是有心要骂明媚的,你何必急着就替她出头,莫非我们在你眼中是坏人,只有她是好人?”

云起忙道:“我哪里是这个意思?”

蓝同樱道:“我是后上京的,到底比不上你们之间要好,我们只是失言了一句,你就不依不饶地,这算什么?不如你快些走吧,免得给你明媚妹妹知道你来了,会不高兴呢!”

云起没料到好好地竟会变成这个局面,有心哄一哄蓝同樱,蓝同柏却道:“你既然跟那小丫头好,那就跟她好去!不必在此惹我妹子不开心!”

云起有口无处诉,皱眉道:“我也并没有别的意思……罢了,我走就是。”

云起忍着不快,便出了门,一路往外去,将走出内宅的时候,却听得身后有人唤道:“云起!”

云三郎住脚,回头看,却见竟是蓝同柏。

云起住脚,便看他何事,蓝同柏走到他跟前,双眸­阴­沉,说道:“前日不是说要比划拳脚的?今天既然你来了,我们就比试比试,如何?”

是夜,明媚翻了个身儿,脑中却总是出现端王说那句话时候的表情

——“心里的直觉才是最要紧的,明媚你喜不喜欢这门亲事呢?”

明媚摊开手脚,睁眼看着漆黑的夜­色­,心中仍有丝丝地难受。

她不敢相信自己竟会那么回答,但是……除了那个答案,她还能说什么?

宁家的女孩儿,是卫凌过了眼的,端王娶亲,也不是要娶一个他喜欢的人,何况端王仿佛也不会随意就喜欢上谁人,他或许早就明白,亲事对他来说,早就成了一个交易的筹码。

前生的端王妃,从温和­精­明到最后……她捏着自己的下巴说“只会叫世人唾骂她是褒姒妲己之类的祸水”……那种力道,像是要即刻捏死了她一般。

那一刻明媚从她眼中看出来极为分明地憎恶……也就是那一刻明媚才知道,原先的温和面目怕都是装出来的。

明媚伸手捂住眼睛,就算是想象里,几乎也无法面对那样的脸。

但是,偏生那样一个人,才是相助端王的最佳人选。

她凭什么凭着一己私怨,就说:“不喜欢?”她不喜欢自是她的事,但是……却并不足以­干­涉端王的亲事,因为这其实也并非单纯地联姻而已,还是朝中势力地撮合。

因此当时,明媚只是回身,把头藏在卫凌肩窝里,低低道:“既然是爹爹选的,必然是……好的……”

她不知道背后端王是什么表情,更加不敢面对。

于是只好把头埋起来,让自己不要去想这所有。

横竖……这一世,她跟端王是没有纠结的,而端王妃……若是对端王是一大助力,她人好坏,又有什么要紧的?横竖她对端王好就是,也跟明媚没什么相­干­,何必贸然坏人注定了的姻缘呢。

明媚在胡思乱想里,听得外头北风呼呼地拍着床,辗转反复了好久才终于睡了过去。

次日醒来,哈欠连连,正在床上发愣,就见玉葫蹦跳着进来:“小姐小姐!”猛地把她摇了两下。

明媚揉揉眼睛:“­干­什么?”

玉葫道:“下雪了下雪了,快去看看,好大的雪,满地漫天的雪白,像是棉絮一样……可真好看!”

明媚瞪起眼睛,忙也下地,披了披风走到门口,探头一看,果真见满眼地明亮雪白,一时困意散去,笑道:“果真好一场雪。”

明媚探头看了会儿,那边卫凌却也过来,见她衣着单薄,便训两声,让回屋又穿好了厚衣裳。

明媚看着这琉璃世界,很是喜欢,卫凌叮嘱了她几句,无非地滑,不要贪玩,留神冻着……之类,便又去了吏部。

卫凌去后不久,景府却来了人请,原来是景老夫人看下了雪,便叫明媚过去和乐。

明媚正在家里闷,当下便跟玉葫一块儿,乘车往景府而去,一路上看周围白雪皑皑,也不怕冷了,小脸红红地,满心快活。

进了景府,自先去见老太太,暖阁里头女眷们早就凑在一块儿说笑,见明媚来,赶紧抱了过去,问长问短,又握着小手试试冷不冷,着实亲密。

中午头吃了饭,才放了明媚,明媚见玉婉冲自己使了个眼神,她便过去,两人一块儿出来。

明媚便问:“什么事儿?”

玉婉道:“这几天你可见过云起哥哥?”

明媚一愣,道:“没有,这几天他都没去我们家,可来过这里?”

玉婉摇头:“怪不得你没事人似的,他倒是不曾来,只是……”

明媚歪头看她:“只是什么?什么没事儿人似的?”

玉婉见左右无人,便道:“头前我听辉儿说,云起跟蓝家公子比武,结果输了,我也没当回事儿,那次正卿哥哥要去云府,我就央他带着我,想去看看,谁知道,看着云起的眼睛都肿了,嘴­唇­也破了一角,竟是很狼狈,若不是知道他是比武伤着,还以为是被人打了呢。”

明媚大惊:“什么?真的这样严重?可就算是比武也不至于如此的?究竟发生了什么?”

玉婉道:“我惊得不知如何是好,忍不住就哭了,正卿哥哥赶我出去,我在门口偷听到他们说话,原来那天云哥哥本是好好地去蓝府的,谁知道,听了两句不太好的……我听云哥哥的意思,好像是因为你而跟蓝少爷生了口角,然后蓝少爷借口比武,就……”

明媚心头一凉:“因为我?”

玉婉道:“我心慌意乱,听得不真,大概是如此的……后来正卿哥哥安抚了云哥哥,回来后,叮嘱我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你又不来……我也就谁都没有说。”

明媚想来想去,不由一声冷笑。

玉婉看着她的表情,问道:“明媚,你觉得究竟是为什么呢?云哥哥说的声音低,我也没听明白。”

明媚道:“那景正卿……我是说二表哥,没有说别的?只叮嘱你不许说给别人?”

玉婉点点头:“正卿哥哥对我说,他们比武之间偶尔受伤也是常有的事儿,所以叫我不要声张,免得坏了和气。”

明媚复又冷笑,心道:“好个景正卿,跟云起好的那样,却竟没有替他出这口气?是了……云起说是因为我生了口角……这事儿原本是因我而起的。”

明媚一时就咬了咬牙。

玉婉看她咬牙切齿,便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也担心云三哥?他这段日子不来府里,也不去你家,大概就是怕给你我看到了后担忧。”

明媚道:“难道就白白地挨了这顿打?”

玉婉垂眸:“正卿哥哥都说了……”

明媚道:“他说是他的,哼!蓝同樱……”

玉婉听她说起蓝同樱,便道:“你说她?她现在还正在府里呢,一早来了,见过老太太,便跟玉姗姐姐在房里说话似的……她倒是没事人一般。”

明媚笑道:“她竟在府里?这可真是好了。”

蓝同樱同玉姗两个沿着廊下徐步而行,边走边赏玩那雪景,在拐角略停了步子,望着庭院里那顶着雪的假山石,只觉十分奇趣。

正看得入神,却听到有人道:“两位姐姐在看什么好玩儿的,怎么也不叫我们?”

蓝同樱跟玉姗一块儿转头,却见走廊上,玉婉跟明媚两个正走过来,出声的自是明媚。

两人当下转过身,四个人相见了,彼此行礼。

玉姗道:“听闻你来了,我怕冷,竟没出来。”

明媚看看她,便笑道:“无妨,我这不是来看姗姐姐了?”

玉姗微微一笑,神­色­有几分尴尬:她本是要出来的,奈何给蓝同樱绊住了,再加上……便未曾露面,没想到明媚竟来了。

玉婉因云起的事儿,心里自然有些恼蓝同樱的,便故意拉了拉玉姗走到一边,看着她身上穿戴,道:“姐姐怕冷,怎么出来也不多穿点衣裳?”

两人在旁边说话,这边蓝同樱便跟明媚说道:“多日不见妹妹,妹妹比之前更出落了。”

明媚笑道:“多谢姐姐夸奖,按理说姐姐也不差的……只是……”

蓝同樱听着这话,很不喜欢,问道:“只是什么?”

明媚笑容不改,道:“只是姐姐的心未免太窄小了……”

那边上玉姗跟玉婉说话,一时没听清两人在说什么,只看到明媚笑得极好,仿佛很有礼貌似的。

蓝同樱听了,面­色­却一变:“妹妹这是何意?”

明媚笑吟吟看着她,道:“只为了云起为我说了几句好话,姐姐就沉不住气了?只是打云起做什么?有能耐就来打我才是正经。”

蓝同樱敛了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明媚往前一步,她要比蓝同樱要矮半个头,却分毫无惧地望着她的双眼,低声道:“——每次看到我的脸都想要给我抓破,心里憎恶之极,面儿上却偏偏还要装作亲昵的模样,姐姐妹妹地叫着,其实恨不得我立刻就死,你总是要高我一头的,因为你身份尊贵,而我出身卑贱,但只要有我在,便叫你寝食不安……蓝姐姐,你心里是不是这么想的?”

明媚微扬着脸,略带笑意地说着这些话,声音却极冷,她自然知道蓝同樱就是这么想的,因为在前生,蓝同樱站在她面前,就是如此一句一句说的。

明媚记得清楚,那最后一幕,她本以为忘却,却历历在目。

那时候明媚才知道原来蓝同樱一直都瞧不起自己,却又羡慕且恨着自己,这是何等荒谬的,她曾害怕并且厌弃的那些,却正是蓝同樱嫉恨而求之不得的。

本来不知道此刻的蓝同樱是不是也是如此想法,但是听了玉婉说的云起被打之事,明媚瞬间就知道,原来这个人的脾气,一直都是如此。

蓝同樱的手抖了抖,然后抬起来,一巴掌打向明媚脸上。

玉姗跟玉婉一眼看到,都惊呆了。

明媚挨了一巴掌,却并不恼怒,反而一笑:说了这些,正是要激怒这个虚伪之人。

蓝同樱打了她一巴掌之后,瞬间懊悔,正要打圆场,明媚却用力在她身上一推。

蓝同樱猝不及防,身子往后一仰,倒在栏杆上。

明媚即刻扑过来,先在她脸上重重地打了一拳,蓝同樱又惊又痛,顿时尖叫出声。

明媚抓住她的头发,叫道:“我今日便讨回这帐来!”飞快地,啪啪在蓝同樱脸上打了两巴掌。

蓝同樱几乎反应不过来,被明媚打了两巴掌之后,好歹回神,她自也不是吃素的,抬手就去抓明媚。

明媚拼着给她抓住,却压着她不放,蓝同樱身子后仰,两个人纠缠着,就从栏杆内侧掉到外头的雪地里去。

玉姗玉婉两个呆若木­鸡­,正要过来把两人分开,她们两个却已经掉出去了,玉姗跑到栏杆边上:“这、这究竟是怎么了?”

玉婉却依稀明白,虽然震惊明媚竟敢跟蓝同樱动手,心中却不由地升起一股快意。

玉姗慌张叫道:“快把她们分开……快……叫人,来人啊!”

玉婉哪里要分开她们,只怕明媚会吃亏罢了,便忙从台阶上下来,正好看到明媚踢出一脚,把蓝同樱踹开,顺便扑上来,又招呼她的脸。

蓝同樱爱容颜如­性­命,忙转头躲过,又挡住明媚的手。

玉婉的心怦怦乱跳,却高兴地几乎要笑出来,恨不得给明媚加油。

那边玉姗叫了两声,却无人来,急忙下来拉架,却反而给两人带的倒在雪地上,一时爬不起身。

正在不可开交之时,却有一个声音惊怒交加,叫道:“妹妹!”

玉婉一听,吓了一跳,转头看时,却见竟是蓝同柏,一脸怒气地冲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人。

玉婉一看到蓝同柏,心知不好,吓得叫道:“明媚小心!”也没顾上看蓝同柏身旁的人是谁,只是听玉姗叫道:“哥哥快来!”

蓝同柏如一阵风似地赶到,见妹子被压着打,气冲冲地便抓向明媚,手刚碰到明媚背心,却被人探臂挡开:“你­干­什么!”

蓝同柏吃了一惊,抬头,却对上景正卿锐利的双眸。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一让明媚打架我就这么快乐呢……好想要笑的感觉,哈哈哈……

二爷:某只八月,你、你别这样搞妹妹,以后我吃不消……

明媚:吃我一拳!

二爷(握住手):好吧,让我慢慢地吃~~

哦,对了……想了想,还是跟大家说说,在我预计里,这个文在本月大概就会完结,跟着的同学也知道,我更得太快了,不然倒是可以写几个月的……嗯,希望大家喜欢,一块儿愉快地度过这段日子吧

171、摸头

蓝同柏见景正卿拦着自己,大怒:“走开!”将景正卿的手往上格开,又要去抓明媚。

景正卿眉头一皱:“别碰她!”

景正卿举手,抓住蓝同柏,便欲将他推开,蓝同柏气得顾不上明媚,挥拳打向景正卿脸上。

几乎是与此同时,电光火石间,景正卿一脚踢出,竟正踢中蓝同柏腰间。

蓝同柏冷不防,顿时踉跄后退,竟跌在雪中。

景正卿沉沉看他一眼,才回身,抬手在明媚腰间一抱,道:“明媚放手!”

明媚被他抱着,身子腾空而起,蓝同樱气得浑身颤抖,叫道:“贱人!”抬手去打她,明媚亦挥手打回去。

景正卿抱着她急转身,避开蓝同樱的攻击,而明媚双腿凌空,也自碰不到蓝同樱,却仍大叫道:“你才是贱人!”

这会儿蓝同柏过来,把蓝同樱扶起来:“妹妹你如何了……”一看之下,却惊心动魄。

发现蓝同樱原本秀美­精­致的脸上巴掌印鲜明,且被划的一道道儿地,幸好没见血,头发散乱,衣衫不整,跟之前的漂亮优雅姿态判若两人。

蓝同柏一句话出口,却又问不下去,刹那间,蓝同樱挥手,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叫道:“你就看着那个小娼~­妇­这样打我?快去打死她!”

这会儿玉婉忙扶着玉姗起来,玉姗见蓝同樱头发散乱十分狼狈,还想过来安抚,见蓝同樱竟如此,顿时又惊地呆住。

蓝同柏看看景正卿,知道今儿是讨不了好的,便忍气吞声,道:“景正卿,这贱人欺负我妹妹,你却护着她?好!你们给我记着!”

蓝同樱也看向明媚,怨毒地瞪了她一眼,自知今儿已经是颜面扫地,什么也不必说了,且在景府里头,必然讨不了好,当下敛了怒意,同蓝同柏一块儿往外而去。

景正卿一直看蓝氏兄妹入了廊下,身影极快消失,才把明媚放在地上。

这会儿玉姗跟玉婉还没反应过来,明媚看看她们两个都一脸地震惊跟些许恐慌之­色­,她便咳嗽了声,伸手撩了撩耷拉在脸颊边的发丝,说道:“可不是我先动手的……”

景正卿看着她这幅模样,又惊又是好笑,便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看看你的脸,也不比人家好些。”

明媚不以为意,只道:“我自个儿知道我打得她比较狠便是了。”

景正卿又气又笑,喝道:“你还说呢!”

这会儿玉婉反应过来,便叫:“二哥哥,不­干­明媚妹妹的事儿,真的是蓝同樱先动手的!”

明媚此刻便瞪了景正卿一眼,他们四人都在雪地之中,雪光映衬,显得她的脸越发玉白,双眸偏黑白分明,极为灵动,这一嗔视,嘴角微翘的模样,着实可爱至极。

然而却因那几道伤,也显得着实可怜又可恨。

景正卿压着怦怦心跳,道:“那又是为了什么开始动手的?”

明媚揉揉衣角,道:“我也不知道,她夸我比之前出落了,我说是比她更好看些……她就恼了。”

玉婉一听,噗嗤便笑起来。

景正卿忍着笑,把明媚一拉:“你跟我来。”

明媚竭力挣扎:“­干­吗?我不去。”

景正卿见她抗拒,索­性­趁机把她抱起来:“你闯了祸呢,还敢顶嘴。”

明媚吃了一惊,景正卿比之前长高了许多,力气竟也大了许多,原先那只糯米雪团儿却是抱不动她的,如今,却轻轻快快地就抱了起来。

真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明媚便叫:“做什么?要走就走,我自己走就是了,快放下我!”

景正卿置若罔闻,转头对玉姗玉婉道:“只怕蓝家兄妹没脸了,会去老太太跟前恶人先告状……到时候若是老太太问起话来,两位妹妹就如实回答就是了。”

明媚兀自道:“你快放我下来。”

玉姗呆看着,玉婉忙答应了声:“二哥哥你放心。”眼见景正卿把明媚抱着上了走廊,扬长而去。

景正卿这几个月来勤学苦练,就是为了想让这小身板儿速速长大,如今好不容易能抱起明媚来了,着实不愿放手,然而走到廊角上的时候,到底是累了,便才将她放下,却又怕她跑了,便握住她的手。

明媚落地后,冲上来踢了他两脚泄愤:“为何让你放下你却不肯?你是不是又要欺负我?”

景正卿道:“你这丫头,不识好人心,我若不把你带走,玉婉玉姗会如何看你?”

明媚抱了双臂,道:“我做了,便不怕人看。”

景正卿瞧着她一脸骄傲地神­色­,笑道:“你休要张狂,你老实跟我说,今儿为什么跟蓝同樱动手?”

明媚哼道:“我就是看她不顺眼,所以想教训她。”

景正卿噗嗤一笑:“你不必跟我扯谎,我先头瞧婉儿跟你一块儿,定然是婉儿把云起挨揍之事跟你说了?你便要替云起出一口气,是也不是?”

明媚道:“你自以为猜得准,却不知道,我不仅仅是要替云起出气,还是替自己出气。”

景正卿听着这话,脸­色­微微一变:“明媚……”

明媚看他一眼,却不想再说下去,只道:“他们真的会去老太太跟前告状么?”

景正卿见她转开话题,便道:“应该不会的,毕竟是在咱们家,他们也知道老太太不至于就拿咱们如何。”

“什么咱们,我可不是你们家的人。我是卫家的。”明媚冲着景正卿耸了耸鼻头,转身沿着廊下往前走。

景正卿道:“你要去哪里?事儿还没说完呢。”

明媚道:“我原本不知云起伤了,这会子知道了,自要去看看他的。”

景正卿拉住她:“这个你还真不能去,云起是好面子的,这回他元气大伤,不愿见人,等他养好了伤,想开了再说,你这会儿去,只能让他羞愧。”

明媚听了,倒觉得有几分道理,便站住脚看向景正卿:“是了,说到这儿,我倒要问你,为什么云起被欺负,你竟不替他出头?亏他当你是好兄弟。”

景正卿道:“你怎知我不替他出头?”

明媚冷笑道:“若你肯出头,蓝同柏又怎会好端端地?”

景正卿见左右无人,便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来。”

景正卿握着明媚的手,左拐右拐,走到一处空闲房外,推开门,将她拉了进去,明媚摸摸鼻子,倒也不十分怕他——除了方才打架的余勇仍在,另一方面,似也知道,景正卿仿佛、真个儿有些变了。

而且大家都这么小,他总不会……

景正卿在屋里走了一遍,见没有人,地上厚厚的有一层灰,墙角堆积着些的旧的毡布毛毯之类,景正卿抬手扫了扫灰尘,便坐在上头,又拍拍旁边示意明媚也坐。

明媚便也过去坐了,嘟着嘴哼道:“你倒是快说,卖什么关子。”

景正卿笑笑,才对明媚说道:“你可还记得,先前蓝同樱为侧妃的事?”

明媚心头一震:“怎么提起这个来了。”皱了眉头,不愿回想。

景正卿将声音压得极低,说道:“当时我还说,这件事倒似冥冥之中有人相助一般……若不是蓝同樱取你代之,也不至于这样顺利,我知道这股助力来自宫中,却只以为是……”那个“姗姐”两字差点儿就说出口,——当初玉姗封了妃后省亲,景正卿暗中求她的,便是这件事,要玉姗以后找准机会进言,把蓝同樱给端王为侧妃。

然而此事自不能说给明媚知道的。

景正卿便只说道:“我现如今才明白,原来当时发力让蓝同樱代你的,竟是皇后!”

明媚眨了眨眼:“皇后?”

景正卿道:“当时蓝仲然入京,大家都以为他是中立之人,却不知他背后有皇后做靠山,就如这一次……你瞧,他自外地提拔进京,就是皇后的旨意,必然是皇后那边听闻了端王用了你爹爹,故而也不甘示弱……”

明媚若有所悟:“原来是这样的,啧,我爹爹留在京城,无意中竟让蓝仲然提早进京,也曝露他是皇后党的真相了,真真歪打正着。”

景正卿微微一笑,继续又道:“你别小看了蓝仲然,我打听过,他家里是黔南那边的大族,手握黔地的兵权,故而皇后得重用他,此次他进京,为兵部侍郎,官儿却比姑父要大一级,而且正好儿是在兵部。”

明媚想了会儿:“爹爹在吏部,他却在兵部,这真是一个文,一个武,皇后莫非是想要对付王爷了?”

景正卿道:“我并没有对蓝同柏轻举妄动,正是因为他家是皇后一党的。”

明媚扫他一眼:“不必说这个,我可没说你是因为喜欢人家的花容月貌才舍不得得罪她哥哥。”

景正卿多日以来都极少跟明媚照面儿,更遑论是单独相处,如今靠近坐着,心中很是喜悦,说了这会儿话,便又道:“妹妹,你比之前要胖了些。”

明媚怔了怔:“是吗?”这究竟是件好事还是……略一犹豫,忽然想到这会儿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明媚便喝道:“说这些做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跟着爹爹,又没什么心事,不知多好,自然要胖些了。”

景正卿道:“你有没有觉得我比之前也高了许多?”

明媚情不自禁说道:“是啊,你为什么长得这么快?”

景正卿道:“我心你想着要早些长大,好保护妹妹,于是就长得快了。”

明媚斜睨他:“是保护,还是欺负?哼!快别说些好听的。”

景正卿说道:“姑父是个厉害的人物,我若对妹妹不好,怕他会饶不了我,我自然不敢的。”

明媚听他说起卫凌,心里又得意又高兴,便又嘻嘻一笑。

景正卿见她头发凌乱,衣裳也有些不整,便抬起手来,替她整理那头发,明媚一呆,下意识地把头往后一仰,景正卿道:“别动,我给你整一整。”

明媚听他声音温柔,且渐渐靠近,忍不住闭上眼睛,心头一转,却又忙睁眼,把他的手推开:“别动,我就要这样儿呢。”

景正卿奇道:“怎么了?”

明媚说道:“万一蓝同樱那不要脸的先去老太太处告状,必然会把自个儿弄得加倍凄惨,我若是好端端地,岂不是让人觉得是我欺负她,因此还是让我这样儿的好。”

景正卿忍着笑:“妹妹好聪明,既然如此……”他抬手,在明媚头上又揉了揉。

明媚歪头,怒视他道:“你又­干­什么?”

景正卿笑道:“索­性­我给你弄得更乱些,岂不是更好?”

明媚就翻了个白眼,景正卿看着她可爱之态,虽觉得此刻无限欢悦,却也隐隐有些遗憾……毕竟双方都还小,有许多事情好像还不能……

景正卿忙收敛心神,不叫自己又入邪道,闭眸沉思静气片刻,才道:“明媚,虽然你今日侥幸占了上风,但是以后,且记得行事要多谨慎,若是今儿我不是跟蓝同柏一块儿,或者给他抢了先,你可知会发生什么?”

明媚听他声音凝重,却也知道他说的有理,就低了头。

景正卿见她难得地不顶嘴,也知道她大概知错了,便又柔声道:“云起伤了,我还是能忍的,但若是伤的是你,我恐怕会做出自己也想象不到的事儿来,你可明白?”

明媚一听,身子忍不住竟抖了一抖,眼前顿时出现景正卿跪在地上血红着双眸向着太子赵琰求情的那一幕。

明媚觉得有些发冷,低头,暗中咬住嘴­唇­。

景正卿又道:“其实不仅是我……蓝同柏这人年纪小,­性­子却­阴­狠,且对蓝同樱最为上心,看她吃亏,自然不会放过你,若是做出什么坏事来……你叫卫姑父又怎么办?”

明媚又是轻轻一颤。

景正卿缓缓握住她的小手,叮嘱道:“故而你以后行事,一定要多想想周围的人,知道么?”

“哦,我知道啦。”明媚难得地乖乖答应了声。

景正卿趁机捏了捏她的小手,却又悄悄缩了手,不敢再继续。

明媚觉得手上一空,才发现他自个儿抽了手,明媚很觉得惊奇,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景正卿咳嗽了声:“今儿的事迟早会有人传扬出去的,瞒不住,我带你去见老太太吧……让老人家也心里有个数儿,别只听他人的一面之词。”

明媚点头:“好啊。”

景正卿实在忍不住,靠过去,便在她额头亲了口:“你今日却乖,以后也都这样儿就好了。”

明媚斜睨看他:“你做梦呢!”

172

景正卿拉着明媚,便去见景老夫人。

老夫人那边却是早听了信儿——蓝同樱到底气不过,便在老太太跟前告下了,她本就被明媚厮打的有些凄惨,再声泪俱下地哭诉上一番,一瞬不知情的女眷们,人人都对她心生爱悯。

景老夫人对蓝同樱印象着实不错,忽地看她这个模样,大为怜惜,然而听闻是明媚动的手,却又震惊:“到底是为了什么?”

老夫人仔细再问蓝同樱,蓝同樱哭道:“见了面儿,我便夸妹妹生得好,本是有心跟她亲近的,不料妹妹却说自个儿就是比我强,还硬是说我瞧不起她……要谋害她之类糊涂的话,原是我冲动了些,觉得那些太过难听,气愤之下才打了她……她就叫嚷着要报仇,把我打成这样儿了,亏得哥哥前去,我才不曾被打死,只可怜哥哥也被府里的正卿哥哥打了,我们来府里做客,原是因为老太太慈爱,姐妹们和气,却不料竟落得这个待遇!”

落泪说着,说完一时又哭个不休。

景老夫人听了,皱眉,忙一叠声地叫人去找明媚跟景正卿过来。

正好景正卿拉着明媚往这边来,迎面对上来找的丫鬟,那丫鬟赶紧把蓝同樱告下他们的事儿先说了,景正卿苦笑道:“这女孩儿可真了得。”

眼看着前头就是老太太的大屋,明媚瞧了瞧,就说道:“景正卿,你悄悄拧我一下。”

景正卿吓了一跳,低声问:“怎么了?”

明媚道:“我心里高兴,哭不出来,这样进去不太像话,要带点泪才真。”

景正卿便斜视她,瞧了会儿,说道:“我怎么舍得拧你?宁肯打我自己……你要泪也容易,何必真个儿吃苦,你且闭上眼睛。”

明媚一愣,果真乖乖闭了眼睛。

景正卿见左右无人留意,抬起手指,往嘴里一探,沾了点儿唾沫……然后在她的眼睛上轻轻地擦了擦。

明媚只觉得眼皮湿湿地,却不敢睁眼,片刻景正卿说:“好了。”

明媚才睁开眼,疑惑地问:“你做了什么?”

景正卿忍了笑:“这样儿就算作是有泪了,走吧。”

明媚怀着疑惑,走了会儿,到了门口才想到,顿时气道:“你!”

景正卿却冲她比出个噤声的手势,明媚望着他忍笑的模样,低声说:“你作弄我,你且记下!”

里头屋里,玉婉玉姗却也被叫了来。

玉婉早说了是蓝同樱不知为何掴了明媚一巴掌,两人才打起来的,老太太自问是为何打的,玉婉自然不知道的,玉姗也谨慎,只说隔得远,不曾听见,一个多余的字儿也不肯说。

老太太见景正卿跟明媚来了,本正怒气勃发,忽然看着明媚也是披头散发脸上带着印痕,双眸也带泪,她心头一颤,便赶紧叫道:“心肝­肉­儿,这是怎么了,快过来我看看!”

明媚便跑过去,钻到老太太怀里。

旁边蓝同樱皱眉看她,明媚瞄了一眼她脸上带泪的模样,心道:“景正卿这个坏蛋,竟这样作弄我……全没什么用……”她自己偷偷地抬手,在胳膊肘内侧用力拧了一下,顿时疼得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老太太见明媚泪如泉涌,很心疼:“乖乖­肉­儿,别哭,跟外祖母说说,到底是怎么了?竟跟你蓝姐姐打起来?”

明媚抽抽噎噎,道:“谁知道……原本好好地说着话,也不知道我哪句话说错了,蓝姐姐就恼了,打了我一巴掌,我气不过,就跟她打起来了。”

其实这件事,首先动手的便已经是不对,然而蓝同樱在众人心目中一向是个极乖巧懂事的孩子,故而大家伙儿都不忍心罢了,此刻听明媚这么说,也都觉得合情合理,——明媚年纪比蓝同樱还小,身量都不如她高,且看这个样子,也不像是占了上风的,众人看了两个人都泪眼汪汪地,均想:不过是两个小孩子打闹罢了,只是这蓝小姐未免有些太……

果然老太太也是这么想,景老夫人自然是偏向明媚的,可蓝同樱年纪也不大,且也可人疼的……如今两个人都哭得泪人儿似的,人家又是客,自也不能打一个饶一个……

老太太看看明媚,又看看蓝同樱,便说道:“罢了罢了,快都不要哭了,平日里何等地亲亲嗳嗳,今儿不过也是为了点小事,很不该就放在心上,我做主,你们两个都不许闹了,就和好吧。”

明媚跟蓝同樱对视一眼,瞧见对方眼中一抹怨恨之­色­。

明媚心里发凉,想:“她倒是聪明,没有一走了之反来告状,她自然知道老太太是疼我的,她必然讨不了好儿去,却偏要如此……无非是想以后好再来往罢了,真真厚颜无耻,却也不得不佩服她……我别说是这个年纪,就算是十四岁的时候,又哪里有这等心机呢?难道这人是从小就如此之坏么?”

明媚想来想去,暗暗不寒而栗,——若是真正六七岁时候的明媚跟此刻的蓝同樱对上,恐怕会被对方耍弄死也不知道。

明媚心念转动,便眨着眼,软声软气道:“蓝姐姐,我年纪小说错了话,你也都打过我了,我也知错了,你就别放在心上了。”

蓝同樱见她居然主动开口,且说得这样,脸­色­越发难看。

——明媚这话横听竖听,都是蓝同樱的不是了,她年纪大不说,且先动手打的人,明媚却不计较,反而主动求和……叫人听了真真觉得又是可怜又是懂事,被欺负了还这样好­性­情。

景老夫人更是十足欣慰,抱着明媚,擦擦她脸上的泪跟伤痕,又看一眼蓝同樱,道:“行了,明媚也都说了……同樱就也别生你妹妹的气了。”如果蓝同樱不是客而是玉婉或者玉姗等自家的孩子,老太太却定要训斥几句。

蓝同樱望着明媚“天真”的双眼,几乎就忍不住跳起来……把明媚按倒在地打死,但是事到如今已经落了下风,再撕闹下去只能出一时之气,反而会让自己更加难堪。

蓝同樱抬手擦了擦泪,说道:“妹妹说哪里的话,这也是我一时有些冲动,妹妹年纪小,有口无心的……姐姐比你大两岁,就算是觉得不妥,也该好好跟你说才是,是我的错。”

两个人四目相对,都是口甜心苦,四只眼睛里都闪着火苗呢。

景老夫人却呵呵笑道:“很好很好,你们毕竟都还小,打打闹闹也是平常的,这才是小孩子呢,以后长大了就不会如此了。”

当下就叫丫鬟们各自领了明媚跟蓝同樱出去重新梳洗打扮,片刻的功夫,两个人都整理好了,除了脸上还有残余几道痕迹,看起来已经恢复如初。

傍晚的时候,卫凌知道明媚在景府,便亲自来接,因下了雪,怕太晚回府会冻着她。

景老夫人本想把明媚留在府里,都已经准备让她跟玉婉睡在一块儿了……卫凌跟老太太辞了别,抱了明媚往府外去:“今儿在府里可安生?”

明媚想了想,也不知是不是要把跟蓝同樱打架的事儿直说,便问:“爹爹,那个蓝仲然蓝大人,很了不得么?”

卫凌问道:“怎么这么问?你从哪里听说的蓝大人?”

明媚道:“我听人说,他们家跟皇后他们走的很近……”

卫凌越发震惊:“你……谁说的?”

明媚不回答,双眼就往上看,卫凌看着她躲避的姿态,捏了捏她的下巴:“人小鬼大,你还知道什么?”

明媚说道:“我还知道他们一家子都不是好人。”

卫凌十分敏锐,仔仔细细看了看她的脸,——此刻那巴掌印儿早就退了,自然看不出什么来,卫凌就说道:“今儿蓝家的人也在?你跟他们……有什么不快?”

明媚心想他迟早是要知道的,当下便道:“我今儿跟蓝同樱打起来了。”

卫凌脚下一停:“什么?”

明媚说道:“我跟蓝同樱打架了。”明媚说完之后,忽然想到头前自己也跟景正卿打过,那会儿卫凌十分恼怒,忽然又跟蓝同樱打起来,卫凌心里,会怎么想?会不会把她当成一个爱好勇斗狠的孩子?

卫凌虽然震惊,却并不恼怒,只是微微蹙眉想了会儿,便问道:“那……起因为何?”

明媚见他并未先责骂自己,略松了口气,道:“是她先欺负我的,因为云三哥替我说好话,就让她哥哥把云三哥打了一顿,我气不过,就……”

卫凌问道:“云起是因为这样被打了?”

明媚道:“可不是么。”

卫凌看着她又想了会儿,问道:“那么你吃了亏不曾?”

明媚笑道:“没有。”想了会儿,又说:“本来会吃亏的,蓝同樱的哥哥蓝同柏要打我,幸好二表哥及时把他拦住了。”

卫凌松了口气,摸摸她的脸:“前些日子还恨恨地打你表哥呢,这会儿却知道他好了?”

明媚一听,便又把两只眼睛往上看,避而不谈。

卫凌便又大笑。

很快就到了年关,大年三十的晚上,景老夫人是想要卫凌带着明媚一块儿过去的,卫凌自然不愿,若是过府,遇上的都是他不对付的人,且又无法一直跟明媚一块儿。

而就在除夕日的黄昏,家家户户响起炮竹声响,卫府门口却又来了一辆马车,竟是王府来人,请卫凌跟明媚过府饮宴。

卫凌把人打发走了,便跟明媚说道:“你这位王爷叔叔越发地胡闹起来了,今夜他本是该进宫的,居然叫我们过去。”

明媚抱着卫凌的腿,仰头看着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便问道:“对了爹爹,上回说的叔叔的亲事,为什么一直都没有消息?不是该定下来了吗?”

卫凌低头,在她的额头上点了点:“亏得你懂事,当时才顺着爹爹的话,让他无话可说,只不过虽然如此……瞧他的意思,却是不想这么早定下来……我想了想,索­性­就先随他罢了,横竖如今他正是壮大根基的时候,太过张扬的话,反而更容易招来嫉恨。”

明媚眨巴着眼睛:“哦……”心里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卫凌哈哈一笑,又把她抱起来,双手举高,笑道:“怎么不知不觉就跟你说这么多了?爹爹可从来不跟别人说这些话的。”

明媚被举在空中,左右看看,也觉得高兴且刺激,不由也哈哈大笑。

父女两个正在其乐融融,里头胡姨娘转出来,见状道:“老爷,该吃饭了,今儿天冷,吃过了就早早地睡吧。”

卫凌看她一眼,把明媚抱入怀中,微笑道:“你有身孕,就早些先睡吧,我要陪明媚守岁。”

胡姨娘有些不乐,却也不敢如何,只好怏怏地答应了声。

不到子夜,明媚就困得睡了过去,却仍抱着卫凌的脖子。

卫凌轻轻拥着她,听着外头风吹窗户,呼呼作响,遥遥地还有炮竹声响隐隐传来,他心中却甚是喜乐欢欣。

卫凌摸摸明媚的脸,端详她甜睡容颜,如此一直过了子时,才又小心地把她放回床上,严严密密盖了被子。

年初一,云起打扮的焕然一新,来到卫府。

明媚许久不见他,十分想念,闻讯后便飞跑出来。

却见数日不见,云起像是瘦了些,只是脸上并没什么伤痕,该是养好了。

两下见了,道了新年好,云起略有点腼腆,便道:“妹妹,我跟我二哥一块儿来的,二哥在跟伯父说话,我就来找你啦,不过听我二哥说,过两日初四,要请你跟伯父过府吃酒。”

明媚说道:“云腾叔叔回来了吗?”

云起摇头:“二哥说他还在东岭打仗。”

明媚想起端王跟卫凌所说的那些,有些担心:“知道战况如何吗?”

云起道:“没事,大哥还写信回来,说等战事结束后,带好玩儿的回来给我。”

明媚笑道:“会是什么好玩儿的呢?”

云起看着她:“我也不知道,但如果真的好玩儿,我就给你好么?”

明媚怔了怔,这会儿忽然有些觉得……云起好像跟之前有些不太一样了。

明媚端详云起,仔细看了会儿,忽然察觉云起并不像是之前那样总是笑嘻嘻地……他面对她的时候脸上虽然带笑,可却不似是之前那种彻头彻尾地明朗笑意了。

云起忽然说道:“明媚,前几日你打了蓝小姐么?”

明媚一怔:“啊……你知道了啊……”

云起道:“玉婉都跟我说了……”

明媚看着云起,不知他心底是怎么想的,只是无端有点儿不安。

隔了会儿,云起终于又开口:“以前你叫我不要跟他们玩在一起,我还以为是你小心眼儿,现在才知道为什么……”

明媚有些忐忑:“云起……”

云三郎垂着眼皮,隔了会儿,才又说:“你放心,以后我会警醒些……不会……”

明媚有些意外,正等着听,却见云起起身:“我……我要去找二哥了……”

明媚也站起来:“这么快?”

云起笑笑,转身要走的功夫,却又停下,回过身来看着明媚。

明媚呆呆地不知如何,云起往前一步,张手将她抱了抱,才低低地说:“明媚,多谢。”

明媚张口,却又发不出声儿来,然而从刚才开始提着的心却缓缓地平静下来,忍不住也抬手,在三郎的腰间轻轻一拍以示安抚。

正在这时,门口有人道:“你们在­干­什么?”声音极冷,带着怒意。

明媚转头看去,却正好看到景正卿站在门口,一脸地惊怒交加。

云起也看到了景正卿,便也松了手,略有些窘迫地:“正卿……”才要说话,景正卿已经走过来,抬手向着他推去。

明媚一看,赶紧往前一跳,挡在云起跟前:“景正卿!”

云起还有些懵懂,这才发现景正卿脸上带怒,便问道:“怎么啦?”

景正卿看看他,又看看明媚,仍是一脸地不悦。

明媚瞪他一眼,景正卿才转开目光,看向云起:“三郎你怎么来了?”

云起说道:“我跟我二哥一块儿来的,心想你上午定然也是忙的,就想下午再去找你。”

景正卿见他并没什么其他异样,脸­色­才略平静了些,说道:“我也正这么想着……正好在这儿遇上了……你们刚才……”

云起摸摸头,有些不好意思,慢慢地说:“我……”

明媚见景正卿不再似刚见那样剑拔弩张,才松了口气,瞪着他说:“云起是因为我做了好事,感谢我呢,哼!”

景正卿心头一宽:“好事?”

明媚瞪他:“你怎么变呆了?”

景正卿看看云起,去了醋意后这才想通……不由地哈哈一笑,便转开话题,笑道:“妹妹,过了年了,你终于又长了一岁。”

明媚翻了个白眼:“是啊,正卿哥哥你也是,终于十二岁啦!恭喜恭喜!”

景正卿忍不住笑起来:“你也终于七岁了,唉,距离嫁人还得有七八岁呢。”

明媚听他很有几分言外之意,恨不得再打他一顿,只不过这会儿却是有些难度了,于是只是咬牙。

云起听他们两个说的好笑,却没人提自己,就道:“我也十岁了……”

明媚抬手,在云起头上摸了摸:“是啊,好乖……”忽然顿住,原来手被景正卿握了去,紧紧攥在手中。

明媚瞪向景正卿:“你­干­吗?”

景正卿正­色­说道:“云起已经十岁了,快要成大人了,妹妹不能再随便摸他的头,记住了么?”

云起却以为他是真的替自己着想,忙道:“正卿,不打紧的。”

明媚却知道景正卿实则并非这个意思,当下撇撇嘴。

景正卿看她一眼,又看云起,这一刻心中便想:“这个小子实在很没眼­色­,嗯……不管如何,得找机会得跟他说明白了,免得节外生枝。”

过了年,元宵节后,国学书院先又恢复了教学。

书院门口的少年们南来北往,个个意兴飞扬,相识的便彼此道好儿,一水儿白­色­的院服看起来就像是片片白云飘拂。

忽然之间,人群起了一阵­骚­动,同­色­的院服之中出现几个不同打扮的身影,就好像是白云里忽地飘出了几团乌云。

太子赵琰负手,面带不屑地看着面前的这所书院,身后跟着几个身形矫健深藏不露地皇家侍从,而在赵琰右手边,却还有一人,面容略清瘦,双眸­阴­鸷,正是蓝公子同柏。

173

学院里头,景正卿正在跟同窗谈笑风生,忽地见有人从外头急急冲进来,道:“二郎,不好了!不知哪里来了一伙人,如狼似虎地把云起捉了去!”

景正卿笑容一敛:“在哪?”

报信的便道:“在御­射­场那里!”

景正卿起身,往外就走,身后的诸多同窗也都惊诧:“什么人敢来惹事?是学院里的?”

那人道:“不是,看服­色­该是外头的人,然而来头极大的模样。”

这些同学都是官宦子弟,基本上京内及天底下有些名望的官员子弟都在此汇集,此刻一听外人来挑衅,顿时轰然道:“去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如此大胆!”

景正卿在前,十几个同窗在后,白衣飘飘地往御­射­场而去,却见那边已经围了不少人,景正卿分开众人,看见眼前场景顿时一惊。

眼前地上,已经倒了大概七八个身着院服的书院学生,一个个蜷缩着身子,口中发出轻微呻_吟,周围围观的学生们见状,都不太敢出声,唯有对面站着的几个人,耀武扬威,很是不可一世。

正中央,却只是个看似六七岁的孩子,大模大样地坐在一张不知打哪儿来的太师椅中,一副睥睨天下之态。

景正卿一眼看到云起正在中央,被一人压着,似正逼迫他什么。

景正卿双眉一皱,看到旁边围观的学生手中正握着­操­练用的弓箭,景正卿便一把夺过来:“借来一用!”

说这四个字的同时,已经张弓搭箭,话音未落,那箭已经­射­了出去!正是冲着压着云起的那灰衣人。

那人是赵琰的贴身护卫,武功自非等闲,察觉不妥,抬起手臂,便将箭拨开,谁知拨开第一支,且还有第二支飞速而来!

那护卫眉头一皱,这才抬起双眸往前方一扫:这­射­来的箭力道倒是一般,可是这份准头跟速度,却是极惊人了!

一看之下,竟然有些愣神儿:却见面前一名剑眉星目的白衣少年,手中张弓搭箭,往这边急奔过来。

他整个人如一片出岫轻云,又如风似的逼近,手上却并不闲着,瞄准,手指一松,第三支箭也随着急电一样飞来。

护卫望着此情此境,心中竟觉震撼!几乎没法儿伸手去接那第三支箭,幸好旁边另一名护卫闪身过来,抬手,将那即将­射­中他肩头的箭生生握住。

这一会儿,景正卿已经上前来,距离他们只有一步之遥,白衣往前一荡,大袖飞扬,委实地写意风流!

景正卿本来想用三箭逼得这些人后退自保,自然就放开云起了,没想到这两人的武功都远在他们之上,竟然无法逼开他们。

景正卿把弓箭往地下一扔,道:“你们是什么人!敢来此胡闹,快快放了云起!”

那两个护卫对视一眼,又齐齐看向景正卿,其中一个问道:“你又是何人?”

地上云起却回头,竟冲着景正卿叫道:“不关你的事,你不用理会!快些走开!”

景正卿心中震惊,瞥见云起的脸,却见­唇­角竟带血迹。

景正卿心中又惊又怒,道:“你们还要不要脸,堂堂地大人,跑来这里欺负个孩子?有本事放了他,冲着我来!”

这两个护卫听了这话,面上均露出一丝尴尬之­色­:他们本都是顶尖儿的高手,却因逼于无奈,才对个小孩儿下手,本就已经有些颜面无光了,被景正卿一声喝骂,更觉难堪。

周围的书院学子们一听,也自纷纷地有人道:“真是无耻……”

“下作之极,不知是哪里来的没规矩的……”

“莫非不知这是御笔亲题字的书院么?瞎了狗眼!”

……

两个护卫皱眉,齐齐回头看向身后的太子赵琰。

赵琰这才不慌不忙地从椅子上跳下地,道:“本太子做事,还要你们这帮下贱东西多嘴?谁敢再多说一句,本太子即刻叫他人头落地!”

他的声音不大,但却异常尖利,前头的学生们听见了他自称“本太子”,顿时都惊呆了,大家伙儿自然都知道本朝是有个“太子”的,虽没见过真面目,却也知道大约年龄,如今又看是这个派头,谁还敢怀疑?

再加上太子赵琰年纪虽小,恶名不小,众人都知道太子凶戾,哪里敢触霉头?

顿时之间,看热闹的人齐齐后退,有些本来为了云起义愤填膺地,想帮着景正卿出口气的……也都有些顾忌,不敢擅自发声了。

就算再是高官权臣之子,也挡不住对方是太子呀。

地上云起一听,咬牙拧眉,眼中隐隐含泪。

方才跟赵琰见了,起初还不知道他的身份,只认得是曾经在烤饼店起过龃龉的人……赵琰一看他,却正是好的很,——当初皇后不想将事情闹大,才没有跟赵琰说跟他冲突的乃是云家的云起跟景府的景正卿,如今赵琰见了云起,一时哈哈大笑,只觉得真真是天意如此,把得罪过他的人送上门来。

赵琰便笑道:“小畜生,没想到今日遇到本太子吧?”

云起本正要喝骂,忽然间听到“本太子”三字,顿时变了脸­色­:“什么?”

护卫压着云起,赵琰喝道:“畜生,见了本太子还不跪下!”

云起震惊之中,兀自不想跪,然而他人小力微,又被两个护卫抓着,——那两人见他倔强,生怕太子不喜,便将他用力往下一压,云起身不由己跪地。

云起在书院里很有几个玩儿的好的朋友,见状都大为不忿,又因没听清赵琰自称,便冲上来要帮云起解围,然而他们到底也不过是半大孩子,在宫内­精­挑细选出来的绝顶高手面前哪里够看?一个个被放倒在地。

赵琰抬手,在云起脸上打了一巴掌:“当初跟你一块儿的那个小子在哪?是不是也在书院里?他叫什么?”

云起心想他不知道景正卿的名字,自不肯认,免得也祸及景正卿,于是便道:“他不在这里!”

赵琰笑道:“你想骗本太子?没那么容易!”反手又狠狠地打了云起一巴掌,也震得自己的手有些疼,于是才停下来,只道:“听闻你跟景家的一个……”

云起身子微微发抖,赵琰望着他,咬牙说道:“你们私下里经常说本太子的坏话,很不把孤放在眼里,是不是?”

云起皱眉:这话是从何而来?他本以为赵琰这一次来,是因为烤饼店的事发,如今听这话头,却似另有原因?

云起因知道他是太子,身份特殊,因此并不敢十分跟他硬抗,便道:“我们都不知道你是太子,怎会说你坏话?”

赵琰冷笑道:“你不明白,孤不是说那一次的事儿……孤听闻,你们常常说孤无才无德,­性­情凶狠……难堪大任……是也不是?”

云起大惊失­色­:“谁说的?我不知这话从何而起,但是我从未说过。”

赵琰喝道:“给孤掌他的嘴!”

——前些日子端王曾在云府逗留过几日,频频出入。新近端王面前的大红人卫凌更是景府的姑爷……可见云府跟景府都通端王关系匪浅。

而太子在皇后跟前,或多或少也听说了些,若是云府跟景府都是端王一派的……云起跟景正卿会私下说太子坏话……倒是极有可能的。

那护卫见押着的是个孩子,于心不忍。但是太子的命令却又不敢违抗,且作伪的话给太子看出来,又是不得了。

于是此人抬手,在云起脸上掴了一掌,力道用的正好,能令他嘴角流血,却并不会十分伤重。

赵琰一看云起嘴角流出血来,果真极为满意:“本太子不教训教训你们,你们且不知道我的厉害!说,你那同党在哪里?”

云起知道得罪了太子是极大的祸事,自然不肯说出景正卿。

谁知正说到这里,景正卿便来到了。

赵琰断喝一声,亮出身份,果真惊走了大部分的学生。

景正卿却面­色­如常,只是轻轻皱了皱眉而已,他自然早就知道太子赵琰的身份,似乎也有一种预感……两个人终会对上,只是没想到这天竟来的如此之快。

这情形,倒是有几分像是前世了。

——同样是被逼得进入绝境,同样是赵琰带着高手侍卫耀武扬威,同样是他跟云起两个应对……

唯一让景正卿庆幸的,是明媚并未再掺和其中。

然而前生,他可以置之死地而后生,暴起杀太子,杀侍卫,斩草除根,祸水东引……但是如今,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且对方人多势众,而他跟云起,却还只是小小孩童。

就算是要拼……也是万万拼不过的。

——幸好这并非是明媚曾经历的那种无法解开无法忍耐的情形……

而除了她,他什么都可以忍。

迎着赵琰­阴­冷的目光,景正卿双手一抱,竟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不知原来是太子驾临,多有冒犯,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赵琰一怔,连地上的云起都大为意外。

赵琰皱眉,望着景正卿:“你……”

景正卿又继续说道:“正卿方才情急,以为不知是何人想要伤害同窗,着急之下才贸然出手的,求太子殿下大人大量,饶恕小人的惊驾之罪。”

赵琰见景正卿来势汹汹,本正想让侍卫再把他擒住,猫戏老鼠似的好好地折辱一番,如今见他竟自己跪地见礼,态度又如此恭敬,不由愣住,有些不知何以为继,只道:“你……你……你说你不认得本太子?”

景正卿抬头,诚恳看向太子:“殿下这话从何而起?正卿平日虽常闻太子英名,只可惜太子乃万金之躯,高高在上,岂是寻常人所能见的?万万没想到竟能在今日得见天颜,实在是三生有幸,祖上积德!”说到最后,竟露出一片激动之­色­,如假包换。

太子张了张口:他再狡猾凶暴,却也只才六岁,最是爱听别人说好话捧他的,何况方才见景正卿来势不凡,忽然之间竟如此恭顺地跪倒在自个儿面前,又如此奉承……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太子一时竟也下不了台,也不知要说什么好。

究竟是要仍旧如同来意一般呢,还是……

太子在这里为难,他身边儿的侍卫之一——曾拦下景正卿第三支箭的那位,望着景正卿,眼中却透出几分惊诧之­色­,惊诧之余,又带一丝欣赏地淡笑。

赵琰看着景正卿,委实为难,正不知怎么说,却见不远处站着另一人,正是蓝同柏。

蓝同柏向着赵琰微微摇头……赵琰看了,心头一凛,顿时记起自己来意,他低头看向景正卿,喝道:“你不必跟本太子说些好听的,当初在烤饼店,你尚狗胆把本太子……”

“什么?”景正卿失声,面露惊骇神情:“那里的人是殿下?”

赵琰竟被他忽然一大声吓得一哆嗦,也忘了自己话还没说完呢。

景正卿却俯身下去:“殿下恕罪!我实在不知道那是殿下,若知道的话,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碰殿下一根手指头,苍天可鉴,若是一早知道那是殿下,就让我天打雷劈!”

赵琰被他一句一句地开释着,且又是如此地低姿态,一股­阴­狠怒火竟发作不起来。

远处蓝同柏皱眉,跺了跺脚。

赵琰扫他一眼,低头又看看景正卿,目光一转,却又看向云起,望着云起又震惊又伤心的神­色­,赵琰琢磨着,说道:“可是孤听说,你经常跟他在背地里说孤的不是,有没有此事?”

景正卿抬头,震惊对上赵琰双眸,怒道:“太子殿下,不知是谁说的这种话?请太子把他叫出来,我要跟他对质!我对太子一片尊敬仰慕之心,竟被人扭曲污蔑至此,简直是奇耻大辱,这人居心叵测,必然是想要挑拨!请太子告知正卿此邪恶之人是谁,我要跟他拼个你死我活!”

赵琰好不容易抛出杀手锏,却又给这样一番赤胆忠心地激昂言论给震住,就好像一拳打出去,却打在棉花袋上一般,全无着力之处。

而赵琰听了景正卿的话,忍不住也有点踌躇……只因景正卿的神情跟语声都极为正直,简直让人无法质疑。

赵琰骑虎难下,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景正卿又道:“我对太子一片敬意,不料却有人如此挑唆,让太子来学院里质问正卿,我们受罚却是无妨,横竖消除太子怒意便好,我们也是心甘情愿的。但是这样大庭广众地,叫人看了,若是传到皇后娘娘耳中,说太子在学院里……未免不妙,这挑唆的人是否罪大恶极?殿下,小人一片忠心,求殿下息了盛怒,且放了这若­干­同窗,他们也都是忠心于殿下之人,却并不曾见过殿下真龙容颜,才会无意得罪,请殿下赦免他们,让他们也体沐殿下如海恩典。”

景正卿巧言如簧,什么“真龙”什么“恩典”……说得赵琰一时飘飘然,心中那股火早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此刻太子的面­色­也不像是之前那样­阴­冷铁青了,隐隐缓和,扫了一眼地上的人,也觉得有些不像样,便道:“罢了,不知者不怪罪,且让他们都走吧!”

太子一发话,底下的侍卫顿时松手,那些学生们勉强起身,还向着太子谢恩,而后才缓缓退去。

当下便只剩下了云起跟景正卿,云起转头看景正卿,景正卿极快地向他使了个眼­色­。

云起心神领会,当下也说道:“的确是小人等有眼无珠,才得罪了殿下,早知道是殿下,自然要跪地求饶的,绝对不敢顶撞,求殿下开恩。”

赵琰心里高兴,又看已经把云起打了一顿,自不计较,于是便道:“既然如此,孤……”

正要放了两人,却听得旁边有个声音冷冷地说道:“殿下,你不可被这人骗过……他嘴上是最甜的,心里却不知怎么想的呢……”

景正卿抬头,却望见蓝同柏按捺不住,终于现身,四目相对,暗中溅出火花。

174

是夜傍晚,卫府。

“小姐,小姐你慢一点!”

明媚置若罔闻,飞快地跑过廊下,玉葫跟在后面,追的上气不接下气。

明媚冲到卫凌的书房,推开门就跳进去:“爹爹!爹爹!”

目光往里头一扫,望见卫凌正坐在书桌后不知看什么,明媚又大叫一声:“爹爹!”撒腿就跑过去。

卫凌急忙放下手中的册子,俯身将她抱住:“怎么了?这么着急?”

明媚手忙脚乱,将卫凌的脖子一抱顺势爬上他的腿:“爹爹!为什么我听景正卿被太子欺负了?是不是真的?!”

卫凌挑了挑眉,望着她惊慌失措的脸:“……谁跟你说的?”

“是玉葫跟我说……姨娘的丫鬟从外头听来的,据说外面的人都知道了,传的沸沸扬扬地……”明媚张了张口,而后留意到卫凌的神­色­,一时迟疑问:“是了……爹爹,你、你不会早就知道了罢?”

卫凌微微一笑,摸摸她的脸:“这件事闹得不小,我自然也知道了。”

“什么!”明媚睁大双眼:“那你怎么没跟我说起?”

卫凌笑道:“爹爹还不是怕你着急担心么……”

明媚眨了眨眼:“可是、可是……爹爹,你既然知道了,难道不管这件事?……景家好似也没动静,难道就叫太子这么为所欲为地欺负人?”

卫凌自然不知明媚是因前生差点被太子祸害,而且景正卿也因此而遭受一系列酷刑,简直不堪回想……偏偏这一世,又遇上了太子,明媚生恐重蹈覆辙,因此听了这个消息后才胆战心惊不已,急忙跑来找卫凌。

这会儿玉葫也跟着跑来,见卫凌抱着明媚,两个人正说话儿呢,玉葫就又退了下去。

卫凌抱着明媚,沉思了会儿,道:“太子给皇后惯坏了,但凡有人进言规劝太子行为的,都视为是端王撺掇的,因此渐渐地也没人敢多言了,因此竟把太子的脾气越发养的飞扬跋扈。”

明媚很忧虑:“难道就没有人敢管太子了?这可怎么了得?爹爹,你既然听说了昨天的事,大概也知道了他这次是多过分,竟在大庭广众之下逼景正卿受那……”

“你别急,”卫凌目中含笑,轻声安抚开解:“事是在书院里发生的,众口相传,闹得几乎京城里的人都知道了,中午时候王爷听说之后,特意进了宫向皇上禀明此事,皇上大发雷霆,把皇后也责骂了一番,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特意叫端王领着太子去景府致歉……”

明媚震惊:“真的?”

卫凌道:“明儿应该就会去……”

低头对上明媚的双眼,卫凌想了会儿,说道:“你不必着急,你二表哥是个聪明的,吃不了亏,这次若不是他机警,才会生出大事来。”

明媚不解,卫凌笑道:“总而言之你放心便是了,你这表哥,真真跟你的舅舅不同,小小年纪便八面玲珑,能屈能伸,委实是个人才……唉,若是太子是他这样儿,王爷也不必为着大舜的江山而忧心不已了。”

明媚心一跳,直直地看着卫凌,心底那一句话突突乱跳,几乎就要说出来。

——景正卿,景正卿他其实、其实也……

明媚咬了咬­唇­,便道:“爹爹,如果太子像是二表哥那样……就好了吗?”

卫凌一听,忍不住笑道:“有你二表哥一半儿就是万民之福了……是了,咱们在这儿说的话,可千万别说出去。”

“放心吧爹爹,我晓得,”明媚点头,又说道:“……爹爹,我明儿想去景府。”

卫凌道:“想去看你二表哥?”

明媚嘟嘴道:“我有点想外祖母了,顺便去看看他也好……”

卫凌知道她明明就是担心景正卿,却偏口不对心,也不说破,只笑道:“好好,爹爹送你过去吧。”

明媚看他案头叠放着许多卷宗,也知道卫凌忙,便道:“不必啦,只派了车,叫个小厮领着,玉葫陪我去就行。”

卫凌轻抚她胳膊,微微一笑:“你乖,明儿爹爹上衙门的时候,顺路送你过去。”

明媚一夜辗转,若不是怕卫凌笑她,真个要晚上便去景府……一大早儿,因心里有事儿,也没了睡意,早早地便爬起身来,把玉葫叫醒了,梳洗打扮。

卫凌收拾好了后,本要过来叫她,谁知道见明媚已经整装待发,卫凌忍不住一笑:“乖女儿,怎么这般早?”

明媚冠冕堂皇地说道:“我怕耽搁了父亲去衙门。”

“小丫头。”卫凌捏捏她的鼻子,握着她的手,领着出了门。

马车停在景府门口,卫凌下马,把明媚抱下车,府门口的小厮早就进去通报,里面丫鬟急急迎了出来。

卫凌眼见了丫鬟把明媚领了进去,才又翻身上马,离开府门口。

明媚进府之后,先去拜见了景老夫人,老年人起得早,刚吃了早饭,正坐在暖炕上发怔,见明媚来了,才露出一丝喜­色­,忙把明媚抱到身边:“怎么一大早儿就来了?”

明媚乖巧地回道:“想外祖母了,爹爹去衙门,正好顺路把我送来。”

景老夫人听了,紧紧抱着,便道:“你要来,派人来说是一声,我叫人去接你……今儿来了,索­性­就多住上两天。”

景老夫人满腹心事,搂着明媚,心满意足之余,不知不觉就叹了口气:“要是孩子们都像是你这样儿,我就放心了。”

明媚问道:“外祖母为何这么说?家里的婉姐姐姗姐姐们不都强我百倍呢。”

景老夫人笑道:“姗儿跟婉儿倒是乖巧的丫头,只不过在外祖母心里,最喜欢的还是你……”老夫人说着,才又道:“我说的也不是她们,她们是女孩儿,整日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儿。”

明媚知道她说的多半是景正卿昨儿跟太子的事儿,便道:“外祖母别忧心,盛哥哥卿哥哥他们也都是能­干­的人呢,现在年纪还小,将来会很了不得的。”

果真景老夫人叹了口气,听了她人小鬼大的话,又忍不住笑,抬手摸摸她的头:“罢了,不说这些……是了,你好不容易来了,中午上让他们做点好吃的,你喜欢吃什么?”

明媚坐了会儿,只不好就说要去见景正卿,想了想,便问道:“几天也不见婉姐姐跟姗姐姐了,也不知道他们好不好……”

景老夫人何其敏锐,当下便道:“她们这会子大概也醒了,你去找她们玩耍吧,只是天冷地滑,不许乱跑。”

明媚一一答应了,景老夫人就叫个丫鬟领她过去,不容有失。

那丫鬟领着明媚往玉姗的房子过来,走到半路,忽地见到一人迎面而来,明媚一看,正中下怀,却并不露声­色­。

这来人却正是景正卿,两下遇见,景正卿看明媚一眼:“明媚妹妹来了。”

明媚也道:“二表哥。”

两人目光相对,景正卿又若无其事地看向嫣红,便道:“艳红姐姐,你领着明媚妹妹去哪?”

嫣红道:“二少爷,是老太太叫领去二小姐那里。”

景正卿道:“我正没事,让我领妹妹过去就行了。”

嫣红笑道:“那也好,劳烦二爷了。”当下又跟明媚说了,才回老太太房里去。

景正卿见嫣红去了,又看左右无人,便握住明媚的手:“去我那里。”见明媚不做声,便领到她往回走。

明媚也只随着他,一边走一边打量他的手,却见那手指修长,掌心略有些粗糙,明媚垂头仔细看了看,没见什么伤……大概是因为勤习武艺,故而掌心有些磨糙了。

明媚见景正卿的手好端端地,一颗心才稍微放下。

一直到进了门,景正卿才问道:“怎么一大早来了?”

明媚重又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会儿,才问道:“你昨天是不是又跟太子撞上了?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听人家说那的那样……”

景正卿且不回答,只说道:“你是不放心我才一早儿就来了的?”

明媚道:“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听到太子,就……满心的不安呢,你快跟我说说,事儿是怎么发生的?你又……有没有吃亏?”

景正卿见她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便微微一笑,道:“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我这不是好端端地么?你真的是因怕我吃亏才来的?”

景正卿颇为高兴:这下儿还说对他无情?不然,至于一大早地就跑了来?

明媚想到之前他从刑部出来那样遍体鳞伤地,更没有什么心思开玩笑,景正卿见她双眸有些泛红,隐隐透出凄然神­色­,他心中一怔,笑容缓缓敛了,才又缓缓说道:“明媚,真个儿无事,不信你看……”他伸出双手给明媚瞧,又道:“你看我的脸上,是不是也好端端地?”

明媚并没就避而不看,反而真的仔细看过他的手,又看他的脸,见果真并无伤痕,才松了口气,却又道:“昨儿的事虽然有惊无险,但以后也不可不防……绝不能再……”

景正卿明白她的意思,心中一丝酸楚,却更多地是慰藉:“今时不同往日,你放心,我不会再落得那个地步的。”

景正卿因见明媚很是担忧,便又故意说道:“只不过,我虽然毫发无伤,有个人却是伤着了的。”

明媚一惊:“谁?”

景正卿道:“你猜。”

明媚瞪大眼睛,怀着担忧,道:“我听闻云起当时也在场,莫非是他?”

景正卿点点头。明媚又道:“我还听说太子逼你钻……钻……他……”明媚竟有些说不出口,只是焦灼地看着景正卿:“可是真的?”

景正卿看她一眼,唉声叹气道:“罢了,那也不算什么,就算是上辈子我欠他的。”

——毕竟他也曾经杀死过太子呢。

“这么说,你受了他的胯_下之辱……竟然是真的?”明媚震惊,一下站起身来。

景正卿垂眸,露出一丝痛苦表情。

明媚看着他,长睫闪动,终于说道:“你……你别把这当回事,其实我爹爹说……说你将此事处置的十分妥当,还夸你聪明能­干­……何况,古来也有韩信受……那胯_下之辱……但凡是大人物,都有非人之心怀,故而……”

景正卿听她竭力安抚自己,心中的欢喜似要流淌出来,见她着实替自己难过似的,便忍不住道:“这么说,我倒是有些儿后悔……”

明媚问道:“后悔什么?”

景正卿道:“后悔我距离大人物……尚有一步之遥。”

明媚疑惑,奇问:“何意?”

景正卿笑道:“因为我并没有真的就受那胯_下之辱啊。”说到这里,便起身,将明媚一下抱入怀中,在她耳畔低低地说道:“但是你能如此关心我,我心里……实在是高兴。其实那些……委实都算不了什么的,我也并不放在心上,横竖不像是那回……是你……只有你,我才是最不能忍的。”

昨日在御­射­场上,蓝同柏乍然现身,景正卿露出一脸地震惊神­色­,道:“蓝公子,怎么会是你?”

蓝同柏道:“当日在你景府,二爷不是耀武扬威地么?怎么今日竟变得如此前倨后恭?”

景正卿越发地惊诧说道:“这是什么话,当日在景府,是因为蓝小姐跟我表妹起了冲突,我本欲跟你好好地说,并没有倨傲无礼之意……何况今日乃是面对太子殿下,我不过是因打心里头敬畏,故而才依照规矩行礼,怎么说是前倨后恭?”

蓝同柏见他委实地巧舌如簧,不由磨牙。

赵琰却问道:“这是什么?什么蓝小姐跟你表妹冲突?”

蓝同柏道:“太子……”

他刚出口,景正卿便不由分说地将蓝同柏话头截断,先道:“殿下容禀!当日蓝小姐跟我表妹不知因何起了冲突,故而有些纠纷,蓝公子不由分说就要打我表妹,我自是不依的,就将他们分开,本是要好好地解决那件事,不料蓝公子就认为我是仗势欺人之类……临走还对我说要走着瞧,莫非就是因此怀恨在心,故而在殿下面前搬弄是非好借殿下的手来出气?殿下圣明,万请明鉴!”

赵琰当下皱眉,看向蓝同柏。

蓝同柏被他眼神一瞄,知道太子喜怒无常,不由心头发虚,却道:“殿下,你别被他蒙蔽,只看他们平日跟谁亲近就知道了……我才是对殿下忠心无二的。”

景正卿冷笑:“殿下,莫非这学院里头只有蓝公子对殿下是忠心的?我跟云起,以及方才那么多的同窗难道就都是殿下的敌人?我们明明也是忠于殿下的,奈何被人从中挑拨,让殿下疑心我们,才叫大家伙儿以为自己一片真心诚意对殿下,殿下却反而不待见我们……”

赵琰越发不悦,蓝同柏见景正卿口舌委实厉害的紧,他竟越说越落于下风,气急之下,便道:“够了!景正卿,你不必仗着三寸不烂之舌颠倒是非,好,你若真的是忠于殿下的,你可愿意……当着大家伙儿的面……”

景正卿抬眸看他,倒是想要看他又出什么诡计,却见蓝同柏露出一丝­阴­冷笑意,道:“——从殿下的胯_下钻过去,以表忠心?”

赵琰惊了一跳,景正卿也是­色­变,云起更是气得叫道:“姓蓝的,你够了,休要欺人太甚!”

蓝同柏当即对赵琰道:“殿下,你可看见了,方才说的恨不能为殿下鞍前马后似的,可却连区区这样一件事也不肯,他们不过是口上忠心内藏­奸­诈之辈,万万不能信他们!”

赵琰犹豫不定,一会儿觉得景正卿乃是忠心之人,一会儿又觉得蓝同柏说的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正在此刻,学院里的几位博士,祭酒也纷纷赶来,见这场景,顿时惊呆,他们来的路上打听了些事情的来龙去脉,有人便跪倒在地,道:“殿下,这是学院,万万不能行那种惊世骇俗荒唐之举,若是传到了皇上耳中去……”

赵琰一听,心中虽怕皇帝,却也生出他几分逆反之心,当下双眉一扬。

景正卿听那老师开口,便觉得不妙,又看赵琰变了脸­色­……景正卿不等赵琰开口,便主动先大声说道:“殿下容禀!既然蓝公子开口了,这又有何难?只不过,我若是照你说的做了,证明我真是忠心于太子的,你又如何?故意作弄太子,陷害忠良,只为了一己私欲,你……总不能就置身事外吧?”

赵琰闻言却一呆。

蓝同柏听了,狠狠凝视景正卿的眼睛,两人对峙片刻,蓝同柏道:“好,你若是肯钻过去,那么我……就任凭太子殿下处置!”

那几位博士祭酒一听,各自心寒,有人便瞪向蓝同柏:“胡闹!”

又有人苦口婆心规劝太子。

景正卿转头看向赵琰,道:“殿下可听明白了,若是我照做了,便证明是他有意藏­奸­,搬弄是非,殿下该如何惩治他呢?”

赵琰皱眉:“这……”

景正卿道:“是了,蓝公子年纪尚小,不好治罪,但蓝公子之父乃是兵部的蓝侍郎,子不教父之过,不如就禀明皇上,定蓝侍郎一个‘教子不严’之罪……”

几位在场的老师一听,有人聪明,便当即附议:“这个提议甚是公道。”

蓝同柏大怒:“景正卿,你说什么!”

景正卿道:“我只是想求一个公道而已,我对太子忠心,你反而误导太子疑心于我……莫非我就要任凭你玩弄宰割么?太子殿下,求替正卿主持公道!”景正卿说着,高举双手,向着太子又进言。

蓝同柏恨得咬牙切齿:“你分明是不敢不愿,才说这些托辞!”

景正卿冷笑:“我正是因又敢又愿,才要跟蓝公子做这个赌,不知道蓝公子却敢不敢愿不愿呢?”

蓝同柏胸口起伏不定:“殿下……”

赵琰听到这里,心里也觉得极为为难:他是无论如何不想把此事捅到皇帝面前去的,他的生母皇后娘娘虽对他百般疼爱,但是皇帝却是个极为严苛的­性­子,若是知道他有不对,必然要责打一番。

赵琰此刻已经有些不喜蓝同柏,只觉得他甚是多嘴,事到如今竟不如景正卿可信。

正在对峙之中,太子身旁的一名侍卫——正是先前接下景正卿第三支箭的那位,在太子耳畔悄声说道:“殿下,属下瞧这位景公子为人甚是赤诚……殿下若是听了蓝公子的话,恐怕会寒了这里许多忠心于太子的学子之心啊。”

几位博士也又求情规劝。

赵琰皱眉,放眼往周遭扫了扫,却见远远地还有许多学院学子围观,面上神情各异。

赵琰咬了咬牙,思来想去,听那人又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景公子已经跪了这么久了……足见诚心,众人也都看明白了,殿下不如顺势……”

赵琰吸一口气,终于才说道:“行了!”他略微俯身,伸出手臂将景正卿微微一扶:“你起来吧!委实是个忠的,本太子赦你无罪就是了!”

蓝同柏脸­色­铁青,景正卿扫他一眼,对着赵琰拱手:“太子殿下英明神武,明鉴万里!正卿不胜感激!”

赵琰微微一笑,甚是得意。

但虽然事情在景正卿的周旋之下如此解决,但是在场的学子足有上百,一百人便有一百张嘴,有人听见了蓝同柏说要景正卿钻太子胯_下,一传十十传百里,竟真的说景正卿被逼着钻了太子胯_下,因此闹得满城风雨。

有人对太子的行径颇为气愤,尤其是几个跟景家似的世家……出了这种事,同为世家面上自然也不太好看,太子此刻还小,竟能如此嚣张欺压族内少年,若是再大一些……简直不堪设想。

又加上端王进言,皇帝听闻后,才发了雷霆之怒,把皇后骂了个狗血淋头,又叫端王领着太子特意往景府前来……倒不说是致歉,最主要的是走走场面,安抚人心。

景正卿说罢,便看明媚:“你这样可放心了吧?”

他有意让明媚解开心里担忧,便将事情说的极为详细,明媚听得心潮澎湃,听到最后才松了口气。

两人在屋里说了会儿话,景正卿便才送明媚去玉婉屋里,如此又过了半个时辰,太子尚未到,蓝家的小姐蓝同樱却来了。

175

玉婉跟明媚在屋里,听闻这个消息,玉婉就说道:“呸,亏得她还有脸来,上回闹得那样,若我是她,早就没脸再出来了。”

明媚一笑,道:“你小心,给她听见了要骂你的。”

玉婉说道:“我倒不怕她,然而若不是亲眼看着,还真真想不到,她竟是那样的人……出口则骂,连她哥哥也打,怪不得一早儿就对你动了手,想必是之前习惯了的。”

明媚道:“谁知道呢。”

玉婉叹了口气:“姗姐还以为她是好人呢……差点儿受了她的挑唆不待见你,上回见识了她那样,把姗姐惊得不轻。”

明媚笑道:“姗姐姐可还好么?”

玉婉说道:“还好,就是这几天有些不太高兴,你也听说了吧,昨儿二哥哥又出了那样的事儿。这可真是的……”

明媚瞧着玉婉的意思,倒像是不知道昨儿景正卿出事是蓝同柏挑唆的,明媚想了想,便也没说什么,只道:“不要担心,事儿不是已经解决了么?听闻今儿太子还会来……”

玉婉听到这里,就猜想说:“说起来倒是有些奇怪,你说……今儿太子要来,怎么偏她也来了呢?”

明媚道:“谁知道呢。”

两个人在屋里坐了半天,觉得闷,玉婉道:“我们去看看姗姐吧,也拉她出来一块儿玩。”

当下拉着明媚又出来,准备去找玉姗。

谁知刚走到半道儿,却听得人说太子跟端王驾到,正跟大老爷二老爷在书房里坐着。

明媚听了,因有心结,生怕跟太子照面,便想远远避开,也不知太子是在大老爷的书房还是二老爷,万一是景良那边的,去玉姗的房却不好。

明媚便跟玉婉说道:“婉姐姐,我忽然想到……我答应了老太太要过去,就不往姗姐那边儿去了……”

玉婉拉住她:“方才说好了的,怎么忽然就不去了?”

明媚道:“我想了想,还是不去了,上回……我瞧着姗姐也有些不喜欢我…”

玉婉惊诧道:“哪里有?”忽然之间心头一动,想到上回景老夫人叫他们过去问跟蓝同樱究竟如何,玉姗惜字如金,并没有替明媚说话……玉婉心头一惊。

明媚笑道:“你自个儿过去吧,若是姗姐姐愿意见我,你们一块儿去老太太那边,岂不是好?”玉婉听了,就没有再竭力劝明媚过去,如是两人便分别了。

明媚同玉葫两个便往景老夫人这边的大屋过来,玉葫就问道:“小姐,为什么那么说大小姐?她真的不喜欢你?”

明媚道:“谁知道呢,姗姐姐是端庄的,大概不喜欢我这样会跟人厮打起来的吧……”

玉葫便不乐意:“难道被人欺负到头上也不动手么?小姐,别理他们。”

明媚一笑,往前一步要过拐角,忽然间目光一扫,看到正前方的两个身影,顿时猛地止步。

玉葫不解,正要往前,明媚眼疾手快,把她一拉拉了回来,玉葫茫然失措:“小姐……”

明媚捂住她的嘴,沉声喝道:“别做声!”

玉葫从未听过她这样疾言厉­色­,吓得不敢出声也不敢动。

明媚贴在墙边,听到那边有人说道:“可真是烦,非要孤过来……孤又没有做错什么?”

这说话的,自然正是太子赵琰。

一个侍从道:“横竖只要讨皇上欢心就是了,殿下且自忍耐,反正是来过府走一趟……坐坐就成,端王也在里头呢,殿下也进去坐一坐才是。”

“方才已经坐了!”赵琰不耐烦地,皱着眉:“看着他们……没得闷死了孤!可恶!这又是哪里?”

明媚按着胸口,没想到要避嫌却偏偏遇上此人,真真是冤孽了,难道注定的不是冤孽不碰头?

可如今往前是不成的了,难道要退回去?

明媚回头看看身后,廊下并没有人,明媚悄悄地往后一步,正要拉着玉葫逃之夭夭,却听得赵琰又道:“早知道就不听那什么蓝同柏的话,没得生出这种事来!真真都不是好人,全是陷害孤的!”

那些侍从不知他所说的“全”是什么意思……万一包括端王等呢,于是不敢搭腔。

明媚听到这里,心头一转,生出一个想法来。

明媚拉住玉葫,附耳低低说了几句。

玉葫吃惊地瞪大眼睛,明媚抬手,在她手臂上拧了把,低低说道:“你要是不听我的,以后也别跟着我了!”

玉葫听了这狠话,虽愁眉苦脸,却终于点了点头。

明媚打量着身后无人,默默无声地试了试嗓子,又偷偷地蹭在墙边儿往太子方向看了一眼,却见太子正站在原地,东张西望,一脸不耐烦,离此处倒有一段距离。

明媚摸了摸喉咙,便出声说道:“可真是倒霉……明明可以骗了那个蠢太子的,哥哥怎么这么不会办事儿?我们蓝家的名声都给他丢尽了!”

——“蓝家”两字,咬的格外重一些。

玉葫张口结舌,听着她的声音刻意放得娇柔,竟真有几分类似蓝同樱那种嗓子。

明媚见她不答腔,急得踢她一脚,玉葫才说道:“小姐说的是,是大公子太笨了,才没骗了那蠢、蠢太子。”

明媚听她搭腔,一乐,来不及听那边是何反应,拉住玉葫,拔腿就跑。

明媚跑出四五步远,那边才响起太子赵琰的怒吼:“是谁!谁在说本太子的坏话!”

而后又叫道:“你们还呆着­干­什么?给孤去看看!”

明媚不敢回头,拉着玉葫疯跑,这阵儿她每天起来“练功”,身子自然不比从前,行动之类的更见敏捷。

一口气儿便跑到院门口,猛地冲进去,在院子里东拐西绕,已经远远地离开了“事发之地”。

明媚跟玉葫躲在无人的厢房里,因为方才一阵急跑,玉葫趴在墙上呼呼喘气,明媚的心也一阵阵儿地跳,只捂着嘴,一阵阵地乐。

方才她所做,可谓是惊险之极,若是给赵琰捉到……那后果真真不堪设想。

只是……明媚知道景正卿受辱是蓝同柏所为,自己跟这对蓝氏兄妹可真是打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总不能平白就吃这个亏……

何况今儿蓝同樱正也来了,虽然知道此事极为危险,但明媚还是要试一试!所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明媚跟玉葫两个在厢房里躲了一刻钟,听外头毫无声息,才又出来,慢慢地就往前面儿去,还没到老太太的屋子,就见几个丫鬟惊慌失措地往回来,见了明媚,忙拦住,道:“表小姐,快先别过去!”

明媚诧异道:“怎么了?”

那丫鬟神­色­慌张,道:“太子在里头发……”那个“疯”到底没有敢说出来,只道:“太子不知为何发怒了,先前不由分说地闯了进去,把正跟老太太说话的蓝小姐揪住……”

明媚睁大眼睛,万万没想到!

玉葫更是一脸惊恐,说不出话来。

明媚按捺着狂跳的心,问道:“太子?太子怎么了……莫非……”

丫鬟皱眉道:“太子发狂似的,把蓝小姐更打哭了,所以说表小姐先别过去,实在危险……方才已经派人去叫端王爷了……”

明媚忍着笑,只点头道:“好好,我不过去,我在墙边儿看一眼,端王爷过来的话应该就无事了。”

那丫鬟委实心有余悸:“太子太凶了,那模样好吓人……揪着蓝小姐不放……表小姐万万别靠近,留神也遭殃呢。”

丫鬟叮嘱几句,明媚答应,这才往前走了几步,看玉葫呆站原地不敢动,便又拉住了她,一直蹭到墙根儿边上,探头看去,却见老太太的院门口上,丫鬟婆子匆匆忙忙,明媚一眼看去,正好儿看到端王从前匆匆而来,身后跟着景睿跟景良。

明媚扒着墙一眼不眨地看着,端王来得着急匆忙,也没看到明媚躲在墙边上,明媚一直看着大人们进了屋,才缩回头。

这会儿那丫鬟已经走了,玉葫才终于哆嗦着道:“小姐、这个……这个莫非是因为我们方才……”

“嘘!”明媚捂住她的嘴:“闭嘴,这件事对谁也不能说!”

玉葫瞪大眼睛,点了点头,明媚才撤手。

明媚跟玉葫又站了会儿,却见端王拎着赵琰出了大门,身后站着景良。

赵琰拼命扭动想要挣脱,端王一松手,赵琰得了自由,便暴跳道:“那个该死的贱人竟敢耍弄本太子,本太子要把他们蓝家满门抄斩!”

明媚心中一跳,忍不住捂住嘴。

端王显然也是气得不轻,喝道:“你在胡说什么!堂堂太子,竟然闯入内宅,殴打女眷,你把皇家的颜面置于何地?”

赵琰竟不怕他,仍跳着说:“天下都是我赵家的,他一个小小地兵部侍郎算什么!他们兄妹两个竟敢如此不把我放在眼里!你还护着他们?”

端王脸­色­不太好,道:“我不知你在说什么!只是今日我是奉命带你来过府致歉的,殿下你竟把事情又闹得如此,若是皇上知道了,又会怎么说?”

赵琰梗着脖子叫道:“你不必拿出父皇来压我,父皇再怎么向着你,我却才是太子!”

端王气急抬手,一巴掌就要打下去,景良忙过来拦着:“殿下息怒!”

赵琰吓了一跳,旋即又叫道:“好啊,你竟敢要对我动手!”

端王看他一眼,不去理会,握拳放手,对景良说道:“世兄,真真对不住,好端端地又闹出了一场,我即刻带他回去,禀明皇上,让皇上发落。”

景良叹了口气,当着赵琰的面儿也不敢多说,只道:“恭送两位殿下。”

赵琰斜睨了景良一眼,又瞪了端王一眼,转头气冲冲地往外就走。

端王喝道:“琰儿,站住!”

赵琰置若罔闻,走得飞快,端王只好对景良一点头,迈步离去。

明媚一直看端王跟赵琰都走远了,才松了口气:明媚没有想到赵琰竟即刻发作……只是气不忿蓝同柏所做罢了,——他既然敢在太子面前搬弄是非陷害景正卿,差点儿害了他,还又打了云起,她自然可以以牙还牙的,没想到报应来的这么快,赵琰居然如此沉不住气,在景府里头就动了手!

明媚想到卫凌说的“太子难堪大任”那些话,一时又叹了口气,想到景正卿……心里有些为难。

——那个绝密真相,此刻天下,只有苏夫人跟她知道吧……究竟,说不说呢?

可是一旦公布,那恐怕就会……天下大乱啊。

这会儿老夫人院里又走出几个人来,明媚见有人过来,便不再藏着身形,免得给人看到鬼鬼祟祟地反而不好。

那人迎面来了,见了明媚,便道:“表小姐从哪里来?是去老太太那边,还是先不要过去了。”

明媚便问道:“怎么了呢?”

那婆子道:“方才太子在里头撕闹了一阵儿,把蓝家的同樱小姐打得好生厉害,脸儿都花了……在里头哭得要晕过去,老太太也受了惊,我要去听大夫呢。”

明媚忙问道:“老太太怎么了呢?”

婆子道:“没什么……就是老人家上了年纪,又受了点儿惊吓,有点儿气不顺,表小姐别担心,还是等消停会儿再过去。”

明媚点头:“多谢您了,您快去请大夫吧。”

那婆子去后,明媚左思右想,现在的确不是现身的好时候,正想着是不是去找玉婉,肩头却被人一把抓住:“你在这里­干­什么……”

这声音突如其来,明媚吓得一哆嗦,脸­色­都变了,猛地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

二爷:蓝妹妹快点学我,这个时候该“拼命地护住脸”

明媚:真是经验之谈啊→_→

176

明媚正想心事,全没料想身后会有人,突然被抓住,吓了一跳,回头看时,才松了口气。

眼前是那张最为熟悉的脸,依稀可见剑眉星眸地雏形。明媚定了定神,道:“你从哪里冒出来的,吓我一跳!”

景正卿却并无笑意,顺势捉住她手腕:“你跟我来,我有话要说。”

明媚一怔,觉得他有些反常,便问:“你做什么?”

“跟我来就知道了……我有点好玩的事儿给你说。”景正卿拉着她,左拐右拐,到了院中一处开阔的空地上,才停下步子。

不远处玉葫要跟过来,景正卿却道:“玉葫,你在那边等一会儿。”

玉葫听了,这才答应,没再靠前。

明媚诧异看他:“怎么了?什么好玩儿的?”

景正卿凝视着她,低声说道:“我上回跟你说什么来着?”

明媚愣神:“什么?”忽然间心念转动,想到某些……一时有些忐忑。

景正卿问道:“真个儿不记得了?”

明媚看看他,慢吞吞说道:“你是说……上回我跟蓝同樱打架后,你叮嘱我的那些话么?”

明媚自也是机警的——若真是指这个,景正卿不会无缘无故提及这些,难道是他知道了……

果真,景正卿脸­色­有些冷:“你既然还记得,那今日怎么又……”

明媚见他果真知情,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

景正卿皱眉:“如今才知道怕了?你真以为,知情的只我一个?”

明媚目瞪口呆:“我、我都看过了……没、没别人……”

景正卿道:“若这件事给太子知道了,你当他会如何?”

明媚心慌意乱,却把心一横,道:“若真的如此,我一个人承担便是。”

景正卿望着她脸­色­突变的样子,忽地叹了口气,而后笑了笑:“罢了……瞧你这样子,别怕,我只是吓唬你的。”

明媚越发睁大眼:“什么?”

景正卿笑道:“看你这吓坏的样儿,我只是瞧你太过胡闹了,故而吓一吓你。”

明媚气急,举手在他身上捶了两下:“这也是开玩笑的?你想吓死我不成?”

景正卿握住她的双手,剑眉扬起:“可是我这份儿气恼却不是假的,我明明告诉过你做事儿要三思,你却越发变本加厉了。”

“谁叫他们那么坏的……明明年纪不大,”明媚小声嘀咕道:“我、我也是气不过……凭什么只是恶人占上风呢……”

景正卿看着她,又叹了声:“你聪明虽是聪明,可是还是聪明的有限,幸好对方是太子,若是别的什么老练多心的人,就糟了,就算是太子,若是他有心查一查,知道蓝同樱当时只是陪着老太太不曾外出,自然就知道有人冒名顶替了。”

明媚心知他说的对,就低头不语:但是当时那个机会委实是好,错过的话,她必然会后悔,何况太子冲动之下,已经抓破蓝同樱的脸,就算此后再查又如何?横竖没有其他凭证。

景正卿看着她,忽然往前一步,明媚怔了怔:“­干­吗?”

景正卿垂眸看她,忽然道:“明媚,你信我吗?”

明媚眨了眨眼:“啊……”

“啊是何意,信还是不信?”

明媚垂眸:“信……吧。”

景正卿笑了笑,忽然之间低头,将脸靠近了她……明媚以为他要轻薄,本能地想要躲开,景正卿道:“别动!”

明媚生生停住,让自己站住了不避开,景正卿却并未做别的,竟只是靠近她耳畔,才慢慢道:“我这样做,让别人看来,只以为我们在亲昵耳语罢了,却什么也听不见……妹妹,其实我刚刚说,知情的不止我一个,不是骗你的。”

明媚脸­色­微变,景正卿的声音如同蚊子嗡嗡,她仔细才能听到,然而却是听着这样惊心的话,一时不知要以何种面目面对。

景正卿却极快地又说道:“你别惊慌,也别露出那种表情来,只当我在说什么笑话,你笑一笑。”

明媚听景正卿如此说,当即便想到周围或许有人监视,不然的话他不会如此,可……此地十分空旷,她目之所及并不见任何可疑的人,那么,到底是什么人跟着她?难道是太子的?

明媚有些不寒而栗,却还是竭力在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就好像是小女孩儿听了什么新奇好玩儿的事儿一样……

景正卿低低又道:“你别怕,这跟着你的人,其实不是坏人,但是对我们来说……也算不上是完全可信的人……”

明媚将要急死了,恨不得问问他到底是谁。

景正卿终于说道:“据我所知,应该是端王的人。”

明媚一听,先是意外,而后却又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太子的人,那应该就不至于有大的祸患了。

景正卿似乎看出明媚的反应,又道:“我猜端王之所以派人跟着你,起初大概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全,毕竟他跟姑父的关系非同一般,也知道姑父宝爱你,所以要万无一失才好,但是妹妹,这安排除了可保你平安之外,却还有一宗隐患。”

“什么?”明媚忍不住脱口而出。

景正卿道:“我也是后知后觉才想到的,想到之后,简直不寒而栗,是我大意了……忘了有暗卫这种事,明媚你仔细想想,身边儿可曾有过异样?就好像有人暗中保护着你似的,暗卫神出鬼没,无时无刻不在,甚至你的一言一行,都会窥知。”

明媚睁大双眸,起初不明白景正卿的意思,可是越想,越觉得身上发凉。

是的,的确是有些不对。

大概……是从他们去玄寅寺,回来路上云起跟太子冲突开始。

明媚本是要下马车的,却有个声音告诉她跟云起,说景正卿无碍,然后马车门就关上,马车狂奔,离开现场。

她跟云起都不知那是谁在说话,连说话的人身在何处都不知道,后来,知道是卫凌救了景正卿回来的,便想当然以为是卫凌的人。

再后来,也有一件小事,正是那次明媚夜里胡思乱想,睡不着,便出来,坐在门口呆看中天明月,谁知不知不觉睡着,第二天却发现自己人在床上。

起初以为是卫凌把她抱进来的,但若是卫凌,必然要训斥两句,比如不许她再如此免得着凉之类,可是却始终不见卫凌提起……

这些,自然多半都是暗卫的功劳了。

但是除此之外……

明媚猛地抬头看向景正卿,景正卿也正看向她,四目相对,彼此都看出对方眼中的一抹惊悸。

明媚若是跟卫凌或者其他人相处,自是毫无异样的。

但是她跟景正卿在一块儿的时候,多半会说起往事……在卫府首次打架的那次就算了,最要紧的,是在景府摊牌的那一夜!

明媚曾问起在端王府发生了什么,景正卿拗不过她,只好说了。

那么……万一在那一夜,她的身边儿也跟着端王的暗卫,万一……暗卫将他们的对话听了去……跟端王禀报……

“不不!”明媚心乱如麻,忍不住说道,“不会的,如果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端王知道了内情,他……绝对不会像是现在这样……一幅一无所知且毫无行动的样子吧。

景正卿望着她,抬手在她肩头一扶,低声说:“别急!镇定些。”

明媚抬头看向他,有些不知所措。

景正卿微笑,在这个时候,他显得格外沉稳,或许是因为他已经将此事考虑过千百次的缘故:“别怕,退一万步想,就算是给他知道,也总比给别人知道的好……而且就算他听说了,也未必会听得懂,或许以为我们两个是在做无聊的戏呢?或许想不通,也就扔下了……不然,端王为何到现在都毫无动作?”

明媚呆呆听着,景正卿的声音很有安抚人心的功效,她忍不住也小小地松了口气:“是、是啊……”

景正卿道:“又或者一切都是我多心了,当时是卫姑父领你过去的,暗卫大概不敢在姑父面前班门弄斧,又或者见是我们两个相处,故而会避开……也说不定……因此端王大概什么也不知道,也是有的。”

明媚又宽了宽心,但却仍旧忐忑:“故而你才特意带我来这里?免得给人偷听到?”

景正卿点头:“我之所以跟你说,就是想同你透风,以后咱们行事,也要越发小心些了,有些话就算没有人在身边儿也不能说,再就是有些事……比如今天你戏弄太子,暗卫多半都看到了。”

明媚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愁眉苦脸:“这、这……”

景正卿笑道:“谁叫你不听我的话呢?罢了罢了……就别担心了,谁不知道端王跟太子是对头,王爷又那么重用姑父,那么喜欢你,就算是知道此事是你所为,也不会追究的,反而会觉得你机灵……毕竟你也是为了替我出口气,因此王爷若知道这件事反而好,他会帮你在太子跟前隐瞒。”

明媚鼓着嘴:“我自己以为神不知鬼不觉,难道还有许多双眼睛盯着?唉……”一时老气横秋地摇头。

景正卿忍俊不禁,道:“你乖,以后多防备着些就好了。暗卫跟着你,始终是好处多于坏处的。”

明媚很是烦恼:“我宁肯不要,随时随地都给人盯着,很好玩儿么。”

景正卿喝道:“胡说,你如今只是个小孩儿,若有人对你不妥又如何是好?别说赌气的话!”

明媚听他口吻严厉,不由地又不满地瞪他。

景正卿看着她皱眉瞪眼儿地样,笑道:“总之我还是那句老话,只要你无事,我便无事,姑父也无事,其他的,我就不说了,横竖你自己懂就是。”

明媚听了这句,才哼了声,没再说什么。

两人正说完了,便见远处有个丫鬟跑来,隔着一段距离看到他们,就先跟玉葫说道:“二小姐叫我来找表小姐……过去说话呢。”

正是顺着风,明媚自也听见,便说笑道:“该不会是婉姐姐听说了蓝同樱被打,又以为是我动的手吧?”

景正卿看着她喜笑颜开的样子,无奈道:“再如此下去,看有谁敢娶你。”

明媚冲他耸耸鼻头,一脸“不用你管”。

景正卿却又一本正经地说道:“不过这样儿正好儿,把人都吓退了,你就只是我的了。”

明媚瞪他一眼:“怎么每次你都能说着说着,就不正经起来呢!”

景正卿肃然道:“错了,之前的都可以是不正经地,但方才那一句,才是最正经不过的正经话呢。”

明媚转身,哼道:“我懒得跟你嚼舌!”

今儿这一闹之后,却也引出一件大事来。

蓝仲然本是皇后的一枚棋子,调到京内委以重任,跟卫凌打擂台,更借助他身后的家族势力,却不曾想到,自己人竟内讧起来,太子对蓝仲然最珍视的蓝同樱动了手,蓝家顿时大乱,蓝同柏是头一个按捺不住的,气得不管不顾地就要冲出府,欲找太子寻仇。

蓝仲然毕竟老谋深算,虽然吃了个大亏,却并不轻举妄动,把蓝同柏喝回来,且只看宫内的举止。

而就在太子大闹景府的当日,端王回宫,将事情禀明皇帝,皇帝赵健知道后,把太子绑了,责打了五廷杖,也打得太子鬼哭狼嚎,ρi股受罪,躺在床上养伤。

皇后疼子心切,却令还有事要做,即刻召蓝仲然入宫。

三天后,消息传来,皇后欲给太子定下未来的太子妃,而人选,却正是蓝家的蓝同樱。

177

对蓝家来说,这起起伏伏地遭遇,仿佛是应了那句话: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开了春儿,春试之后便是殿试,景家的子弟里,景正勋已经出仕,景正盛不好此道,景正卿年纪尚小,因此参加的只有大房的庶子景正茂。

令所有人都意外的是,素来有些­阴­沉沉不起眼儿的景正茂,竟在春试里拔尖而出,更在殿试里大放异彩,皇帝龙颜大悦,钦点为三甲之榜眼。

然而据卫凌私下跟明媚所说,其实景正茂之才学其实足够独占魁首,但是……因种种原因,比如他是景家的出身……之类,才屈居了榜眼之位。

事实上卫凌所猜不错,因为这三甲的判定,背后的主考官们曾激烈地争执过,委实难以抉择。

而皇后更是又因此跟皇帝小吵了一架,又撒了无数娇,才定了那最终排名。

然而景正茂对此并不以为意,反而是景家,本对这一届科考不抱希望,以为景正茂若是领个末等就已经是了不得,当知道景正茂要去科考的时候还当他只是玩闹凑数儿的,谁知竟爆出如此冷门喜讯。

一瞬景良一房不知有多欢腾,可欢喜的有,恼怒的自然也有,讨好的有,暗中怀恨的更大有其人。

景正卿却是真心地很是替自己的这位庶子堂哥欣喜,因景正茂生母去得早,在家里又不受宠,从小到大不知吃了多少苦,上一回病了,缺医少药又没人照料,更是差点儿奄奄一息……如今总算是熬了出头。

其实景正卿对景正茂杀进三甲并不格外惊讶,因前世景正茂便是榜眼之位,也曾惊倒一堆的人。

只不过此一番,景正卿曾暗中猜想过:茂二哥会不会独占鳌头呢……

没想到仍是如此,但就算如此,已经是极不错的了。

而且景正卿也早知道,就因为这一战成名,景正茂才迈出离开景府的头一步,远远地离开京城,在遥远的黔地建功立业……

因此在这一日喜庆之余,景正卿握了一壶酒,提着一个食盒盛了几样菜,亲自来给景正茂道喜。

景良一房本来唯景正勋独大,毕竟是长房嫡子,算起来,还跟太后族里有些关系,所以人人敬重,景良也器重。

至于景正茂,庶子不说,­性­格素来又不讨喜,没想到偏是他争气……报喜的上门来之时,景府的人几乎不知是哪个茂二爷……都想不起景正茂是长得什么模样。

经过这一番,景良带着景正茂应付了一天,大大地露了露脸,才有人认得了这位茂二爷,纷纷称赞二爷“斯文儒雅,有乃父之风”,又“相貌清贵,将来前途不可限量”等等。

景正茂入夜后回到自己屋中,这些迎来送往实在不是他所愿,只是勉强让自己打起­精­神来应付罢了,进门之后,微微发出一声叹息。

——他这屋子,素来是他一人独居,就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因景正茂实在不受宠,­性­格又冷……还有些其他原因,丫鬟们也不愿待见这位主子,如今真真后悔莫及。

景正茂刚掩上门,忽地察觉异样,定睛看去,却听里头有人笑道:“幸好我机灵,若是早来一时片刻,菜都尽数凉了。”

景正茂听了这个声音,整个人陡然放松下来,脸上才露出那明艳的笑,他本是个冷郁的人,乍然一笑,竟显得俊秀动人。

“卿弟你怎么来了,为什么不叫人把我叫回来?”

景正茂说着,急往前几步。

此刻景正卿也点燃了蜡烛,景正茂走到桌边,却见桌上放着个食盒,景正卿道:“说了我是刚进门,这不,连灯都没来得及点,按理说你今时不同往日,怎么也没个丫鬟来凑趣的。”

景正茂便也笑,若说这景府里还有什么让他牵挂的人,那便只是这个跟他其实还隔着一层的堂弟了。

“你拿了什么?”景正茂问道。

景正卿把食盒打开,拿出两碟子菜,一样是清炒白菜,一样是醋溜瓜片,下面是布包的两个白胖馒头,跟一壶热好了的酒。

景正卿道:“我猜你在前头应酬肯定是吃不到东西,必然饿了,自作主张给你要了这两样,不知是不是怠慢了状元爷。”

景正茂笑着摇头:“什么……你是最懂我的,知道我不爱吃那些山珍海味,倒是最可心这些。”

当下便去洗了手,回来拿了馒头,跟景正卿掰开,一人一半,就着菜大口地吃了起来,虽然是再家常简单、旁人甚至都不屑一顾的菜­色­,但两人却都吃得十分香甜。

而外头那些热闹轰烈的宴席喜乐,好似跟他们半点关系也没有。

景正卿便问道:“茂二哥,你将来如何打算?”——其实不过是来确认一下而已,景正卿也知道景正茂原本就不喜景家,更不远留在京城,若是留京,一世便跟景府摆脱不了关系了……尚不知好坏。

景正茂听他问,眼皮一垂,喝了口酒,说道:“我……想留京。”

景正卿本是十拿九稳那个答案的,闻言差点喷了饭:“什么?”

景正茂看他一眼:“我想留京,怎么了?”

景正卿忙放下筷子:“为什么?”

“什么……”景正茂看他反应异样,想了想,便微微一笑道:“莫非你以为我原本是想要离京外放的?”

景正卿心想:“并非是我想,而是你所想,更也是你所做……为什么现在却改了主意?”

景正卿凝视景正茂:“哥哥,我的确是这么以为的……我以为……你心里是想要……远走高飞的,毕竟在外头,始终要比在京城要自由自在一些。”

景正茂目光透出温和之意:“说你了解我,你倒是真是我的知己。”

景正卿问道:“听你的口吻,也像是想出去的……那怎么说要留京?到底是为了什么?”

景正茂也停了筷子,垂眸想了片刻,才道:“卿弟,你真个儿想知道吗?”

景正卿心头一震:“是。”

景正茂才抬眸看他,双眸竟带几分隐隐寒意,咬牙道:“我之所以变了主意,是因为上回,太子羞辱你的事。”

景正卿惊道:“哥哥……”

景正茂垂眸,掩着眸中厉­色­,道:“我若是出去,必定要历练许多年才能有所成就,但是就算如此,跟京城相距甚远,若有什么事也是鞭长莫及,因此我想留在京中,只要我愿意,必然有法儿爬到比蓝家更有权有势的地位,卿弟……我一定要尽我所能,绝对不会再容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景正茂静静说着,说到最后,却有几分咬牙切齿之意。

景正卿这才明白景正茂为何忽然改变了主意,他心中轻轻发一声响,抬手将景正茂的手握住:“茂二哥。”

景正茂才冲他一笑:“无妨,对我来说,这样其实也未尝不可,他们平常不喜我,无非是因为我不善交际,不喜应酬,若是留在京中,很快就会习惯了那一套,别人会的,我会比他们更会百倍,卿弟……不管是太子还是谁,都不许欺负你!谁若是敢,我必然要让他付出代价,你相信哥哥!”

景正卿心里感动跟震惊交织:景正茂能说出这些话来,自然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要对付太子而且要留京,他自然是要站在端王一方了……

沉思中,景正茂抬手将酒一饮而尽,道:“生平也没个人对我好,只你对我好,瞧得起我这个哥哥……你放心,有哥哥在……”他在外头应酬本就喝了几杯,方才又喝,不由地有了醉意,微微蹙眉,抬手在额头上一罩。

景正卿忙起身,扶住他摇晃的身子,本想倒杯茶,偏偏这屋里连热水都无。

景正卿看着景正茂趴在桌上的姿态,无端地有点儿心酸。

隔了会儿,景正卿才唤道:“茂二哥。”

“嗯?”景正茂转过头来看他,双眸有些醉意地迷离之­色­。

景正卿望着他,说道:“茂二哥,你放心,我也不是小孩儿了,也不会有人欺负到我,而你……不能为了我放弃你自己的心愿,哥哥,你若是为了我好,就答应我,随着你自己的心意而为,不要勉强留在京内……你也相信我,将来,你会找到另一个真心对你好的人。”

景正茂后来娶得那女子景正卿自也见过,的确是个贤良淑德的,对景正茂也是一门心思地好,为人也不是个贪图富贵荣华的,只是喜欢景正茂那个人而已。

但前提是,景正茂离开京城,去往他原本定了要去的地方。

景正茂看了景正卿一会儿,忽地张开手将他抱住:“卿弟!我……我心里……”失声叫罢,泪如泉涌。

这一刻,景正卿有些后悔,太子去书院那件事对他而言其实并不算是大事,起码比之前世来说,简直无关痛痒,因此景正卿并没放在心上……却不曾想到,对于关心他的人来说,这件事简直如同Сhā在心头的一把刀。

比如明媚,那样着急地便来查看端详,就算面对面,兀自不放心,也不再避嫌了,握着他的手翻来覆去看了个仔细,生怕冲到负责。

再比如景正茂……

——景正卿对明媚却是细细解释了的,可是对于景正茂,景正卿却忽视了……忽视了这个一度被他照料却也当他如珍宝一样的茂二哥,因为他受辱而心中烧了一把想要替他雪耻的火。

景正卿一时想到前一段日子景正茂总是有些消沉,对他也多番躲避似的,当初他不知为何……现在想来,景正茂哪里是躲着他,多半是因为无法替他出头而自责,故而才卯着一把劲儿,等高中了榜眼,才说出他藏在心底的话。

景正卿忍着心中翻涌地悲欣之意,忍着那也将夺眶而出的泪,抬手在景正茂背上轻抚:“茂二哥,是我忽略了哥哥的心意……我现在却明白了,但是,哥哥不要为了我委屈自己,哥哥对我好,当也知道我也自是想让哥哥好的,何况这会儿端王跟卫姑父都对我极好……太子那边,那件事也揭过了,我其实一点儿都不在意太子之流……”

景正茂吸了吸鼻子,重又看他。

景正卿凝视着他的双眼,道:“哥哥一身的才能,若是用在跟小人钩心斗角之上未免浪费,如今端王有姑父相助,京中风声渐渐紧了,正是十分之地,这会儿哥哥很该跳出这些,清清静静地出外历练,先把脚站住,眼界放宽……将来,出将入相,何愁没有机会?那时候,才让人知道我有个了不得的茂二哥呢。”

景正茂给他说的原先一股子压下的热血重又涌起,望着景正卿仍显稚­嫩­的脸,却几乎不信这些话是从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口中说出。

景正茂想来想去,在景正卿肩头轻轻一拍,长叹了声:“好卿弟,容我……再想……”

春日将过之时,景正茂果真领旨外放了,景正卿见他终于做了他原本的决定,暗暗欣慰,这一生可以改变的事情很多,但是他最想的,还是要让那些真心对他好的人都能快快活活地。

比如景正茂,比如明媚。

且只要一想到那两个字,景正卿­唇­角每每就会忍不住微微扬起。

然而在外人眼中,离京显然不如留在京内的好,景良对此也有些微词,只不过他从小并不在意这位庶子,如今他好歹有了出息,便随他自己心意去罢了。

景正茂离京那天,景良景睿送出了门口,叮嘱几句,规矩分别,景正勋随之留下,唯有景正卿跟景正盛两个,将景正茂送出了京城,于城郊七里亭才停下,彼此洒泪依依挥别。

景正盛跟景正卿两个望见景正茂的车马渐渐远去不见了,才双双打马往回,谁知走到半路,却见眼前有十几匹马浩浩荡荡而来,身后还跟着几十近百的步兵,跑得尘土飞扬。

景正盛见那些人来势凶猛,便忙示意景正卿靠路边儿而行。

果真,那一批人毫无放慢马速的意思,呼呼喝喝浩浩荡荡急奔而过。

景正卿瞧了一眼,竟瞧出其中一个,居然是太子赵琰,而身后跟随一人之中,却有一人,正是蓝同柏。

景正卿愕然之余,那过去的马儿忽然放慢,太子赵琰拉住马缰绳,回头看向景正卿,忽地道:“那不是景家二郎吗?”

景正卿见状,忙打马过去,下马拜会:“参见太子殿下!”此刻景正盛也来见礼。

赵琰心情极好,加上之前跟景正卿其实也没什么大的不快,凡有的也都遮掩过去了,便道:“你这是去哪里?”

景正卿道:“回殿下,是送我二哥离京,正要回去呢。太子去何处?”

赵琰道:“正要去前头打猎,二郎不如跟我们一块儿?”

景正卿推脱道:“这个,殿下恕罪,家里还有些事……何况殿□边儿都是高手,何劳正卿?何况今日出来送别,并未带弓箭之类。”

赵琰皱眉:“上回看你­射­箭,委实不错……弓箭孤这里自多的是,给你一套便是,何必口出推辞之言,你来是不来?”

蓝同柏见状,便在旁冷笑道:“殿下,瞧他是不赏脸的。”

景正卿闻言,便道:“既然殿下不嫌弃,正卿自然是愿意追随殿下的!”

赵琰这才转怒为喜:“那甚好,跟孤一块儿来吧,看看谁打的猎物多!”——这却是废话,有他在,别人谁敢出头?

景正卿便才回头,对景正盛使了个眼­色­,道:“三哥,你自个儿先回去,就说一声儿我跟太子打猎去了,要晚些才回。”

景正盛眼中担忧隐现,当着众人的面儿也不好多嘴,就只道:“卿弟,你自己务必要多留心!”

景正卿自然明白:“哥哥放心,我理会得。”

当下两人分别,景正卿随着太子一行人离开,人跃马嘶地跑远了。

景正盛拨马在旁,目送这一队人马离开,他扬头看着景正卿白衣的身影消失在许多人之间,阳光下远处大道上渐渐只剩下了一堆尘灰缓缓消散,盛三爷心中不知为何,竟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事实证明景正盛的预感是正确的,太子一行人早上出城,到了下午黄昏还未曾回城……这一下子,如捅了马蜂窝。

太子赵琰所带的那些人之中,有几个是素来跟他交好的朝臣子弟,有几个贵族子弟,还有几个是皇亲……这一行人迟迟不归,整个京内几乎都要乱起来了。

明媚本已经要上床睡觉,却见玉葫悄无声息跑进来,道:“小姐,外头好像出什么大事了!”

明媚眨了眨眼问道:“怎么了?”

玉葫道:“我也不知,就是巡城兵马一拨一拨的经过……动静极大。”

明媚爬起身来:“爹爹呢?”

玉葫道:“原本在书房,方才外头有人来,像是端王府的……”

明媚起身,跑到门口往外张望,却听得隐隐地有人道:“老爷,这么晚了还是不要出去,谁知道发生了什么呢……”正是胡姨娘的声音。

明媚一惊,却听卫凌的声音,喝道:“你出来做什么?休要高声,别吵醒了明媚。”

明媚听到这里,便披了衣裳跑出去,拐过廊角,却见前头胡姨娘挺着肚子,正拉着卫凌衣袖,苦苦哀求。

178

明媚一看卫凌就跑了过去,卫凌忙疾走几步,伸手把她按住:“黑漆漆地,乱跑什么!万一摔着了怎么办!”

明媚便问:“爹爹要去哪?”

卫凌道:“没什么,外头有点儿事,我去王府看看。”

也不知是因为出来的匆忙还是如何,明媚竟觉得身上发冷:“爹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卫凌眼神微变,却笑了笑:“多心什么?不过是朝堂上的……你别管了,快些回去睡觉吧。”说到这儿,便叫玉葫:“快带着小姐回去睡。”

玉葫便跑来,拉住明媚的手:“小姐,咱们回去吧。”

明媚回头看着卫凌,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儿,卫凌却冲她一扬手:“快去!”明媚眨了眨眼,无奈嘟着嘴跟着玉葫回房去了。

一整夜,仿佛听到外头有些响动之类,人呼马嘶,还有拍门的声音,却又很快消失……让明媚睡得很不安稳,依稀中又觉得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明媚一大早醒来便有些无­精­打采,打着哈欠问玉葫卫凌是否回来,玉葫只是摇头。

明媚问:“莫非昨儿一晚上都没回来?”

玉葫点头:“我问过外头的小厮,说是没回来过。”

明媚吃了一惊:这样反常,必有大事!

明媚正要出外,却见门口上胡姨娘进来,脸­色­有些不妙,一看明媚,便道:“姑娘起来了?”

明媚问道:“姨娘怎么这么早起了。”

胡姨娘瞅她一眼,自顾自道:“昨晚上老爷一晚没回来,先前我劝着叫别出去,老爷还骂了我一番,姑娘也都不替我说句话儿……也不想想,姑娘这么小,我又身怀有孕,老爷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地,咱们可靠谁去?”

明媚听她一大早竟像是来找事儿般,口气甚冲,便道:“姨娘说什么话!爹爹在京内自是有差事的,忙一些也是寻常,又不是一定会出事儿,怎么听你的意思竟像是肯定会有事一般?”

“我做什么平白无故咒老爷?我是有什么便说什么,”胡姨娘说道:“姑娘自然是不知道的,昨儿晚上我看景府的人来的蹊跷……说什么出了大事要老爷相助……景府跟老爷向来不对付,若不是无能为力,又怎会来求助老爷?我偷偷地听他们说什么贼人凶悍、什么劫持杀人……要剿除之类的……大人是吏部的文官,怎么会掺和到这些里头去?”

明媚大惊:“什么?昨晚上来的是景府的人呢,不是端王府?”

胡姨娘皱着眉,说道:“自然是景府的。”

明媚道:“又说是什么贼人凶悍?”

胡姨娘道:“我又怎么会知道,只是偷偷地听了两句,就给老爷喝止了……本是要细跟姑娘说,让姑娘帮我……横竖老爷是最听姑娘话的,你若是开口,他哪里就会出去……到现在都不回来,也不知情形如何?谁知姑娘竟自顾睡去了。”

明媚看她一眼,不愿跟她多说,倒是玉葫忍不住,说道:“姨娘,你在小姐面前说什么胡话?是老爷让我领小姐去睡得,就是不想让小姐­操­心呢,你偏要来烦她?”

胡姨娘捂着肚子,道:“我都快要生了,还悬了一晚上的心呢,又找谁说理去?”

玉葫道:“管你跟谁说理去,别来烦扰小姐!若是给老爷知道了,看看是谁没脸!”

胡姨娘见明媚一言不发,反倒是玉葫话头锋利,便道:“原来你这会儿就打着要去告状的主意了?这里到底谁是主子谁是奴才?”

玉葫说道:“小姐是主子,我是奴才,你也是奴才!”

胡姨娘气得倒退一步:“你……”

明媚见玉葫说的果真厉害,胡姨娘的脸­色­都变了,倒是很省她的事,便淡淡道:“行了,别说了,正经事要紧,咱们出去看看……昨儿到底是发生什么了,看看爹爹在哪。”

玉葫见明媚没说她,便知道自个儿做得对,便冲着胡姨娘一抬下巴:“哼!”

明媚迈步往前要走,却又停下,回头看了胡姨娘一眼,道:“姨娘还是安心养胎吧,现在这日子也挺好的,爹爹是个极有主见的人,若是正经要紧的事儿,就算是我说,他也是必定要做的,故而你就不必­操­心了。”

明媚说完,便快步往外而去,虽然这样对胡姨娘说,心中却极为担忧,也不知卫凌究竟是去做什么了,此刻究竟是在端王府还是景府。

明媚快出门的时候,却才见到跟随卫凌的那小厮飞马回来,见了明媚,忙下地跪倒:“小姐,我奉老爷之命,老爷让我传话给小姐,让小姐今儿别外出,好端端地留在家里头……”

明媚听这话不对,心中暗暗惊怒交加:“爹爹如今在哪里,又是出了什么事儿?做什么不跟我说实话?”

小厮说道:“老爷如今在端王府,至于是出了什么事儿……小人也不知道。”

明媚见他低着头,她心中生疑,便逼问道:“你一贯跟着大人的,怎么会不知道,你是故意隐瞒?还不从实说来!”

那小厮见她厉害,犹豫了会儿,才道:“并不是小人不肯说,只是老爷吩咐不许走漏了风声,大概是怕小姐知道了担忧……是这样的,听闻昨天,太子跟几个大家的公子之类的出城打猎,谁知道彻夜未归呢。”

反正这消息城中已经散布开来,就算他不说,明媚很快也就知道。

明媚一听,大为意外:“是太子出事?”

明媚听了是这个,无端端竟松了口气,横竖卫凌先是没事的……然而还未来得及庆幸,忽然间又想到一件事:胡姨娘说昨晚来的是景府的人,若是太子有事,景府的人巴巴地跑来做什么?难道此事竟跟景正卿有关?

明媚忙问:“跟景家可有什么关系?”

小厮道:“是……是……”

明媚惊得眼睛都睁大了,偏那小厮仍吞吞吐吐地,玉葫在旁边气地骂道:“小姐问你话,你好大的胆子!还不快说!”

小厮才把心一横,道:“听闻景府的二公子也在其中,故而昨儿景府二老爷亲自上门讨主意呢。”

明媚脸­色­刹那如纸,整个人后退一步:“说什么?哪……哪个……”

明媚太过紧张,一时竟问不出来,玉葫咽了口唾沫,心怀侥幸地问:“混账东西,还不说清楚,哪个二公子?”

小厮道:“就是常往咱们府里走动的那位二公子,叫什么……卿……卿小少爷的……”

明媚只听到耳畔“嗡”地一声,整个人如要晕过去似的。

玉葫忙抱住明媚,明媚思来想去,道:“快,备车,我要去端王府。”

小厮道:“小姐,不能去……老爷特意吩咐了……”

明媚喝道:“你敢拦我!”

玉葫叫嚷道:“快去备车,快去!”里头卫府的家丁忙去拉马车过来。

明媚不由分说爬上了马车,便叫往端王府赶去,车行半路,却又停下,明媚心急如焚,问道:“怎么了?”

赶车的说道:“小姐,前面有官兵经过,要避让。”

明媚吃了一惊,忙轻轻掀起帘子往外看,却见果真迎面飞马而过数百骑,后面还有许许多多地步兵,都是铠甲鲜明,匆匆而过,看方向,竟是往城门去。

明媚的心噗通乱跳,等官兵都过了,才听得两边百姓们纷纷交头接耳,道:“可听说了,昨儿太子出事了!”

又有人道:“听闻是被贼人捉了去!要挟皇家呢!”

“太子也能被劫,这算什么事儿?对了……听闻跟太子一块儿的还有好些世家子弟皇亲国戚的子嗣……啧啧,怪道一大早派兵出外……”

明媚忙叫赶路,马车才又往前,一刻钟不到,便到了端王府。

若不是必要,明媚绝不愿意再踏足端王府。

此番又来,抬眸看着那熟悉之极的大字以及门头,仍是忍不住心头一震……只因心中忧虑,便顾不得许多了。

王府门口侍卫拦住,那小厮忙道:“这是卫大人的千金!”

那侍卫闻言,竟不敢拦,忙放行了,明媚一路入内,轻车熟路,反倒是玉葫跟在后面,暗暗惊诧明媚为何竟会认得路。

还不到厅堂,卫凌已经迎了出来,见她到底是来了,心中一叹。

卫凌身旁还有一人,自然正是景睿,明媚瞧见了他,心中又是一抽。

卫凌将明媚抱了:“不是让你乖乖留在家里么?”

明媚道:“爹爹,你为什么又要骗我?为什么发生了这样大的事儿都不跟我说?”——完全忘记了自己还只是个七岁的孩童,卫凌不跟她说,自也大有理由的。

卫凌道:“乖,爹爹是想把此事解决之后再跟你详细说来的。”

“那现在解决了没有?”明媚忙问道:“我怎么听说太子跟二表哥都被贼人捉了去?来的路上且看到好些士兵往城外去呢。”

景睿一听,眉头皱的越发厉害。

卫凌心中也是震惊不安的,但是当着明媚的面儿,还是做出若无其事之­色­:“放心,这么多人出动,自然不会无功而返的。”

明媚若是小孩儿,自会被糊弄过去,但此刻一听,就知道卫凌乃是敷衍之语。

明媚环顾一下周遭,忽地问道:“爹爹,王爷呢?怎么不见王爷?”

卫凌说道:“王爷一大早儿进宫去了。”

明媚正要再详细问,却听得外头有人道:“王爷驾到!”

景睿忙先迎出去,卫凌把明媚放下,也领着她往外走去,才出门口,就见端王如一阵风似地前来,一眼瞧见明媚,面上就露出惊诧之­色­。

景睿那边还勉强行了个礼,卫凌却直接问道:“王爷这一趟进宫可有收获?到底如何?”

赵纯佑先对景睿说道:“世兄快免礼。”又跟卫凌道:“跟我入内说话……”

他匆匆说罢,目光扫过明媚,又叹了声:“明媚怎么来了?”

明媚对上端王温良的双眸,忽地想到景正卿跟自己叮嘱过的一些话来,她便说道:“爹爹一晚上没回去,我担心,故而来看看。”竟没有提及景正卿。

卫凌不由地多看她一眼。

端王倒是点点头,道:“明媚,你先出去玩儿,叔叔有点要事要跟你爹爹说。”

明媚哪里肯走,反而问道:“是不是关于表哥的?我听闻表哥跟太子给坏人捉去了,可是真的?王爷,表哥没事吗?”

卫凌道:“明媚……”握了握她的手,便看向端王:“王爷,莫非有些话不便给人知道?”

端王竟点了点头。

明媚着急,生怕被赶出去,便跑到端王身边,死死握着端王袖子,求道:“叔叔你叫我留下来,我绝对不会对别人说的!求你了!”

景睿只当她是胡闹耽搁时间,便很是不悦,却不便说什么,卫凌正要劝她出去,这边儿端王凝视着明媚清澈灵动的双眸,沉默片刻,忽然说道:“好吧……”

景睿跟卫凌都有些意外,明媚却仍是一眼不眨地看着他:“太子跟二表哥怎么样了?”

端王沉吟片刻,道:“外头已经传出消息了,说是太子被贼人掳了去……先前贼人放了一些官宦之子跟世家子弟回来报信……他们似乎想要利用太子求什么条件之类。”

明媚见他口口声声太子,而不说景正卿,大为焦急。

景睿心思也跟明媚是同样的。

只有卫凌心细如发,听出端王话语之中的漏洞,便道:“何为‘外头已经传出消息’,莫非真实消息并非如此?”

端王见他留意到,便点点头,说道:“这件事,我只跟你们说,切记的谁都不能透露分毫,——其实太子一早上已经回宫了。”

“什么?”景睿脱口而出:太子既然回宫,那景正卿呢?心简直栓在了嗓子眼里。

明媚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卫凌却拧眉问道:“太子既然回宫,为何外头竟还传出那些太子被掳的消息?”

“那是因为……”端王叹了声,说道:“贼人以为自己有太子在手,然而那太子是假的……”

景睿跟明媚都不解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既然是假太子,大可不必传太子被掳之事,直接派人剿灭岂非最妥当直接?何必闹得满城风雨。

卫凌心念转动甚快,刹那间便想到一个极大可能,顿时竟变了脸­色­:“这假太子竟能骗得过贼人?——王爷,假太子是谁?”

端王脸­色­有些难过,复叹了口气,才道:“正是景家……二郎……景正卿。”

179

卫凌一早就想到真相或许如此,景睿跟明媚却双双震惊。

景睿道:“这怎有可能?卿儿……卿儿怎会如此?!”

明媚呆呆地,听景睿发问,她却拉住端王衣襟,问道:“景正卿现在怎么样了?仍在贼人手里?王爷快救他呀!”

端王低头看看她,望着她眼中泪影摇曳,端王目光闪烁,终于抬手将明媚抱起来:“乖,你别急。”

景睿却看向明媚:明媚方才这几句话,正是他情急时候没问出来的……

卫凌看着端王:“王爷,到底是怎么回事?王爷请细说说。”看端王抱着明媚,想接过来,却又没出声。

明媚缩在端王怀中,浑身有些发冷,不知为何竟恨不得放声大哭似的,却仍死死忍着。

端王道:“我先前进宫,太子正逃回了宫中,起初……或许是因受惊过度,竟什么也不肯说,是连连问了几个跟随的,渐渐地才问出了真相……”

赵琰以“练习骑­射­”之名,带着一­干­狗腿跟侍卫等出城,一行人马雀跃,因都是跟着太子的,故而大有狐假虎威之势。

景正卿被迫跟随其中,看着周遭少年们神采飞扬地神情,只盼这一行不至于出什么意外。

然而太子赵琰天生乃是个惹是生非的­性­子,又怎能避免?

只不过跟以往赵琰故意找茬生事不同的是,赵琰这次,却偏偏是因做了件好事而生出无限事端来……

在城郊四十里开外,有一秦家庄,庄子里的人多姓秦,前庄头唤作秦天蒙,早先是个­性­子豪爽的江湖人士,后来在秦家庄定居后,仍旧不改本­性­,招徕了许多江湖豪客为门生食客,天长地久,人来人往,也有超过百名的江湖客留在了庄上。

后来老庄主秦天蒙去世,他的儿子秦龙继任为新的壮主,秦龙也是个好勇斗狠的­性­子,将庄子里的年轻后生都召集起来,组成团练,每日­操­练,俨然成了一个小小地队伍,却又迅速壮大,而秦家庄也成了方圆百里第一大庄子,无人敢惹秦家庄的人。

秦龙更是作威作福,出入前呼后拥,在家中也养了许多姬妾,手底下一­干­恶奴,也时常做些欺男霸女的事儿,也有人不忿上告,但因秦龙有权有势,官府也得给三分颜面……因此往往反是那告状的人吃亏,秦龙自派打手,将那不服忤逆的人狠打一顿,出人命者也有。

天长日久,周边村镇的人只是敢怒不敢言,忍气吞声而已,犹如土皇帝一般。

这日,秦龙的儿子秦海雄领着恶奴出外闲逛,因周围的村镇都给他们逛遍了,而那些村民但凡见了他们,都早早地躲得远远地,因此秦海雄觉得很没有趣味,便领着恶奴们渐行渐远。

不知不觉就出了秦家庄势力范围,秦海雄在马上,隐隐地看到了远处巍峨京城,不由叹道:“我们在此玩乐,始终都是乡下的土玩意儿,什么时候能进京里逛逛才好。”

有些狗腿便奉承道:“京城又有什么了不得的?我们跟着庄主在家里受用,比京城里的皇帝还要威风三分呢。”

秦海雄笑道:“听闻皇帝的金銮殿比咱们庄子还大,不知是真是假。”

其中一个狗腿便道:“必然是假的,我有个兄弟曾经在宫内当值,我有幸被他带着入宫,据我所见,皇宫远不如咱们的庄子呢。”

这话倒并非虚的,秦龙是个­性­好奢华的人,这几十年的敛财,几乎把周遭几十里的地都兼并了,那些佃农交着重租,苦不堪言,秦龙却用敛来的钱财,把偌大一个庄园建造的比皇帝的避暑山庄还要秀美奢华。

然而秦海雄从小到大都在庄园里长大,倒也不觉得什么。

这一伙人说着走着,忽然间望见前头走来一人,看身上穿着倒是简单,灰突突地一身僧袍,头上还戴着个斗笠,慢慢而行。

秦海雄正觉无聊,此刻盯着看了会儿,便道:“这和尚倒是生得瘦弱。”

旁边的狗腿哈哈笑道:“少爷,那并非是和尚,乃是个尼姑。”

秦海雄一愣:“什么?”他心中好奇,打马过去,跑到那僧人前头,扭头仔细一看,却见斗笠底下的脸儿白净,容颜倒也显得秀丽……果然是个小尼姑。

秦海雄年方十五,却也早早地开了荤,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跟着他爹学了许多恶习,年纪虽不大,却也不知坏了多少女子清白,然而他自诩遍阅女­色­,却不曾见过妙龄的尼姑,此刻一见,不由地起了邪心。

那小尼姑见有人拦着,吓了一跳,抬头看一眼秦海雄,又看他身后许多恶奴,便又低了头,匆匆往前又走。

秦海雄见她抬眸之时,眼神里透出惊慌之­色­,一双眼睛倒是颇为灵动,当下越发意动,反而打马追了上去,唤道:“小师傅,哪里去?”

那小尼姑见他追上来,不敢答应,低着头往前直走,秦海雄哈哈笑道:“小师傅,你忙着走什么?看日头如此毒辣,留神你受不了,让本少爷送你一程如何?”

小尼姑几乎拔腿就跑,秦海雄见她要走,便一挥手,他手下的恶奴们见状,忙上前把小尼姑拦住。

尼姑被迫止步,叫道:“你们想做什么?”

秦海雄听她一把嗓子也颇为婉转,便打马上前,道:“小师傅如此花容月貌,何必可惜了,不如随本少爷前去,吃香喝辣的……”

尼姑骂道:“你这登徒子胡说什么!”

秦海雄按捺不住,俯身一抱,把小尼姑抱着,便按在马上,笑道:“这幅泼辣劲儿本少爷倒是很喜欢的……”

尼姑吓得心怦怦乱跳,正好见前头有几个人经过,顿时叫道:“救命,救命!”

那几个农人见此处纷争,本不愿靠前的,然而有人却认得那尼姑,当下道:“是无尘庵的小师傅,这是怎么了?”便聚拢了来。

秦海雄见状,骂道:“哪里来的泥腿子,滚开!”

恶奴们便也挥鞭子赶人,有农人愤愤地说道:“你们是哪里来的?怎么敢亵渎无尘庵的小师傅!”

秦海雄偏搂着那女尼,在她脸上亲了口,道:“本少爷喜欢,又怎么着?要拿她当我的第三房小妾!”

有个农人便道:“亵渎僧佛,当心天打雷劈!”

秦海雄大怒:“混账东西,敢对本少爷无礼,来人,给我打死!”当下几个恶奴如虎狼似的涌上,把那农人打翻在地,打得鲜血横飞。

此刻挣扎里,那女尼的僧帽也掉了,女尼哭叫不休,秦海雄哈哈大笑,上下其手,看着她挣扎之态,又看地上农人凄惨之态,委实快活,此刻才觉得有些趣味。

却正在此刻,远处飞来一队人马,其中一个见了,便道:“这是在­干­什么?”

说话的人,却正是太子赵琰。

别看赵琰在京城内作威作福,但赵琰觉得这天下都是他们家的天下,横竖他怎么折腾,都是他的……然而此刻看见别人为非作歹,不由地便生愤怒之意,那极为稀少的一丝正义感发作……

当然,最令赵琰气愤的是,这世上居然还有人比他更加无法无天,就好像两个同类相遇一样,即刻便仇视起来。

当下有个随从上前问:“此地发生何事!”

其中一个农人见来了大队人马,又都衣着鲜明,仿佛官兵,便忙道:“大人们救命,这人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捉了无尘庵的小师傅,要行­奸­_­淫­,我等拦阻,反而被打!”

赵琰此刻听了,顿时大行光火,怒道:“什么?竟然会有这样胆大妄为之徒?速速给我拿下!”

那边秦海雄见来了这许多人,他却不惧,因从小到大都作威作福惯了,听了赵琰隐隐做声,又看赵琰不过是个小孩儿,而他身边马上的,也多半都是些半大的孩子,秦海雄便不放在眼里,反而笑道:“哪里来的小野畜生,竟敢拿爷爷我,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

赵琰从来都是“畜生长畜生短”地骂别人,从来没想到居然有朝一日会被人回骂,当下气的一张脸儿紫涨,怒道:“这个贱货竟敢辱骂本太子?给我拿下,往死里打!”

当下有几个随从便冲了过去,那边秦海雄正拼命按着怀中的女尼,听她尖叫声音很觉得烦躁,他没听见赵琰自称“本太子”,倒是见赵琰派人冲了过来,秦海雄本也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情,当下便道:“给本少爷把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打死!”

两帮人顿时对上,秦海雄身边儿倒也有几个高手,当下一通乱斗,竟有些分不出胜负。

赵琰在众公子面前被骂“畜生”,偏一口气出不了,当下按捺不住,挥舞着马鞭冲了出去:“孤今天就杀了你这狗胆包天的小畜生!”

旁边的侍卫见状,急忙追上,秦海雄见赵琰冲了过来,正中下怀,笑道:“野畜生,你来的正好!”当下把那小尼姑往地上一扔,也拍马迎上。

秦海雄到底是年纪长些,加上平常就跟庄丁们勤习武艺,自然比赵琰不知高明多少倍,见赵琰有人相助,便把挂在马鞍旁边的一把刀擎出来,兜头劈了过去。

赵琰万没有想到今儿竟遇上个狠角­色­,一动手就亮了武器,当下竟有些惊慌,幸好其中一个侍卫赶上前,长剑往前一递,把秦海雄的刀给格开了。

秦海雄道:“哟,有两下子。”又看赵琰:“臭小子,你是乌龟么?只会缩着脖子躲起来?

赵琰听了这话,怒不可遏,叫道:“孤要诛你九族!

秦海雄听不真切,眉头一皱,正要再问,然而此刻那些贵族子弟,王孙公子,见太子动了手,而对方人数又少,他们自也兴高采烈地便也冲杀进来,顿时之间场面大乱,一场乱斗。

唯有景正卿驻马旁观,有些忧心。

混战中,蓝同柏见太子怒意勃发,便张弓搭箭,往秦海雄身上­射­去,秦海雄正跟一个侍卫交手,冷不防一支箭­射­来,躲闪不及,顿时肩头吃了一箭,整个人翻身落马。

现场何其混乱,秦海雄刚一摔落地上,就被一匹马一脚踢中胸口。

秦海雄痛心彻骨,顿时呕出一口血来,旁边的一个家丁见势不妙,忙奋不顾身地闯过来,把他拉了过去。

几个残余家丁见状,护着秦海雄翻身上马,有一个狗腿见秦海雄伤重,生怕回去无法交代,又怕赵琰等会逃个无影无踪,临去之时便道:“你们等着,有种别逃!”

赵琰自然不把他们放在心上,恨不得闹一场大的,发发太子的威风。

众人目睹秦海雄跟几个狗腿落荒而逃,不由开怀大笑,跟随赵琰的这些人平常都养在京中,哪里有过亲自动手真格打架的时候,因此不以为忧,反而大喜。

赵琰更是十分嘉奖蓝同柏:“­射­得极好!回去孤重重有赏。”

赵琰身旁的侍卫却道:“殿下,闹了这一场,怕他们会报复,卷土重来的话……为了谨慎起见,不如回京的好。”

赵琰一听,十分不悦:“扫兴,难道本太子会怕了他们几个畜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卷土重来更好,一并杀了!”

这会儿那几个远远避开的农人跟尼姑便过来相谢,赵琰千载难逢地做了件好事,正高兴着,便道:“你们不用怕,世间竟有这等恶人,本太子是绝对不会放过的,自要为你们做主。”

这些人才知道原来救命的竟是当朝太子,一时千恩万谢不已。

赵琰被这些农人跟尼姑感激,兴致更好,只觉得今日出游实在是不虚此行,回去把此事跟父皇母后说知,他们必然也是十万分嘉奖的。

赵琰便笑道:“休要为了几个畜生扫了兴致,走,继续跟孤打猎去!”

那侍卫见说不听,暗暗叹了口气。

倘若赵琰听劝,就此回京,自然将一件天大祸事消饵于无形,但赵琰偏生不是个风平浪静的­性­子,仍旧带着众人往前,渐渐地到了牛头山,这牛头山不大,树木繁茂,因正要入了夏,飞禽走兽也不少,赵琰一时乐而忘返。

渐渐地日影偏斜,赵琰有些累了,正欲返回,就见身后烟尘滚滚,来了一堆人马。

众人驻马回看,却见那些人个个人强马壮,杀气腾腾,当中一个汉子,大概是三四十左右,生得一副好凶恶相貌,双眼瞪着在场众人,吼道:“是谁杀了我儿?”

这说话的人,自然正是秦家庄的秦龙,原来秦海雄被抢救回去之后,哀声叫唤了半天,最后勉强说了几句话,就口出血沫,一命呜呼。

他中的那一箭倒是一般,偏被马踩中了胸骨,肋骨刺了心……真是神仙难救。

秦龙一生威风,却只有秦海雄这一个独生子,因此从小娇惯,没想到好端端养到了大好年纪,却被人杀了。

秦龙怒火冲天,当下把家里的庄丁都点起来,足有数百人,蜂拥而来报仇。

赵琰却跟秦海雄都是一路货­色­,见了秦龙挟怒而来,他并不惊慌,反而冷笑了声:“什么?那畜生死了?便宜了他!”

秦龙一听这话,当下恨不得立刻把赵琰杀死,双眼血红:“究竟是谁杀了他?”

赵琰身边的蓝同柏因此前“立功”,被太子夸奖,此刻便洋洋自得地昂首说道:“你就是那畜生的爹?哼,那小畜生是被我­射­中了才落马的,你想怎么样?”

秦龙哈哈一笑,向着旁边使了个眼­色­,当下便有个庄丁张弓搭箭。

蓝同柏见状,因仗着太子在此全不畏惧,便又傲然道:“你带这么多人来是想­干­什么?当着太子的面儿你敢杀人不成?你儿子便宜死了,莫非想被诛九族?混账东西,还不赶紧下来跪地磕头,求太子饶你­性­命?”

秦龙吃了一惊:“太子?”

蓝同柏往赵琰的方向看了一眼,得意:“不错!”

秦龙神­色­变幻不定,终于说道:“太子又如何?难道我儿就白白死了?!”秦龙话音刚落,他旁边的庄丁一放手,利箭破空而出,直直地冲向蓝同柏。

蓝同柏呆若木­鸡­,自然是躲不开的,千钧一发之时,太子身边的侍卫抬手,把箭打偏了些,然而那箭却仍深深钉入了蓝同柏肩上,竟给他­射­穿了!

蓝同柏惨叫一声,忍不住跌下马来,周围的几个世家子弟年纪并不大,更不曾见过如此真刀实枪血­肉­横飞的场景,见那利箭钉在蓝同柏的身上,皮开­肉­绽,个个心惊胆战,哪里敢靠前?

一阵地惊慌,连赵琰都变了脸­色­。

赵琰身边的那侍卫也吃了一惊:这­射­箭之人的准头跟力道十分惊人,若是面前这数百人都是如此功力,那……

侍卫忙把赵琰往身后挡了挡。

秦龙却盯着在场的人,道:“哪个是太子,滚出来!”

赵琰闻言,又怒又惊,刚要出声,那侍卫厉声喝道:“既然知道是太子,为何仍如此无礼?居然敢白日伤人?你们是想造反不成?”

秦龙素来养尊处优,土皇帝般的人,没想到竟遭丧子之痛,听了蓝同柏言语知道对方是太子,其实倒也有些退缩之意,然而蓝同柏所言“诛九族”这话,委实厉害,秦龙也听说了京内太子的脾气暴戾,惹怒了他的话,就算死罪可免活罪也难逃,何况此刻他儿子都死了,难道还要向太子忍气吞声地求饶?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秦龙当下冷冷道:“冤有头债有主,我儿子不能平白就死了,你们在场的人一个个也逃不了……都要死!就算太子又如何?造反就造反,早先高皇帝也是造反出身的,那皇帝本就是人人都能做!”

赵琰一听,按捺不住叫道:“好个混账,敢口出狂言!”

秦龙道:“你就是太子?”

赵琰本正要袒露身份,被他双眸一瞪,又看到秦龙旁边那弓箭手正虎视眈眈,他耳旁听到蓝同柏的惨叫声,心惊胆战,一时竟说不出口。

秦龙冷冷一笑,那弓箭手一松手,利箭重又破空而出,赵琰吓得尖叫一声,抱起头来,几乎从马上滚落在地。

惨叫声果真响起,然而中箭的,却是赵琰身旁的一人,被­射­中胸口,倒地而亡。

当下,赵琰身旁人人自危,除了赵琰的侍卫,都飞快地都往后退,这样一退,就显出赵琰身后不远的景正卿来。

景正卿驻马不动,双眉微皱。

秦龙扫着这些吓坏了的少年,目光在景正卿面上扫过,略略一停,才又问道:“谁是太子?若是说出太子,我便饶了你们,若是不说,一个个都杀了!”

赵琰哪里见过这样的亡命之徒,当下浑身如筛萝一样,更是硬不起来了。

他身边跟着的那些少年听了这话,也各都害怕地发抖,却不敢就指认赵琰,但是指认是死,不指认,仿佛同样是死。

景正卿见状,便出声道:“有话好好说,何必就伤人?你既然知道太子在此,就该明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道理,何况既然我们出来也带了不少人,硬拼起来,也未见得会输!”

秦龙见这白衣少年面­色­镇定,侃侃而谈,不由便看过来,冷笑道:“你以为我秦龙白在这里经营了几十年么?你们哪里还有人?”

景正卿吃了一惊,回头看去,却见身后远处人影窜动,却不像是跟随赵琰的那些侍卫……依稀还听到闷哼声跟重物倒地的声响。

——竟被秦龙暗算了!

赵琰身边那侍卫也看出异样,按捺着焦躁道:“你们……难道真的想造反?”

秦龙冷笑道:“我秦龙素来是说一不二的,何况你们杀的是我儿子,必然要血债血偿,造反又如何?老子也早就想去皇宫里转转了!”

景正卿心中苦笑:造反的话,他曾经也是说过的,没想到如今时移世易,角­色­也都不同。

秦龙又喝道:“谁是太子!莫非太子是藏头露尾的鼠辈?不敢出来接我的箭么?”

赵琰这会儿有心要大骂,可是身子却不听使唤一样,软绵绵地即将顺着马儿滑下。

秦龙狞笑道:“哟,果然太子是无胆鼠辈,好吧,既然太子不敢答应,那老子今日索­性­就把你们这帮兔崽子全杀了……”他扫了一眼在场的少年,又道:“不过,谁若是给我指出太子是谁,我就放了他!”

赵琰心头一凉,然而却不认为会有人敢大胆地听了秦龙的话。

秦龙说完之后,那弓箭手一箭­射­出,正­射­中旁边的一个士兵,乃是杀­鸡­儆猴的意思,当下把一些胆小怯懦的少年吓破了胆,其中有一个战战兢兢叫道:“我说,我说,别杀我,太子就是……”

赵琰简直不敢置信,惊怒交加。

那人话音未落,太子身边的侍卫一甩手,那少年无声跌倒。

这侍卫自然知道若是赵琰被指出来,他们肯定就冲着赵琰而来了,因此抢先一步杀人灭口。

秦龙见状,笑看那侍卫,道:“哟,你倒是有些见识……好吧,既然你不容有人说,那么,索­性­把你们都杀光了也罢。”

有些胆小的少年已经哭了出来,赵琰更是缩成一团,心里虽然恨这样的自己,可是却又无能为力,身体已经全不由自主地毫无力气。

正在秦龙欲动手之时,就听得有人道:“本太子都跟你说过话了,你自己认不出来,又说什么?”

众人都是一惊,却见出声的,正是景正卿。

自然有些人震惊的,地上蓝同柏已经疼得昏死过去,无法出声,却有个少年惊地叫道:“你……”

景正卿转头瞪向他:“给孤闭嘴!”

那少年呆了呆,旁边几个少年见他冒认太子,有些惶惶不安,真正的赵琰却偏无法出声。

正生死关头,赵琰身边的那侍卫却道:“太子殿下,你为何自曝身份?属下就算是死,也会势保殿下安危!”

秦龙本正有些猜疑的,见状,才笑道:“原来你就是太子,听闻太子不过是七八岁而已,你……你看起来……”景正卿却比赵琰要高出一个头去,秦龙有些疑心地看他。

景正卿却并不惊慌,反而冷冷道:“本太子是皇家血脉,天生尊贵,岂跟凡夫俗子一般!好了,你说冤有头债有主,本太子既然已经认了,那你便把这些跟随的人都放了吧!你要杀要剐,本太子一人领了便是!”

景正卿说话之时,不怒自威,加上生得出­色­,真真是气场全开,不容人不信。

这一刻,那些少年们才知道景正卿的意思,顿时心中生出无限感激来,当下自然再也没有敢说他不是太子的了,反而纷纷点头认是。

180

景正卿本想假扮太子,让秦龙把其他人都放掉,谁知秦龙的确老­奸­巨猾,任凭他怎么巧舌如簧,只不答应。

秦龙一旦起了反心,倒是行动迅速,把这一­干­人等押回了山庄之后,将庄内的细软收拾­干­净,点了一把火烧了庄子,直奔向旁边不远的雀屏山,准备占山为王。

端王说到这里,景睿脸­色­惨白,忍不住后退两步,坐在了椅子上,有些气儿不顺。

明媚又气又伤心:“景正卿疯了么!”

卫凌道:“你二哥哥做得对,那些贼人是亡命之徒,惹急了的话,在场之人必然死伤惨重……”

明媚抬手擦泪,气道:“那跟他有什么关系?”

卫凌有心安抚一下明媚,端王却掏出一方帕子,替她擦泪,道:“明媚别急,二郎自非凡人,他既然能认,便有跟贼人周旋的计谋。”

明媚吸了吸鼻子:“叔叔,那现在景正卿如何了?”

端王叹了口气:“你爹爹说的没错,多亏了二郎机警,一路到了雀屏山,他同太子的侍卫合谋,暗中将作为人质的琰儿和其他人松绑,并掩护他们逃离,然而到底给秦家庄的人发现,二郎为了让太子等离开,故意同他们分开而行好引开了秦家庄众人,现如今……却不知他的情况到底如何。”

明媚听到雀屏山三字,自然耳熟,当初景正卿曾去过雀屏山剿匪……也不知跟秦龙这伙人有没有关系。

明媚虽知道卫凌说的在理,但却仍有些恨景正卿置身险地,气得不知说什么好,想哭,又不愿哭,只是眼泪直掉。

卫凌道:“那早上派兵又是怎么回事?万万别逼急了他们……现在还不知二郎是不是已经逃出险境,若是还在他们手中,逼得他们狗急跳墙对二郎动手就……”

端王道:“秦龙应该是早有反意,闹出这等大事,宫里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但我已经派了亲信跟随,确保他们只是驻扎,并不进攻雀屏山,等确定了二郎安全之后再做打算。”

端王说着,眼底却仍是忧虑重重,卫凌见状,便对明媚一拍手:“明媚过来。”

把明媚抱过来,卫凌将她安置椅子上:“在这儿别动。”

卫凌安置了明媚,这才一拉端王,走到厅门口,压低声音问道:“你的神情不对,宫里怎么了?”

端王见他开问,才露出一丝愠怒之­色­,道:“我受够了,那个毒­妇­跟琰儿……”

卫凌生怕给明媚和景睿听到,便轻轻一拉他的衣袖:“小点声。”

端王才又压低了声音,说道:“起初琰儿回来后,只是哭,一个字儿也不说,我费了好大劲儿才从几个世家子嘴里打听出事情的来龙去脉……而那个毒­妇­,则口口声声地要派兵剿灭秦龙等,半点儿也不考虑二郎的生死!二郎救了他们所有人,他们却如此狼心狗肺……算什么一国之母,又算什么太子!”

卫凌脸­色­也极冷,端王又道:“我气怒之下,当着皇上的面儿,跟她大吵了一顿,把她骂的狗血淋头,才出了一口气……她还骂我罔顾伦常毫无王爷风度呢,我去他娘的!……皇上见我委实气怒,才答应了我,只围不打,等景正卿安全回来了再说。”

卫凌听端王怒极竟暴了粗口,却又微微一笑:“辛苦王爷了。”

端王道:“不要说这些了,我方才回来已经又派了几个人前往雀屏山,要他们暗中潜入,若发现二郎踪迹,务必好好地把人抢救出来……只不知道成不成……雀屏山山势险要,易守难攻,要藏人的话……唉……”

端王说到这里,却又打起­精­神:“幸好太子身边的一个暗卫极为欣赏钦佩二郎,主动要求带路前往……应该会有所帮助。”

明媚在旁边看他们两个在门口嘀咕,虽然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却也知道不是好话,便问道:“爹爹,景正卿会好端端地回来吗?”

卫凌道:“没事,爹爹正在跟王爷商量救人之法。”

明媚又看向端王,却见端王正也看着自己。

明媚凝视端王双眸,心想:“这会儿,怎么有点像是景正卿被带去刑部的情形,当时是苏夫人给我那封信,王爷看了才着急进宫的,这会儿若是我把那个秘密告诉了王爷,王爷会不会也有法子把他好好救出来?”可是心里虽这么想,却也知道此刻跟上回的情形不同,上次是在宫中,对着的是皇帝,毕竟跟端王沾亲带故,如今面对的却是一伙儿丧心病狂的反贼……

卫凌叹了口气,转身对端王说道:“事不宜迟,我想亲自去一趟雀屏山。”

这句话他并没有压低声音说,明媚自也听见,当下叫道:“我也去!”

卫凌正要阻止,景睿缓缓起身:“我也同去。”

雀屏山上,景正卿将身子贴在一处山岩下,双眉微蹙。

头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有人道:“有没有?”

有人探身往山岩下看了会儿:“没有!这地方如此险要,那狗太子大概不会把此处经过吧。”

景正卿一动不动,一直听到那脚步声离开为止,才松了口气,看了看周围情形,才又选定一处方向,悄然无声地奔了过去。

景正卿曾来过雀屏山剿匪,因此对此处的地形十分熟悉,因此才掩护了太子等逃离险地,然而因为要引开秦龙的手下,耽误了最好的下山时机,此刻山贼们将上下山的路都给封死了,景正卿不得不选择从险要偏僻的路径下山。

从早上一直到了现在,景正卿抬头看看日影,估摸着已经是中午了,他曾攀在上头的山嘴上往下看去,依稀看到山脚下旌旗招展,大概是朝廷派来的人马,不知为何竟没有攻山。

景正卿也不知太子等人是否顺利下山,可看官兵没有动静,便猜他们是忌惮什么……不是忌惮太子在贼人手里,就是……

然而此刻景正卿自顾不暇,便也没工夫去想那些了,横竖他已经仁至义尽,如今所要做的就是安全下山……因为他也知道,此刻他失踪的消息明媚应该也已经知道了,景正卿无法想象明媚得知之后会是什么反应,他有些期待,也有些难过,有些期待她会为了自己担心,也因为觉得她会为了自己担心,而觉得有一份难过。

景正卿收敛思绪,深吸一口气,见四周无人,便拉了一条山藤,试了试,估摸着能承担一个人的重量,景正卿便把山藤栓在树上,抛下山岩。

顺着山藤往下滑落身形,身子离着落脚之处还有三四丈远,然而除了那落脚的一块儿岩石,再往下,便是如刀削般的陡峭斜坡,若是不慎滚落下去后,必然命丧黄泉。

可是现在已经没有选择,景正卿看看头上,一咬牙,终于松手。

身子如石块儿般跌落,落脚之时,身子趔趄。

景正卿心头一寒,无法着力,竟往外晃去,他拼命一挣,整个人仍是跌了出去,顿时顺着在斜坡上一撞,继而往下滑去……

景正卿屏住呼吸,拼命抓住旁边的小树枝乱石之类,想要稳住身形,手臂被石块碰到,一阵阵钻心疼痛。

侥天之幸,他终于抓住了一块突起的石头,景正卿深吸一口气,回头看看脚下,底下就是深深沟壑,山石林立,若是从这儿跌下去,非死即伤。

景正卿简直不敢往下看,便回过头来,慢慢打量周围,轻轻试了试双腿,并没有受伤,他松了口气,端量到一处石头,抬腿,轻轻用脚踩了踩,觉得颇为牢固,才慢慢地往下降落身形。

大概过了半个多时辰,景正卿才下了了最底层的沟壑里,乱石之中流水淙淙,景正卿忙奔到溪流边,抬手掬了一把水,低头一饮而尽。

正觉得心中畅快的时候,景正卿眼神一变。

景正卿并不转身,手在脚边无声一摸,握到一块儿比拳头更大点儿的石头,陡然起身,用力往后砸去。

身后之人闷哼了声,被他砸中了额头,鲜血迸溅,往后倒下。

景正卿身子绷紧,把沾血的石头扔掉,俯身将贼人手中的钢刀拿起来握在手中,见贼人仍是不动,才略松了口气。

景正卿不敢在此处久留,匆匆地又洗了一把脸,便起身。

他估摸着自己已经差不多到了后山山脚,但越是如此,越是不能放松警惕,方才若不是从溪流的倒影里发现不妥,现在死的就是他自己。

景正卿顺着溪流往前走了一段,一直到了日影偏斜的时候,耳畔才听到一声巨响,而后便隐隐地有喊杀声音。

景正卿身子一震,便想可能是驻守的官兵终于忍不住动手了,这样却正好,官兵进攻的话,贼人便得竭力对付官兵,对他就会疏于防范。

果真,一路行来没有再遇到把守的贼人,景正卿不由地加快了步子,趁着还能看得见路,若是天黑,再往前就越发难了,如此往前急奔了一阵儿,隐隐地看到前头有火把的光芒,有人发现他的身形,顿时喝道:“什么人?”

借着火把的光,景正卿瞧见了火光里若隐若现地官兵服­色­,顿时大喜:“我是威远侯府的景正卿!”

夜­色­之中,山上火光点点,交战正炽,山下的大营之中,有一匹马飞速而至,快到大营的时候被士兵拦住:“什么人?”

与此同时,听见马蹄声后,那临时扎起的大营帘子一掀,从里头跑出一个半大的人影,尖声叫道:“景正卿!”

马上的人一听,顿时翻身下马,往这边跑来:“明媚!”

明媚撒腿往前跑,两个人跑到一块儿,景正卿张手便将她抱住,一瞬间狂喜不已。

而在明媚身后的大营门口,端王负手站着,望着这一幕,嘴角微微地带着一丝淡淡笑意,眸­色­却如夜­色­一般,交织着温暖地火光跟冷清地夜影。

明媚的心怦怦乱跳,被景正卿抱住,却又觉得不踏实,竭力挣扎出来,想要仔细看他。

景正卿知道她的心意,便将她松开,明媚上上下下将他看了一番,才在他肩头捶了一把:“你疯了!逞什么强!”

景正卿笑着看她:“你怎么在这儿?”这会儿才也抬眸,看到门口的端王。

景正卿心头一凛,拉拉明媚的手。

景正卿拉着明媚,走到大营边儿,向着端王见礼。

端王将他扶起,也仔细打量了会儿:“万幸万幸……你是自己逃出来的?可受伤了?”

景正卿道:“无碍,都是小伤,王爷竟然亲临此地?”

端王道:“贼人胆大包天,且你又立下大功,本王很是不放心,务必要救你出来才是。”

明媚就道:“爹爹跟舅舅也来了!方才已经有人去送信儿了。”

景正卿看她一眼,觉得她这幅模样实在可爱,若是端王不在跟前,必然要紧紧抱住。

明媚却道:“你的手伤着了?”

景正卿抬起双手,发现果真手上跟手腕出都有许多擦伤,正是他顺着后山滑下的时候伤的。他倒是不以为意,明媚十分紧张:“快进去看看。”竟不顾端王,拉着景正卿进了帐内。

端王瞧着,便也跟着缓步入内,却不靠前,只是站在帐门边上看。

明媚在灯影下将景正卿的手看了一翻,幸好除了几道格外深的伤痕外,其他的都是轻伤,明媚望着那些伤,就想到前生他受得苦,一时眼泪啪啪地掉下来。

景正卿心头一片柔软,忍不住便抬手在她头上摸摸:“别哭啦,叫王爷看了笑话,又没有什么大伤。”

明媚吸吸鼻子,说:“我才没有哭呢!你活该,谁叫你逞强的。”

景正卿只是笑。

不多时,景睿得了信儿,便迅速返回,见景正卿无碍,自然是一块儿大石落地。

景睿不免就又呵斥了几句:“假冒太子,擅自妄为,成何体统!”

端王笑道:“罢了,世兄不必如此,说句实话,此番不是二郎机警,什么太子不太子,恐怕只剩下一具尸体。”

景睿叹了口气,这才没多说。

此刻明媚见卫凌没回来,就问道:“舅舅,我爹爹呢,怎么还没回来?”

景睿道:“他先前不放心,说要往山上去看看……我着急回来,也没顾上问他去了哪里……只叫人去找他了。”

端王闻言,却有些­色­变:“卫凌上山?”

景睿道:“该不至于上山,我也叮嘱过他,他说只往前去看一眼,并不会入险地。”

端王皱眉,很不放心,正要叫人去看一看……外头却又有人马飞奔而至,道:“王爷,大事不好了,卫大人一行人被围攻了……情形很是危险!”

端王一听:“什么?”

明媚也几乎不信自己耳朵:“我爹爹?现在如何?”

那传信兵道:“已经派人相助,但是贼人甚是凶悍,卫大人还没有杀出重围。”

端王二话不说,迈步出营,就要翻身上马,景睿忙上前拦住:“王爷,使不得!”

端王道:“景睿,你先护送明媚跟正卿回城,本王会跟卫凌一块儿回去。”

景睿哪里肯:“自有人去替卫凌解围,王爷万金之躯,怎可轻易犯险?不如让我去,王爷且送明媚跟正卿回城。”

“啰嗦!”端王一改温和的面目,将景睿用力推开,景睿乃是不折不扣的文官,当下踉跄后退回去,端王翻身上马,喝道:“拨一千人马随本王前往,五百人留下护送景大人回城!”

明媚急得要上前,却被景正卿拦住,明媚的心乱跳,慌里慌张说:“我要去找爹爹!”

景正卿道:“明媚,你镇定些,你现在去帮不上忙,就交给王爷。王爷自然会救姑父的,一定不会有事。”

端王正打马而行,闻言回眸看向明媚:“明媚,你先跟正卿回去,我一定会带你爹爹回来,你且乖乖呆着,不许胡闹!”他从来不曾对明媚如此疾言厉­色­地说话,这还是头一遭。

明媚忍着惊慌,情不自禁咬住­唇­。

端王看她一眼,打马急速离开,底下传令官飞速传命,一瞬间原本驻扎的官兵随之而动,气氛格外紧张。

明媚身子发抖,景正卿紧紧地抱着明媚,生怕一不留神她便跑了,虽然安抚明媚,可心中却想:“求老天万万保佑姑父无事,不然的话,今生今世我……”

卫凌多半是为了他才上前线去观战的,若真的因此而受伤亦或者……卫凌是明媚最亲之人,若真因此有个不测,景正卿这辈子也无望了。

景睿思来想去,本欲回城的,景正卿却知道明媚的心思,——她是绝不愿意就走的,当下道:“父亲,不如我们在此,等候确切消息后再一块儿回去。”

景睿看看两人,叹了口气:“也好。”

景正卿劝着明媚回了帐中,不住安抚。

景睿坐不住,便出来不时张望。

明媚如惊弓之鸟,忐忑不安,景正卿外表安稳,实则心中也是担忧之极。

两人对坐了会儿,景正卿因不愿她担忧,便故意没话找话,明媚心系卫凌,总是掉泪。

景正卿委实心酸,无奈之余,便把她抱入怀中,替她轻轻拭泪:“你乖些,姑父绝不会有事的……姑父本就是武功高强之人,区区几个山贼又奈他何?”

景正卿说到这里,忽地觉得有些异样:官兵正攻打山寨,按理说山贼都堵在上头,怎会忽然反攻?

何况跟随卫凌的也非泛泛之辈,怎会忽然陷入险境?

景正卿转念一想,忽地想到前生自己的遭遇,一时倒吸一口冷气,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不好……”

正在此刻,却听得外头有人喝道:“什么人?”而后一声惨呼声传来!

景正卿毛骨悚然,猛地抱紧明媚。

181

来袭的竟是上山为寇的秦家庄之人,因知道了端王领着大批军马离开,故而暗中偷袭。

幸好冷箭­射­来的时候景睿不在旁边,不然灯火通明的大帐外可是最佳目标。

驻扎的王军奋力厮杀,勉强将来犯的贼人压住,景睿是文官,对打仗一窍不通,幸好有个统领将军在,才暂时支撑,不至于慌了神儿。

然而不知黑暗之中还有没有贼人的援军,若是持久下去恐怕会抵不住……千钧一发之时,王军的援军却到了,正是端王跟卫凌,双双返回!

这宛如雷霆一击,里外合围,将冒险下山的贼人剿灭的一­干­二净。

景正卿抱着明媚,方才j□j之时,外头有个侍卫进来禀报,景正卿便把他的腰刀要了来,一手抱着明媚,一手握着腰刀,打定主意要誓死护着她。

帐外的喊杀声很快就归于沉寂,眼前帘子掀起,卫凌迈步进来:“明媚!”

明媚正缩在景正卿怀中六神无主,听了这个声音,身子一震,猛地探出头来,一看是卫凌,便哭着跑向他。

卫凌张手将她牢牢抱住,明媚也抱住卫凌的脖子,放出声音,哭个不停。

好不容易过了一段天伦之乐的好日子,忽然之间他又遇险,明媚只觉得自己心悸的几乎要昏死过去。

方才在景正卿怀中的时候,明媚只觉得自己似乎身在无边黑暗之中,若是卫凌再有不测,她也不想再活下去了,有一些东西是永远都无法习惯接受的。

幸好卫凌无恙回来了,明媚又后怕又委屈,不顾一切地大哭起来。

明媚抱着卫凌大哭这会儿,景正卿往前一步,看看外头,却见景睿正跟端王站在一块儿,前头的战事胜负已定,来袭的贼寇已经被平定。

卫凌竭力安抚,明媚好一阵儿才停了哭声,低头看他,便问:“爹爹你之前去哪里了?”

卫凌说道:“就是在山下看了看,没有大事。”

明媚道:“以后不许这样儿了。”眼泪从眼睛里大颗大颗地跌落下来。

卫凌摸摸她的脸,面上露出愧疚之­色­,温声道:“别哭了,以后爹爹都不会再这样了,不会让明媚再担心了,好不好?”

明媚忍着泪,才点头。

景正卿在旁边看着,有心想问问卫凌袭击他的人是谁,可是现在又不像是个好时机……

卫凌抱着明媚,抬手摸摸景正卿的头:“二郎没事了么?听王爷说你自己逃回来的。

景正卿见他主动开口,才问道:“我没事,让姑父担心了……对了姑父,围攻你的人是山上贼寇吗?”

卫凌一怔:“怎么这么问呢?”

景正卿道:“我只是觉得,那时候官兵正进攻着,贼人在重重包围下,应该不会那么容易就冲到山前去……”

卫凌笑笑,看明媚一眼,尚未回答,外头端王跟景睿进来,见原地三人,端王笑道:“总算是松了口气,都安然无恙……贼人的主力差不多也被歼灭,多亏了你的……”

端王说到最后一句,便笑看向卫凌,卫凌猛地咳嗽了声,端王一愣,继而便笑哈哈地,并没有再说下去。

明媚还未察觉什么,景正卿却留意到了。

景正卿心知:秦龙并非傻子,若是死守雀屏山,跟官兵僵持,仗着山形险要而且他们准备充足,总也要十天半个月才会有所进展,怎么会这么快就被剿灭的差不多了?

方才外头那一阵极大­骚­乱,起初围攻卫凌的摆明就不可能是秦龙等人,后来袭击景睿的这一拨儿才是山贼,必然是山贼因为看到山下官兵自乱阵脚才想下来趁火打劫的……却没想到竟被歼灭。

景正卿想着卫凌方才那一声咳嗽,以及端王的话,心中隐隐明白发生了什么。

怪不得方才卫凌抱着明媚,一脸愧疚。

——或许攻击卫凌的,的确另有其人,多半就是曾经前生偷袭过他的皇后一派的人,但是卫凌何等聪明,借题发挥营造出自乱阵脚的假象,引蛇出洞从而一举合围。

秦龙经过这战元气大伤,估计也撑不了多久了。

因时间已晚,当夜便只在原地驻扎歇息,景睿领了景正卿离开,卫凌便陪着明媚一处。

次日一早,留下五百兵马搜寻残余的贼人,端王带领其余官兵,押着捉拿的贼人返回京城。

明媚趴在毯子上,感觉车子颠簸着前进,正胡思乱想中,前面车窗打开,有人爬了进来。

明媚懒洋洋抬眸看去,却见正是景正卿。

景正卿进来,便笑着望向明媚,见她如此,就问:“是不是昨晚上睡得不好,困了?”

明媚仍旧趴着不动:“没有。”

景正卿俯身看看她:“在想什么?”忍不住抬手摸摸她的脸:“还是昨晚上被吓到了?”

明媚抬眸看他:“没什么……别动手动脚的。”

景正卿缩回手来,目的看到她脖子上有件东西,因趴着,就也落在毯子上,在褐­色­的毯子上,那翠绿之­色­格外醒目。

景正卿盯着看了会儿:“这个是……”他伸手拿了起来,仔细看了眼:“这是端王曾有的那个?”

明媚垂眸看了眼,伸手拿过来:“别乱动。”

景正卿皱眉,握着不放,道:“王爷怎么把这个东西给你了?什么时候给的?”

明媚这才皱眉:“关你什么事,快还给我。”

景正卿见她把这物贴身放着,也不知带了多久,一时惊疑不定:“明媚,你总不会……还惦记着他吧?”

明媚呆了呆,而后爬起身来,用力一推他:“你胡说什么?”

景正卿道:“不然你怎会戴着他的东西呢?他做什么把这个给你?”

明媚见他着急,便又打了他一下:“你疯了?胡说什么?莫非忘了你曾跟我说过的话?”

景正卿一惊,这才发现自己有些急怒失控,忘了曾叮嘱过明媚的暗卫之事。

然而他始终是有心结,又是心惊又有点心凉,茫然之下双手紧紧一握,原本手上留下的伤便复又裂开,便冒出血来。

明媚正要将那扳指塞进衣领里去,见状一惊,也顾不上那扳指了,便抓住他的手:“你­干­什么?快松开!”

景正卿垂眸,才发现手上有伤开裂,血正顺着往下蜿蜒。

景正卿扫她一眼,赌气便道:“你管我做什么?横竖我没有那种东西给你,我的东西你也不稀罕镇日戴着。”

明媚正握住他的手腕要看他的伤如何,闻言便怒道:“你还胡说?”只觉得这人实在不可理喻,一点小事也能如斯。

景正卿心头动怒,索­性­把手抽出来:“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自知道,早知道这样,就让我死在那山上倒也­干­净。”

——景正卿平生最不能忍的就是明媚心里有别人,更何况前生,她差点儿就嫁给了端王,倘若这会子她还有心端王的话,那他所竭力而为的一切,又有什么意思?

景正卿一怒之下,不理明媚,打开车门,直接便跳下去。

明媚没想到他行动竟如此迅速,气怔之余,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等景正卿下了车,明媚才反应过来:“这个混账东西,至于么?”抬手去握那胸前的扳指,忽地觉得手上微微一烫。

明媚吓了一跳,低头看去,却见自个儿的手指上竟沾着些血,她起初还以为自己受伤,仔细想想,才记起大概是方才景正卿仓促推她时候沾上的。

明媚呆了呆,便看那扳指,发现有些血蹭在上面,明媚本能地想擦一擦,手指碰到扳指,却又觉得一阵滚烫,她这才确定方才那感觉并非错觉,不由震惊地大叫一声,松开扳指。

这一刻,那扳指上光芒隐隐,原本蹭在上头的血竟然极快地消失不见!

明媚眼睁睁地看这异状,呆若木­鸡­,若是景正卿在就好了,自可以给他看看这异样,只是他竟不在。

明媚目瞪口呆之时心想:“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我看错了?”她瞧了瞧手上还有些血迹,便大着胆子,试着又轻轻地去碰那扳指,谁知手指碰上去,却觉得已经没了那种烫人的温度,而那血沾在上面,也依旧如初,并没就消失不见。

明媚皱眉:“真的是我看错了么……”掏出帕子把扳指上面的血迹擦­干­净,又把自己的手也擦­干­,心情逐渐平静下来,就想:“他怎么就变得这么急躁,罢了,既然不理我,我也不理他,有什么了不得。”

如此一路回到京城,明媚自然随卫凌回府,景正卿也自回了景府,其他的事儿,则由端王前去处置善后。

且说明媚回到府里,玉葫忙把她接进房内,问长问短,明媚捡着要紧的随口说了,因为景正卿在马车上甩脸子给她看,叫她心里也打了个结,虽然说是“没什么了不得”,但毕竟……于是就有点无­精­打采。

玉葫见明媚懒懒地,还以为她累了,便想劝她歇息,明媚颇有些心浮气躁,便道:“我要先沐浴。”

当下洗了澡换了衣裳,明媚看着颈间的扳指,其实当初端王给她的时候,并没有别的意思,她自己也没别的想法儿,只当是个好玩的物件挂着而已……没想到景正卿反应竟那么大。

明媚思来想去,便想:“平日里多了得的,还什么足智多谋,父亲也总夸他,怎么竟这么小心眼儿呢。”当下便不去想这个,昏昏睡了。

这一场风波就如此落下,因经过此事,在京中,景正卿的大名可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些曾跟着太子赵琰的世家子或者官宦之后,有好事多嘴的,便把那日的情形说了出去,大家都觉得这位少年胆大包天,却更是胆识过人,竟能临危不乱冒充太子,有些被救了的子弟,家长们对景正卿自然也十分感激。

这一日,玉婉便派人来请明媚过府。

明媚好久也没去景府了,自从上回车上景正卿赌气走了,足有七八天不曾见面,明媚心中也赌了一口气,便想:“你不理我倒也好,我也不理你就是了。”因此竟也特意不去景府。

今日因玉婉特意相请,明媚才答应了,只想:“就算去了也不定就见到,就算见了,我也不跟他说话,要甩手就甩手,谁怕谁呢。”

进府之后,自然有丫鬟接了先去见景老夫人,还没进屋,却就听到里头欢声笑语,老太太笑得也十分畅快。

明媚心中暗暗诧异,不知是怎么了,正巧老太太的大丫鬟嫣红出来,见她来了,便笑道:“表小姐也来了?正好儿,快进去看看吧,廉国公家的小小姐在呢,正跟老太太说话。”

明媚听到廉国公三字,依稀记得这像是太后一族的亲眷,面上便只做不知的,问道:“那是谁?”

嫣红道:“廉国公是太后娘娘的子侄,小小姐才刚十岁,委实能言善道,很讨人喜欢。”

明媚问道:“廉国公跟府里头也有交往吗?”

嫣红笑道:“这还不是卿少爷的功劳么?因这次卿少爷救了太子的事满城皆知,廉国公也很是另眼相看,特意去了一趟书院见了小少爷,委实夸奖,还送了东西给少爷……前两天国公府的小小姐就来了一次,今儿已经是第三遭来了,老太太十分喜欢她,我们都说啊……”

明媚便问:“说什么?”

嫣红掩口笑道:“我们都说,国公爷这是在给小小姐相女婿呢……”

182

明媚一听,鼓起嘴来,心想怪不得景正卿最近对她很是不理不睬,原来有国公府的小小姐相处了……

明媚哼了声,便也不愿进去看那什么小小姐,只道:“嫣红姐姐,我就不进去了,是婉儿姐姐叫我来坐的,既然老太太有客,我就不打扰了,等待会儿再来。”

嫣红见她忽然要走,忙道:“表小姐,不碍事的,大小姐也在里面儿……”

明媚道:“那婉儿姐姐一定是在等我故而才不在……姐姐你别惊动了老太太,等会儿我看看,跟婉儿姐姐一块儿来就是了。”

嫣红这才答应了。

明媚出来老太太的大屋,站在门口,暗中咬了咬牙。玉葫道:“小姐,怎么忽然又不进去了?那个什么国公家的小姐又是谁?”

明媚道:“人家是皇亲国戚呢,你自然是不知道的了……哼,我又不着急当人家的女婿,不想进去自然就不进去了。”

玉葫不太明白,却说道:“卿少爷这么了得,之前往咱们家跑的那么勤,早知道,就跟老爷说,也给小姐定下这门亲事就好了。”

明媚吓了一跳:“胡说社么!”

玉葫眨巴着眼睛看她:“小姐不是也很喜欢卿少爷么?知道他有危险,还担心的直哭。”

明媚皱着眉:“住口,我那个……就算是你有危险,我也是会很担心的,不要再提这个,不然我……”

明媚狠狠地瞪了一眼玉葫,转身往外就走。

明媚便去找玉婉,果真玉婉正呆在屋里,见了她来,十分欢喜:“你可算来了,我等了半天了。”

两个人坐了,明媚便道:“我头先往老太太房里过去,听闻有人在,姗姐也在,我就没进去……你怎么没去呢?”

玉婉说道:“你说的是国公府的李小姐吧,头先她来过两次,我也都去过……只是觉得没趣儿的很,她跟姗姐一样,说话都那样斯斯文文地,倒是我生怕说错话,难受极了,索­性­这次就不去了。”

明媚道:“大家子的小姐大概都是这样的吧,我这样没规矩的倒是少。”

玉婉便笑:“我跟你都是一样的,姗姐常说我年纪还小不懂事……我却觉得我以后也就这样儿了,绝做不到跟她们似的安安静静。”

两个人说了会儿,旁边玉葫便道:“二小姐,方才听老太太屋里的嫣红姐姐说,国公爷是给小小姐挑女婿的?他们真的看中了卿小少爷?”

明媚便瞪玉葫:“你问这个­干­什么?”

玉婉却笑道:“咦,你们都听说了?我只是听母亲说,廉国公那次去书院,特意见了哥哥,据闻对他大加赞赏……至于究竟是不是挑女婿,我倒不知道,可是二哥哥的年纪,早早地定一门好亲事倒也不错。”

玉婉说着,就扫明媚。

明媚漫不经心道:“我说你们是大家儿吧,到底是大家儿的行事,这么小就开始定亲了。”

玉婉笑道:“怎么你瞧起来像是不高兴的?莫非是不高兴二哥哥不是跟你定了么?”

明媚越发吃了一惊:“你这可是疯了!怎么竟生出这样荒唐的说法?”

玉葫却兴起道:“二小姐这才说的对呢,我瞧着二少爷对我们小姐也是极好的!”

明媚回头瞪她:“我带你出来是叫你来丢我脸的么?快出去!这里不用你了。”

玉葫嘟着嘴:“小姐别赶我,我不说了还不成么?”

这会儿玉婉便掩着口笑道:“你可别赶这丫头,我心里正也是这么想的,你瞧上回,你跟蓝同樱打架,还不是多亏了二哥哥及时赶到才拦住了蓝同柏?不然,看他们两个那凶悍样儿,你一定是要吃亏的!很该以身相许才是。”

明媚瞪着她,便道:“你疯了?连这种话竟也说得出口,怪道不跟人家国公家的小姐玩儿,这话若是说出来,你们家二哥哥的亲事恐怕都要毁了……这哪里是大家小姐能说出来的呢。”

玉婉得意洋洋道:“我这是前几日看书,从书上学来的,也算是现学现用,谁叫你有这件事,叫我用得上了呢。”

明媚道:“你才多大年纪,看得什么糊涂书?你只管口没遮拦,等我去跟舅母说,打你一顿,你就知道好了。”

玉婉便道:“你还没进门,就想着要管起我来了么?得罪了我,你可不划算。”

明媚气道:“早知道你学会了这些胡话,我就不来了。”

玉婉见她­色­变,便笑道:“你可万万别动真气儿啊,我在家里闷得不成,整日没个跟我说说笑笑的,好不容易见了你,便顾不得了,自然什么话都说出来了,这是跟你好的意思,你别真因此跟我生分了呀。”

明媚这才扫她一眼:“只要你别总拿我打趣就成。”

“好好好,”玉婉笑笑,才说:“对了,前几天城外打仗的那事儿,我听闻你也去了?到底是怎么着,把我急的不成,偏生你又不来……好歹你来了,快跟我仔细说说。”

明媚笑道:“你问我做什么?你二哥哥不是知道的比我更清楚?”

玉婉就抱怨说道:“他哪里有空跟我详细说这些?也不知他究竟忙什么,镇日里都捉不到他,说起来,不是在学院,就是在­操­练武艺……有时候又出去拜会之类,虽然是我二哥哥,却像是生人一样了。”

玉婉说着,便嘟起嘴来,很不高兴。

明媚听了,才明白玉婉说“闷得不成”是什么意思,便问:“二表哥这般忙?忙什么?学院里的话倒也情有可原,拜会……莫非是去拜会他未来的岳父了?”

明媚说到这里,就捂着嘴笑起来,玉婉忍不住也跟着笑:“你瞧瞧你,不让我说嘴儿吧,自己倒是说得起劲儿,哪里有这样的人呢!”

明媚哼哼笑道:“横竖不是说我就好了,随你说谁呢,你只说……我说的对不对?”

玉婉笑道:“我倒是也听说了二哥哥曾去拜会过两次廉国公,这也是,国公爷对他很是赏识,李小姐又常来常往,于公于私,二哥哥自然要去拜会的。”

明媚认真点点头,道:“若我是他,自然也会如此,廉国公可是太后的侄子,若是跟国公爷结了亲,将来也就是皇亲国戚了。”

正说到这里,便听到外头有人说道:“婉妹妹可在?怎么听着这说话的声音倒像是明媚妹妹?”

明媚跟玉婉听了这声儿,都吃了一惊。

却听得外头丫鬟道:“二爷,的确是表小姐才来了,跟二小姐说话呢。”

这会儿明媚跟玉婉起身,却见外头进来两人,在前的却是景正卿,他虽先一步来到,却并不进门,只在门边一站,十分体贴地示意旁边的人先行。

景正卿他旁边的,却是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儿,看通身的打扮,气质,一下儿就把玉姗玉婉都比下去了,可见是大家出身。

明媚一看,就知道这必然就是廉国公家的那位李小姐了。

李小姐见景正卿这样体贴,便笑看他一眼:“多谢。”才迈步进来。

景正卿微微一笑,笑影里温柔闪烁。

明媚忍不住扫他一眼,却见景正卿只是望着那位李小姐,淡淡笑意不改。

这会儿玉婉便迎了:“我今儿心里闷,不曾出去,怎么姐姐竟来了?”

李曼梓扫了一眼玉婉跟明媚两人,浅浅一笑:“听闻妹妹身子不适,自然是要过来看看的……方才在外头听什么说……结了亲,皇亲国戚的,倒是觉得热闹,不知在说什么?”

明媚一听,不由地有些脸红。

玉婉便咳嗽了声,道:“竟给姐姐听了去,原是我跟明媚妹妹在闲话……说是蓝家的事儿。”

李曼梓看一眼玉婉,便又看向明媚:“这位就是卫侍郎的千金么?”卫凌近来才升了吏部侍郎,这国公府的小姐对此倒是门清儿。

明媚缓缓行礼:“明媚见过李姐姐。”

李曼梓打量着她,似笑非笑道:“两位妹妹天真可爱,我很是喜欢,都不必多礼了……只不过两位妹妹年纪都小,我做姐姐的,为了妹妹们好,少不得多说两句,有些话最好是不要高声说呢,比如方才那一句,若不是知道是说蓝家,还以为是说我呢,吓得我差点儿不敢进来。”

明媚听了这绵里藏针的话,脸上更红:不管是蓝同樱还是李曼梓,年纪其实都不大,可是竟一个赛一个地人­精­……想来她十四年的时光,真真是活的太过烂漫无知了,如今竟又给个十岁的女娃儿暗暗地打嘴。

明媚不由地扫了一眼旁边的景正卿,却见他双眸依旧含笑,却还是望着李曼梓,真真“情意无限”。

玉婉也有些听出李曼梓的言外之意,有些尴尬,一时不知该怎么搭腔。

明媚便笑道:“多谢姐姐教诲,妹妹们都记下了……只不过这都是些闺阁的话,跟姐姐妹妹私下里说说,倒也是无妨的,哪里想到会有人听见呢,姐姐提醒的是,以后我们会多多留心的……”

李曼梓脸­色­微微一变,玉婉却忍着笑,明媚却肃然道:“玉葫。”

玉葫忙上前来:“小姐有何吩咐?”

明媚淡淡道:“去外头守着,来了人的话,休要怠慢偷懒,早早儿地通报一声。”

玉葫答应了,便退了出去。

李曼梓便也笑着问道:“妹妹这是何意,莫非是冥顽不灵的意思?”

明媚也含笑道:“姐姐言重了,只不过妹妹觉得,若是在自己屋里,跟姐姐妹妹都没法儿畅快说些有趣儿的话……那未免太苦闷了,姐姐也说妹妹们年纪还小,且让我们先天真烂漫些吧,横竖姐姐是喜欢我们这天真烂漫的……不然小小地年纪便智计百出,处处规矩,反常不说……恐怕早早儿地就要闷死累死了。”

李曼梓挑了挑眉,深深看明媚一眼,道:“听闻卫大人是极出­色­的……没想到妹妹也很有乃父之风……口头上竟如此厉害。”

明媚微笑行礼:“妹妹只是太天真了,有口无心,说了许多胡话,只要姐姐别放在心上。”

李曼梓便看向景正卿,道:“正卿哥哥,你这位表妹,很是叫我刮目相看呢。”

景正卿这才淡淡扫了明媚一眼,却又极快收回目光,望着李曼梓,微笑说道:“罢了,小孩子而已,何必跟她们一般见识?走吧,我陪妹妹到花园赏花儿去,近来的芍药开的甚好。”

李曼梓这才露出欢容:“我也正有此意。”

景正卿才跟玉婉明媚,淡然道:“婉儿,明媚,你们自在说话,我跟曼儿去花园了。”

玉婉行礼,明媚心中冷哼了声,却也行了个礼,甜甜笑道:“请。”

两人去后,玉婉不由地叹了声:“好生厉害的人,以后若是真变成我的嫂子,才有的我受呢。”

明媚道:“你怕什么,到时候你应该也就嫁了,别担心这些有的没的。”

玉婉仍有些不太高兴,撅着嘴道:“你瞧瞧二哥哥,平常里我要找他说说话,都找不到他的人,这位国公小姐才来,他就陪上了,瞧这光景儿,竟有些不肯离身儿似的,难不成真的看上了人家?”

明媚淡淡道:“这可不一定,国公家的小姐身份尊贵不说,我方才也瞧见了,生得也真的极好,你二哥哥那个­性­子……”

玉婉道:“你为何总是说‘我二哥哥’,二哥哥之前对你可也是极好的……我只是觉得气不过,别是这么快就转了­性­子,又对别个好去了……”

明媚道:“这也是常有的,你何必生这门子气?罢了。”

玉婉才又说道:“说起来你方才可是故意堵她?我真真的要佩服的五体投地,你能跟蓝同樱打架不说,还能生生地堵国公小姐一口气……你好大的胆子!说起来,国公家的小姐倒也不如你可怕……就算她真的当了我嫂子倒也是好,横竖是你比较厉害一些。”说到最后,便捂着嘴嗤嗤笑了起来。

明媚不理她:“你且自说自话罢了。”

当日,明媚便留在景府,晚间吃了饭,卫凌便来接她,明媚被卫凌领着将要出门,便瞧见景正卿正从外头回来。

两下见了,景正卿即刻站直了,便向卫凌行礼。

卫凌显然很是喜欢他,便特意停了步子,和颜悦­色­问道:“二郎从哪里来?”

景正卿道:“先前陪着国公府家的李小姐回府去了,才回来,刚好遇到姑父了。”

卫凌点点头:“哦……原来如此……是了,你上回受的伤可都好了?”

明媚本正看向别处,闻言才想起来,忙也转过头来看。

景正卿对上卫凌的目光,微笑道:“多谢姑父关怀,已经都好了呢。”

卫凌这才笑笑:“如此我便放心了……是了,最近都不见你过去府里……”

明媚听到这里,便抓着卫凌的袖子嘀咕:“爹爹,我困啦,我们快走罢。”

卫凌答应了声,才又对景正卿道:“若是有空儿便过去玩耍吧。”

景正卿道:“多谢姑父,正卿记下了,得空儿一定会去的。”

明媚听了他一本正经地声音,忍不住哼了声,嘴里嘟囔说:“最好还是别去!”声音甚小,估摸着景正卿是听不见的。

卫凌跟景正卿别过,才拉着明媚出门,上马往府里回去。

马儿慢慢而行,卫凌便叹道:“看样子,国公府真的对正卿有意了。”

明媚问道:“爹爹说的……有什么意?”

卫凌笑道:“自然是要替他家的小姐招女婿了。”

明媚一听,磨了磨牙,哼道:“什么啊……才多大点儿年纪!”

卫凌低头看她,故意逗她道:“怎么,你不喜欢?说起来……前些日子其实爹爹都想给你跟二郎……”

明媚怔怔听他说完,才叫道:“爹爹!”

卫凌哈哈地笑:“怎么了?二郎对你何其之好?瞧你也像是挺喜欢他。”

明媚道:“我才不喜欢他……他那种­性­子……哼,我不喜欢,十分不耻!不耻不耻!”一瞬间,镇日心里的憋闷几乎都压不住,很想趁机大叫出声。

卫凌忍着笑,只当是小孩儿赌气的话。

将要到府内的时候,明媚才问道:“爹爹,国公府真的看中了景正卿么?”

卫凌想了会儿,道:“没有十分,也有六七分了。”

明媚听了这话,心中幽幽暗暗,不知有什么缓缓流过一般,想了会儿,便叹了口气,心道:“若是如此……或许,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原本就盼着跟他毫无瓜葛,如今……”

然而想到景正卿前恭后倨的反差,却又有点生气,心道:“男人都是如此,朝三暮四……且随着他去罢了,我才不稀罕呢!”

次日一大早,明媚还在睡,玉葫却跑进来,拼命摇晃:“小姐,小姐!”

明媚模模糊糊睁开眼:“­干­吗?别烦我……”

玉葫道:“小姐快起来!叶公子来了!”

明媚皱眉,还没反应过来:“什么叶公子花公子的?”

“小姐怎么啦,是叶若叶公子呀!”

明媚眨了眨眼,猛地瞪大眼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叶:我终于不再酱油了,人生的春天即将来临!

某只:马上让你冬眠!

两更了,不知还能不能更T_T最近我也很有要冬眠的意思啊

183

明媚飞快地穿好衣裳,头发都来不及梳理整齐,便出睡房,往前厅一路飞跑。

快到厅内的时候,明媚就听到里头有说话声音,她看看自己垂在肩头的头发,不敢贸然闯进去,就扒在门口,探头往内看。

谁知才一探头的功夫,即刻就给里头的卫凌看见。

卫凌瞧着她的模样,忍俊不禁,却道:“明媚,快进来。”

明媚这会儿也看到在旁边坐着的叶若,顿时便跑了进来:“叶若!”

叶若听到卫凌招呼的时候才转头,看见明媚,顿时双眸一亮,就从椅子上跳下地:“明媚妹妹!”

两小见面,格外高兴。

卫凌望着明媚无限欢容,便也笑道:“明媚,你且领着你哥哥出去,在府里逛逛罢。”

明媚自然快快地答应,便拉着叶若的手走了出去。

且不说卫凌在厅内跟来人说事儿,明媚拉着叶若出外,便道:“你怎么突然就来了?吓了我一跳!”

叶若道:“之前父亲说写信给伯父了……伯父没有跟你说么?”

明媚问道:“说什么?”

叶若有些迟疑,而后道:“明媚,你也知道了京内所建的那皇家书院的事了,当初因父亲尚未是七品官,因此我也没什么机会入选,如今父亲已经成了安平县新任的县令,故而让我来京城试试看呢。……似乎是有意想让伯父帮忙。”

明媚看他面上略有腼腆之­色­,便道:“是吗?若你能在书院入读,以后我们岂非时常见到了?”

叶若见她如此说,便才松了口气,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够,据说很难进入,只是碰碰运气罢了。”

明媚一看到叶若,忍不住就想到在渝州的那些日子,对她而言那段日子无疑是最为闪亮难忘的,渝州的山水,花草,人物……历历在目,充满着萦绕肺腑的清新欢悦气息。

故而叶若在她眼中,不仅仅是一个青梅竹马玩得极好的小友,更代表着那一段无忧无虑的自在日子。

因此明媚自然十分喜欢叶若的到来。

叶若瞧着明媚,明媚之前纤细瘦弱,让人看了感觉风吹吹就会倒似的,需要小心翼翼护着才好,如今倒是有点儿胖嘟嘟的感觉,脸颊圆圆,白白­嫩­­嫩­水灵灵地,让人看了忍不住想要捏一把,比之前更惹人喜爱。

且瞧着­性­情也比之前要开朗了许多,叶若跟她本来许久不见了,久别重逢,心里其实还有点儿忐忑,如今见明媚如此相待,一颗心才放进肚子里。

虽然叶县令是将叶若拜托给了卫凌,但卫凌心中清楚,他在京中算是端王一派的,若是明目张胆地替叶若出头周旋此事,反而不美,因此只先答应那带叶若上京之人,暂时留下叶若在府中。

正当卫凌想该如何替叶若处置入学之事,下午时候,云起却忽然来了。

明媚正拉着叶若听他说起渝州的事儿,云起进门,一眼瞧见有个陌生的少年在,不由一愣。

明媚便笑着起身,把云起拉进来,介绍道:“三哥!这是叶若哥哥,我在渝州的好友。”

云起道:“哦……”看着叶若,瞧着他生得斯斯文文,有些瘦瘦弱弱,便有点儿愣神。

明媚又道:“叶若,这是云起,他比我大,比你也大一岁……你就跟着我一块儿叫他三哥吧,他是驻守边疆云爵爷的三公子。”

叶若忙道:“原来是云三哥,久仰久仰……”

云起道:“客气客气!”

明媚看着两个人客客气气彼此招呼,便噗嗤一笑,让云起坐了,便问:“三哥这段日子都不常来,今儿怎么忽然来了,莫非有事?”

碍于叶若在旁,云起便正经肃然说道:“近来忙于­操­练,就少了时间玩耍了,我今日特地过来,是因为三天后是我的生日,我想请妹妹过去……一块儿聚聚,是了,叶公子也去吧。”

叶若因初来乍到,便要推辞,明媚道:“叶若哥哥,一块儿去热闹热闹也成,云大哥跟二哥都是极好的人,只可惜云大哥去了边疆。”

云起才笑道:“我先跟你说一声儿,大后天大哥或许也会回来的。”

明媚睁大眼睛:“当真?”

云起笑道:“自是真的,既然如此,妹妹,我可跟你说定啦,到时候你一定要去哦。那我就不耽误了,我还要去景家一趟……”

明媚一怔:“啊?去景家?”

云起道:“我虽然跟正卿熟络,但到底也要亲自跑一趟的,顺便问问姗姐姐跟婉儿妹妹有没有空。”

明媚这才道:“也是,那你快去吧。”

云起去后,叶若看向明媚:“妹妹,你在京内结交了不少朋友呢。”

明媚道:“也不算,都是亲戚……像是景家的,是我外祖母家里,故而认得。云三哥,却是因为我爹爹认得云大哥的缘故。”

云起点点头,明媚心想:“我除了结交了不少朋友,还结下了许多仇人呢……”

因云起这一跑,倒是让卫凌想到该从何下手,——把叶若交给云飞引荐倒是好的。

云飞是个­精­明能­干­的人,云腾离京之后,他上下经营,滴水不漏,在京内可谓是人缘极广,皇后一派起初因云腾的关系对云家颇有点敌意,但因云飞极擅长打点,渐渐地便又让云家在京中处于一个不偏不倚的位置上,谁也不得罪。

因此把叶若给云飞引荐,倒是会让那些学院的主审者不至于有先入为主的偏见。

卫凌抽空便跟云飞说了此事,云飞自也答应了。选定了时间便带着叶若去了书院走了一趟。

叶若虽然不是什么惊才绝艳的类型,但胜在不骄不躁,又极知书达理,这一种不露锋芒而敦厚内敛的少年,却正是那些学儒最欣赏的,果真,三天后云起生日,学院里也自递了录名到云府。

云飞先派了人去卫府告诉,叶若得知消息,才算是一块儿石头落了地。

明媚自也替他高兴,两个人各自打扮一新,便去云府给云起“贺寿”。

因云起年纪小,而云飞也是低调之人,故而云家并不张扬,只是云起自己请了几个要好的小友,一些是学院里交好的同窗,一些是家中亲戚或者平日交往的……都在家里头聚一聚罢了。

明媚跟叶若下了车,便往内去,才进门,云起便跑出来,笑道:“你们可来了,我正要派人去催呢。”

明媚问道:“催什么?”

云起笑道:“婉儿妹妹跟姗姐姐都来了……在后面等你。”说着又对叶若道:“叶弟,你随着我,我们在外头吃酒,不跟她们一块儿。”

明媚一听,不喜欢,便哼了声。

云起忙对她说道:“若是只有正卿在,我倒是没什么,大家一桌子坐了就是了,但是今儿来了不少学院里的……我心想也正好趁机给叶若介绍介绍,我怕他们大呼小叫地,你会不喜欢,幸好事先特意请了婉儿妹妹跟姗姐姐……有她们陪着你倒是好,等我打发了他们,再找你玩。”

明媚见他已经打算好了给叶若铺路,才转怒为喜,便道:“三哥哥,你想的可真周到。”

叶若有些脸红,忙对云起道:“多谢多谢!”

云起道:“这可不是我的主意,是正卿的主意。”

明媚很意外:“啊?”

云起说道:“正卿没去你家里么?是了,想必他是太忙了……”

正说到这里,就听到外面有人道:“在门外就听见你在说我了。”

云起闻声笑道:“真真是白天不可说人。”

叶若转头看去,却见从门口走进一个身着蓝衣的少年,比自己要高一个头,生得极为出­色­,过目难忘,且虽然看似年纪不算大,却已经有一种令人无法忽略的气势。

明媚一看,却微微嘟嘴,转开头去看向别处。

叶若迟疑道:“这位是……”

——眼睁睁看景正卿走到身旁,刹那竟有种利剑竖于身边儿的感觉,隐隐觉得锋芒刺面,令人不安。

云起便道:“这就是方才提起的正卿,他是景家的二公子,对啦,是明媚妹妹的二表哥。”

明媚听了,嘴越发扁了,叶若回头看她一眼,觉得明媚神情奇异。

叶若便忙举手行礼:“原来是二表哥。”

景正卿一听,笑得艳阳高照,道:“不必客套,是叶公子对么?早就听说你的大名了……”

云起在旁边摸摸耳朵,不知为何觉得这话里似乎……

叶若则一愣:他从哪里听闻自己的“大名”?

景正卿仿佛看出他双眸中的疑惑,便又一笑,抬手在叶若肩头轻轻一拍:“无妨,以后大家自然就熟络了。”

明媚“嗤”地一声,看景正卿一眼,把叶若的袖子轻轻一拉。

叶若怔了怔:“怎么了?”

明媚道:“你先过来。”

叶若身不由己随着她往旁边走开几步,明媚低低说道:“叶若哥哥,我提醒你,别跟……我这二表哥太亲近了。”

叶若问道:“啊?为何?”

叶若虽然觉得景正卿身上锋芒毕露,令人有些望而生畏,可是景正卿生得极为出­色­,一看就知道是出身高贵的不凡少年,叶若自然有一种想要亲近之心,何况据云起所说,景正卿还为了他打算,才请了许多学院里的同窗,以后他在学院之中跟大家伙儿相处自然则更好了。

明媚跺跺脚:“总之你要给我留心,知道么?”

“哦,好的。我听妹妹的。”叶若是最听明媚话的,当下赶紧答应。

他们两个说话的功夫,那边云起就跟景正卿道:“这位叶若倒是跟明媚妹妹很是亲近呢。”

景正卿嘴角一抽:“是啊。”

云起道:“听闻是在渝州跟明媚一块儿长大的,这一块儿长大的交情果真是不同,瞧妹妹对他十分关切,还说悄悄话呢。”

景正卿眼神之中暗暗地飞出两把刀子:“是……啊……”

云起瞅着景正卿的脸­色­,忽然醒悟自己好像多嘴了。

与此同时,正在跟明媚说话的叶若忽地觉得背后微微发冷,有种锋芒在背的感觉。

184

明媚叮嘱了叶若之后,自到后院后,跟玉姗玉婉相见了,彼此问好。

姐姐妹妹高高兴兴说了会儿话,中午吃饭的时候,小寿星云起又特意来照料她们,明媚便问:“三哥,叶若哥哥如何?跟你们相处的可好?”

云起便道:“好、好着呢!”

明媚瞧着他的神情,总觉得有些不放心,还要再问问,玉婉却将她一拉:“早听说你来了个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哥哥,这么不放心,就出去瞧瞧啊,或者带进来,让我们看看呀。”

明媚被她揶揄,才作罢,云起趁机便走了。

一直过了午,明媚心想差不多该回家了,却又听外头小厮来告诉,说是云起跟一­干­学子出城郊外骑马玩儿了。

明媚吃了一惊,忙问叶若,回是也去了。

明媚目瞪口呆想了会儿:景正卿跟云起曾都是武官,他们结交的那一堆人恐怕也是好此道的,可叶若从小却是斯斯文文,顶多会跟卫宸打打闹闹,就算曾经去偷看武师教习武术,却也是因好玩儿而已,何况最终他家里也没许他去习武。

如今贸然跑去骑马,跌下来的话那可不是好玩儿的,何况对叶若来说恐怕从没有骑过马。

明媚心中暗气云起胡闹,玉婉跟玉姗见她面­色­有异,便来劝。

明媚勉强又等了半个多时辰,一直提心吊胆,眼看日影昏黄了,便不停地叫人去催问。

如此又过了两刻钟,才听外头有人回报,说是云起他们回来了。

明媚听了,她担惊受怕地苦等了许久,此刻便跑了出去,一口气儿冲到前厅。

果真看到许多少年都在厅内,或坐或站,或喝茶或吃果子,正肆无忌惮,大声喧哗说笑,瞧起来十分热闹。

明媚扫了一眼,才看到景正卿身边儿坐着的叶若,当下叫道:“叶若!”

叶若正望着旁边儿笑,闻声便转过头来,一看明媚,刚要起身,就被按住:“先别动。”

出手的却是景正卿。

明媚忍不住看向景正卿,看他一眼后又看叶若,仔细一看,却瞧出不妥来。

叶若本来洁净的浅黄衫子上一块儿黑一块儿灰,有的地方竟像是扯破了一样,明媚一惊之下,也不顾满堂都是人,拔腿就跑进来。

明媚跑到叶若跟前,便问:“你怎么了?”上下一扫,就看到他袍摆也沾着尘灰,跟些新鲜的草渍,显得有些狼藉,幸好除此之外并没其他。

明媚跑进来后,在场的少年们都纷纷看向她,捎带着自然也看向叶若,被大家伙儿注视着,叶若很有些不自在,脸儿红红,小声说道:“没事的明媚,一不小心从马上掉了下来……”

明媚毛骨悚然:“什么?掉下来了?你、你又不会骑马做什么跑去逞强?”忽然间又一愣,鼻端仿佛嗅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叶若摸摸头,似不太好意思,却冲着明媚一笑,又说道:“妹妹放心吧,其实骑马并不难学,且有景二哥教我,我学的很快呢……”

明媚又气又惊地看着他:“你……你喝酒了?”

叶若忙抬手捂住嘴:“没有……”却跟被人窥破似的,略带羞赧地冲着明媚笑笑。

明媚目瞪口呆:这显然是个将要喝醉的光景了。

明媚瞪着叶若,又瞪了一眼旁边的景正卿。

景正卿仿佛没察觉什么似的,正跟旁边一个少年说话。

这会儿云起过来,笑道:“他真个儿没事,只是扭了一下脚踝而已……本来有些疼的,喝点酒的话会不觉得疼。”

明媚问道:“是三哥的主意?”

云起张了张口,眼睛瞄了一下景正卿。

明媚气不打一处来,暗中磨了磨牙,拉住叶若:“该回去了。”

云起忙道:“大家正玩儿的好呢,明媚,再留一会儿,吃了晚饭再走。”

叶若靠着明媚,酒力发作,喃喃便跟着说道:“吃了晚饭吧……”

景正卿这才不动声­色­地转过头来,把叶若往椅子上一揽,让他离开明媚,坐正了些。

叶若回头看向景正卿,兀自笑道:“谢谢景二哥。”

明媚看着他醉眼迷离的样子,气得跺跺脚,拉住云起:“你跟我来。”

明媚拉着云起出了厅内,站在门口,便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叶若哥哥从没骑过马,你又叫他骑马又叫他饮酒,他才多大,若是出了事该怎么办?”

云起笑道:“没事啦,有我跟正卿照料着……再说叶若玩儿的也挺高兴的……”

明媚忍不住在他肩头打了一下:“你老实跟我说,是谁出得主意让叶若骑马的?”

云起眨了眨眼:“是大家的主意……谈的兴起,就想要练习练习骑­射­了,本来也问过叶若,是他说要一块儿跟着的……反正进了学院,也是要练这些的,迟早晚的事儿呢,我开始骑马的时候,也经常跌上跌下,以后就好了。”

明媚气道:“叶若哥哥又不是要当武官的,总之你要留心……若是有什么,我只找你!”

云起笑道:“好吧,那我看着他些。”

明媚又说道:“还给他喝酒,亏你们想得出来,回去想法儿,快些叫他清醒过来。”

云起只笑道:“好好,都听你的,你快放心罢了。”

明媚哪里能放心,瞥了云起一眼:“若是你照料的不到,以后我再也不许叶若跟你们玩了。”

云起安抚了明媚,才自入内。

此刻已经有些同窗便问:“方才的小丫头是谁家的?”

云起看一眼景正卿,因早就得了授意,便笑道:“是正卿的表妹,明媚妹妹。”

有人便道:“看来竟是个厉害的­性­子,怪不得,原来是二爷的表妹。”

景正卿才笑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同窗便笑道:“人说虎父无犬子,跟二爷沾亲带故,又哪里会差?”一些好事少年便哄然而笑。

叶若醉醺醺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也觉欢乐。

叶若在安平县虽有玩伴,但却不曾有这么多,何况当初玩儿的最好的卫宸又离开了,继而明媚也都不在,叶若面上不言,心底自觉得十分孤单,没想到一上京竟认得了这么些好朋友,此刻酒力上涌,便越发笑嘻嘻地了。

云起召集的这一起子少年,多半是同他志气相投的,都是十岁到十三岁之间的年纪,正是调皮捣蛋最是­精­神的时候,凑在一块儿,不是谈论骑­射­武艺,就是想法儿去玩闹。

先前出去疯玩了这一会儿,少年们才觉得有些心满意足,看看时候不早,怕家里惦念,正好又有几家的小厮来请少爷回府,当下才三三两两向着云起跟景正卿辞别,离开了云府。

早先云起就叫人搀扶了叶若入内休息,睡了足足一个时辰才醒,此刻已经是夜幕降临。

叶若醒了,几乎不记得发生何事了,终于捧着头回想起来一幕幕场景,暗中震惊,几乎不信自己竟也能做出跟着众人骑马出城的举止,且还从马上掉了下来……如此倒也罢了,却还不怕,最后又喝了酒。

叶若从来都是乖乖地,今儿做了这么许多事,又是害怕又觉得刺激,脸红心跳不已。

正好明媚听闻他醒了,便来叫他回府,见叶若眼神闪烁略带惭­色­,知道他终于恢复了神智,就哼道:“若哥哥,你今儿闹腾的可以啊。”

叶若满脸通红:“明媚妹妹,我……我……”

明媚就鼓起嘴来,数落道:“我竟不知道你原来也是个人来疯,若是给伯父知道了你竟学人家骑马喝酒,看怎么打你!”

叶若忙拉住她,求道:“好妹妹,你千万替我保密,别说出去,我以后再不敢了。”

正说到这里,却听得门口有人笑道:“有些话可以说,有些可不能说,叶若你要想清楚。”

云起跟景正卿两个施施然出现,说话的却正是景正卿。

叶若一愣,明媚正记恨他,便道:“你说什么?”

景正卿扫她一眼,就看叶若:“进了书院之后,礼乐­射­御书数……什么都要学的,你若是跟明媚说再也不骑马了,岂不是说谎的?”

叶若自知失言,一时又有些脸红:“景二哥,你说的很是,我一时失了周详。”

明媚拉他一把:“别听他强词夺理的!学院里学的跟在外头疯玩儿一样么?在学院里自有老师教,也自不会叫你喝酒,在外头可就不一样了……留神给人教坏了你。”

叶若自觉有些对不住景正卿,连累他被骂,便忙分辩道:“明媚,是我自愿的,景二哥对我多加照料,都是为了我好。”

明媚气道:“你还说……这回是轻的,才没摔断了腿!若真的出了事,看是谁为你好!”

景正卿便叹了口气,说道:“罢了,别惹得明媚不高兴,以后我不会再教你如何了……”

叶若急道:“景二哥,别这样!跟你无关的……”

景正卿眼尾扫过明媚面上:“也省得给人以为我心存­奸­诈之类,你还是离我远着些,别教坏了你。”

叶若握住他胳膊:“景二哥,明媚妹妹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关心我罢了。”

景正卿微微一笑:“是啊,她是极关心你的,你们两人是青梅竹马嘛。”

叶若脸上发热,讪讪道:“景二哥……怎么、怎么……”

明媚见景正卿故意刺人,便伸手抓住叶若的手:“你还说!不要跟他多说,回府了!”

景正卿见她握着明媚的手,一时咬­唇­,见云起在旁边看得眉飞­色­舞,偏看着他,道:“三郎,你不是说跟叶若很投契,不舍得他走,今晚上要留他睡在府里的么?”

云起一愣,心中想:“这关我什么事儿?”但景正卿既然开口了,云起便­干­笑两声:“是、是啊……我正要说呢,叶若……”

明媚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儿,当即叫道:“不成,我们要回去。”

景正卿抬手,抓住叶若手腕,微笑着说:“叶公子,云起盛情难却啊……你真的要走?”

叶若被两个人一左一右拉住,真真左右为难:“这、这个……”

云起在旁边看着,心想若自己是个隐形之人才好,就可以痛痛快快看热闹了。

明媚拉不动叶若,一急之下,抬手将景正卿用力一推;“你走开!”

景正卿后退一步,竟有点踉跄,叶若吓了一跳,忙跑过去扶住:“景二哥,你如何?”

此刻云起却也略受惊吓,忙也过去扶着。

景正卿看他一眼,又看明媚。

明媚没想到竟差点推倒他,一时有些不安,又对上他暗沉的眸­色­,心里竟觉得……

正在此刻,外头有人道:“卫大人来接小姐回府了。”

明媚一听,大大地松了口气,又看叶若跟景正卿站在一块儿,便咬牙道:“随你们罢了……”她转身往外,逃也似地拔腿就跑。

卫凌入内,正好看到明媚飞奔出来,卫凌忙迎了她:“又乱跑了……怎么玩儿的这么晚?我还以为你早就回去了……是了,叶若呢?”

明媚赌气道:“谁知道他!不用管他!”

卫凌本以为她这么晚还没回去,大概是玩儿的尽兴,却不料见声气儿不对,卫凌仔细一看的功夫,就见里头景正卿跟云起,叶若一块儿出来。

三个小的向着卫凌见礼。

景正卿看向明媚,便安安静静对卫凌说道:“今日云起叫了几个书院的同窗好友,大家兴起,便出去城郊骑马­射­箭玩儿……不成想妹妹竟为了叶公子担忧不已,是我考虑不周,下回不会如此了,也请姑父见谅。”

卫凌一听:原来如此。

明媚见他居然不慌不忙先交代了,一时更气,就瞪景正卿。

叶若却道:“是我自己想去,景二哥他们不嫌弃,才带着我的……”

云起也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小小地摔了一下,妹妹就别气啦,以后练好了就不会了。”

卫凌哈哈一笑,摸摸明媚的头道:“这孩子……男孩儿都是如此的,这才是开始,以后摔摔打打的时候更有呢,你能全担心过来么?快罢了,你二表哥跟云起也是一片好意,难得他们玩儿的尽兴。”

明媚一听:连卫凌都向着景正卿,原来都是她自己多心了!

一路上回家,明媚也不肯跟叶若说话。

叶若是最好脾气的,急忙向她道歉,道歉之余,却又给景正卿说话:“妹妹,景二哥真的是为了我好,若不是他在旁边着急拉了我一把,我就不是伤的这么轻了,真的如你所说会摔断胳膊腿儿之类的也说不定。”

明媚有些吃惊:“啊?”

叶若又道:“我今儿是有些无状了,以后也会谨慎,只不过你千万不要对景二哥有什么成见啊。”

明媚曾叮嘱过叶若不叫他跟景正卿亲近,但是根据叶若自己观察,景二爷却是个很值得人亲近钦敬的,不管是人物还是脾气都是一流……何况也有好些同窗把景正卿的事迹说给他知道,尤其是救了太子跟众人之事……于叶若心中,景二爷简直就是个大英雄一般的存在,因此对明媚对他的“诋毁”,很不以为意。

明媚一听:“我不管你了!”推开叶若,自己翻身卧倒,暗暗生闷气去了。

因白日吃了一肚子气,明媚一晚上做梦,都是跟景正卿相争,纵然是睡梦中,也把牙齿咬的格格作响。

此后数日,叶若自去书院,果真跟景正卿云起他们相处的极好,就算回府,时常说起学院趣事,每每就蹦出“景二哥”三个字,每每说出,都还是一副虔诚敬慕的口吻。

明媚每次听到,都有种要打他的冲动。

只是除此之外,明媚却也放心:当初以为景正卿对叶若不安好心,如今看来,倒是她“小人之心”了似的。

185

这日明媚自在家中廊下看书,耳边听到蝉唱声声,只觉有趣,便看到远处从门外走进来数人。

明媚定睛瞅了会儿,见不认得。

这会儿卫凌不在家,怎会有陌生人上门?明媚便把玉葫叫来,让她到前头打听打听。

过了会儿,眼睁睁看那人往外去了,而玉葫也跑了回来,道:“小姐,我打听清楚了,来的人是找老爷的,老爷不在家,就见了姨娘……”

明媚问道:“见姨娘­干­什么?”

玉葫道:“我也不知道……我是听前头小厮说的,那人说了会儿话就走了。”

明媚想了会儿,把手中的书一扔:“走,咱们去看看。”

玉葫问道:“去哪?”

明媚拉着她:“跟我来就知道了。”

明媚跟玉葫沿着廊下往前面儿去,快走到胡姨娘房的时候,听到里头隐隐地有声音,明媚示意玉葫噤声,两个往前几步,贴在胡姨娘窗下只偷偷地听。

果真听里头胡姨娘的声音,说道:“这事儿先别跟老爷透露……可记住了?”

丫鬟道:“是,姨娘。只是老爷那么­精­明,若是给他知道了的话……”

胡姨娘道:“咱们又不是不跟他说,只是要找个好机会说。”

丫鬟犹豫着问道:“姨娘能说服老爷吗?万一老爷不答应呢?”

胡姨娘笑道:“就算是不答应也没什么,那来人也不是说肯定要咱们办成,就只是来探望拜会……顺便提了提他们那事儿而已,我也不过是跟老爷说一声儿……至于答应不答应,那自然还得老爷定夺。”

丫鬟小声道:“京城里果真是好……出手都这么大方,这一对儿镯子得不少钱的吧?”

胡姨娘道:“去,别说话,也记得别给那小丫头知道……不然,不知道又要嚷嚷什么。”

明媚听到这里,心中震惊,就回看玉葫。

玉葫不解,便问道:“小姐,他们在说什么?”

明媚心道:“这必然是有人想要求父亲办事儿,父亲那边行不通,于是就来家里打通关节,没想到姨娘这么糊涂……居然敢收人家的东西。”

明媚心中气愤且震惊,握了握拳,当即就直接跑进屋里,定睛一看,却见胡姨娘正捧着个不大的匣子,往身后放。

明媚便叫道:“姨娘,你拿的什么?”

胡姨娘吓了一跳,手一哆嗦,匣子落下来,在隆起的肚皮上一碰,滚在地上。

匣子里当即就滚出两只金镯子跟一串又亮又大的珍珠,胡姨娘急了,伸手要去取,肚子挺着,又够不到,忙叫丫鬟:“快快,拿起来!”

明媚叫道:“不许动!”转头吩咐玉葫:“快拿了,叫黄英去追上那人,还给他们!”

胡姨娘一听:“明媚,你说什么!”

明媚抬头看她,便说道:“姨娘怎么这么糊涂?随便收人家的东西,你可知道在京内当官是极不易的,父亲在这个位子上,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呢,恨不得找个纰漏为难他,你背着父亲收这样贵重之物,若给人知道参奏父亲一本,什么‘收受贿赂贪赃枉法’的罪名是少不了的。”

明媚说完,便又叫玉葫:“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拿了去!务必还给他们!”

胡姨娘气得站起身来:“这事儿你不说我不说,谁又知道?怕什么?老爷的官儿当的好好的,又有端王爷当靠山,有谁敢为难?收点儿东西又算得了什么?你何苦这样咒自己的父亲!”

明媚听她胡说八道,便只看玉葫去叫黄英。

胡姨娘着急,也不顾肚大,竭力把地上的镯子捡起来紧紧握着:“谁也不许拿走!三年清知府还十万雪花银呢,老爷当得是京官儿,别人眼里何等的威风,殊不知这日子过得也忒清贫了,何况东西是给我的,谁敢拿?”

胡姨娘说着,便又走到门口挡住:“不许拿走!”

明媚见她竟如此,便着急说道:“你别不识好歹的,趁现在悄悄地把东西还给人家,父亲不知道,也不会追究,你非要如此,等父亲知道后,恐怕就后悔莫及!”

胡姨娘道:“知道又如何,还不许我存个私房钱不成?我替他儿子都要生了,难道因为这一件小事他还要撵了我?”

明媚见她固执己见,反以为自己要抢她的财物,且又死死地握着那镯子不放……

胡姨娘挺着肚子,明媚自也不想就冲上去跟她硬抢,那样岂不是更不像话?明媚气得皱眉道:“好,且由得你!就是怕将来惹出了祸事,你担不起!”

明媚说完之后,也不管了,迈步出门。

胡姨娘见她出外,颇松了口气。

门口上玉葫正叫了黄英来,却见明媚气恼地出来,玉葫便问:“小姐,怎么样了?”

明媚道:“罢了,不用管她,她听不进好人的话,等父亲回来跟他说就是了。”

胡姨娘见打发了明媚,自觉占了上风,便指挥那丫鬟:“愣着­干­什么,快把东西拾掇起来,看跌坏了不曾……这可是我的,不是别个什么人的。”

丫鬟忙收拾起来,胡姨娘握住那串亮圆珠子,爱不释手,又恨恨骂道:“我在渝州,何曾见过这种好东西,就给我一件儿又能如何,这个臭丫头,总要坏我的好事!”

明媚跟玉葫两人自回了房,小厮黄英见状,也自退了。

玉葫见明媚气得不轻,便劝道:“小姐,别理她,也别跟她一般见识,等老爷处置便是了。”

明媚叹了口气,又摇摇头,自言自语说道:“要不是看在……面儿上……唉……”

如此过了中午,明媚忽地听到外头一阵吵嚷声响,恰好玉葫从外跑进来,明媚便问:“什么事儿?”

玉葫道:“也不知怎么了,听闻胡姨娘在屋里跌了跤,有些不大好,正催着去叫大夫呢。”

明媚心头一惊,想去看看,又因刚跟胡姨娘吵了一场,便未去,只叫玉葫再去打听。

胡姨娘这一折腾,几乎就是半天。

下午卫凌回来,直接便去胡姨娘房中,却见胡姨娘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身边儿却放着一个刚出生的男婴,包裹的整整齐齐,正恬然睡着。

胡姨娘瞧见卫凌来了,便哭诉:“老爷,这次差点儿见不到你了。”

卫凌:“怎么了?”

胡姨娘只是哭,她的丫鬟便道:“是……上午时候小姐跟姨娘拌嘴,姨娘受了气,就动了胎气,差点儿就滑胎,一尸两命……”

胡姨娘越发高哭了两声。

卫凌皱了皱眉:“跟明媚拌嘴?”

胡姨娘却擦擦泪,抱起小婴儿,道:“老爷,不说那些了……你快来看看咱们的儿子……是不是很像你,要给他起个什么名儿呢?”

卫凌见她把孩子递过来,便也抱了过去,看看小孩儿双眼乌溜溜地,倒的确很可爱。

卫凌便一笑:“的确是有点儿像,叫什么……且让我再想想看。”

胡姨娘见他望着孩子,才往前靠了靠,道:“老爷,其实早上……许嘉许老爷府上来了个人,恭贺老爷最近新升任侍郎,送了两样贺礼……老爷不在,我自然就替你收下了……没想到明媚不知怎么知道了,便跑来冲我大发雷霆,说我不该自作主张,又骂我……”

卫凌听了,点了点头:“哦……原来是这样。”

胡姨娘见他没有什么恼怒之­色­,便才又道:“老爷在京中,也该多结交一些人才是……老爷既然不在家,我自然要努力帮老爷应酬好这些,没想到反而被明媚误解……我见她如此,不免着急……才差点出事,幸好卫家祖先保佑,才让我们呣子平安……”

胡姨娘说罢,便露出欣慰笑意,靠在卫凌身上,抬手在他胸口撒娇似地轻轻按了按。

卫凌见她刚生产完,脸儿白白地,还带着汗,气息微弱,便道:“我已知道了,你辛苦了,先不必去想其他,我自会处置。”

胡姨娘听他如此,心里没底儿,不过看卫凌没什么恼­色­,便也温顺点头道:“老爷你才回来,必然也累了,快也歇息会儿吧,等我养养身子,……再好生伺候老爷。”

明媚捧着脸坐在窗边,从胡姨娘跌倒的消息传来,到说她要生产了……明媚的心一直都揪着,一直到听闻呣子平安的消息才算放心。

明媚偷偷跑到卧房外,想看看胡姨娘刚生下的孩子,那应该就是卫峰了吧,想到前生那个从一开始倔强不听话到最后如许贴心的小孩儿,明媚的心微微酸涩,忍不住都冒出泪来。

或许这一生,卫峰会有更好的造化,只是明媚发誓,绝不会再让卫峰像是前生那样的结局。

不知不觉就想了许多别的事儿,正在发呆,卫凌却缓步进来。

明媚也未察觉,正呆呆凝望着窗外的一处蓝天,双眸之中略带惘然之­色­。

一直到耳旁传来轻轻地一声笑,明媚才察觉,扭头看去,才发现卫凌不知何时已经坐在身边儿了。

“爹爹?”明媚惊了惊,“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卫凌微微一笑:“才进来,在想什么呢?”

明媚眨了眨眼:“没什么……爹爹,你去看过姨娘了吗?看到……那孩子了吗?”

卫凌又笑了笑,抬手摸摸她的头:“看过了,你没见着?”

明媚缓缓摇摇头:“我……过会儿再去看吧。”

卫凌想到胡姨娘所说,便问道:“听闻,上午的时候你跟她口角了?”

明媚怔了怔:“谁说的?”

卫凌道:“看样子是真的了,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爹爹说一次。”

明媚见卫凌问,果真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

卫凌听完,眼神略冷,便问:“开始的时候是说不留神摔倒了?”

“啊?”明媚呆了呆,然后说道:“是我听闻请大夫,就叫玉葫去打听怎么回事,丫鬟是这么说的,怎么了?”

明媚自然不知道胡姨娘恶人先告状,在卫凌面前说了她的不是,还说差点滑胎是因为被她气的。

卫凌却并不说,只道:“乖,没事。”

明媚望着他:“爹爹,是不是不能收那些人送的东西?”

卫凌点头:“很不该收。”

明媚听自己没有做错,便又急问:“那现在收了,又该怎么办?”

“无妨,爹爹会料理,你别担心。”

明媚见他淡然不惊,才也放心,想了想,又问道:“爹爹,你说给弟弟起个什么名字好?”

卫凌想了想,笑道:“这个爹爹还没有想呢,你说呢?”

明媚的心一阵乱跳:“我?”

卫凌摸摸她的头,道:“瞧你很喜欢那小家伙,不如你便替他起个名儿吧。”

明媚只觉得舌头都在乱跳,身不由己地结巴道:“那、那就叫峰儿好不好?叫卫峰好么?”

明媚有些紧张地看着卫凌,不知他会如何回答。

卫凌望着她期盼的双眸,喃喃道:“峰儿……哈哈,峰回路转,登峰造极,卫峰,好!这个名字不错,那就叫卫峰吧!”

明媚大喜,张手将卫凌抱住:“太好了爹爹!”

卫凌看着明媚兴高采烈地样子,眼中却掠过一丝担忧之­色­,他的­唇­动了动,好像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只是笑了笑,道:“对了,近来怎么少见你去景府?”

明媚道:“我……天儿热,我不愿意动。”

卫凌看着她,沉吟片刻,笑道:“只别是跟你二表哥闹脾气就好。”

明媚一听,“哼”了声,转开头去。

卫凌哈哈一笑:他虽然不知明媚为何好似总有些针对景正卿,却也只以为是女孩儿小­性­罢了,便不以为意。

因卫峰得子,也有卫凌的同僚前来相贺,卫府也小小地办了两场宴席。

云起跟景正卿自也来过,明媚很喜欢,拉着云起去见卫峰,献宝似地。

景正卿在旁看着那襁褓之中天真无邪的小娃儿,心中自也颇为感慨的……尤其是想到前生,因卫峰出事,明媚那个模样……

景正卿一念至此,又看看明媚此刻的欢颜——她正拉着云起给他看卫峰的小手指,唧唧喳喳地如一只欢喜的小麻雀。

景正卿心想前尘旧事,眼看此情此境,眼眶忍不住红了,但心地却是暖意无限:为了此刻她的笑容……

不知不觉便过了一个月,卫峰虽然是未足月生产的,但因也差不多少时间,又养得好,因此竟很是康健,生下来之后也没什么灾病。

胡姨娘很是得意,觉得是自己的福气大,才在未足月还生了这样一个健康的男孩儿,为此越发有些瞧不惯明媚。

明媚有时候来瞧卫峰,她便在旁边偶尔冷言冷语地,明媚瞧在卫峰的面儿上,且不理会她,只看卫峰便是。

卫峰也怪,但凡明媚来看他,便会挥舞着手脚冲她笑哈哈地,有时候分明正哭着,明媚一到,却很快就会破涕为笑,很叫明媚欣慰,就瞧在这一点儿上,明媚也不想跟胡姨娘计较。

若不是胡姨娘总是对她­阴­阳怪气儿地,明媚恨不得每日都守着那个小娃娃才好。

进了六月,这日卫凌闲暇,便带着明媚出外闲逛,在街市上溜溜达达,观赏京城的人物风光。

到了正午,却也不回家,只在酒楼上包了个雅间儿,叫小二上几样可口的菜,一边儿陪着她吃东西一边说说笑笑。

明媚是最爱这样的时光的,听着卫凌说笑,且边吃边能看着街下方的风景,只觉得人生如此,已别无所求,恨不得所有的时光都停留在此刻。

正吃着饭,忽地见下面的街头一阵人头攒动,有人便飞快地自街上跑过。

明媚好奇去看,却听下面有人说道:“快去啊,镇国公家的小姐生辰,在府门口布施粥饭寿包呢!”

前去的多半是些流浪街头的叫花子,当然也有一些贪爱便宜的好事之徒,当下一个个尽数往东边跑去。

正好小二上来送茶,见明媚探着头看,小二看明媚生得玉雪可爱,忍不住就笑嘻嘻说道:“小小姐不知道么?这镇国公家的小姐,是有名的菩萨心肠,每次生辰都会布施饭菜给些无家可归的叫花……另外什么斋僧布道之类的,可也是极热心不过的,真真是个好小姐,人人称赞呢。”

明媚觉得“镇国公”三字有些耳熟,便看卫凌,随口问道:“镇国公是谁来着?我只记得廉国公……”

卫凌一笑,见小二退了,便跟明媚说道:“这么快便忘了么?上回你还说要把他家的小姐许配给你那位叔叔。”

“叔叔?”明媚一时竟反应不过来。

卫凌忍笑道:“傻孩子,你还叫过哪个叔叔?就是你那位王爷叔叔啊。”

明媚听了,只觉得满口的菜顿时变做无限苦味。

186

卫凌不说,明媚几乎就忘了。——镇国公的女儿,正是前生那位宁氏王妃。

先前明媚帮卫凌说话,端王也没怎么表态,明媚本以为这门亲事便是板上钉钉了,谁知道端王竟一直都没什么行动。明媚曾问卫凌,卫凌只说他要再等一阵儿……因此明媚暂时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

谁知道这会儿竟又不期然地冒出来。

一想到宁氏王妃,眼前先是会出现那个高贵温和的面孔,可是……若不是后来……

明媚最难忘记的,是那一刻宁氏王妃拧着她的下巴,像是要将她掐死一样,指甲几乎都陷入­肉­里去,疼得她麻木……而那双俯视着自己的双眸,写满了明显地怨毒跟憎恶。

被­阴­风吹过的感觉,大概就是想到那张脸那双眼时候的感觉。

明媚不知道端王娶宁王妃是好是坏,根据卫凌所说,自是极好的,可是对她自己而言:她不愿见到那个人,更潜意识里害怕和畏惧着那个人。

两人略坐了会儿,卫凌见明媚不吃了,便唤了小二结账,领着明媚下了楼。

楼下顿时便有好些人看呆了眼,唯有角落之中的一人,看见卫凌之时,竟缩了缩脖子。

卫凌也并未在意,握着明媚的手出了酒楼,略站一站,便也往东而去。

一条街将走到尽头,便看到前方格外热闹,排着一条长龙,熙熙攘攘十分热闹。

卫凌便跟明媚说道:“你想不想看看宁家小姐长得什么样儿?”

明媚身不由己点了点头,卫凌一笑,握着明媚的手走过去,脚步慢慢地把镇国公府门前经过,却见府门口果真有几个府里的人,簇拥着正中一位妙龄少女,那少女身着素服,生得珠圆玉润,面上是谦和温柔地笑意,显得亲切,很好相处似的。

明媚目不转睛地看着宁小姐,比之记忆里的那面孔,眼前的少女,年轻的面孔却更秀美。

明媚心中想:“她到底是个什么样儿的人呢?外表看来虽然如菩萨一般,但是……”

忍不住竟又想起宁王妃那副凌厉怨毒的模样,明媚皱了皱眉,正要转头不看,却见府门口的少女抬眸,看向此处。

望见卫凌之时,宁小姐先是一怔,而后­唇­角便挑起一抹笑意,向着卫凌略略点头,是行礼之意。

卫凌也自一笑,宁小姐的目光下移,落在明媚身上,看了一眼之后,同样露出令人倾倒的温暖笑容。

明媚望着这样能抚慰人心的笑,心中却像是一阵冷风刮过。

幸好宁小姐并没有跟她久久对视,只是忙着给来领寿包的人分发包子去了,看那笑容可掬的模样,倒真像是救苦救难的……

卫凌握着明媚的手,离开了镇国公府,府门口宁小姐才抬眸看了一眼卫凌的背影,嘴角透出几分别样的笑容。

卫凌便问明媚:“你瞧着宁小姐如何?”

明媚呆呆地说:“看起来倒是极好的。”

卫凌笑道:“咦,怎么小明媚看起来不太高兴?”

明媚皱眉想了会儿,抬头看着卫凌,便问道:“爹爹……我只是忽然在想,你说……像是宁小姐这样……人人赞扬……又行好事的人,会不会就是个心肠好的人呢?”

卫凌有些诧异,便笑道:“为何忽然这样问?”

明媚眨了眨眼,便说道:“我……我起先看到一个人,笑眯眯地甚是和蔼,可是……不知为什么忽然之间就变了另外一个人似的……所以我……”

卫凌若有所思,隔了会儿才说道:“你竟有这样想法……可知道‘人心难测’的道理?又有句话,叫做‘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便是如此,比如宁小姐,她做了许多善事人人称颂,但是本质上她是个什么样儿的人,就没有人清楚,除非是她自己或是跟她相处甚久之人。”

明媚闷闷道:“爹爹,你不觉得,要给王爷叔叔配的人,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才成么?”

卫凌笑道:“你这孩子,他都不觉得如何,你替他叫什么屈?何况,爹爹选这门亲事,一来是因宁家的家世……二来,宁小姐起码在外名头甚佳,且据我所知也是个很能耐的小姐。”

明媚叹了口气:“唉,那王爷叔叔是娶亲呢,还是娶个好帮手?”

卫凌忍不住大笑:“是了,他也是身不由己的,他也该庆幸,起码宁小姐并非貌若无盐,不然他也得受着。”

明媚听了,忍不住也噗地一笑,很有几分苦中作乐的意思。

父女两个说了半天,卫凌便道:“这儿距离端王府不远,爹爹带你去走一趟吧,省得他每回见了我,都要抱怨许久不见你了。”

卫凌怕明媚累着,便将她抱在怀里,走了一刻多钟,遥遥地便看见端王府正在前方,卫凌才把明媚放下地。

王府大堂,四人面面相觑。

明媚瞪着对面的景正卿,没想到偶尔来一次王府,居然会跟他不期而遇。

景正卿却十分规矩,也不乱看,委实地一身正气。

卫凌便道:“今日有暇,便陪着明媚出来走走,想到王爷,便顺道来看看,没想到二郎也在,可是有事?”

端王捧着茶,斜睨他道:“好一个顺道来看看,你就不能带着明媚,一大早正经地来看一看?二郎跟你不同,他是个极有礼貌规矩的孩子,时不时地就来探望我。”

端王年纪也不大,只是素来独居,也没什么格外投契的人,倒是景正卿,对他很亲近地,三天两头便跑来请安见礼,加上景正卿人也格外机灵,行事又很有风范,弄得端王对他十分之喜爱。

明媚听了,便忍不住又看景正卿,心道:“这人素来不做毫无理由之事的,他总是往王府跑又是如何?”

景正卿却道:“多蒙王爷不弃,且上回正卿遇险,也多亏了王爷跟姑父舍身保全。正卿自然铭记于心。”

卫凌跟端王双双看向他,端王便叹道:“你听听,明明是多亏了他救了琰儿,又仗着他小小年纪却足智多谋才逃出生天,却偏把功劳记在你我身上,景睿能有此子,真是他前世修来的福分啊。”

卫凌便也笑道:“王爷若是艳羡,就尽快定了亲事,将来未尝不会也有个如此聪明善解人意的孩儿。”

端王闻言,便白了卫凌一眼。

明媚却深深低了头:瞒着那个秘密,面对此刻的端王,她似乎有些于心不安了。

卫凌偏偏又紧追不放,道:“说起来,方才在来的路上,正好儿见到宁小姐在门口给些无家可归之人发放寿包,真真是万民称颂。”

端王抬眸上看,景正卿却道:“姑父所说,可是镇国公家的宁小姐么?”

卫凌点头:“正是,二郎也听说过?”

景正卿一本正经道:“只听闻宁家有位小姐是心肠极好的,却没有见过。”

明媚忍不住撇了撇嘴,景正卿说完了,却又看了明媚一眼。

明媚察觉,就哼了声。

卫凌看着两人如此,心中一想,便微笑道:“二郎,我有事要跟王爷说,不如你且带着你妹妹出去走走,待会儿再回来。”

景正卿领命,同明媚从大厅出来,明媚抬头看了一眼头顶耀眼的阳光,回头看看端王跟卫凌,叹了口气,自顾自往左手边的廊下走去。

景正卿一言不发,跟在后头。

明媚走了一会儿,距离厅堂已经有些距离了,明媚就懒懒地叹了口气。

景正卿站在她身后,便问:“你怎么了?”

明媚转头,无­精­打采看了他一眼。

景正卿哼道:“莫不是听说了宁小姐,故而你又不高兴了?”

明媚双眉一皱,咬牙道:“你掉进醋桶了么?没得熏死我!”

景正卿本有点愠怒,闻言却忍不住要笑,忙又憋着,见明媚迈步走,他就又跟上,明媚走了会儿,回头看他:“你总跟着我做什么?”

景正卿道:“我答应了姑父陪着你的,自要跟着。”

明媚便停了步子,斜睨他道:“你怎么总往王府跑呢?这会子不是该往廉国公府跑么?难为你,两头跑的这样欢,腿子必定都跑细了。”

景正卿忍着笑:“妹妹是在怕我累着吗?”

明媚道:“瞧你不是累,该是开心才是。”

景正卿忽然耸耸鼻子,道:“是了,果真是好熏的味儿!”

明媚呆道:“什么味儿?”

景正卿道:“原来掉进醋桶的不止是我一个,妹妹自也掉进去了。”

明媚这才反应过来,气地打了他一拳:“你胡扯什么?谁掉进去了,你才是!”

景正卿实在忍不住,便笑起来,这一笑,便如云开月明,明媚脸­色­微红,索­性­转过头去不看他,只望着庭院中的风景。

一阵沉默,景正卿道:“前些日子我去看了峰儿……着实,可爱的紧。”

明媚听他提起峰儿,忍不住也高兴起来:“是么?我也这么觉得,他见了我便会笑嘻嘻地,不知是不是跟我格外投缘。”

景正卿却靠近了她,低低道:“峰儿如今好好地,咱们也好好地,明媚,我们是不是……”

明媚吓了一跳:“是不是什么?”

景正卿凝视着她的眼,忽然道:“廉国公府里是动真的。”

明媚心怦怦然,隐隐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你、你是说……哼,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景正卿正­色­道:“莫非你还不明白?这不是闹着玩儿的……我不想再有任何一次做错,所以我想……”

“想如何?”

景正卿附耳过来在明媚耳畔低低说了几个字。

明媚一听,脸­色­大变:“不!”见他靠的近,忍不住竟后退一步,却忘了自己是在廊边儿上,身后且无栏杆护着,顿时整个人失足掉下去。

明媚大惊,景正卿眼疾手快,将她腰间一搂,便将她抱了回来。

明媚被他抱入怀中,惊魂未定。景正卿在她耳畔又说:“早些跟你定下,我的心也早一些儿安定,我已经想好了,姑父对我不错……若是家里开口,这件事应该不至于……”

明媚听到这里,身子猛地一抖,把景正卿用力推开:“我说了不要!”

明媚大叫一声过后,却正对上景正卿的双眸,她看得清清楚楚,那原本明亮的双眸之中,竟带着一抹惊悸地伤……

明媚张了张口,无法再说下去,更觉得无法面对,心里乱的很,明媚转过身,拔腿就跑,失魂落魄里,却忘了下面正是台阶,猝不及防之中大叫一声,往前扑倒。

景正卿离得有两步远,且正惊呆,反应过来去拉她的时候,已经迟了。

明媚一头栽倒,幸好把双手撑在下面,才不至于磕破了头脸,只是手掌心却火辣辣地。

明媚咬牙,身子疼得几乎爬不起来。

景正卿慌里慌张跑过来把她扶起来,明媚眨眼看看他,忍不住想哭,抬起手来看一眼,她的手掌何其娇­嫩­?果真是磕破了,竟还流出血来。

明媚吸了口气,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忍不住带着哭腔叫:“都怪你!”

景正卿见她手上流血了,且又哭,真真有苦也不能说,忙道:“你别动,让我看看其他地方伤着了不曾。”

明媚举着手,忍着痛不肯哭,也不管景正卿,却见他半跪着,却查探她的腿上是否有伤。

明媚看看手上的血,又看看景正卿,忽然间想到一件事,忙伸出手指拨了拨领口,却见那枚翠玉扳指果真便滑了出来。

明媚忙握住了,低头仔细一看:并无伤痕。

明媚缓缓松了口气,闭了闭眼,眼中的泪也随之凋落,因此明媚未曾察觉,手掌上的血沾到扳指上,极诡异的迅速消失不见!

景正卿正在细看看她的腿是否受伤,谁知一抬头,正看见明媚捏着扳指,……景正卿一看之下便明白,当下气恼:这个时候她不去关心自己的伤,竟还留意这扳指是否跌坏。

景正卿气道:“你又做什么?”伸手便把明媚的手跟那扳指握在一起。

明媚对上他的眼睛,刚要说话,却忽地觉得掌心一阵刺痛,忍不住大叫一声。

景正卿一惊,忙松开手,明媚低头看去,却见挂在颈间的扳指,翠绿之外隐隐地闪烁着淡淡地红光。

明媚大惊之下,失声叫道:“啊!又来了!”这会儿才知道上次不是错觉。

景正卿也留意到了:“这是……何物?”

明媚抓住他的手:“你可看到了?上回马车里……也是这样儿,我还以为是看错了。”

景正卿心惊­肉­跳,道:“这个不会是妖物吧,快摘下来扔掉!”

明媚惊道:“我不!”

景正卿气道:“你总是如此,什么都说不,如此妖异恐非好事,由不得你,快给我扔了!”

明媚便打他:“我就不就不!”

一时一个要摘一个不让,又闹腾起来。

明媚叫嚷道:“你才总是如此,什么都强迫我,我偏不遂你的意思!什么时候让你尝尝我受得滋味你才知道!”

两个人叫嚷打闹之中,景正卿不由也恨道:“你当我好受么?你若是肯顺着我些……”他到底是身手敏捷,当下便握住那扳指,就要扯落。

明媚气极,大叫一声,试图将他的手掰开。

双掌相握瞬间,景正卿忽觉得掌心滚烫,他心头震动,低头看时,却见那扳指通体的红光却极快地变作白光,白光一闪,旋即归于沉寂。

景正卿凝视那道白光,不由地双眉紧锁,脑中竟是一昏……此一刻,二爷忽地觉得这种感觉仿佛似曾相识……

与此同时,身边的明媚小小地身子一晃,竟倒在他怀里。

187

卫凌目送景正卿领着明媚出去,叹道:“真真是两小无猜,令人羡慕。”

端王忍不住一笑:“你羡慕什么?是了,最近廉国公府上对正卿可很是青眼,你若是想要女婿,可要趁早,不然的话就被别人抢了去。”

卫凌道:“我都不急,你急什么?何况我觉得明媚……”

端王见他欲言又止,便问:“明媚如何?”

卫凌微微叹了口气,道:“也不知怎地,总觉得明媚……对二郎……有时候很是上心,有时候却……”

端王挑了挑眉:“你想说明媚讨厌正卿么?”

卫凌想了想:“我瞧也不是讨厌,只是每每说起来,便很是嘴硬。”

端王掩口而笑:“明媚现在还小,你­操­心的为时过早了些吧,若她再大一些,懂得了儿女之情,恐怕才是你头疼的时候。”

卫凌便看向端王:“为何你竟是一副幸灾乐祸的口吻?”

端王挑眉不语。

卫凌道:“休要以为自己置身事外,王爷,对你而言,这也是迟早的。”

端王挑眉之余,就叹了口气。

两人不约而同地抬手,齐齐喝了口茶,又无声地将茶盏放下。

端王凝望着厅外暖融融地日头之­色­,目光也有些发怔,室内的静默,衬得外头的蝉噪格外清晰。

隔了会儿,卫凌问道:“王爷在想什么?莫非是想那位宁氏小姐?这位小姐的确是个很有心之人,每次生辰,都会布施粥饭,又格外斋僧布道,赢得极好的口碑,就单看这一点,已经是很难能可贵,将来若是归了王爷,必然是能­干­的贤内助。”

端王凝望向卫凌:“是么?你若是有替我挑选贤内助的心自己去选自个儿的人,那也不至于……”

卫凌皱眉:“你说的是谁?”

端王瞧有点戳了他禁忌,便话锋一转:“是了,你带着明媚从宁府门口过,明媚也看见那小姐了?她可有说什么?”

卫凌略觉奇怪:“为何每次提起宁小姐来,你都会提起明媚?”

端王沉吟片刻,微微一笑:“我问你,你且只说就是了,明媚……可说了什么?”

卫凌对上他的温和眸­色­,说道:“说来也奇怪,明媚只问我,宁小姐如此行些好事,是否就表示她是个好人……之类,小小年纪,竟想得那些。”

卫凌说到最后,也露笑容。

端王却毫无笑意,只仍问道:“那你是如何回答的?”

卫凌诧异看他一眼,才道:“我自跟她说,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何况我替王爷选王妃,并不只是要选一个与人为善的好人,而是个能相助王爷的人,何况王爷不仅是要王妃,首先要看的,是她的家世。”

端王听了这句,才笑了笑:“你对个孩子也这样认真地说,明媚自是给你说服了?”

卫凌道:“是否说服我却是不知,瞧她有些闷闷地……只是我的话她自也是明白的,也知道我这样做是为了王爷好。”

端王幽幽地叹了口气。

卫凌问道:“为何我觉得……你是不是太过在意明媚的想法了?”

端王抬眸看他:“卫凌……你有没有觉得……明媚……”

卫凌问道:“明媚如何?”

端王双眉微皱,跟卫凌四目相对,心中那话涌起,却又咽下,只道:“是了,上回……你家里的事,你该知道真相为何?”

卫凌见他忽然又转开话题,不由皱眉,也不答腔。

端王却道:“你虽然把东西给许家送了回去,但……”

卫凌这会儿才开口,道:“你若是担心我的妾室,那就不必了。”

端王本还要再说,忽地望见他的脸­色­,不由心中一动,慢慢道:“你……不会是想……”

卫凌微微一笑,笑里带了几分冷意:“我的家事,王爷就别­操­心了,对了……”

卫凌转头看向端王,相当­骚­方才他那欲言又止之态,沉吟说道:“我知道王爷在明媚身边儿留了暗卫,莫非,王爷是知道了什么?”

端王放在桌上的小手指轻轻一抖,却笑道:“并非如此,你切勿多心……本王只是叫人负责保护明媚安全而已,不会惊扰了她,是极有分寸的。”

卫凌仍狐疑地看他,却就在这刻,外头有人跑了进来。

端王一看,略觉放心,有人来给他解围了,然而那人接下来说的话,却叫端王跟卫凌都惊得­色­变,齐齐起身。

——“王爷快请移驾,卫小姐跟景少爷出事了!”

景正卿只觉得脑中昏沉,顿时便不省人事,只是在昏厥过去之前,却还死死地抱住了明媚。

——这几乎已是他的本能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宛如人在混沌之中,终于盼到眼前出现一道微光,耳旁似乎还听到低低地呼唤声。

景正卿皱着双眉,觉得身子沉重无比,像是被人抛起,又跌了下来,死死地坠落,动弹不得。

景正卿竭力睁开眼睛,满世界的光景都冲进双眸,与此同时,耳畔听到有人唤道:“明媚!”

景正卿一惊,像是在所有的白茫茫中看到一道明艳夺目之­色­:是了,明媚!

他忙看看眼前,却瞧见一张似陌生似熟悉的儒雅的脸,关切地俯视着他。

景正卿心中一时茫然,竟认不出这人是谁,但自然并非明媚,于是他急忙扭头看向身旁。

身边儿空空如也,并无明媚的影子。

景正卿很是失望:明媚在何处?

那人却又唤道:“乖女儿,你总算醒了,吓死爹爹了!”

景正卿感觉自己被抱起来,抱入那人怀中,但是同时,浑浑噩噩的脑中,却也反应过来:这说话之人是卫凌,是明媚的父亲,自己的姑父,卫凌!

可为何他抱着自己?

景正卿试着唤:“姑……”声音却极为微弱,甚至还有些奇怪。

与此同时,景正卿垂眸,望见被卫凌簇拥起来的一缕发丝,柔软明亮,无比眼熟。

景正卿定睛瞧了会儿,又望见搭在卫凌身上的手……小手白­嫩­细小,极为­精­致,景正卿定睛看着,手指忽然动了动,他吓了一跳,试着又屈起来……

“明媚……”景正卿听到自己喉咙里咕噜出这一声,然而这嗓音,却是个婉柔稚­嫩­而微弱的女孩儿嗓音。

卫凌略放开她:“怎么了?”他仔细地打量着景正卿,因焦急担心,双眸微红,有些泪痕。

景正卿看看卫凌,低头又看看“自己”——粉­色­的小罗裙,曾引得他移不开目光的……熟悉的、小手、小脚……他呆呆地抬手摸摸脸,头发……摊开那粉­嫩­泛红的小小手掌细看,掌上还带着几道新鲜地擦伤……

在景正卿意识到事情的真相之后,他只觉得脑中一昏,顿时又晕厥过去。

景正卿重又醒过来之后,天­色­已经微黑,烛光之中的内室看起来更不真切了。

景正卿头一个念头就是举起手来来,仔仔细细对着灯影把那只粉­嫩­的小手又看了一遍,然后张开,握起……如此几次,终于确定这真的是自己的手。

景正卿爬起身来,又低头看自己浑身装束,最后他翻身下地,试着往外走了两步,就听到外头卫凌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明媚怎会跟二郎一块儿晕了?二郎还没醒来?”

另一个声音说道:“方才醒来了一次,说是要找爹爹……不知为何又昏迷过去了,如今还安置旁侧厢房里,我已经派人去通知了景睿……”

——这自然是端王。

“实在是奇了,这两个孩子怎么同时……”卫凌忧心忡忡地,“然而又不曾有别人动什么手脚……”

景正卿听着这话,忙倒退回来,走到窗户边儿上,——平日里他纵身一跃就能跳出去的,如今却……

景正卿试着爬了爬,无奈回身搬了个凳子,这才爬上凳子,又顺着小心地跳了出去。

景正卿偷偷地沿着墙根儿往厢房去,进门往里,两个丫鬟在外站着,见了她,便直了眼:“小姐醒了?!”

景正卿心中震惊不已,顾不上理会她们,一直跑到里侧。

刚拐过屏风,景正卿就看到床上坐着一个人——再熟悉不过的一个人。

“他”正低头看着双手,一会儿又揪揪衣领,呆呆怔怔,无法置信。

景正卿一眼看到的时候,几乎重又晕了过去。

景正卿咽了口唾沫,试着往前一步:“你、你是……”

他才一张口,耳旁就响起那个他念念不忘的熟悉的女孩儿的声音——这个发现稍微又惊了他一下。

床上的人闻声转头,两个人四目相对,都看出对方眼中的震惊之­色­。

“你是谁!”床上的人一呆之后便大叫一声,指着他叫道:“你为什么……为什么……”然后他捂住嘴,双眸转来转去,惊慌不已。

景正卿明白这种感觉:这种张开口结果发现不是自己声音的惊悸感……

于是他鼓起勇气,试探着叫了声:“明媚?”

床上的人放下手,瞪大眼睛看着他,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怎么……难道你、你果真是……二、二、二表……”

景正卿心中一阵狂跳,顾不上其他,忙跑过去,猛地伸手将她抱住:“太好了,你没事!”

床上的明媚吃了一惊:看着自己的脸在眼前晃动,还如此依恋地抱着这身体的样子实在是……

她本能地抬手按着“自己”的头,将其推开:“你­干­嘛?”

景正卿轻而易举地被推开,他仰头看着她,眨了眨眼。

明媚稍微用力,就差点儿把景正卿推倒,她看看面前晃动着的天真无邪的女孩儿的脸,又看看自己带点儿粗糙男孩儿的手……

明媚瞪大眼睛,满面惊骇,捂住脸呜咽:“不不不,我不信,我不信!”——可耳旁听到的声音实在是太令人痛苦了,于是明媚又选择紧紧地捂住嘴。

顷刻,卫凌跟端王见屋里没了明媚,闻讯急忙来看景正卿。

两人刚进门,却瞧见小女孩儿半趴在床边上,正伸手轻轻地抚摸景正卿的背,时不时地还伸手将他抱一下,一副体贴安慰之态。

卫凌跟端王惊得双双停了步子,两人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地又退出来。

门口上,端王看着卫凌,道:“这会儿你该懂明媚的心意了吧?”

卫凌叹道:“我可是不明白了……”

端王笑道:“方才那情形,倒是让我想到一句诗。”

“什么?”卫凌本能地问,却又笑:“只别是……王爷嘴里吐不出象牙。”

“我说了你便知道是不是象牙,”端王忍着笑:“你瞧,那像不像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卫凌想了想,道:“胡说。”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开始貌似就是女追男的戏码了……吗……

188

明媚接受不了此等巨变,恨不得大哭。

景正卿不停安抚她,怎奈身子太小,要抱也抱不过来,还经常被推开,推开还罢了,有几次差点被推的翻个跟头。

他对这身体其实也还不习惯……正如明媚也极不习惯他的身体一样,她只是如往日赌气一般地推他一把,怎知道他勤学苦练,手劲儿也比一般的少年要大许多?

但就算如此,景正卿还是很体谅明媚的心情,每每执着地起来抱住她,虽然这种感觉……有些奇异,有时候觉得就像是抱着自己一样……

但是在外人眼中,比如在卫凌跟端王眼里,这分明就是一场小女娃儿安抚少年的温柔情态,实在看得人心都软了化了。

景正卿一边安抚明媚,一边仔细想了会儿,便勉强爬上床,凑在明媚耳畔低声说道:“明媚,你说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儿?”

明媚正要叫他别靠得这么近,一转头看见自己的脸,真是悲从中来,便哽咽道:“我怎会知道?”

景正卿看着“自己”的脸哭得楚楚可怜,也是郎心一紧,忙安抚:“别哭,别哭了……给人看到了我在哭,会……会很吓人。”

明媚眨了眨眼,又滚出几滴泪来。

景正卿很窘然,摸摸袖子,找不到手帕,就探手进明媚怀中……

明媚吓一跳,在他的手上打了一巴掌:“­干­吗?”慌忙就捂住胸口。

景正卿有些委屈:“我看你哭,想找帕子给你擦泪……再说……再说那也没什么,那是我的……”

明媚一想:也是,这又不是她自个儿的身子,怕什么羞呢?

明媚撅了撅嘴,——这个表情出现在他的脸上,景正卿眼睁睁看着,生生地打了个哆嗦。

明媚抬手摸了会儿,果真摸到一块手帕,自个儿在脸上擦了擦,才说:“现在、该怎么办?要不要跟爹爹说?我方才吓坏了,便晕了过去,什么也没来得及说,你呢?你有没有说?”

景正卿很不好意思说自己也吓昏了过去,便道:“我觉得此事不能给旁人知道,不然的话,或许以为我们是‘鬼迷心窍’或者什么其他……”

明媚之前不肯跟卫凌说重生之事,正也是担心这个,闻言便顾不上去哭,忙点头。

景正卿小声又道:“现在咱们也不知是怎么才变成这样儿的,只是这也非长久之计,务必要找个法子再换回来的好。”

明媚一听,真真有理极了,于是又如小­鸡­啄米似地拼命点头。

景正卿见她傻傻地,一直点头,忍不住便顺手摸了摸她的头。

明媚一怔,本能地翻了个白眼。

近在咫尺,景正卿清楚地看到明明是“自己”的眼睛,却流露出如许熟悉的神情,那种斜睨着……有点使不耐烦有点无奈又有点天真的表情,那是属于她的,就算是灰飞湮灭他都忘不了。

一瞬间,他本来有些忐忑的心又安定下来。

景正卿按捺着微微酸楚的心跳,又握住明媚的手:“所以现在,在没找到法子之前,我们千万不能露出马脚来,知道么?而且姑父跟王爷都是极­精­明的人,故而要加倍小心。”

明媚答应,景正卿见她乖乖地,有些欣慰,正要再说,外头有人道:“卿儿到底怎么了?”

景正卿一听:“是我父亲!”——平素见到景睿,景正卿都是要规矩行礼的,此刻一听这个声音,他本能地就要站起来。

明媚看看自己那“身子”,却一阵慌乱,反握住景正卿的手:“别走别走!”

景正卿这才反应过来,被明媚大力一拉,身不由己就趴在床上,闷头闷脑地爬起来的时候,景睿已经进来了,不仅是景睿,还有卫凌跟端王。

景睿一看眼前这情形,倒也罢了,端王忍不住一笑,卫凌却咳嗽了声,走到床边,把景正卿抱起来:“明媚,怎么偷偷跑出来了?”

景正卿毛发倒竖,就像是被陌生人拎起的小猫,瞪大双眼,不知所措。

床上明媚一看他的表情,忍不住“噗嗤”就笑出声来,笑完之后,却又觉得伤感:可恨,卫凌本来是抱她的!

明媚嘟嘴,有点委屈地看向卫凌。

这边景睿已经走到床边:“卿儿,如何了?”

明媚这才转头看向景睿,不由地有些紧张:“没……父亲,没事。”

景睿皱了皱眉:“好端端怎会晕了?”

端王说道:“太医来看过,也没看出什么来,估摸着两个孩子是玩儿的太久,中了暑热,这会儿都也好了,世兄你也就放心吧。”

明媚这才咽了口唾沫。

景睿却皱眉,叱道:“胡闹!这么大了,竟不知分寸,竟能玩闹到中了暑热?你自己倒也罢了,却还连累你表妹!”

明媚被训斥,心中大窘,忍不住就瞄向景睿身后的景正卿,却见他被卫凌握着手,正站在卫凌身边儿,卫凌正在问长问短似的……

明媚很是嫉妒!却只好仍对景睿说道:“父亲,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景睿叹了口气,这才回身,又对端王道:“王爷,给您添麻烦了,我这就带犬子回去。”

端王还没吱声,明媚一听,顿时就惊看景正卿。

景正卿也差点儿忘了这茬,听了景睿说才打了个哆嗦,两人目光相对,顿时齐齐叫道:“不行!”

三个大人听两人异口同声,都是一愣,景睿看着明媚:“什么?”

卫凌也摸摸景正卿的头:“怎么了?”

明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自从重生后她一直跟卫凌形影不离地,就算是上京后,也极少跟卫凌分开,这会儿忽然要让她跟着景睿一个人回景府……

景正卿忙道:“父……”还算他机灵,转头拉着卫凌,道:“父亲,表哥身子还弱,不宜移动,不如让他……在王府休息一夜。”

明媚睁大眼睛:留在王府?那还不如回景府。

景睿也为难,道:“这……”幸好在他眼里这是“明媚”提出的,若是景正卿自己说,早就一句“成何体统”扔下来。

景正卿明白明媚的心思,却又继续对卫凌说道:“爹爹,我们今晚也留在王府好么?”

卫凌也吃了一惊:“什么?”

明媚听到这里,灵机一动,忙也扶住额头,道:“我的头好疼……”

景睿见状,忙又过来相问,那边端王看着,巴不得这一伙儿人都留在王府,当下道:“世兄,瞧这情形,是得让正卿留在府里再看一看,这暑热可是可大可小的。”

景睿无奈,心里自也是肯了的。

那边卫凌却对景正卿道:“你表哥留在此处让王爷照料自是无碍的,你既然已经好了,还是回去吧,家中你叶若哥哥还等着呢。”

景正卿一听,更是不愿回去了:“爹爹,派人回去说一声不就行了?”

明媚听他“爹爹前爹爹后”叫的很是嘴熟儿,又看着这一幕,心情十分复杂。

在明媚跟景正卿相求之下,无奈,景睿只好先打道回府。

只是卫凌是个谨慎的人,明媚留下是无碍,他却是不能留的,当下就只叫明媚留下,他回去。

——若明媚是真的明媚,自是不会答应自己留在王府的,但因是景正卿,因此也没费什么力气。

景睿跟卫凌一前一后离开王府,端王看着两个小的留下,心中欣喜。

特意又叫了太医进来,给两人分别诊脉,自然也诊不出什么来,只说是有些“受惊过度,湿热入体”之类,开了点儿消火凝神的药就罢了。

端王又吩咐底下,做了些可口的小菜给两个人,——自打卫凌去后,明媚就一直都跟景正卿在一块儿,可谓形影不离。

明媚本没有胃口,景正卿便劝她:“你多吃点儿,不然若是饿得病倒了,以后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吓得明媚打起­精­神来吃了些。

两个人一边儿吃一边儿说话,倒是前所未有的和平。

明媚吃着,愁眉不展低声说:“我不喜欢如此……”

景正卿看着自己那张脸——真真是极少见的愁苦表情,不由叹了声:“我自也不喜欢的,可……可也没有法子。”

明媚嘟嘴,戳着菜:“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变作这样的?”

景正卿抬手打打她的手:“不要玩儿菜,好好地吃,也不要愁眉苦脸地,不然容易愁思伤神。”

明媚皱眉瞪他:“你管的真多。”

景正卿忍不住笑:“是了,你若是饿瘦了,吃亏的岂非还是我?”

明媚一听,果真是这个道理,这是他的身体,若是她不吃东西,自然会饿瘦得病……明媚一喜,而后又是一忧。

景正卿见她愁眉不展,便大大咬了口馒头,明媚一看,忙叫道:“你少吃点儿!”

景正卿怔怔看她:“为何?”

明媚道:“你吃那么多,倘若我胖的不成样子,该如何?”

景正卿想了想,好似也是这个理,然而他脑子动的甚快,当下道:“不怕,不是还有我么?将来嫁不出去,自然就……”

明媚气得拿着筷子打他的头,景正卿抱头道:“别打,你也不想想,打坏了算谁的!”

“哦……那么……”明媚听了,赶紧松手,抬起巴掌在自个儿脸上打了两下,忽地皱眉:“疼!”

景正卿抬眸看见了,哈哈笑道:“你这样也是没用的。”

明媚咬了咬牙,实在没有法子,咬着牙,也泄愤地咬了一大口馒头,又喝了一大口白粥。

景正卿见她吃东西,倒是高兴,两人默默地吃了会儿,景正卿说道:“其实……”

“什么?”

景正卿犹豫着:“你可还记得我们晕倒之前?”

明媚眨了眨眼:“嗯?”

景正卿道:“我觉得我们变成这样儿,应该就是因为当时发生的事……”

明媚吃了一惊:“是么?发生了什么?”

景正卿横她一眼:“你还问我?你自己不记得么?”

明媚盯了他一会儿,才叫道:“我差点儿忘了,你害我摔了一跤,你还对我发脾气,想扔了我的扳指。”

“什么你的扳指!”景正卿不悦。

明媚说道:“给了我,就是我的!我的东西你不许我留着么?是了……扳指……”

景正卿察觉她表情有异,便问:“如何?”

明媚呆呆道:“我当时是想跟你说的……扳指有些古怪……”

景正卿哼道:“我也说它很是妖异,才叫你扔掉的。”

明媚摇头:“我跟你说,那一日从雀屏山回来,你碰过它……之后你走了……我看到扳指发红,上面沾着的血都不见了,还变得极烫。”

景正卿身子一震:“是么?这一次……岂不是也是一样?”

明媚猛点头,两个人目光相对,忽然不约而同说道:“莫非就是因为它?”

明媚说完之后,便叫道:“对了,扳指可还在?”

景正卿本看向她胸前,一转念才知道是该在自己身上的,于是抬手去扒拉衣领。

明媚忙制止了:“不许乱动!”

景正卿的手一僵,明媚瞪他一眼,忙地起身冲到他身边儿,抬手就去解他的衣领……

景正卿看看明媚——顶着自己身体的明媚,一丝不苟又急切地做这种事……感觉实在是太奇妙了。

明媚把“自己身体”的衣裳拨开,在那雪白的颈间仔细看了看,惊地叫道:“为何没有?”

“没有?”景正卿也有些吃惊,低头跟着找了找,脖子上果真什么也没有。

明媚浑身有点发凉,不死心,又往下拨拉了一下。

景正卿有些不自在,感觉衣裳快要给扒掉了,若他仍是男身倒是无所谓,可现在他是女童的身子……被这样……若给人看见了,成何体统?

于是咳嗽了声,反而伸手把衣裳拉了拉。

明媚停了手,盯着景正卿:“莫非你给我扔了?”

景正卿吓了一跳,忙摇头,怕明媚不信,又说道:“我当时便晕了过去,哪里来的力气扔掉?”

明媚盯着他双眸:“是不是……是不是你醒来后……”

景正卿苦笑:“我醒来后整个人都懵了,哪里还有心思去管这劳什子?”

“那怎么会不见了?”

景正卿也很迷惑:“我……我着实不知……”

两个人面面相觑,正在此刻,门口有人笑道:“什么不见了?”

189

来者自然正是端王,端王望着眼前这情形,面上笑意微微一僵。

景正卿忙把凌乱的衣领整理整齐,明媚也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爪子仍放在景正卿肩头,赶紧缩回来,两个人都是一阵手忙脚乱。

景正卿坐在椅子上,明媚却是站着的。

景正卿拿眼睛看明媚,明媚不解,回看他,景正卿忍无可忍,冲她一皱眉,又向着端王使了个眼­色­。

明媚这才反应过来,暗暗叫苦,忙低头,规规矩矩唤了声:“王爷……”

——景正卿素日见了端王,是很懂规矩的,只有明媚年纪还小,又天真娇憨,跟端王亲近,才不怎地行礼,因此明媚并无这个意识,给景正卿提醒才反应。

端王看看两人:“瞧你们两个如此,大概已经都好了?”

明媚跟景正卿齐齐道:“是。”

端王便走到桌边儿上,目光在两人之间转换,最后落到坐着的景正卿身上,道:“明媚真的没什么了?”目光往下,就在她仍有点乱的衣领上扫过。

景正卿忙摇了摇头:“没……没什么了。”

旁边的明媚眼睁睁看着,有点无­精­打采,端王又对景正卿说道:“你晚上一个人睡可使得?方才你父亲说会把丫鬟遣来……让自己家的丫鬟陪着会比较安稳些。”

景正卿骑虎难下:“好的,王爷……”

端王听他不叫“叔叔”,略笑了笑:“吃完了饭就早点歇息吧……若是有事,就叫丫鬟们去叫我,可知道了?”

景正卿见他如许温情关切,心内惴惴,硬着头皮说道:“是……”

端王说罢了,才又抬头,看着明媚,仍是微微一笑:“正卿就仍睡在这里吧,可使得?”

明媚低着头,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嗯……”

景正卿侧目,明媚暗中冲他瞪了瞪眼。

端王关切道:“二郎无事也早些歇息罢……明媚,我送你过去。”说着,就抬手在景正卿的肩头轻轻一拢。

景正卿暗暗叫苦,却也隐隐地猜知,——或许是因为刚才明媚急着撕扯他的衣裳,被端王瞧见了……端王这人,却绝不像是表面看来般云淡风轻,指不定心里有什么疙瘩呢,所以才忙着要送“明媚”回去睡。

景正卿有心留下跟明媚多聊会儿话,然而……明媚在旁见状,便叹了口气,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脚……着实懊恼。

那边景正卿正身不由己跟端王往外,忽然间灵机一动,便仰起头来看向端王:“王爷,方才我发现我的扳指不见了,就是你送我的那个……急得不成,表哥也帮我找来着……还是没有……王爷,你有没有看到?”

这样一说,自然就不露痕迹地解释了方才明媚那样急吼吼翻他衣领的事儿……同时也抛出扳指的事儿。

果真,端王一听,面上表情微微变化,以景正卿的敏锐,自看得出端王无形中松了口气。

端王便笑道:“原来是找扳指……怎么,不见了么?何时不见的?”

景正卿本以为那扳指不会无端端不见了,既然他跟明媚都不知道,那么必然跟后来赶到的人相关……没想到端王也是一脸惊愕。

旁边明媚听着,发愣之余,便道:“王爷也没见着么?”

端王点了点头,又看景正卿:“我跟你父亲过去的时候,只见到你们两个倒在地上,却没见扳指……那扳指,也不见了么?”

端王说到这里,眉头微微一皱,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双眼中透出一缕疑惑之­色­。

景正卿自然不知道这扳指的来历,因此说不上什么来。

明媚在旁边听到这里,就道:“王爷……你起先说的那个镯子……还没找到吗?”

景正卿吃了一惊,便看向明媚:他不知这件事。

端王也吃了一惊,同样看向明媚——在他眼中所见,自然就是“景正卿”了,镯子之事他跟明媚说过,怎么“二郎”竟也知道?

端王便问道:“你怎会知道?……是明媚跟你说的?”

景正卿略觉紧张。

明媚自知失言,生怕露了马腿,忙说:“是啊……我、我见那扳指可爱,就问起来历,明媚……妹妹……就对我炫耀,——说是王爷给的,还说……本是一套的,还有两个镯子,只不过一个送人了,一个好端端不见了,王爷才把那扳指给了妹妹。”

景正卿见她圆谎之余又把事儿给自己说了,暗中才松了口气。

端王点头,这也不是什么机密的事儿,明媚说给景正卿也是有的。

端王便又看向景正卿,道:“的确……那个镯子便不翼而飞了,后来我又找了许久,却仍是没找到踪迹,也不似被人偷去的。”

景正卿听着,心中一阵阵地战栗,却还忍着,便问:“那王爷……另一个镯子……是给了谁呢?”

端王面露苦­色­,明媚在旁咳嗽了声,说道:“都说了事情过去许久,王爷大概也……记不清了。”

景正卿聪明,知道有事,就不再问了。

端王微微一笑,就道:“二郎早些歇息,我带明媚去歇息了。”

端王说罢,便握住景正卿的手,领着他出了房间。

身后明媚情不自禁地往前一步,目送端王跟景正卿离开,将出门之时景正卿还回头看她一眼,嘴巴张开,似乎说了句什么。

明媚也听不清,自己一步步退回床上,回身倒下,望着头顶,呆呆看了会儿,忽地笑了起来。

——前一生,她常恨自己生为女儿身,若是个男儿,必然要做顶天立地的好男子,如今……正在她沉溺于卫凌的关乎疼爱之中乐不思蜀的时候,忽然之间……老天竟记起了她曾经的愿望一般!如此捉弄……

但是为什么,竟是变成了景正卿呢?

明媚此刻还有些不可置信之意,她仰躺着,抬起手来,看着那少年的手,翻过来,转过去,修长的手指,看起来就很有力道的样儿,翻过来再看,手掌略粗糙,拇指跟食指都磨出了薄薄地硬茧。

她知道景正卿素日骑马­射­箭勤练武艺,这些茧子,大概就是经常练习剑术跟箭法时候、天长日久磨出来的。

——可到底是为何会变成这样呢?

明媚把手放下:罢了,且不去想这些了,或许只要静静地睡一夜,明儿早上起来,一切就都恢复如初了。

明媚抱着这样的希望,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只是模模糊糊地到了半夜,便觉得身边似乎多了一个人,正挤在她身旁。

明媚睡糊涂了,还以为是玉葫来伺候,便道:“做什么?”

身边的人不语,抬手在她腰间抱住。

明媚倦极,含糊道:“自己睡去……”那人却不动,明媚察觉并无其他异样,因困,也懒得做声,便又闭眸睡了过去。

次日晨起,明媚没睁眼睛之前,身子先狠狠地抖了抖。

她想起昨天惊悚发生的事……

明媚不敢睁眼,先抬手,便摸向自己身上……从腰间,摸摸手……怀着希望到胸口,一直摸到喉咙,脸上……摸到头顶的一根簪子之时,手又颓然无力地跌回去了。

一觉醒来,仍旧维持原状,明媚睁开眼睛,有些失望,又有些惶恐。

然而她来不及跟景正卿“叙旧”,景府已经派了人来接二爷回府,要准备去国学院了,明媚恨不得能有隐身术,能让所有人都看不到自己……

与此同时,卫府也派了人来,叶若因知道明媚一夜都在王府,便在上学之前顺道儿过来瞧她。

明媚不情不愿出来之时,正好看到叶若在跟景正卿说:“明媚你昨晚儿怎么不回去,我听伯父说你生病了,这会儿可全好了?”一边说,一边还抬手摸摸景正卿的额头。

明媚定睛看着,却见景正卿抬手将叶若的手一挡,皱眉冷冷道:“别动手动脚的。”

叶若略微尴尬……明媚有些生气,便走过去:“叶若!”

叶若一看她,却很恭敬:“正卿哥哥也在!是要上学去么?一块儿去可好?”

明媚抬手在嘴角一拢,咳嗽了声,装模作样道:“我……我今儿身子不适,不想去学院了,你……你自个儿去吧!”

景正卿此刻便走过来:“你不去?”想了想,自言自语道:“不去也好……”

叶若却问道:“正卿哥哥哪里不适?”

明媚道:“只是有点头晕,胸闷,想吐……总之你先去吧……”

叶若是最听景正卿话的,听了这句,便正­色­叮嘱道:“那正卿哥哥先回府吧,务必要好生休养。”

说完了,才又转头,对景正卿道:“明媚,那我先去上学啦。”

景正卿对他爱理不理,便哼了声。

叶若好脾气地笑笑:他倒是习惯了明媚偶尔莫名地小任­性­,因此也不以为然,对两人告别之后,便出王府去了。

当下只剩下两人,明媚咬牙看着景正卿:“你对我叶若哥哥好些!”

景正卿抱起手臂,歪头看天,一副不买账的模样:他早看不惯明媚对叶若那样亲密了,好歹捞到一个报仇的机会。

明媚一看就想踢他一脚,然而以她现在这身体,若真的一脚踢过去,恐怕“自个儿”的身子就得在地上滚动……

因此明媚还是忍了,正好儿此刻看到端王露面,明媚便露出亲切地微笑,抬手在景正卿的头上摸了摸:“乖啊,妹妹,你要乖一些……不然的话,我……”

景正卿警惕而又有点毛骨悚然地看着她,明媚趁着端王还没走近,便咬牙道:“你若是敢欺负叶若,我……”说到这里她忽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于是就问:“你说我去不去学院?”

190

再“不舍”,也要分开。

明媚跟着景府的人回府,心想总不能就这样一窍不通地去书院,万一装的不像被当成异类该如何是好?

于是她回到景府之后,先见了老太太,苏夫人……行礼应答之类的倒都还使得,一套做完,立刻便装病。

苏夫人自爱子如命,当下叫丫鬟把人带回去,又忙请大夫给看。

明媚装病无非是不想跟府里其他人接触,更好托辞不去书院了,随着丫鬟假装恹恹地往房中去,走到半道,却见一人笑吟吟过来,却正是景正盛。

景正盛见了明媚,瞧着“他”脸­色­,的确是有些不太好的,便道:“卿弟哪里不适?昨儿竟也留在端王府了,让我很是担心。”

明媚看一眼景正卿,便低了头:“三哥……也没事,就是……中了暑热……”

景正盛叹了口气,在“他”肩头一拍:“罢了罢了,听闻明媚表妹当时也在?必然是你见了她,一味地贪玩儿,不然你身子向来康健,怎会如此?总之没事儿就好了,我昨儿见你在家,本想叫着你,再叫着你小舅舅,一块儿出去喝酒呢,你倒是跑去端王府了……瞧如今这个样儿,这酒也是还喝不成的,你且暂时养好了身子再说罢了。”

明媚眨了眨眼,心道:“原来昨儿盛三哥是要叫他去喝酒的……还有他的小舅舅,他们三个凑一块儿,定然安生不了……这酒也自不是好酒。”

明媚想到前生,初初跟景正卿遇上,他那个外表庄重实则风流无忌的­性­情……大概也是从小就养成了的。

然而这一遭儿,他好像并不像是前生了……

景正盛见“卿弟”不语,又细看了会子,很是关怀,道:“别在这太阳底下站着了,快快回屋歇息去……把身子养好了,哥哥再带你出去见识,左右机会多得是。”

明媚咳嗽了声:“多谢三哥。”

景正盛笑笑,­唇­角流光,已经依稀可见前世那样的风流神采。

明媚顿时就想到那时候的景正卿,心乱跳,忙低了头。

明媚怏怏地回到景正卿的居处,屋里两个丫鬟便迎上来:“二爷好不容易回来了,听闻昨儿在端王府歇了?奴婢们都记挂着呢。”

“听闻二爷身子不适?要不要吃点什么?”

一边儿伺候着明媚脱衣,一边儿嘘寒问暖,并不说些逾矩的话,只是本分伺候而已。

明媚被迫听着,整个人宛如“行尸走­肉­”一般,只是出神。

她任凭两个丫鬟把外裳脱了,身上果真凉快了许多,明媚出了口气,无意中垂头,忽然看见自己只穿着薄薄地绢裤,顿时吓得大叫了声。

“二爷……怎么了?”丫鬟们忙上来问长问短。

明媚本能地捂住了眼睛,心中滋味难受,听到丫鬟们问,她勉强镇定了一下心神:“我……我没什么……”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便笑道:“既如此……二爷要不要沐浴?这大热天儿的,才从外头回来……”

明媚一听,顿时直了眼睛:“沐……沐浴?”

一直到这一刻,明媚才想到一个极为严峻的问题。

初初想到之时,明媚猛地打了个寒颤,衣裳都来不及穿,拔腿就往外跑去。

丫鬟吓了一跳,急道:“二爷二爷,你去哪?”

明媚拉着薄衫掩着身子,跳出屋里,正要往卫府去,迎面却来了一人,那样肃然端庄的,自然正是景睿。

两下对上,景睿一瞧,怒道:“衣衫不整成何体统!你这是要去哪?”

明媚被当头一喝,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低头看看,赶紧把衣裳整理一番。

此刻那两个丫鬟也上来,飞快地帮她整理妥当。才又行礼:“老爷。”

景睿听闻儿子身子不适,竟也不去书院了,自然便来看看,没想到正撞上这一幕,不由气道:“前些日子王爷才对我夸奖你,没想到这么快就原形毕露,这是在做什么?叫人看见了像什么!你不是身子不适么?为何又乱窜出来?”

明媚恨不得一下子晕过去了便是。

明媚自然是极明白这位二舅舅对景正卿是十分严苛的,当初还利用这一点陷害过景正卿,令他被责打了一顿,如今倒好,风水轮流转,即将落到自己身上了。

明媚自诩是受不了景睿的板子的,无奈何,又不能撒泼或者表明身份,那样恐怕会直接被一顿打死。

好汉不吃眼前亏,幸好明媚的鬼心眼儿还是颇多,此刻便低头,道:“回父亲,方才回来,也不知怎地……一阵热风扑过来,卿儿……就迷迷瞪瞪地……心里燥热的很……大概……是昨儿的暑热未退……请父亲宽恕。”

景睿虽则严厉,但到底也是心疼孩子的,见“景正卿”低着头,唯唯诺诺之态,不由心头一软,又觉有些紧张,生怕真的积下什么病症,便顾不上责罚呵斥了,只对那两个丫鬟喝道:“还不把他搀回去?好生看着?再去叫个大夫进来给他诊诊!”

明媚仗着一点机智,好歹躲过了景睿,也不敢再往外头跑了,当着景睿的面儿如此,怕不立刻打断双腿。

当下仍旧回来屋里,无可奈何躺在床上,心中便想景正卿,想到“痛苦之事”,恼的在床上翻滚,抱住被子,一阵厮打。

两个丫鬟在门口瞧着,都觉忧心:这功夫都也信了二爷是真的着了暑热,不然的话……怎会如此反常?竟做出如斯孩子气的举止来。

且不说明媚在景府里如坐针毡,只说景正卿回到了卫府,却见卫凌已经上朝去了。

玉葫一路陪着他,唧唧喳喳说个不停,弄得景正卿不厌其烦,只不理她。

下了车往里去,玉葫便道:“小姐出去一整天又加一夜,是不是想念小少爷了?我们不如先去看看他?”

景正卿听是说卫峰,便挑了挑眉。

玉葫知道“明媚”是最喜欢卫峰的,便又乐道:“小少爷长得可真块,手脚都胖乎乎地,可真惹人爱。”

景正卿闻言,便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手脚:这小许多号的手脚,又何尝不惹人爱?只不过为何居然是他用着……真真暴殄天物。

两个往里屋去,不妨却见胡姨娘同丫鬟抱着卫峰从里头出来,要到廊下乘凉,两下见了,胡姨娘微微一笑,道:“小姐回来了。”

景正卿对她毫无兴趣,便从鼻孔里嗯了声,往里又去。

胡姨娘见“明媚”如此傲慢,便皱了眉,道:“咦,今天太阳怎么从西边出来了,小姐竟不来瞧瞧峰儿?”

景正卿听到这句,便停下步子,走到胡姨娘身边儿。

胡姨娘一惊,不知他要如何。

景正卿探头,看了一眼她怀中的卫峰,然后淡淡地说:“好了,看过了,还有事么?”

胡姨娘呆了呆,景正卿道:“无事我便走了。”

景正卿头也不回地离开,身后胡姨娘望着那背影,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哼,臭丫头得意什么!竟还不把我放在眼里。”

丫鬟道:“姨娘,上回老爷还是把那些物件儿拿走还给人家了,你说会不会是因为小姐?”

胡姨娘想到那些得而复失的东西,一阵挠心:“可不就是她?若不是她多嘴胡闹,我又怎么会差点儿九死一生地生了峰儿?只要给我些时日,我自能劝服老爷,都是这丫头坏的事儿!迟早有一日,我……”

玉葫陪着景正卿回到房中,景正卿看看周围,无非是些书、琴、笔墨纸砚之类……他对这些自然是毫无兴趣,不由地就叹了口气,低头看看一双儿­嫩­­嫩­地小手,总不能用这样的手去张弓­射­箭习武吧?

景正卿闷闷地在床上躺了会儿,便想昨晚上明媚跟端王的对话:一直在那刻他才知道,原来端王曾有一对儿镯子跟那个扳指的,其中一个镯子送人,一个却不翼而飞。

景正卿怔怔想了会儿,便翻了个身,闭上眼睛,脑中便又出现他抱着明媚晕过去那前一刻,场景在脑中闪来闪去,渐渐地,竟跟某一幕令他刻骨铭心痛不欲生的场景重合在一起。

身子猛地一颤,景正卿睁开眼睛:怪不得他觉得昨儿那感觉似曾相识,原来……

扳指为何会不见?属于端王那镯子又为何会不见?本来按理说,端王不见的那镯子,应该是在七年之后送给明媚的……如今却好端端不见了!

若说镯子不见只是巧合,那扳指呢?

景正卿瞪圆了眼睛,想到前生,他紧紧地搂着明媚,一手握着她的素手,当时她的手上,不正是戴着那枚镯子的?

难道这两次,仅仅都是巧合?

景正卿不信。

他跟明媚重生后,端王的镯子就不见了。

他跟明媚互相换了身体后,那枚扳指便也不见了。

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指向了一个解释。

景正卿想通了这一点,浑身热血沸腾,几乎要立刻把明媚叫来,跟她研究一番。

然而此刻到底是不方便,景正卿苦思冥想……心想:“不如我跟姑父说,我有些想念祖母,让姑父答应我去住上几天?是了,如今我是明媚的模样……只要我好好地撒娇,姑父那样疼明媚,自然就会答应了的,我自就可以跟明媚多多相处……未尝不可以想出一个解决法子来,最起码可以互相照应。”

景正卿在屋子里呆呆坐着,腹中打着如意算盘。却不知半天时光已过。

到了午后,景正卿听闻卫凌回来了,便很想趁机去求一求卫凌……正在心底演练该如何跟卫凌说……外头却传来一阵吵嚷声。

景正卿不以为意,只好好地想自己的事儿。

不料那吵嚷声越发近了,有人道:“让我去见小姐,你们走开!”

景正卿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便走到门口,迈步出门转头一看,却正见到胡姨娘在廊下,正用力推开一个小厮。

景正卿一愣,不由问道:“这是怎么了?”

胡姨娘一看他,大叫一声:“小姐!”顿时便扑上来。

景正卿吓了一跳,不知她要如何,本能地往旁边一闪,他是惯常习武的,身法何其利落,此刻虽然是占了明媚的身子,但反应力仍是一流。

胡姨娘扑了个空,踉跄站住,又回过头来,景正卿喝道:“你究竟有何事?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胡姨娘被他一声呵斥,又呆了呆,而后才哭道:“小姐,求你替我向老爷说情,饶了我吧……”

“究竟发生何事?”景正卿皱眉。

胡姨娘泪落如雨:“老爷,老爷要赶我走……小姐你救救我……”

191

卫凌这个人,除了对明媚外,对别人通常都是喜怒不形于­色­,外人同他相交,单看他的脸­色­表情,绝对猜不出他心中想什么。

有时候觉得他很温和好脾­性­,但下一刻就会不动声­色­地把人参了,且总是证据确凿,令人无法翻身。

有时候觉得他冷冷清清令人望而生畏,转头之间,却又能笑得如和煦春阳,令人浑身都觉舒泰。

在卫凌决定出手之前极少有人猜得到他在图谋什么……等他出手却必然是一击即中。

他回京时间虽然不长,但整个京城之中却没有人敢小觑这个吏部侍郎。

当初卫凌初进京,便有几个有意要打压他的朝臣,但不知不觉地,一个个儿不是被贬斥就是被远调……

因此京内官员提及卫凌,用得最多的一个词就是“高深莫测”。

上回端王曾也提及卫凌“家中的事”,端王因知道他脾气,见他淡淡神情,就猜到他必然自有打算。

只是希望他能手下留情些罢了。

而对胡姨娘而言,起初这女子是十分懂分寸的,因卫凌喜欢她的美­色­跟脾­性­,故而胡姨娘也时常撒娇撒痴,用各种手段,伺候的卫凌无微不至。

然而……从渝州到了京城,有些东西到底是变作不同了的。

原本没什么格外要求的胡姨娘,渐渐地也有了巴望,尤其是在生了卫峰之后。

原本还知道分寸,明白卫凌是个不好惹的笑面虎,故而处处小心翼翼,然而大概是看惯了卫凌笑面的模样,加之上京之后卫凌甚忙,她又有身孕,他也有些着意呵护,因此竟渐渐忘了他的厉害,反而高估了自己的能耐。

毕竟,卫凌没有要娶妻的意思,且也没有再纳妾的意愿,整个卫府岂非就她一个女主人了?

胡姨娘觉得,凭着自个儿的手段,迟早晚是要坐上那个位子的……何况她又生了峰儿!

卫凌从员外郎升为吏部侍郎,胡姨娘内心狂喜地将要发疯,再加上她的丫鬟打听了外头的流言,她知道端王当卫凌为心腹,自然更加得意,只觉得将来卫凌青云直上,自己恐怕一品夫人都做得。

对明媚,胡姨娘一方面觉得只是丫头,很瞧不上,另一方面,却觉得卫凌对明媚太过上心,盖过自己许多……起初她自然不敢争风吃醋,但……时移世易。

再加上她跟明媚小小地恼过几场,卫凌也并没说什么,这便更给胡姨娘一种假象,觉得卫凌开始喜欢自己多过明媚了。

她也很该巩固一下自己在卫府的地位才是。

却没有想到,卫凌只是在暗中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自从知道胡姨娘跟明媚吵过之后,卫凌只看胡姨娘此后究竟如何表现。

瞧着她不思悔过反而越发张狂,卫凌知道这人是不能留了。

如今卫峰还小,倘若再大一些,胡姨娘将更了不得。

就算是他多训斥几次,她表面或许就也听了,谁知道私底下是不是更恨了明媚,然后做出些令他后悔莫及的事儿来?

卫凌是不动手则已,一动手就要一劳永逸。

胡姨娘说完了,景正卿看看她,又看玉葫:他还不太了解状况呢。

玉葫也没料到会这样,便问胡姨娘:“老爷为何要赶你呢?”

换作平时,胡姨娘哪里肯理她?此刻却忍气吞声说:“老爷说我跟小姐不合,容不得我……”说到这里,泪又涌出来:“可怜我才生了峰儿……老爷竟这样绝情狠心……还从渝州叫了人来,要把我遣回渝州……我这不是呣子分离了么?小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知道你疼爱峰儿,你看在峰儿的面上……叫老爷别赶我……”

景正卿暗中惊讶,这才明白卫凌因何要撵他这妾室。

景正卿正眼儿瞧了瞧,却见这胡姨娘的确是有几分姿­色­,虽非上乘,但自有妖娇之处……哭得也恰到好处,怪道卫凌见识过景如雪那样的美人,竟又会纳妾,大概胡氏在床笫之间也颇有几分能耐。

景正卿自非明媚,前生他的­性­情,跟卫凌大概“异曲同工”,因此景正卿深知这其中的……一些不为人知,当下微微冷笑。

景正卿暗中思忖,便一抬手,示意拦着胡姨娘的那些人退下。

其实相比较明媚不解卫凌纳妾,景正卿却是有些明白卫凌心思的:娶妻求淑女,至于妾室,不过是尽享鱼水之欢的物件儿罢了。

卫凌很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这物件儿和他的意,伺候的他好,他自然也留着,吃穿不缺地养着,甚至有时候还会温柔相待。

可如果这物件渐渐地忘了自个儿的本分,闹起来,惹了主人不顺心……最要紧的是,胡姨娘犯了卫凌最不能犯的禁忌。

胡姨娘若惹恼了卫凌,倒是其次,看在她伺候这么久的份儿上,未尝不会宽待。

但胡姨娘犯的人,是明媚。

景正卿明白:卫凌瞧她并无悔改之意,自然要一了百了,免除后患。

景正卿沉吟,玉葫见她不开口,怕她为难,便对胡姨娘说道:“你可记得上回你收人家的东西跟小姐拌嘴时候说的话?你说那晚老爷不听劝出去,你埋怨小姐也不劝劝老爷,——当时小姐曾说过你什么?小姐说若是老爷拿的主意,就算是她求也是不顶用的,你平日那么了得的,自个儿去求便是了。”

胡姨娘听了,到底拉不下面子来,便气道:“又哪里轮得到你说话,我自跟明媚说……”说到这里,便拧着帕子又哭起来:“明媚,你平日那么喜欢峰儿,峰儿才多大?你总不想他就在这时就没了娘的,明媚,你求求你爹爹,他是最听你的话的……我求你了,我委实也舍不得峰儿……”

这话若是给真的明媚听着,恐怕真的会动心:明媚什么都能不顾,只是涉及峰儿……因有了前世的失去,故而明媚很珍惜此生,更是十万分疼惜小峰儿,自然不舍得他这么小就没了娘的。

只可惜,胡姨娘不知道自己求错了人,面前这个看似粉妆玉琢的女娃儿,实则已经换了无比黑冷的心儿了。

景正卿微微冷笑,望着胡姨娘:“你当真是为了卫峰好?还是为了你自己打算,舍不得这花花京城跟什么荣华富贵?”

胡姨娘愣神儿:这口吻……竟让她有些不寒而栗,又像是有把刀子,在揭她的皮。

胡姨娘叫道:“明媚!”

景正卿淡淡看着她:“玉葫方才说了,我的意思,你该很明白才是,父亲既然做了决定,哪里轮得到我Сhā嘴?我只奉劝你一句,父亲现在念在旧情,才又特意叫人遣送你回去,他如此做,必然自有安排,不至于不管你,安身立命的银子必然是不缺的。你很该在身后有路的时候见好就收——倘若是那种心狠手辣之人,费什么周章送你走?随便哪个黑地儿把你扔了,那时候你才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胡姨娘听了这一句话,顿时­色­变。

宛如醍醐灌顶,她捂着胸口,终于记起当初,也终于记起了卫凌是个何种脾­性­的人,——当初才进了卫府面对他的时候,她看着那人,曾千百次在心中告诫自己万万要惜福,要小意儿好好地伺候跟随着他……只要如此,别无所求。

胡姨娘后怕,怅惘,种种滋味交织,才真真儿地又后悔起来:怎么就不知不觉走到这一步,竟骄狂到以为能压住明媚呢?

眼泪扑簌簌落下,胡姨娘后退一步,身子发软,一时站不住脚,顺着门边儿滑到地上。

景正卿垂眸看她:“另外,你若真的为了卫峰好,现在离开他才是对他最大的好,若是卫峰再大一点儿……或许就学了你的品行,哪里对他好?——我又不是没见过,那口口声声说要为了儿子好,结果反把儿子推到火坑里的糊涂娘,行了,我言尽于此,父亲那边我是绝不会去的,要如何取舍,你自己选便是,你若是个聪明的,就知道该如何。”

胡姨娘捂着脸,忍不住放声大哭:因为滔天悔恨。

此日下午,景正卿就听玉葫来报,说是胡姨娘跟着人回渝州去了。

景正卿听闻,便冷冷一笑:“算她识相。”

玉葫看着面前的“她”,一时竟有点不敢吱声,只觉得今日的“明媚”,似乎跟平日有些不一样……到底哪里不一样呢,玉葫仔细想想,忽然发现自从端王府回来之后,竟没看到“明媚”笑!

难道是因家里的烦心事儿多了?

玉葫正打量着,景正卿却忽然说道:“你看着我­干­什么?”

玉葫吓了一跳,继而低头,小声说:“没、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小姐你是不是还在为了胡姨娘的事儿生气……”

景正卿道:“那算什么,跟我没什么相­干­。”

玉葫眨了眨眼,才大胆说:“小姐,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好厉害啊……真真又痛快……竟让她哑口无言。”

景正卿冷哼了声,玉葫又问:“那小姐,你……不是为了这件事儿……又是为了什么不开心呢?”

景正卿道:“我哪里不开心了?”

玉葫道:“那你、你为何都没有笑?”

景正卿呆了呆,伸手摸摸脸……这个时候,他哪里笑的出来?可是……居然连玉葫都发现异样了,难道让他学明媚天真无邪地嘻嘻而笑?

景正卿抬起双手捧着脸,试着扯了扯脸颊­肉­儿……略觉苦恼。

下午卫凌回来,便叫“明媚”过去,景正卿出门之前深吸几口气,知道卫凌是个难对付的角­色­,因此丝毫都不敢怠慢。

当下便同玉葫陪着往书房去,刚到书房门口,忽地一怔,竟见到个熟人。

景正卿一看,差点儿就出声招呼,想了想,这人明媚却也认得,才暗暗地松了口气。

那人见了景正卿,却亲热招呼道:“明媚小姐,你可还认得我?”

景正卿从敞开的门扇里看到里头卫凌正在,心想:“该打起­精­神来了。”当下便在脸上露出灿烂地笑容,仰头看着那人笑道:“自然是记得的,是云府的张婶婶。”

这在卫凌门口的女子,竟是原先云府负责照料云起的张娘子。

明媚刚跟卫凌上京,借助云府的时候,云腾曾叫张娘子来照顾明媚,是以明媚认得,景正卿自也知道。

张娘子一看“她”如此乖巧,声音清甜,忍不住俯身轻轻摸了摸“明媚”的脸:“小小姐,你真真聪明,好讨人喜欢。”

景正卿只觉得笑都在脸上僵硬了,一边咧着嘴保持笑容,一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是……吗?”

玉葫便问道:“张娘子,你为什么会在我们府里?”

张娘子喜滋滋说道:“你们进去,大人就会跟你们说啦。”

景正卿跟玉葫两个进了书房,却见卫凌笑道:“见过张娘子了?”

景正卿便道:“是的,爹爹。”

卫凌见“她”竟乖乖站着,也不像是往常一样即刻冲上来缠着自己,便笑道:“你可知道爹爹请她来是做什么?”

景正卿仔细想了想,张娘子原本在云府,云起从小儿是她拉扯大的……当下便心中有数,眨着眼说道:“爹爹,你莫非是叫她来代替姨娘照顾卫峰的?”

卫凌见“她”果真聪明,不由笑道:“我的乖女儿越来越聪明了,你过来。”

景正卿眨了眨眼,无奈往前走了几步,终于走到卫凌身边儿,卫凌握着“她”的手,仔细打量了会儿,说道:“爹爹把她打发走,你觉得如何?”

景正卿本不以为意,无意中对上卫凌的双眸,看着那温和的眸­色­,忽然间心头一震,便想:“糟了!姑父那样­精­明的人,既然想铲除胡姨娘,又怎会放任她前去找明媚的麻烦?若是明媚的话,该不会是像我所表现的那样冷静……莫非姑父已经察觉不妥了,所以才放胡姨娘过去闹一场,是想看明媚反应?可是……我之前应该并未露出什么破绽啊……他又怎会……”

景正卿胡思乱想着,只觉口­干­舌燥,竟有些不敢直视卫凌双眸。

192

景正卿心慌意乱。

卫凌却望着眼前的“明媚”,心中想的,却是昨儿在端王府上,端王那一番欲言又止。

——端王分明是要说什么的,不知为何竟停下来,卫凌猜他是有所顾忌,但是事关明媚,卫凌虽不再问,却不得不多思量思量。

卫凌之前在渝州的时候,也跟卫宸说过,自从他纳妾那日,从景如雪墓前把明媚抱回来后,她似乎就变得有些不同……

卫凌只能把这解释为明媚懂事了,有个聪明伶俐的女儿自然是为人父母所乐见的,但……

在卫凌觉得,明媚委实是有些太过懂事,因此在他看来,若是明媚能任­性­胡闹一些,仿佛才令他安心:毕竟那样才像个小孩儿的样。

幸好明媚果真渐渐地有些天真烂漫,虽然偶尔也有语出惊人的时候,但是卫凌却觉得十分欣慰,毕竟没大的异样。

只是端王一句没说完的话,又引的卫凌有些忐忑。

早在知道胡姨娘有心往明媚身上泼脏水开始,卫凌就想要除掉这女人了。

只是看在峰儿委实还小,于是又叫她养了几天。

正如景正卿“多心”所想到的一样,卫凌的确是故意放了胡姨娘去找明媚的。

只不过卫凌算天算地,自然是想不到景正卿跟明媚其实是互换了身子。

卫凌此举主要是想看看明媚是如何反应的。

没想到结果竟让他大吃一惊。

书房中,景正卿呆呆看着卫凌,便道:“我、我只是觉得父亲既然已经决定了……必然就已做好了安排……所以我就……”

卫凌笑了笑,温声道:“你当时跟她说的那些话……可是自己想出来的?”

景正卿看着他的笑容,心底不寒而栗,结结巴巴说:“这、这个……父亲怎么知道……”

卫凌摸摸“明媚”的脸:“她回来跟我说了。”

景正卿恨不得把舌头咬下来,打定主意以后等闲绝不多口。

卫凌却还在等他回答。

惊慌失措里,景正卿忽然抓到一根救命稻草,福至心灵便说道:“其实……其实不是我自己想的。”

“哦?”卫凌疑惑。

景正卿道:“是、是昨儿,昨儿晚上我在端王府,跟表哥……说起胡姨娘的事,表哥……表哥他安抚我,说父亲必然有所安排,叫我别生气……我自不信,他、他就跟我说了那些话……”

景正卿这么一说,卫凌才如释重负似地松了口气:“我道是你怎么会……原来是你二表哥,哈……”

——在卫凌看来,“明媚”白日对胡姨娘说的那些话实在是太明白太透彻了,也暗藏着极深的无情,很不像是明媚的­性­情能说出来的……若真的是明媚自个儿想出来的,那这孩子心底得藏着多少事儿,且­性­格又是何其的……

如今听“明媚”说是景正卿教的,才释然。

以景正卿的­精­明强­干­……说出这种话来倒的确是情理之中。

卫凌心头悬着的石块落地,放心地大笑数声。

景正卿见他露出释然笑容,才松了口气,就感觉身子腾空,他忍不住惊叫了声,发现自己竟被卫凌抱了起来。

景正卿先是一惊,继而心中甚窘。

卫凌欢喜地将“明媚”抱在怀中,高兴之余便道:“乖孩子,你二表哥聪明是聪明,就是有些……太过伶俐了,唉……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景正卿本来正无地自容,听了这句话,却忍不住问道:“父亲,这是何意?”

卫凌叹道:“他的年纪还不算太大,就如此洞察世事,连我的­性­情都算计到了,哈……幸好他对你还不错。”

景正卿厚着脸皮,张口,却又差点咬了舌头,咂咂嘴,才又说道:“是啊爹爹,二表哥对我极好。”——他听卫凌夸奖自己,得意忘形,差点叫出“姑父”来,幸好及时吞了回去。

卫凌见“明媚”这回竟没否认,不由又看“她”一眼:“平日说起你二表哥来,不是总是会对他诸多不满么?今儿却是怎么了?”

景正卿心中啼笑皆非,有心想趁机自夸几句,却又怕露了行迹,于是索­性­耍赖道:“我说过么?我都忘了……”

卫凌见“她”如此,才又大笑两声。

景正卿见卫凌开怀,趁机便道:“父亲……前日我跟外祖母见了,她说她近日来有些身子不适……很想念我,想让我过去陪她住几日……”

卫凌一怔:“那……你怎么想?”

景正卿小心翼翼地:“父亲,我看外祖母……是真个儿疼我,不如我……就去陪她老人家几日?左右我们上京,我也没去住过几遭的。”

卫凌想了会儿,道:“你自个儿愿意就好了,反正家里头我也请了张娘子,云三郎就是她一手带大的……那你便去住两日吧。”

景正卿大喜,却又不敢太过流露出来,只学着明媚,将卫凌脖子一抱,道:“谢谢爹爹!”

卫凌正觉得“明媚”今日格外安静,见“她”如此亲近自己,才彻底放下心来,叮嘱道:“你乖些,就算过去那里,也要多留心,若有人欺负你,便只管回来告诉爹爹,爹爹得空也会过去瞧你……最多,就住三天吧。”

景正卿满口答应。

景正卿在卫府竭尽全力假扮明媚的时候,在景府,明媚却也很不轻松。

本来明媚打定主意要装病,谁知道就算装病,也分毫不消停,“景二爷”病了的消息传出去,当日下午,就有人来探病了。

来的并不是别人,正是廉国公的小姐李曼梓。

明媚本正坐在桌前,握着一本书乱看,听到外头丫鬟报李小姐到了,吓得把书一扔,直接便跳到床上,拉高了被子盖住脸,想了想,有些不太像样,于是又扯下一些来,只露出双眼。

不多时,果真外头李曼梓走了进来,一路到了床边上。

丫鬟撩起床帘,李曼梓望着“景正卿”闭着双眸,便对丫鬟道:“正卿哥哥睡了多久了?”

两个丫鬟十分聪明,知道“景正卿”先前分明看书来着,此刻装睡,自然是要避开这位小姐,于是便道:“头前一直叫热,后来吃了药,才算安稳睡了……睡了有小半个时辰了。”

李曼梓仔细看了看“景正卿”的脸­色­,道:“正卿哥哥的脸儿发红,怎么还盖着这样厚的被子?岂不是更热坏了?”

丫鬟便掩饰道:“原本没盖的,大概是方才觉得冷,自己就盖上了。”

李曼梓叹了口气:“可怜的正卿哥哥,这可如何了得?前日还听他说要加紧训练……毕竟学试要到了,要想一举夺魁可不是容易的事儿……”

床上明媚听到这里,心头打颤:什么学试?什么一举夺魁?

明媚拼命忍着不让自己“醒来”,不料李曼梓望着他眼睛动来动去,便叫道:“正卿哥哥醒了?”

明媚一听,也装不下去了,便皱着眉作出才醒的样子,迷迷糊糊地问道:“是谁……在说话?”

李曼梓见“他”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便道:“正卿哥哥,是我。”

明媚这才一抬头,皱眉道:“你……啊……是了,是曼梓妹妹。”

丫鬟上前,便将她扶起来。

李曼梓露出关切之态,问道:“正卿哥哥身子如何了?”

明媚靠在床边,奄奄一息道:“不知怎地了,身子竟毫无力气……咳咳。”抬手拢着嘴,轻轻咳嗽两声。

李曼梓望着他,便问丫鬟:“可请了好的太医了?”

丫鬟道:“早上已经来看过了,药还熬着呢。”

李曼梓道:“不顶用的话,我叫我爹进宫找个相熟的太医,医术是最高明不过的,定然药到病除。”

明媚看着她,心道:“好多废话!你什么时候走呢?”面儿上却还说道:“多谢妹妹一片好意,只不过不用劳烦啦,叫人知道了,还以为我得了什么不得了的大病,其实没什么,无非是热着了,有些体虚,过两天自然就好了。”

李曼梓这才放心,垂眸看看双手,忽地对旁边的丫鬟道:“两位姐姐,我觉得有些口渴,劳烦两位去看看有没有冰镇的酸梅汤喝……”

两个丫鬟一听,国公府给的小姐跑到这里来喝酸梅汤……这不过是借口支她们走就是了,两人跟随景正卿,自是被j□j出来的,因此两人看一眼床上的“二爷”,见人家没什么反应,便答应了声,双双退出。

明媚便看李曼梓,她自然也是猜到李小姐大概有事儿,只不过这赶人的借口也这样与众不同……明媚忍不住撇嘴。

李曼梓却漫不经心道:“正卿哥哥,那件事儿,你想的如何了?”

明媚吓了一跳:什么那件事儿?她张了张嘴想问,又闭紧,支吾说:“哦……”

李曼梓一瞧“景正卿”的表情,嘴角一抿,笑影一闪而过,轻轻咳嗽了声,又说道:“你又来跟我支吾了?话说咱们来往也有段日子了,行不行,你倒是给我一句痛快话儿。”

明媚越发震惊:景正卿跟这位李小姐密谋什么事呢!

明媚瞪大眼睛看了李曼梓会儿,咽了口唾沫,把心一横道:“妹妹,我热晕了,你说的是哪件来着?”

李曼梓笑道:“正卿哥哥,你又来跟我装傻,这一招儿可用的忒多次了些,好吧,我且明说——我爹很喜欢你,巴巴地想把我许过来……不就是这件事儿么?”

若不是当着李曼梓的面儿,明媚简直要浑身抽搐着晕过去:这位李小姐,着实了得!

明媚震惊,李曼梓却慢悠悠又道:“我瞧着你倒也甚好……如今只欠你一句话了事儿就定了,这儿没别人,我便也给你说实话,我不是那等死缠烂打之人,若你对我无意,我也不想就巴巴地贴上来。”

明媚抬手捂住额头,心中想道:“这才多大点儿年纪,竟如此豪爽,女中豪杰啊……”

这会儿才想:敢情上回李曼梓在玉婉屋里呛声她,倒不是有心挑刺,而是李小姐估摸着就是这么个­性­子。

李曼梓说完了,就看“景正卿”,问道:“正卿哥哥,你说呢?”

明媚的心怦怦乱跳,咂了咂嘴,那个“好”转来转去终究又合着口水咽下去了:她倒是想作弄下景正卿,给他把亲定了,只可惜若是给他知道了,指不定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儿来……

虽然仗着他不敢对自个儿怎么样,爱打两下或者骂两句都使得,但若是动这真格的,却……

明媚便捂着脸说道:“妹妹……你、你且给我多点时间……让我再、再想想……”

暗中磨牙,以后见了景正卿,就把这件事扔回去,大不了再劝劝他,如此真­性­情的李小姐,旷古难寻,应了得了。

李曼梓忽地冷笑了两声。

明媚心跳,不知道这位小姐又要如何。

李曼梓向着自个儿又倾身过来,双眸盯着“他”,道:“正卿哥哥,我给你说实话了,你却也跟我说句实话吧,老实说,你心里是不是有人了?”

明媚惊问:“什么?”

李曼梓诡异地又笑了笑:“若我没猜错的话,是不是你那位明媚妹妹?”

明媚一听,只觉耳旁电闪雷鸣,惊骇之余又叫道:“什么?!”

193

李曼梓盯着“景正卿”的表情,微微挑了挑眉:“难道是我看错了?”

明媚心想莫不是景正卿对她胡说八道了什么?于是便只­干­笑道:“必然是你看错了。”

明媚怕多说多错,因此并不随口打听,只惜字如金,做因病而恹恹状。

李曼梓见如此,坐了片刻,终于走了。

明媚瞧她离开才松了口气,一时浑身燥热,汗滋滋冒了出来,丫鬟们见“二爷”满脸通红,忙拿了蒲扇来扇风。

明媚下地洗了脸,又忙着喝了两口水,不免内急,站在原地徘徊了会儿,往下一看,恨不得切去­干­净。

好歹熬过了一夜,次日,明媚正装睡,只盼就这样睡下去一直到身子正常为止,却听外头丫鬟道:“老爷派人来问卿少爷好些了不曾,今儿去不去学院?”

明媚一听,急忙皱起眉装仍睡着的。

丫鬟进来看了眼,不敢打扰,悄悄地出去道:“就说二爷还没恢复过来呢,不能去了……”

明媚竖起耳朵,听外头人走了,才微微松了口气,然而心中却也知道,如此并非长久之计,以景睿的厉害­性­子,若是“景正卿”再躺两天,他必然看出端倪,就算赶也会赶自个儿去学院的,那可真所谓“赶鸭子上架”。

明媚翻来覆去,身上又觉得汗湿湿地,好不难受,偏偏在这敏感时刻,不能就下地去溜达,万一正好遇到景睿来到,那就大事不妙了。

明媚心烦意乱,却又苦苦忍着,正不知如何开解之时,外头却又有人道:“表小姐来了。”

明媚刚听见“表小姐”三字,甚至没有反应过来那是何人,正想到可能是李曼梓一流,有点心烦,忽然间想到:“我怎么呆了?表小姐不正是我么?难道是景正卿来了?”

明媚一念之间,便从床上爬起来,一转头的功夫,果真看到门口上走进一个半大的女娃儿,一身浅粉­色­的裙子,玉雪的脸,明眸皓齿,乌黑的头发,梳着两个发髻,发端还各自缀了一朵粉­色­绢花,委实地漂亮出­色­,只是表情太肃然了些,竟有种异样气势逼人而来。

明媚一看那张脸,简直感激涕零,从来没觉得“自己”竟生得这样可爱。

且说景正卿进屋,便道:“你们都下去吧。”

两个丫鬟本正要伺候,听了这句一愣,床上明媚忙道:“这儿不用你们伺候了。”两个丫鬟双双行礼,才退了出去。

丫鬟们离开后,明媚一翻身下地,门口上景正卿忙也快步到了床边,彼此打量,都有些惊诧。

明媚眼中的自己……不像是往日那样有些没心没肺,神情几分凝重,有点儿小大人似的严峻气质——自然是因景正卿那坏东西带来的影响。

而景正卿也看着床上的人,却见这个“真的自己”,浑身上下,连头脸都是湿漉漉地,因方才明媚为了躲避景睿派来的人钻在被子里,又紧张又热闷出来的,双眸也带着湿漉漉地惊慌之­色­,——那是他熟悉的明媚常有的表情。

景正卿便微微一笑。

明媚抓住他:“你怎么来了?你、你怎么才来?”

景正卿见她焦急,他反而有些不着急了,便问:“怎么了?”

明媚皱着眉道:“你不知道,二舅舅差点要打我呢!”

景正卿忍不住笑起来,却又捂住明媚的嘴:“小声点儿。”

明媚不由地又嘟起嘴来,景正卿感觉掌心下那湿润柔软的感觉,忙又缩手,且喝道:“不许撅嘴!”

这幅表情若被别人看见,他一世英名……

明媚不满地看他一眼,景正卿道:“除此之外,可还有别的事儿?”

明媚张了张口,伸手抓起衣襟,在手指上绕了绕:“也没什么大的,就……”

景正卿伸手抓住她的手:“也不许这样!”

明媚气得撒手:“那我还能­干­什么?”

景正卿低声喝道:“要坐着就老实坐着,不许露出平日的表情动作来。”

明媚磨了磨牙,本是要跟他说李曼梓的事的,被他一呵斥,便只顾瞪他去了,景正卿见她这幅表情,才笑道:“这倒是使得的……只不过眼神不够凶……再用力些,狠一些……方好。”

明媚试着变了变眼神:“这样如何?”

景正卿笑道:“不成不成,还不如之前。”

明媚气道:“我才不要学这个。”

景正卿见她如此,就叹了口气,道:“我知道是为难你了,何止是你?就连是我……”

明媚忙问:“你如何?”

景正卿四处看看,才转头,在明媚耳畔低低道:“我差点儿在姑父面前露出破绽。”

明媚大惊;“什么?”

景正卿便压低了声儿,把昨日卫凌把胡姨娘打发回渝州……胡姨娘去求他的事儿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明媚听完了,又惊又意外:“爹爹居然……把她打发走了?我……我……”

景正卿握住她的手:“因我多说了那两句话,不似你的脾­性­,姑父才疑心了……幸好我圆谎,说是你向我诉苦,是我跟你说的那些……以后若姑父问起你来,你要记得把这宗圆过去。”

明媚本来想卫峰才这么小,即刻就把胡姨娘赶走似有些不近人情……但是听完了景正卿解说,倒也罢了,就幽幽地叹了口气:“知道了,真是……没想到。”

景正卿道:“这也不过是她自己的命罢了,她走了,对卫峰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可记得齐姨娘?辉儿不是被她害了的?那次若不是你教导峰儿,他也变不了好,若真也有个齐姨娘那样的娘亲,任由他歪长,成了第二个辉儿也是有的,那才是真的害了他,何况此刻他才是个小婴孩儿,什么事儿也不懂,早早地下手驱除了胡姨娘,总比懂事之后生离死别要好,你懂么。”

明媚悚然而惊,不由地点头。

景正卿见她如此,才又说道:“我方才过来,先去见过老太太,听他们说起‘你’的病,都有些担忧呢,我瞧着装病这法子,是不能再用了……”

明媚慌忙问:“那怎么办?”

“别急,”景正卿又琢磨着说道:“我跟云起那样好,他昨儿没听见信,今儿见我没去上学,必然是要来的……”

明媚越发瞪眼:“这……这……要不要跟云起说?”

景正卿打了她一下:“你疯了?”

明媚忍不住又撅嘴瞪他,景正卿喝道:“那副模样收回去!”

明媚咬了咬­唇­,一歪头,不去理他。

景正卿抬手,捏着“自个儿”的下巴,叫明媚转过头来:“我如今要说正经话……变成现在这个模样,也并非你我愿意的,如今所做就是好好地应付过这段儿去,然后紧紧地找法子解决,你还想不想好了?”

明媚一听,吸吸鼻子,压着哽咽说:“我当然想,我想爹爹,也想峰儿。”

景正卿安抚地摸摸她的背,道:“你乖,我知道你是极聪明的,什么也难不倒……这点儿不算什么,总比前生……要好……”

景正卿欲言又止,明媚身子却一震,眨了眨眼。

——是啊,这样儿虽然狼狈而令人难受,却总比前生那样走投无路,一切败坏到无法收拾却又无法从头要好。

明媚抬手把眼中的泪擦去,道:“那我该怎么办?”

景正卿见她打起­精­神来,便道:“你……”说到这里,忽然缩手,看看手心的汗,道:“你身上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明媚一看,略窘,便强辩:“哪里是我,是你!”

景正卿道:“我素来冷静自持,从不如此。”

明媚哑然,悻悻道:“我不爱碰你的……我昨儿没洗澡呢。”

景正卿一怔之下,大笑。

明媚却反应过来,顿时问道:“你呢?你­干­了什么?”

景正卿被她一问,笑声便梗在喉咙里,脸­色­几分异样。

明媚见他不笑了,便盯着他,警惕说道:“你别乱动我的……我昨儿本是想去跟你说的,偏给舅舅拦了回来。”

景正卿咳嗽了声:“你放心,我自有分寸,我叫玉葫帮忙,自己不碰。”

“真的?”明媚有些惊喜。

景正卿懒懒看她一眼:“你当我跟你一样笨么?”

明媚见他又贬低自己,便举起拳头,就要打他。

景正卿不怕,反而傲然一笑,挺了挺胸道:“你打啊。”

明媚看看“自己的”拳头,十二岁多的男孩儿的拳头,加上景正卿武艺上毫不放松,力道自是极大。

明媚又看看面前,那样小小地……明媚便抬手在他的脸颊上捏了捏:“‘明媚’这么可爱,长的这样好,我怎么舍得呢。”

景正卿打了个哆嗦,望着她笑嘻嘻地模样,正­色­道:“你还是打我一拳比较好受。”

明媚哈哈大笑起来。

景正卿等她笑完了,才道:“你认识云起,要应付他倒也不难,且你又聪明伶俐……只需要想着我平日是什么模样的,你自照着那样就是了,云起不至于生疑。只记得一点,千万别露出你平日的举止来,比如……”

景正卿说到这里,就羞答答一挽衣角,又嘟起嘴来。

明媚才停了笑,见状忍不住又大笑起来。

景正卿望着这样灿烂地笑颜……这样发自内心的笑容,在他身上本来也是极难得的,如今倒是见了,一时有些滋味奇妙。

景正卿咳嗽了声,又叮嘱道:“这些女孩儿状的万万别露出来。”

明媚心里明白,却故意道:“那我露出来又如何,反正跟我无关。”

景正卿慢慢说道:“你若是做的不好,我自有说法。”

“你想­干­什么?”明媚警惕看他。

景正卿道:“比如叶若……”

明媚张手,又要去抓他的脸,却到底又停下,景正卿吃定了她不敢动自个儿似的,笑道:“总之你不要乱来,你好端端地,我就好端端地,你若做错一分,我有十分讨回来。”

明媚听着这话,觉得很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

然而景正卿这句却提醒了她,明媚便道:“对啦,我有件事跟你说,那个……国公府的李小姐今儿来过了。”

景正卿一听:“啊?来做什么?”

明媚笑嘻嘻看他:“你猜。”

景正卿本不以为然,望着她的表情,忽地心中一震。

194

景正卿心中猜到几分,面上却不动声­色­:“我哪猜得到?你……做了什么?”

明媚听他问的古怪,便道:“什么我做了什么?”

景正卿道:“我是说,你不会露出破绽来吧?李曼梓可不是个愚笨­性­子。”

明媚有点儿得意,道:“我小心着呢,也没跟她多说……”得意洋洋地说了一句,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便看向景正卿:“你怎么不问她来是为了什么事儿?”

景正卿正要引她自己说出来,没想到她倒警醒。

景正卿便只道:“究竟是何事?你不说的话,等云起来了就晚了。”

明媚听到“云起”,果真没心思跟他玩闹了,便道:“其实是件好事,李小姐说……他们家要跟你结亲……”

景正卿心头发紧,几乎控制不住双眸之中的锐利之­色­:“你……你怎么回答?”

明媚眨了眨眼,四目相对,明媚道:“你……”

这一刻,就算景正卿没开口,明媚也能察觉他周身的气息似乎都变了。

景正卿见她不回答,便又问:“到底……怎么样?”

明媚凝视他片刻,终于说道:“是你的事,我自然不能替你做主,我跟她说要好好想想。”

景正卿悄悄松了口气,绷紧的身子缓和下来,看向明媚的眸­色­也不复先前的锐利,逐渐软化了。

明媚看他一眼,本来想调笑他的,这会儿却没了那种心思。

只是略觉侥幸:幸好没答应李曼梓,瞧景正卿这紧张的模样,万一真个儿答应了,他或许又闹得翻天覆地……

明媚垂头想了会儿,便哼道:“你……自己想想罢了,或许下一次见到她,咱们已经换回来了,也跟我没关系了。”

景正卿不理她,只是欣慰地微笑道:“你做的很好。”

明媚嘀咕了声,不抬头。

景正卿道:“以后你若也能如此冷静,我就不担心了。”

明媚忍不住叫道:“我才不要永远都是这样!”

景正卿一笑,看着她脸儿红红浑身汗淋淋地,很是怜惜,便道:“先不说了,你现在这样脏,在云起来之前先洗个澡吧。”

明媚惊道:“怎么洗?”

景正卿道:“就叫巧姐跟贵姐来帮你如何?”

明媚垂头丧气:“我不喜欢。”

景正卿笑道:“你总不想就一直这样湿嗒嗒地吧……我倒是不介意的。”说笑了句,忽地又叮嘱道:“叫她们帮你洗是无妨,只不过你千万记住:不可假以颜­色­。”

明媚惊奇问道:“这是何意?”

景正卿在她耳畔低低道:“我是这个年纪了,若是对她们太过亲密,未尝不会叫她们心生妄想,会大胆做些不该做的事,懂么?”

明媚隐隐懂得,便啐道:“下作。”

景正卿叹道:“放心,我如今想下作都下作不起来了,也全仗你帮我保住清白了……”

明媚听他如此说,忍不住捂着嘴笑起来。

景正卿见这小儿女之态,抬手在她手上一打:“又来!快放下!”

明媚又吃了一记,本想嘟嘴,却又忍住,只拿眼瞪他而已,顺便练一练那凶狠之­色­。

当下说定,明媚便果真叫打水来,到了里间,两个丫鬟伺候着,匆匆忙忙洗了一番。

沐浴过后,重新穿戴了出来,虽说那洗的过程简直不堪回首,但因洗完了很是神清气爽,整个人如获新生,舒坦了几分,便觉那些短暂难堪之类都是值得的。

明媚长长地舒了口气。

这会儿将要到正午了,景正卿见她面带欢悦,便道:“这不就成了?其实很简单的,有些事儿只要习惯便好,何为随遇而安可懂?”

明媚道:“行行,都是你说的,你最有理。”

景正卿见她擦着头发,便过来帮手。

明媚坐在椅子上,眯起眼睛,略觉受用。

景正卿见她放松警惕,便道:“明媚,有件事我还要跟你说,免得真的事到临头你又慌了。”

明媚道:“什么?”

景正卿道:“万一咱们两三天内换不过来,而父亲又要逼你去上学的话……”

明媚一听,打了个哆嗦,有些­色­变。

景正卿道:“你别怕,总要找法子推脱的,实在推脱不了……咱们也要准备好退路。”

明媚便瞧他,狐疑问道:“你又想到什么了?”

两人正说到这里,外头丫鬟报云三公子来了。

明媚忙坐直了身子,见景正卿还在替自己擦头发,便推他一把。

此刻云起进门,一看这情形,又惊又喜,便问道:“明媚妹妹也在这儿?你的病好了?”

明媚见他后一句是冲着自己说的,便想起景正卿的叮嘱,便一本正经道:“好了一些……还有些小小不适。”

云起过来坐了:“怎么偏在这个时候病了?怎么病得?”

明媚道:“无碍,不过是沾了暑热……”

云起瞧了一眼旁边替“景正卿”擦头发的“明媚”,见“她”默默地,便才又对着明媚,说道:“半个月后就是学试,你偏又病了……不过看样子没什么大碍,倒也无妨……再加上你平日勤加练习,必然能够在比试里大展风采。”

明媚听了,就瞪景正卿:李曼梓也提过这事儿的,看来这“学试”的确非同小可。

景正卿见头发已经差不多没有滴水了,这才停手,就对云起道:“不是说要到月底才学试的么?”

云起奇道:“明媚妹妹,你怎知道?”

景正卿不慌不忙道:“自然是正卿哥哥跟我说的。”

明媚心道:“这人说谎真是手到擒来。”

云起果真便笑道:“正卿什么也跟你说……是啊,只因为天儿越来越热了,所以竟提前了。”

明媚觉得还有半个月……到时候或许他们之间就换过来了,因此倒也不怎么怕。

景正卿却又对云起道:“云起,这两天正卿哥哥病的昏昏沉沉,记­性­很不好,如果他有天去了学院里,你可要跟着他身边儿啊,有什么他不记得人,你要偷偷跟他说,免得出糗。”

明媚吃惊地看他:这什么话?

云起也有点惊讶,便问道:“怎么明媚妹妹这么说,难道正卿病的委实厉害?”

明媚还没开口,景正卿又道:“也没什么,你别多问啦,总之是为了他好,你说是不是,二表哥?”

明媚见“表妹”天真无邪地看着自己,一手又有点手儿发痒,只好也点头:“正是正是。”

明媚知道景正卿心思深沉,有时候想事情也比她看得更远,他既然这么说了,大概就是防患于未然,于是也跟着答应。

云起见“景正卿”也答应了,才道:“那放心,只管交在我身上。”

云起又坐了会儿,因下午还得去上学,便告退了。

屋内一时又剩下了两人,景正卿就盯着明媚看。

明媚有些毛骨悚然,便问道:“你看我­干­什么?”

景正卿道:“我只是在想……”他心中想的本是另外一件事,张口,却偏说道:“对了,上回说到那镯子的事儿,王爷真的没说那另一只镯子给了谁了?”

明媚听他说这个,也很关心,便道:“是啊,只说是酒醉后……就不记得了。”

景正卿沉思说道:“是敷衍之词么?”

明媚想了想:“当时的确是有些为难似的……不过也不定,说不定真的是不记得了呢,毕竟王爷是不能喝醉的……”

明媚回忆着,刚说到这里,忽地觉得腿上一疼。

她惊叫一声,低头看去,却发现那白­嫩­可喜的小手刚从腿上离开,明媚便怒道:“你拧我­干­什么?”

手在大腿上揉了揉:从来只有她掐别人,如今竟是怎么了?

景正卿哼道:“我瞧不得你说他时候那样儿。”

明媚便斜睨他,悻悻道:“反正你拧的是你自己……”

景正卿却又正­色­道:“妹妹,你听我说。”

明媚忙也打起­精­神来:“什么?”

景正卿便道:“我昨儿回去之后仔仔细细想了一番,觉得咱们两个变作如今,跟那三个物件脱不了­干­系……我记得那次洞房……”

明媚身子一抖,不愿回想。

景正卿握住她的手:“那时候的情形跟这次的差不多……这次扳指莫名其妙地不见了,而王府里的镯子也不翼而飞,你想看看,那镯子,本该是王爷送给你的……是不是因为那一次,所以也跟扳指似的消失了呢?”

明媚呆呆道:“我、我不知……”

景正卿道:“这若是巧合,也太巧了,叫我看症结就在这玉上面,故而我们一定要找到剩下的那支,就算试试看也好。”

明媚便道:“可咱们也不知那在谁手里,怎么找?”

景正卿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中午头,老太太那边就叫“表小姐”去吃饭,因“二爷”病着,就没叫他。

景正卿很无奈,便跟明媚说道:“你乖乖地,下午我尽早过来,我跟姑父说了要在此住几天的。”

明媚很有种身在异地的凄惶感觉,只有这个知道她秘密的人才是同类,便道:“那你去吧,快回来。”

景正卿忍不住笑了笑:“我去了。”在她手上一捏,才放手去了。

明媚草草地吃了中饭,竟开始盼望景正卿赶紧回来,派了丫鬟去打听,却只说还在陪着老太太……

明媚蔫头耷脑,贵姐儿便道:“少爷是不是闷得慌?看少爷­精­神好些了……真真多亏了表小姐来这一趟。”

明媚咳嗽了声:“关他什么事儿?”

贵姐笑道:“没什么……是了,少爷若闷,要不要奴婢去拿弓箭来?”

明媚吃惊,脱口道:“什么?”

贵姐怕“二爷”责怪自己莽撞,便忙道:“奴婢只是怕少爷闷了……平日都喜欢练箭解闷的不是?这会儿若是站在廊下,有些风,不会太热。”

明媚这才明白,抬眸一看,果真看到数丈开外的墙根上立着一个靶子,明媚本没这个意思,想了想,不由笑道:“那你拿来,我试试看。”

贵姐儿正大气不敢出,听他开口,才松了口气,忙应承道:“是,少爷。”

顷刻间果真就把弓箭取了来,双手献上。

明媚抬手拿过来,试着在手里握了握,觉得倒也……衬手,只不过她从来没­射­过箭,一时竟都弄不清该怎么拿……

手忙脚乱弄了会子,终于才算是弄停当了,明媚张弓,搭箭,竭力一拉……

倒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拉了个满弓!明媚大喜,当下多了几分信心,瞄准那边箭靶,一箭­射­了过去。

那箭“嗖”地飞了出去,然后便不见了。

明媚吃了一惊:“哪去了?”昂头张望。

贵姐儿跟巧姐儿先前也见过景正卿­射­箭,自然知道卿少爷箭法堪称一流!都已经准备叫好了,见状也各自惊呆!不知发生了何事。

三个人一起张望那支箭到底飞向何处,巧姐眼尖,便叫道:“在那!”

明媚顺着她一指看过去,才见原来竟是在墙根的假山石里……不仔细看真看不出来,距离那箭靶子可谓是偏之又偏。

贵姐呆了呆,却道:“少爷必然是因病弱力气小的缘故……少爷别急,是奴婢多嘴了,不如等病好了再练。”

巧姐也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这不过是练练手而已,没什么……”

明媚听两个丫鬟如此替自己遮掩,一时脸上臊红,有些不好意思,想到云起说景正卿“十发七八中”之类,却偏不信,便道:“再给我一支箭。”

贵姐儿忙递上,明媚搭箭张弓,仔细凝神,重又一箭­射­出!

那箭离手,嗖地直飞出去,无影无踪,隐隐地听到墙外有人叫道:“啊呀!”

195、不服

墙外传来一声惨叫,院内三个人赫然都惊了。

巧姐儿结结巴巴道:“不会、不会是飞出去了吧?”

正呆站着,却见院门口闪出一人身影,虽然是个胖子,身形倒是颇为敏捷,一边握着袍摆一块歪着头看向门另一侧,嘴里不知在嘀咕什么。

明媚一看,这来人粗眉大眼,肩宽身阔……很有几分眼熟,亏得旁边贵姐道:“呀,是舅爷来了。”

明媚听了这句才豁然反应:这位原来正是景正卿的小舅舅。

这功夫门口上苏恩已经迈步进来,一手拎着袍摆,一手居然还提着一支箭,明媚一眼瞧见,顿时有些心虚。

苏恩抬头看见廊下站着的三人,微微一愣。

巧姐早就已经迎了过来:“舅老爷您怎么有空来了?”

苏恩笑道:“我听闻卿儿病了,便过来看看……这是……”

他握着那支箭,一下子又看到明媚手中拿着弓,于是便笑着走过来:“好啊,你是不是知道我来了,故意来吓我一跳?­射­得可真准,差点就­射­到我的脚指头!亏得我及时跳开……”

——其实景正卿家常练习用的箭头,上面的箭簇都不怎地锋利,­射­中了人估计也是撞得疼,若不是离得近的话,死伤不了。

明媚仍狠狠捏了一把汗,赶紧把那把弓交还给贵姐,打定主意不再碰它。

明媚牢记景正卿的叮嘱,便淡定微笑道:“小舅舅,这么大热的天儿你倒是记挂着……”

“那是当然了,前几日都也没见到你,我心里……”苏恩说着便抬手,在她肩头上一抱。

明媚淡定不能,本能地便想跳开,手在苏恩手臂上一推。

苏恩诧异道:“怎么?”

明媚心里叫苦,却道:“这几日病着,也没顾上沐浴,一身的味儿……怕小舅舅嫌弃。”

苏恩哈哈大笑:“可见你这场病得厉害,不然的话,平日你那么好洁,且我听说你连书院都没去……现在如何了?”

明媚道:“已经是好的差不多了,呆着实在闷,就出来透透气儿。”

“你素来习武,身子康健,等闲不得病,一得就了不得,务必要好好养养,”苏恩又道:“对了,我刚在门外又看到你们正辉那小子,他是进来看你的?”

明媚心中一动,摇头道:“不曾啊?”

苏恩道:“那大概是打这儿走的,也怪,你是他哥哥,他怎么就不进来看一眼?”

苏恩说着,就握住明媚的手,又拉着她往里。

明媚被他握着手,只觉难受,很想把他即刻赶走,却又身不由己,再推恐怕就露了行迹,正在两难,却听得门口有人脆生生道:“二表哥。”

明媚一听这个声音,如蒙大赦,忙借机挣脱了苏恩的手:“啊,我明媚妹妹来了!”转过身做迎接状。

进来的自然正是景正卿了。

而苏恩曾远远地见过景府的这位“表小姐”,如今细看,却见那如雪如玉的肤­色­,眉眼生动水灵,却偏带一股淡淡地冰霜气息,虽然小,却叫人不可小觑。

苏恩自然不知道这位才是自己的正主儿外甥,一时看呆了眼。

明媚紧走两步,握住景正卿的手,低低说:“你怎么才来?”

景正卿抬眸看她,微微一笑:“就这么想我么?”

这会儿苏恩过来,看看“景正卿”对“表小姐”如此亲近之态,不由道:“卿儿,你这可是喜新厌旧啊,有了表妹,就忘了舅舅了。”

明媚略窘,景正卿却不疾不徐行了个礼:“舅老爷好。”

苏恩见她年纪虽小,仪态极好,不敢怠慢,忙也还礼。

景正卿却做懵懂状,随口似的说道:“方才我从前头来,听人说,二舅母身边的丫鬟念叨着说舅老爷来了,要找他问事儿,似乎是什么花啊的……”

苏恩一听,脸­色­微变:“是吗?”

景正卿道:“舅老爷不如去看看……”

苏恩咳嗽数声,转头就跟明媚说道:“卿儿,我还有点事儿,就不在这耽搁了,我改天再来看你啊……对了,别跟人说我来了……尤其别跟你娘说。”

苏恩一边叮嘱着,一边退到门口,匆匆跳出门去走了。

明媚大惊,见苏恩走的像是一只兔子,便问景正卿:“这是怎么了?”

景正卿对她一招手,明媚心领神会,急忙俯身。

景正卿在她耳畔道:“我小舅舅这个年纪的时候,在外头学人家喝花酒,我娘一见了,就会数落他……故而他听了,自然就忙不迭地走了。”

明媚忍不住噗嗤一笑,忽然觉得耳畔温温热热,好像被什么碰到似的……她歪头一看,却见景正卿若无其事地转过头:“你方才­干­什么了?怎么出来了?”

明媚也顾不上去计较方才那是如何,只急忙道:“没­干­什么。”

景正卿一看她这模样就知道是说谎的,便冷笑。明媚瞧见他那个表情……便道:“算啦,跟你说也无妨,我……方才­射­箭来着,结果­射­出去啦。”

景正卿听着,不知该是何表情才好。

明媚很是心虚,道:“我只是觉得好玩而已,你不至于就生气吧?”

景正卿却笑道:“我哪里生气了,这是好事,我只是觉得欣慰罢了。”

“欣慰?”

“可不是么?”景正卿对她笑道,“头前我想说而没说的事儿,也正是这件儿。”

明媚道:“我不懂。”

景正卿说道:“我所说的退路,不仅仅是安排云起照料,而且,若真的到学试的时候换不过来,又如何是好,装病是无用的。”

明媚大惊:“你总不会想让我去……”

景正卿微笑地看她,意思不言自明。

明媚后退一步:“我才不……我又不会……”

景正卿淡淡道:“先前不是说了么,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明媚叫道:“可……”

景正卿道:“你怕累?”

明媚立刻摇头。

“怕苦?”

明媚表示不屑。

景正卿道:“难道你想整日坐在屋里无所事事或者装病?”

明媚咬牙:仔细想想那样的确也有些无趣。

景正卿道:“若是趁机学一些防身功夫的话,你不正是求之不得的?”

明媚眨了眨眼:貌似也有点道理。

景正卿最后说道:“那学不学?练不练?”

明媚退无可退,跺脚叫道:“你够了!你也就一张嘴而已,就你现在还能­干­什么?总是逼我?”

景正卿淡淡道:“错,不是我只有一张嘴而已,你才是如此。——另外,我这张嘴用处极大,除了能逼你,还能指导调~教你。”

明媚忽然发现她原本很可爱的脸……竟因景正卿那种表情而变得可恨起来……这种感觉实在是悲愤之极,偏又不能上去甩一巴掌。

明媚打发两个丫鬟出去后,回头一看,见景正卿已经搬了个凳子,非常舒适地坐在廊下,椅子宽大,“他”现在的身形又娇小,因此坐的十万分稳妥跟舒服。

明媚见他摆出一副大爷的姿势,便惊奇问道:“叫我把丫鬟赶出去,现在你要­干­什么?”

景正卿道:“首先,你不要惊慌。”

明媚呆:“什么?”

景正卿清清嗓子,提高声音道:“暗卫叔叔们,你们在不在?”

明媚瞪大眼睛,忽然觉得浑身有点发毛。

景正卿又道:“我爹爹都说了你们跟在我身边儿保护着,叔叔们若是在却不应声,改天我要向王爷叔叔告状啦,说你们玩忽职守。”

明媚嘴角抽搐不已。

景正卿说完之后,只听得一声叹息,光天化日之下,竟有道身影悄然无声地出现在院门口,不见他如何动作,已经似一阵风般掠到两人跟前了:身形瘦长,一身烟灰­色­袍子,连脸也是蒙着的,只露出一双细长锐利的眉眼。

景正卿早就知道,且他前生什么大风大浪高手低手没见过,依旧泰然自若。

明媚虽知道有这么一说,却是头一次亲眼看到,一时有些惊骇。

那暗卫闪身向前,无奈向景正卿行礼:“小小姐有何吩咐?”

景正卿道:“咦,只有一位叔叔吗?”

暗卫道:“因是进景府,故而不须许多人跟着。”

景正卿点头:“也是……对了,我有件事想要拜托您相助。”

暗卫道:“不敢当,不知何事?”

景正卿便道:“我的二表哥,其实不似外头传言的那样出­色­,尤其是经过这一场病,整个人有些呆呆愣愣地,身手更是糟糕之中的糟糕,故而我想请暗卫叔叔帮忙,将他训练一番……起码能见人才好。”

明媚听到这里,差点儿大叫一声“景正卿”。

那暗卫回头看向明媚,明媚忍不住后退一步:“你想­干­吗?”

暗卫收回目光,看向景正卿放在跟前的弓箭,沉声道:“那么,就从练箭开始么?”

明媚瞪大眼睛:“喂,你们!”

景正卿微笑点头:“暗卫叔叔,真是个爽快痛快的人。”他又看向明媚:“二表哥,这是你好好表现的时候,你可不想让我小看你吧?嗯?”

明媚感觉自己像是站在水边战战兢兢,而景正卿就是那个一脸坏笑抬起脚要把她踹下水的人。

可是看着那种眼神,又觉得极不服气:他有什么了不起的!

景正卿坐在太师椅上,欣赏明媚从惊恐抗拒到七窍生烟,笑得一脸春光。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章,**抽的很厉害啊_

明媚:看我­射­……­射­、­射­死你!

二爷:求之不得……

哈哈哈

196

明媚狠瞪景正卿一眼,往廊下一站,用力把那张弓拉开,暗卫瞧了一眼,眉头便忍不住皱了皱:这何止是糟糕,简直是外行。

明媚自我感觉还甚是不错,她到底是个女孩儿,如今能够没了忸怩,拉开双腿……已经算是极惊世骇俗的了。

景正卿在椅子上瞧着,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扇子来,一边儿扇风一边打量。

跟别人不同,景正卿眼中所见那个别扭地拉着弓的……自不是那个人人称羡的“景府二公子”,而是那个玲珑可爱的女孩儿,秀美­精­致的脸上是一副愤愤不服的神情,她自然是想恨恨地令他刮目相看。

景正卿很是喜欢这样的明媚,会让他心底有很不同一般、异样的悸动。

此刻忽然觉得,其实互换了身子也没什么,起码她现在不是如之前那样躲避讨厌他,而是不知不觉地有些依赖他。

景正卿想到这里,面上的笑意里竟多了一丝温柔。

而那边,先前明媚­射­箭的时候暗卫不在此处,自然是不知道的,如今叫她试­射­,见那箭脱手,刷地­射­到旁边的墙上,又顺着崩落地面……一时扶额。

果真是见面不如闻名?

暗卫回头看一眼“卫小姐”,却见“她”冲自己一扬下巴,向着“景二爷”的方向示意。

暗卫无奈,便走到明媚身边。

明媚扭头看他,讪笑:“几天不练,很是生疏……”

暗卫不动声­色­道:“二爷得下苦工才成……肩头对着靶位,双脚再开一些……身子往前……”

明媚忍着不适,在暗卫的指导之下,痛练了半个时辰,只觉得双手都已经麻木了,腰背也有些酸,若不是之前景正卿练得很熟悉手上出茧,恐怕手指早就磨破了。

就算如此,毕竟也是要明媚使力,半个多时辰过去,从头到脚都透着一种累倒空虚的感觉,汗把背上的衣裳都湿透了。

但就算如此,­射­出去的箭却仍旧没有一支能中红心的,而值得欣喜的一则是:­射­出去了超过百支箭,已经有好几支是擦着箭靶过去的,其中两支或许是误打误撞的原因,竟­射­中了箭靶!自然,并没有­射­中红心的巧合。

明媚赌气又焦心,很想就此放弃罢了,一转头对上景正卿那一脸了然的笑意——在她眼中,自看到的是昔日的他,他虽然没说话,眼神之中却很明白地透出诸如“早知道会如此”之类的讯息。

最后明媚忍无可忍,觉得自己将要昏厥了,恨得把箭往地下一扔:“不练了!”

暗卫不语。景正卿向她招手,明媚不动,景正卿下地,走到明媚身边儿:“这么快就放弃了?”

明媚扭头瞪他,景正卿道:“那算了,我回府去了,估摸着叶若哥哥也快回家了,我还得跟他玩儿呢。”

明媚吃惊地看他:“你要去­干­什么?”

景正卿不回答,只是望着她笑。

明媚伸手,想要在他脸上拧一把,碍于暗卫在旁边,仍是忍了,抓起弓箭,嗖嗖又­射­了十几支。

明媚眼前所见的箭靶,早就成了景正卿的可恨笑脸,而她只想要­射­中他!不知究竟是不是因这个原因,­射­出的十几只箭,居然竟有五支­射­中了箭靶,还有一支竟擦着红心的边儿!

景正卿本正坐了回去,见状忍不住也坐直了身子,心中诧异之余,对明媚倒真有些刮目相看了:自然,他不知道明媚心底是把那些箭靶子当成他的脸的。

暗卫也道:“二少爷­射­得不错。”

明媚一口气连着­射­出去,早就陷于­射­中景正卿的想象之中,听了暗卫的话才回过神儿来,仔细一看,也吃了一惊:“我­射­中了!”

景正卿淡淡道:“你不是­射­中了,是有几支‘侥幸’­射­中了。”

明媚却不理会他的泼凉水之举,高兴地跳起来,举着弓箭换洗叫道:“我终于­射­中了!”

暗卫瞅着“景二爷”喜形于­色­之态,总觉得这动作似乎……有点……

景正卿用力咳嗽了数声,唤道:“二表哥,你就算是为了这一点点进步而狂喜……也不要太过忘形啦。”

明媚这才停下,嘴­唇­刚刚要嘟起,景正卿举起手来,及时地在自己嘴­唇­上一点。

明媚赶紧咬住嘴­唇­,冲着景正卿狠狠一瞪。

如此到了晚上,老太太那边自然又来叫“明媚”过去吃饭。

景正卿有心推脱,然而他在这院子里已经半天了,也没去别的地方,晚上也不出去,未免叫人疑心,于是便对明媚道:“我去吃饭了,等吃完了得空再来。”

明媚因练了一下午,累得不成,也没力气多话,见景正卿走了,她便跑进屋里,倒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手耷拉在床上,却还时不时地一勾,作出要张弓搭箭的姿势来。

巧姐跟贵姐见“表小姐”走了,才敢回来,见“二爷”跟死狗似地躺在床上,不由关切来问长问短,明媚道:“都不要吵,先让我睡会儿。”

两个丫鬟只好从命。

明媚模模糊糊正要睡着,却听到外头又有个声音道:“老爷那边传二爷过去呢。”

明媚睡得迷糊,反应不过来。耳边听贵姐说道:“少爷身子不适,才睡着呢。”

那来传信的丫鬟就低声说道:“姐姐,好似是下午有人看到少爷在练箭……所以老爷很生气,觉得少爷装病偷懒,就叫他过去训话呢。”

明媚听到“练箭”两字,头皮一阵发麻。而丫鬟们见遮掩不过去,外头贵姐便进来。

明媚听到耳畔贵姐轻声道:“少爷,少爷……老爷叫您过去呢。”

明媚哼唧两声,死活不肯起来,贵姐道:“少爷,也不知是哪个多嘴的,跟老爷说了您下午在练箭,老爷很不悦,您快过去应付一下……免得……惹急了老爷的话……”

明媚打了个寒颤,勉勉强强睁开眼睛。两个丫鬟忙伺候着换了一身衣裳。

明媚身子疲倦之极,恨不得倒地一动不动,任凭她们伺候过了,贵姐便道:“我陪少爷过去,若有不妥,我便即刻去请夫人……少爷别怕。”

明媚叹了口气,只好跟着出门,往景睿书房里去。

东拐西拐,明媚忍不住哈欠连天,眼皮儿都不愿意抬,差点在路上睡着,好不容易到了景睿书房,贵姐道:“少爷,您打起­精­神来,不过也别太­精­神,总之别惹老爷不喜就是了……”

明媚心道:“什么叫打起­精­神又别太­精­神……我却不懂,二舅舅也太难应付了,也只有景正卿那种才能应付得了。”

明媚硬着头皮入内,给景睿见礼。

书桌后,景睿看“儿子”来了,将“他”神­色­打量了一遍,便问道:“你身子如何了?”

明媚道:“回父亲,已经有了起­色­。”

景睿便哼了声:“听闻,你下午已经能在庭院里练箭了?你表妹也都在?”

明媚心想:“是谁如此多嘴?下午没见到别人,只有苏恩……对了,苏恩曾说,见到过景正辉,难道又是这个家伙多嘴?”

明媚便道:“是……一时觉得闷……”

景睿厉声喝道:“你倒也知道闷!你可知,你这称病不去书院,有多少人替你担忧?就是书院的博士们,也纷纷来问你病的如何,既然你好了,那明儿开始就去书院吧。”

明媚胆战心惊之余,叫道:“不行啊!”

景睿怒道:“什么不行?”

明媚被他一瞪眼,越发吓了一跳,——景睿自是从没在她面前如此疾言厉­色­的,明媚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就想到景正卿曾被打烂的ρi股……一时愁眉苦脸:“没、没什么……”

景睿听了,才道:“最好是别再给我节外生枝,听闻学试已经迫在眉睫了,你且记住!好生地表现,别要丢了素日的脸面!我常常听书院以及各位大人向我夸奖你,说你是什么风云人物,委实了得,只盼你的确了得,别要叫人大失所望,不然的话……”

明媚几乎能料到他下一句就是“家法伺候”了,一瞬间浑身的皮子都紧了。

景睿见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才觉满意,便道:“你明白了么?”

明媚骑虎难下,只好道:“是,我明白了,……多谢父亲教诲。”

景睿这才点头:“行了,你出去吧,记得明儿好好地去学院!若再称病逃课,家法伺候!”

果真有这一句!明媚心中如吞了黄连,却还得打起­精­神来告退。

一直到出了景睿的书房,明媚深深地出了口气,想到景睿的严苛,一念之间,不由地生出一种“景正卿也不容易”的想法。

外头贵姐儿接了,便问:“少爷,老爷没为难你么?”

明媚叹了口气:“还好,不曾打我。”

贵姐便陪着往回走,一边安抚:“少爷别怕,老爷大概只是吓唬吓唬你的。”

明媚心想:“这才是开始,若是真的到时候换不过来,马失前蹄丢了脸面,要打可就是实打实的了……还不是迟早晚的?”

想到这里,忍不住又要叹息。

两人走了会儿,却听身后有人叫道:“二爷,二爷!”

明媚跟贵姐停了步子,回头看,却见是苏夫人房内的一个小丫鬟,过来行礼,道:“二爷,夫人听说老爷叫您,有些担心,故而派我来看看……二爷没事吗?”

明媚刚要说话,贵姐道:“二爷……”

明媚回头,贵姐望着她:“二爷,反正都出来了,不如顺路去给夫人请个安。”

明媚有些为难,有心不去,然而想到从昨儿开始就没见苏夫人,的确有些说不过去,便道:“好吧。”

那小丫鬟领路,明媚便前去见苏夫人,进了门见礼,苏夫人忙叫了过去。

明媚不敢多说,只装出景正卿平日的样子来,规矩应答,笑时则笑,说时则说,苏夫人道:“身子觉得如何了?你父亲叫你去­干­什么?”

明媚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父亲叫我明天去书院呢。”

苏夫人叹道:“叫我看,该多养两天才好,竟好像没有­精­神似的……不过你父亲也是为了你着想,如今听闻你在外好大的名头,很快书院的学试又要到了,人人等着看呢,有些跟你好的,自然盼你出风头,有些人却就不同了,必然等看你的笑话,幸好你这次病的不甚厉害……”

明媚心里发颤。

苏夫人又道:“好孩子,你也好好地,给娘争口气。”

明媚语塞,看着苏夫人的双眼,心中埋着的那个念头闪来闪去,想了想,就道:“母亲……万一、万一卿儿做的不好……”

苏夫人一怔,然后道:“怎么忽然这么说?是你身子的缘故?”

明媚低头:“只是怕……万一做的不好,父亲就会动用家法了,卿儿觉得……父亲对我好生严厉……”

苏夫人愣了愣,而后微笑道:“他是怕你长成纨绔子弟那一类的,故而格外上心。”

明媚见她如此说,不敢再提别的。苏夫人道:“卿儿,你是有大出息的,你父亲也就是嘴上说说,不至于真对你如何……娘自也会看着的,你不用担心。”

明媚出了苏夫人的屋子,恹恹回房,刚进门,就看到景正卿坐在桌边。

景正卿见明媚回来,便转过身来:“听说……你被叫去了?”

明媚拉开椅子,瘫坐在里头,转头看看四周:“暗卫叔叔呢?”

景正卿笑道:“在外头,你小声点说就行了。”

明媚这才放心,哭丧着脸说:“我撑不住了,二舅舅说我若是学试过不了,就会家法伺候,你快些想法子……让我们换回来,我可不想给打ρi股。”

197

景正卿见明媚脸­色­真有几分憔悴,便下地,拉住她的手。

明媚倒在椅子上,一动也不想动,察觉腿边有动静,便睁开双眸。

正好看到景正卿往自己腿上爬上来,明媚一怔之下,笑道:“你­干­什么?”

景正卿坐上明媚的腿:“很累么?”

明媚叹息:“是啊……你平日是不是也这么累?”

景正卿道:“习惯了的话,倒是不觉得累了。”

明媚听了这句话,以前不觉如何,此刻……倒也感同身受。

四目相对,明媚道:“万一到学试我们还换不过来,该如何是好?”

景正卿沉默片刻,道:“别怕,还有半个月,我一定能想出法子来。

明媚垂眸看他片刻,心里微微一软,张手把他抱住,感觉手底的身子绵软暖和,倒有几分踏实。

明媚默默出神片刻,低低将头搁在景正卿肩头,闭了双眸,心中一声轻叹。

如此抱了一会儿,明媚忽地想起一件事,便问道:“景正卿……我记得在端王府那一夜,好像有人爬到我床上,是不是你?”

景正卿低低笑了声,道:“自然是我,不然你以为是谁?不过你别恼,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怕你刚换了地方……又是在王府,会有些不习惯,所以才偷偷过去的。”

明媚本想掐他,听到最后,那手却又放下了:“唉,我总感觉这样是不成的……明儿还得去书院呢,好生担心。”

景正卿却笑道:“有什么担心的?你不是说就算搞砸了也跟你无关么?何况也不必太担心,或许我们在那之前就换过来了……”

明媚呆了呆,心里滋味异样。

景正卿又轻轻一拍她的背,道:“你不必怕,反正你我如此熟悉,你只管想着我素日的举止,照做就是……一般不至于会出错,若是真的做得不好闹出事来,还有我呢,我会收拾一切的,故而你别担心……”

明媚听他如此说,忐忑的心才有些安稳,却又想起一事:“那、那弄得不好,舅舅打我呢?”

景正卿忍着笑:“左右这是我的身体……怕什么?”

明媚叫道:“疼得是我呢!”

景正卿这才笑道:“罢了,吓唬你的,你放心,我在,父亲是打不到你的,我自有法子,——你放心了吧?”

明媚问道:“真的?你保证?”

景正卿道:“我保证。”

明媚这才松了口气:“那好吧……”

当夜,景正卿跟明媚说了半夜,之前老太太派人来问表小姐是不是要过去,景正卿便说去玉婉哪儿,因此老太太早睡了——这功夫瞧着玉婉也该睡了,景正卿便索­性­就留在屋里陪着明媚,因两人年纪也不算太大,倒也不怕如何。

明媚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景正卿心中乐开花,面上却还不动声­色­,看着明媚有些无所适从的模样,他便蹭到她身边儿,抬手抱住:“快睡吧。”

明媚歪头看他一眼,无奈,就由着他去了。

入睡的时候,是景正卿抱着明媚,清晨醒来之后,明媚却发现自己蜷缩着身子,正是个要缩在景正卿怀中的姿态。

明媚呆了呆,赶紧翻过身躺好。

耳畔却听到一声笑,明媚转头,对上一双清透的眸子:“你早就醒了?”

景正卿笑道:“平日这时侯也该起来了。”

明媚动了动身子,却觉得腰腿都有些疼:“我身上难受。”

景正卿起身,给明媚在腰间轻轻揉了两把:“你从没似昨天那样练过,自然是有些不适应的……再过个四五天的话就好了。”

明媚怕痒,正忍笑躲开,闻言却睁大双眸。

景正卿对上她惊慌的眸­色­,改口笑道:“我就随口说说,不一定得四五天的。”

两个人起来之后,各自收拾了,吃了饭,外头便有人来叫二爷去上学。

明媚极不愿意动,景正卿便劝道:“去吧……书院其实也是挺好玩儿的,你去了就知道。”

明媚扒着门,低低道:“那里……都是男子……万一……”

景正卿道:“你现在不也是男子么?怕什么?你万万别这样……这样才吓人。”说着,抬手就在明媚ρi股上拍了一巴掌。

明媚吓得松手,捂着ρi股回头瞪他。

景正卿笑道:“何况还有云起跟叶若陪着你呢?”

明媚听了两个熟悉的名字,才略微有些放心,两人正说到这里,外头有人道:“云三公子来找二少爷了……”

景正卿道:“你瞧,说曹­操­曹­操­就到。”

明媚心里略有点底儿,这才出门,果真见云起­精­神抖擞地进来:“正卿,你好了么?”

明媚看一眼景正卿,便挺起胸膛,昂首应道:“已经好了。”

景正卿暗笑。

云起把明媚上下一打量:“可见是好了,都­精­神了不少。”

云起说完,低头又看向景正卿:“明媚妹妹,你今儿还在府里吗?”

景正卿面无表情地回答:“是啊。”

明媚见状,心中便想:“叫我好生扮他,他自己却这幅模样,我平日对云起不知多好。”

大概是留意到了明媚的眼神,景正卿忽地露出笑容,仰着头,天真无邪地看着明媚,道:“二表哥去了学院也要好好地……我会等你回来的!”

明媚见他变脸变得如斯迅速,略受惊吓,只好“呵呵”­干­笑。

云起却笑道:“明媚妹妹怎么对正卿这样好?你可也等我回来么?”

景正卿转头看向云起:“自然……不行。”说到“不行”两个字,又变了冷脸。

云起目瞪口呆。

明媚忍无可忍,抬手在景正卿肩头一推:“小丫头快走开,别挡路。”

长痛不如短痛,拉着云起往外而去。

景正卿苦笑,摸摸鼻子望着明媚离开,忽然间又想到一件重要之事,心神震颤之余,往外就走,脚下才动了一步,就听到身后有人道:“明媚!”

景正卿回头,却见玉婉迈步走了过来:“你可真是,昨晚上我等你好久,你怎么不去跟我睡,竟留在二哥哥这里?”

景正卿道:“我本来是要去你哪里的,只是二哥哥有些不舒服,我陪他说了会儿话,说着说着,就困了,又猜想你也早睡了,索­性­就不去打扰,顺便睡下了。”

玉婉笑道:“你留神,若给李小姐知道,会不高兴。”

景正卿心急要出去,却给玉婉绊住,这一会儿,外头明媚跟云起两个出了门,明媚站在门口一看,按捺着惊慌:“云起,你是怎么来的?”

云三郎道:“骑马来的啊。”

明媚咽了口唾沫:“那我们怎么去书院?”

云三郎看着他,忽然醒悟道:“是了,你才病好,不便颠簸,那就乘车去吧。”

明媚这才露出笑容:“这还行。”

——明媚心中暗暗嘀咕:景正卿算来算去,差点算漏了这点!难道以后她还要学骑马么?

当下两个人上了马车,行了有两刻钟,便到了皇家书院。

云起先下车,明媚深吸了数口气,才出了车内,学着云起的样子,轻轻跳下地。

双脚落地平稳,明媚心中一喜。

云起却自然无法跟她一块儿分享这种喜悦,便拍拍明媚肩头:“走吧?”

明媚这才抬起头来,往前看时,不由地震住了,却见身处的正是极空阔的一块空地上,一座极高大的牌坊之后,便是书院大门。

此刻四面八方有许许多多身着白­色­院服的学子们云集靠近,也有许多府里头来送少爷公子的小厮们,赶着马车来来往往,实在热闹之极。

云起拉拉明媚,明媚身不由己跟着往前走了几步,从牌坊底下穿过去,抬头时候,却见面前是极巍峨的皇家书院的门头,飞檐兽角,委实气派,此刻旁边的侧门跟中门都大开着,能容纳十几个人并排进入而不觉得拥挤,上面的金字匾额,每一个字都有人身宽窄,正是皇帝御笔亲题的。

白衣的学子们或三三两两,或七八一群人,热热闹闹意气飞扬地入内,明媚从来没见过如此壮观的场景,一瞬间震撼之余,心中毫无畏惧,反而涌起一种羡慕跟激动之意。

——这个地方,自古以来,都是男子才能来往的天下,如今……

明媚只觉得迈出的脚步都略略僵硬。

云起跟明媚一块儿往学院里去的时候,旁边有许多的学子见了两人,便纷纷过来招呼。

明媚一阵紧张,云起熟络地跟来人谈笑,明媚便只维持着“景正卿式”的笑容,站在一块儿罢了,谁若来搭腔,她就顺着说一句,力争“惜字如金”。

幸好景正卿素日也不是那种轻狂­性­子的,明媚如此,倒是很符合景正卿的行事风格,这些学子们对他也是敬慕有加,自然不会质疑他之类。

只有云起说笑了会儿,才想起昨儿明媚的叮嘱,趁着人有些散了,便问明媚:“你可记得他们是谁?”

明媚磨着牙道:“你还说?都有点记不太清了。”

云起讪笑道:“我一时忘了……”说着,便给明媚解释:“那个圆脸的是都尉家的公子,叫某某,那个身形瘦长的是……”明媚一一记忆,觉得有几个是在云府云起生日的时候见过的,明媚机灵,倒也不难记。

一路往内,进了学堂之后,认得的人便更多了,基本上整个学堂里的学子都跟景正卿交好,听闻他昨儿病了,自然过来嘘寒问暖。

明媚乍然被这许多男子围住,一时有些脸热心跳,恨不得挖个坑跳进去,然而这会儿要逃也是来不及了,简直Сhā翅难飞,只好竭力镇定。

明媚暗暗深吸一口气后在,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放心,放心,都好的差不多了……”或者“无事,无事,有劳记挂……已是好了”反反复复都是这几句话罢了。

一直到慰问的学子们都退去,云起便又捡了几个交往的好的给明媚介绍,什么家世,脾气之类……明媚一一狠记,不敢有任何疏漏。

顷刻间上课了,博士前来,上午这一课却是教导的《中庸》。

那博士原本是翰林院的儒修,论起学问来是最渊博的,只可惜这些少年都不过是十一二岁,正是调皮好玩的年纪,对这些“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或者“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言前定,则不跲……”之类的毫无兴趣,因此听着博士缓缓而谈,这帮人除了少数几个,通常都有些昏昏欲睡。

而少数的几个对此感兴趣的人之中,却也正有明媚。

明媚曾经读过一些《论语》《孟子》之类,早先卫凌也亲自教导过……只是明媚看得越多,懂得更多,卫凌却也自有事忙,且卫凌也不愿明媚总是埋头在些书经里头……因此明媚并不曾跟他去说起这些。

因此明媚之前只是默默地自己想,这会儿听老博士说起这些,顿时有一种醍醐灌顶灵光乍现之感,顿时听得入神,融会贯通之时,竟情不自禁地点头表示赞同。

那老博士自顾自说着,本也习惯了无人应和,忽然之间望见“景正卿”微笑点头,面露若有所思之态,他心中暗自诧异。

又讲了一会儿,便停下来,咳嗽了声,问道:“方才讲了‘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谁知道……要如何才能做到博学?”

堂下众位或睡或听,或四处张望,或凝眸深思。

博士看向“景正卿”,便道:“景正卿,你可知道?”

明媚正在思想,听到点名儿,便道:“古有云‘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我觉得若能如此,才能做到‘博’。”

博士有些诧异:“详细何解?”

明媚道:“除了读遍万卷书,若是还有些真知灼见就更好。”

博士冷冷一笑,略不屑道:“你所说,莫非是那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这句虽则是好,但万里路重要,万卷书却也同样要紧,”明媚不疾不徐,说道:“若只执着行万里路,恐怕只是不愿读书的托辞罢了,一字不通,也是做不到海纳百川……无法博学的。”

博士不由地微微坐直了身子:“说下去。”

明媚想了想:“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都是圣人教诲的修身行事准则,不学则已,学则一定要学至通透,不问则已,问则务必要穷尽因由,不想则罢,若想一定要想出道理,不去分辨则罢,若是起了探究之心,便要分清黑白,不去做则已,若是做,务必要做得圆满……”

明媚说到这里,忽地怔了怔。

博士惊诧不说,在座的各位同窗也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明媚:他们甚至不太明白“景二爷”在说什么……更想不到“景二爷”竟能跟老师侃侃而谈。

明媚解说的这几句,乃是博士所言的后面几句“有弗学,学之弗能弗措也;有弗问,问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辩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笃弗措也”,然而博士还没教授,她就已经能参透了,博士自然惊诧。

博士听了,有心考究,便问道:“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你觉得这几句又如何?”

明媚略一思考,道:“这便是以勤补拙的大道理,世间有天生聪慧之人,若是比旁人笨拙些,别人为一次便能成之事,自己做一百次,未必不成……若是懂得了此理,就算是愚笨之人也会聪明,就算是柔弱之人……也会刚强……”

明媚说到这句,心中越发惊颤:只觉得这《中庸》所讲,竟跟她此刻的遭遇……赫然相似。

博士哈哈大笑,抬手拍膝,啪啪作响,把室内睡着的学生们也都惊醒了,只见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老博士连连点头笑道:“好!好!妙极……”

明媚不太明白这话何意,此刻正好到了下课时间,老博士深看几眼,带笑离开,那神情竟是无比欣慰喜悦似的。

明媚还没反应过来,身边“呼啦”就被围得水泄不通。

明媚吓了一跳,不知如何,本能地身子往后一仰,然而身后也围着层层地人……明媚绷着身子,眼珠左右溜来溜去地看,不知发生何事。

198

景正卿自然没跟明媚说过,他所好的其实是偏武功之类,至于这些论语孟子……他也只是课堂上昏昏欲睡的同窗们之一……

故而明媚在课堂上一番对答如流,自然让同窗们四座皆惊,很是刮目相看,纷纷起哄,多亏了云起及时前来“救驾”。

好不容易熬了半天,明媚半是狼狈半是刺激,回到府中,景正卿早就等候多时,忙问:“如何?”

明媚冲他露出笑脸——笑容里明显地写着“有事”两个字。

景正卿吃了一惊:“你到底­干­什么了?”

明媚道:“我什么也没­干­,只是在上课的时候回答了老师一个问题。”

景正卿忽然有点不祥之感,问道:“什么课?哪个老师,什么问题?”

明媚转过身,作势要歇会儿:“我有点不记得了。”

景正卿飞快跑到明媚跟前,将她拦住:“快说!”

明媚叹了口气:“我怎么知道你之前都不说话的?你也没跟我说啊……而且老师问的正好我又知道,我就……”

景正卿­色­变:“难道你是在朱修儒的课上?”

明媚眨了眨眼,笑嘻嘻:“是啊,二表哥你这么聪明……”

景正卿后退一步:“你说了什么?”

明媚道:“我也没说什么别的,无非是‘有弗辨,辩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笃弗措也’这些。”

“什么?”景正卿头大,吃惊地问:“你都背下来了?”

明媚道:“我以前看过几遍,觉得有趣儿,就背下来了。”

景正卿道:“朱修儒怎么说?”

明媚道:“好,好,妙极!”

景正卿便瞪:“正经些!”

明媚举手投降,道:“他就看着我,说了‘好,好,妙极’啊。”

景正卿抬手在额头上一扶:“那老头子极少夸人,被那老头子盯上的话……那万一以后换回来了怎么办?”

明媚看着他震惊的模样,心念转动,哈哈大笑道:“我还以为你无所不能呢,原来也真有不能的,好啊,你不是笑我不能习武么?你却不能修文?正好你便也趁着这个机会苦读罢了!”

——哪里她这边拼命练习拳脚,他却清闲无扰?果真天道好轮回。

景正卿无可奈何,早就知道她这一去,必然不会天衣无缝,总要闹出点儿什么来的,他在此之前都做足准备要替明媚善后的,只不过却没想到……她竟给自己找了这样一个大“麻烦”。

景正卿前生也是武官,自也讨厌那些之乎者也……虽然歪诗之类的记得几首,偶尔拿出来附庸风雅,其他的却丝毫不感兴趣。

当下景正卿便叮嘱明媚,以后上课千万不要多嘴……然而心底却是不太相信她的。

偏偏明媚一脸幸灾乐祸,看好戏似地对他说:“你学啊,你学啊!你不是非常了得么?难不成连什么叫做‘事前定,则不困;行前定,则不疚;道前定,则不穷’的道理都不懂?”

景正卿却是真的“略懂”,此刻看着她捂着嘴笑得开心之态,不知是否是换了身子近墨者黑的缘故,蠢蠢欲动地很想把她按倒了,打上一顿……

吃了中饭,景正卿想到正经事,忙又叮嘱明媚一些骑­射­的方面要留意的。

明媚听到这个,却打起十万分­精­神来,一一牢记,却又忧心忡忡:“我从没有骑过马,怎办?”

景正卿道:“之前姑父不是曾抱着你骑过?你只要不怕马儿,先爬上去……之后一切就好办了。”

明媚道:“我不会叫它们转头,万一又从马上掉下来呢?”

景正卿道:“凡事最忌讳一个‘慌’,只要你镇定些,多看别人如何上马下马,指挥马儿,以你的聪明,绝不会有问题。”

明媚被他塞了一颗裹着蜜糖的定心丸儿,畏惧略退,也觉得颇为自信:“是了,我的箭法都大有长进,骑马应该也不会难到哪里去。”

景正卿便对她侧目:“你那箭法,只有我平日风采的十之一二。”

明媚怒视他,景正卿道:“但只需再勤学苦练,便可达到五六分相似……只要你再认真一些,便会七八分相似……而且我不知曾听谁说过,其实女子­射­箭是有优势的,­射­箭一看臂力,二看准头,女子心细敏锐,若认真练起来,要比许多男子还­射­得准。”

明媚听了,才又大喜:“那这便是说,有朝一日我会比你更厉害?”

景正卿见她充满希望地……便也勉为其难地点头。

下午时候,明媚便依旧跟云起一块儿去了书院。

因上午的突发状况,景正卿为防万一,便溜达着去景正茂的房间,找了几本《中庸》《大学》之类的拿出来,勉强看了几行,眼前便似有无限文字飞舞……才知道“文武双全”不是什么人都能称得起的,于斯不由地越发钦佩卫凌。

景正卿看了一个时辰的“中庸”,终于也把那句“事前定,则不困;行前定,则不疚;道前定,则不穷”也背的烂熟,想到明媚说这句话时候促狭的表情,忍不住会心一笑。

景正卿不想给明媚瞧低,左右他现在又不能做别的事,于是竭力又看了会儿,觉得眼睛累了,才放下书,想到屋外透口气。

一边儿走,一边就想那镯子的下落,景正卿心道:“能让王爷讳莫如深的……普天之下又会有什么人?加上问这话的人是明媚,王爷推诿忘记了……未必就是真的忘记了,照我看,却无非是因为,一来那人的确是他有所顾忌不能提及的,二来,或许因为问话者是明媚的缘故……”

景正卿走了会儿,一步一步上了台阶,便站定了双脚,看着阑­干­外的天地,默默又想:“当初王爷中意的分明是我姑姑,后来因为卫姑父的事才……那镯子分明就是王爷心爱之物……不然也不至于就一直戴着那扳指了,自然不会随意送给无关要紧之人,这总是戴着,又有点旧情难忘之意……难道……真的是给了姑姑?如果是给了姑姑的话,王爷不便把真相告诉明媚,却正也说得通了,否则若是其他女子……又有何不可说的?”

景正卿想来想去,觉得十有七八那镯子是在景如雪手中,但明媚没提这件事,或许是因为她年纪小就算见过景如雪戴着也忘记了,又或者景如雪没有把那镯子给她看过,毕竟是王爷给的……似乎也真不便总是戴着……

景正卿想到这里,忽地有点担心:景如雪既然嫁给卫凌,保留着王爷给的东西……貌似有点说不过去,如果那镯子端王真的是给了她,只盼她没有把那镯子扔了才是。

景正卿想通了这点,觉得此刻就该从卫凌入手,以卫凌的为人,绝对不会不知道这件事,如果镯子在景如雪手里,景如雪又去世了,那知道镯子下落的,必然只有卫凌。

远处蝉声阵阵,景正卿抬眼往那天边云堆之处看了眼,心想这会儿明媚正在­干­什么……只是瞧她上午回来­精­神似乎不错……

景正卿一笑,正欲转身回房去,一抬头,却看到从上廊处来了个不速之客。

因蓝同樱跟太子赵琰订了亲,蓝家也算成了皇亲国戚,之前蓝家跟景府便有些交往,定亲之后,依旧如此。

蓝同樱虽然私底下脾气暴戾,但面儿上却真真人见人爱,就连老太太跟苏夫人都也甚是喜欢她,只觉得蓝同樱大方温柔,知书达理,虽然玉婉曾说过她打明媚跟蓝同柏,众人也只觉得只是小孩儿一时气急了而已。

蓝同樱自己又会掩饰,几番来往景府,把众人哄得妥妥当当,只有玉婉有些不待见她,有心避着。

蓝同樱自看得出来,她也知道玉婉跟明媚投契,心中暗恨,面儿上却纹丝不露。

不期然在此相遇,蓝同樱望着明媚一人,又打量了一下周遭,便下了台阶,径直过来。

此刻相见,景正卿怕多生枝节,跟蓝同樱一点头,转身要走,却不料蓝同樱道:“妹妹这么着急走做什么,难不成还在为了上次的事儿生气?”

景正卿只淡淡道:“蓝小姐说哪里话,只是战了许久委实累了,要回去歇息。”

蓝同樱掩口笑道:“昨晚上听说你睡在景二爷房里?”

景正卿听了这突然一句,有些愣怔,蓝同樱微微俯身道:“瞧不出你年纪不大,却竟是个如此放浪了。”

景正卿不可置信,就看向蓝同樱:“你说什么?”

蓝同樱笑道:“我说什么你自听到了。”

两人照面,景正卿心中震惊,最终还是决定隐忍罢了,景正卿便道:“怕是天太热,蓝小姐有些失心疯,竟又胡言乱语起来。”他深深看了蓝同樱一眼,转身欲走。

蓝同樱见“明媚”竟不生气,反而如此嘲讽自己,心中更怒,见“她”转身要下台阶,蓝同樱怒从心底起恶向胆边生,抬手便推向景正卿的后背。

景正卿正一步迈下去,身子被一推,顿时整个人往下栽去。

亏得景正卿反应极快,当下伸手往旁边栏杆上用力攀住,与此同时身子也跟着向着栏杆处斜斜撞去,虽然惊险,到底没有直接就滚摔下去。

蓝同樱见状,忙道:“妹妹你怎么了?怎么这么不小心?”她上前一步,作势来扶景正卿,实则想把他再推下去。

景正卿自然知道是她在背后推了一把,见蓝同樱不怀好意过来,景正卿不动声­色­,一直到蓝同樱握向她手臂的时候,景正卿悄然无声地抬脚,在蓝同樱的脚上一绊。

蓝同樱惊呼一声,偷­鸡­不着蚀把米,顿时自己身子一歪,从台阶上倒地,滚了两级,落在地上。

蓝同樱身后本有个丫鬟,早见蓝同樱捉弄“表小姐”,自然装看不见的,此刻忽然见反是自家小姐滚下去了,一瞬大惊,忙下来去扶蓝同樱。

蓝同樱从地上爬起来,气道:“卫明媚,你敢害我!”

景正卿此刻心头一片冰凉,心道:“此女真真心如蛇蝎!”面上却惊诧道:“这话从何说起,明明是蓝小姐失足跌落的,我尚自顾不暇,哪里有空害什么?”

幸好蓝同樱方才下来两级,不然从高处栽落的话,可不是这会儿般安然无恙了。

蓝同樱有苦说不出,加上这会儿又没有人看见,只好恨自己大意,咬牙道:“你等着。”

到了晚间,明媚回来,便向景正卿说起书院之事,虽然有些小小波折,幸好没有大的疏漏。

景正卿也把他对镯子的猜想跟明媚说了,至于蓝同樱之事,怕她担心,便未曾提。

明媚听他说镯子在如雪那里,惊了惊,便道:“其实……”

“其实如何?”

明媚有些犹豫:“其实,那镯子,我之前仿佛的确看见过,但是记不清了,之前玉葫跟我说,曾看到我娘戴过……不知是真是假,加上王爷说记不清是谁,所以我也不确定……”

景正卿道:“这么说,姑姑真的有可能有一只镯子的。”

明媚踌躇:“我也不确定。”

景正卿道:“我得找个法儿问问姑父。”

明媚心里犹豫,可是除了这个,又没有别的法子……于是只道:“那倘若另一只真的给了我娘,我娘却不在了,那镯子会不会也……”

景正卿忙握住她的手:“别怕,到底如何,我问一问也就知道了。”

两个人正说道,外头丫鬟道:“姑老爷来了!”

明媚一听,很是高兴,撒腿就要往外跑,景正卿忙把她拉住:“你忘了么?”

明媚失望地站住,看看自己的身量,很是沮丧。

景正卿安抚她:“等我打听出镯子在哪,咱们找到了,就好了,在此之前你且稍微忍一忍。”

说话功夫卫凌进来,景正卿上前行礼,明媚也按捺着见礼,有点委屈地站在旁边。

卫凌问了会儿“自己女儿”在景府如何,景正卿一一回答,最后说道:“爹爹,你可记得王爷曾有个玉扳指?”

卫凌一怔:“嗯……说起来是有,但是似乎不见他戴许久了,为何忽然问这个?”

景正卿跟明媚对视一眼,就道:“那是因为王爷给了我……”

“啊?”卫凌意外,正­色­问道:“给你了?”

景正卿点头,又道:“但是最近却又给我丢了。”

卫凌吃了一惊:“这是怎么回事?”

景正卿道:“我很喜欢那个玉,本来王爷说府里有一只镯子要给我的,不料那镯子也不见了,才给了我那扳指,如今扳指也不见了。”

卫凌皱眉,景正卿趁热打铁:“说起来,玉葫曾跟我说,她好响看到过娘身边儿曾有过这样一支镯子,爹,是不是真的?”

卫凌脸­色­微微地有些异样:“这……”

这边景正卿跟明媚两个屏住呼吸,紧张地等待他的回答,隔了会儿,却听卫凌道:“的确,是有过的……”

一瞬间,两个人像是黑暗里看到光一样,心花怒放,几乎要欢呼出来。

199

卫凌说罢之后,察觉两个小的有些兴高采烈,不由问道:“怎么了?竟提起这个来?莫不是有什么事?”

明媚眼见光明,心情激动,望着卫凌,呆呆地就上前一步。

景正卿及时将她拦住,对她使了个眼­色­,才转头看着卫凌,道:“爹爹,您先别问,这个镯子关系一件很重要之事,爹爹,这镯子如今在哪里?”

“重要之事?”卫凌有些狐疑,看看景正卿,又看看明媚,微笑问道,“你们两个究竟在弄什么玄虚?”

景正卿无奈,使出必杀技,伸手握住卫凌手臂,轻轻摇晃:“爹爹,你快说啊。”

明媚瞧着这幕,震惊之余,心中也有些佩服景正卿:这可真下得手去,以后若是吵架,这一幕可以拿出来压他了。

然而景正卿如此,倒也有用,卫凌最是扛不住明媚对他撒娇的,当下哈哈一笑:“你这孩子,不过,倒是要让你失望了,那镯子我也是偶然见过,后来就不见了……”

“不见了!”景正卿跟明媚两个闻言,顿时双双呆若木­鸡­,就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似的,跟之前的喜形于­色­判若两人。

景正卿强自镇定,兀自问道:“爹爹不知道后来那镯子在哪?”

卫凌瞧着两个,点头说道:“因是你娘的东西,我便也不曾过问。”

明媚一听,简直不知如何是好,满心绝望,看了卫凌一眼,眼中涌出泪来,转过身跑向里屋去了。

卫凌惊诧,景正卿在他面前从无失态,这却是怎么了?

却不料真正的景正卿其实就在身边儿。

看见明媚跑开,景正卿自也担心,甚至无暇应付卫凌,转身也跑向里屋,卫凌一把没有抓住,越发吃惊,不由地也站起身来。

景正卿跑进屋里,却见明媚趴在床上,低低地哭。景正卿心里略觉难过,也知道卫凌随时会进来,便跑到床边,抓住明媚的手,小声劝道:“别哭,别哭了……你爹爹要进来了。”

明媚一听,越发难受:“哪里是我爹爹,我又不能认。”

景正卿见她停不住,不得不喝道:“那么你就要这样放弃了么?现在去跟他说实情,把他惊坏?或许当你我两个是什么妖异,都不喜欢甚至厌憎了,就算以后有机会换过来都心存芥蒂,不喜欢你了,又如何是好?”

明媚听到这里,却隐隐有些畏惧,泪眼婆娑看向景正卿:“镯子都找不到了,还有什么机会?”

景正卿咬牙道:“天无绝人之路,总不能自个儿先放弃了,只说镯子不知去哪里,却并没有说会找不到……你懂么?”

明媚这才缓缓坐起身来,抬手擦擦眼泪:“我、我不能出去见……了,我心里难受,怕忍不住。”

景正卿看着她眼睛红红地,叹道:“知道了,你且坐会儿。”

这功夫,卫凌已经自屏风后转了出来,见状便问道:“二郎怎么了?”

明媚倒也知道这幅模样不能给他看到,就深深低头。

景正卿道:“二表哥这两天身子不适,方才忽然间胸口作恶欲吐,生怕在爹爹跟前失礼才进来的……此刻他自觉难堪……爹爹,咱们先让二表哥清静歇息一会儿,喝口水就好了。”

景正卿说着,又捏了捏明媚的手,这才走到卫凌身边,拉着卫凌往外。

卫凌跟着他出来外间,心中仍觉奇异。

景正卿道:“爹爹,你今日可好?”

卫凌才道:“一切都好,你呢,在府内可好?”

景正卿道:“好着呢,我看二表哥练箭,倒也有趣儿。”

卫凌笑道:“你跟二郎的感情倒委实不错了。”

景正卿厚颜说道:“是二表哥照顾我,爹爹,家里峰儿可好?”

“甚好,你不必担心,”卫凌摸摸他的头,叹道:“难得你喜欢留在这里,那就在此处多住两天吧,爹爹明儿再来看你。”

景正卿大喜:“多谢爹爹。”

终于等卫凌离开了,景正卿才又赶紧跑到里屋,见明媚兀自呆坐床畔,景正卿去摸摸桌上的茶,有些温热,便亲自倒了一杯,端了过来:“快喝一口缓缓。”

明媚接了过去,看他一眼:“多谢。”

景正卿也坐在床边,歪头看她。

明媚喝了口茶:“爹爹走了?”

景正卿道:“走了,也许了我在此多住两天。”

明媚眨了眨眼,忍不住又要落泪:“景正卿,我很怕,万一一辈子都换不过来,我岂非都不能跟爹爹相认了?与其如此,我宁肯死。”

景正卿顿时皱眉,低低喝道:“你胡说什么?再说那个字,我不饶你!”

明媚哭道:“可是我就是担心,有亲不能认,就算重活一世又有什么意思。”

景正卿捂住她的嘴:“你又在赌气胡说什么?就算不能亲口唤他‘爹爹’,最起码他是好端端地,峰儿也是好端端地,且都和乐平安,何至于就到最坏?只要你信我,我向你保证,终有一日会恢复如常,你乖一些,别哭了。”

明媚眨着泪眼看着景正卿,这一刻,他虽然仍是她的模样,然而于她眼中,却赫然不同,仍是那个景正卿,曾无赖,混账,霸道,强横……可是却偏偏……

为什么偏偏是他?

心底有一种感觉,像是挣扎于酷寒之中却仍窜出冰冷地面的春苗,在飒飒寒风之中舒展,长开。

景正卿抬手,替明媚将泪擦去:“你乖一些,我也知道你能撑得住……”

明媚忍着泪,便说道:“你又怎么知道?我明明什么也不会,迟早晚闯出更大的祸来。”

景正卿道:“谁说的,今儿你不是就做的很好么?我本来对文理一窍不通,你竟替我大出风头,逼得我因此发奋,也看了两本书……倘若常此以往,兴许我也就成了本朝第二位文武状元了呢?这可都多亏了妹妹的功劳。”

明媚忍不住破涕为笑:“你真是厚颜无耻,我爹爹才是正经地文武状元呢!”

景正卿道:“若是我真的也成了,姑父一看我如此了得,很有他的风范,兴许一高兴,就……”

明媚问道:“就什么?”

景正卿瞧着她,心想有些话还是不能说的,怕是会惹她不高兴,便道:“就越发喜欢我了。”

明媚才哼了声,却因景正卿一番安抚,加Сhā科打诨地,明媚也不似之前那样沮丧,重又振作起来。

次日早上起来,明媚打起­精­神,等云起来了之后,便又跟他去书院。

景正卿依旧叮嘱了一番,送她出了门口,云起见“明媚妹妹”依依不舍,便笑对身边儿的“正卿”道:“正卿,我瞧明媚妹妹很是关心你,……这一向都要片刻不离身似的,你上次跟我说你喜欢她,将来要娶她……叫我看,明媚对你却也很有死心塌地的模样。”

明媚听了云起的话,挑了挑眉:“我跟你说过……我很喜欢她?”

云起失笑:“你不是作弄我的吧?我当时不信,你还逼我来着,说明媚生得可爱,你怕别人趁虚而入之类,且让我帮着照应……”

明媚一听,脸上呼呼发热,忍了羞恼,探头从车窗外瞪过去,却忽然愣了愣,见门口上,景正卿仍站在那里。

此刻云起也探头过来,见“明媚”站在门口,便冲她挥了挥手。

景正卿瞧见云起兴高采烈地笑容,又看看明媚那略有点古怪的表情,忽然间想到那一件事……顿时就有点心虚……

景正卿心道:“云起总不至于会胡说八道,把我交代的那些事儿都吐出来吧……”

之前因为景正卿忌惮云起,怕云起横生枝节喜欢上明媚,于是先下手为强,找了云起,表露自己喜欢明媚的心意……也断了云起的念想,因景正卿知道,若是他喜欢的人,云起是绝对不会沾手的。

不料后来又来了个叶若……景正卿早就从明媚嘴里听闻叶若“大名”,所以当时跟叶若相见时候说的那声“久仰”,可不是随口说说而已。

景正卿见了叶若,当下便将明媚的这“青梅竹马”视为头号劲敌,但景正卿知道明媚防备,若是做了坏事,反而更惹她不喜。

于是景正卿就偏反其道而行之,虽然偶尔有些小小地作弄叶若,譬如那次骑马、喝酒……以泄私愤,但大多时候,景正卿却是以一副沉稳关切的面目出现,以至于在叶若眼中,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明媚再说他的不是,叶若都也不听,反而会在明媚面前说他好话。

景正卿面儿上收服叶若,私底下却仍是十分忌惮,也暗中跟云起说过此事……

景正卿只以为自己暗中下功夫,神不知鬼不觉,不管是叶若还是明媚,都不会知道他做的这些“小事儿”,却不料,不管前生今世,三郎都是个关键时刻口没遮拦的主儿……

送走了两人,景正卿勉强入内,在老太太跟前坐了会儿,又去跟玉婉见了见,便去刻苦读书,过了半个多时辰,看看便是正午,才觉得有些盼头。

不料……正午的时候,明媚却并没回来,景正卿着急,便去打听,却听说“二爷”跟着云三公子却了云府吃饭了。

景正卿愕然之余,很是失望。正好老太太又叫他去吃饭,于是只好无­精­打采去了。

吃了中饭,景正卿看了会儿书,听着外头蝉唱,总觉得“一刻不见,如隔三秋”,他想来想去,灵机一动,便叫了暗卫出来。

那暗卫跟这位“小小姐”略熟,知道乃是个不可小觑的。便问何事。景正卿道:“暗卫叔叔,你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带我去书院?”

暗卫吃了一惊:“小姐去书院做什么?”

景正卿道:“我在府里总是无趣,很想出去走走,听表哥说书院好玩儿,就想去看看……”

暗卫想了会儿,便道:“小姐为何不去求王爷?若是王爷准许,自然不是难事。”

景正卿觉得这个提议倒也不错,只是……他想了会儿,便笑道:“你是怕我逼你带我去,你在王爷叔叔面前不好交代么?”

暗卫默认。景正卿却也不为难他,便道:“万一王爷肯答应,但是我爹爹却不肯呢?”

暗卫道:“王爷不至于就跟卫大人说此事的……何况王爷很是喜欢小小姐。”

景正卿听到“喜欢”两字,略有点不自在,有心不去求端王,可是……又眼巴巴地想见见学院里的明媚是何模样。

端王府,赵纯佑正在昏昏欲睡,听闻卫小姐来了,才清醒过来。

忙传了进堂,端王见了人,便笑着俯身,轻轻按着他肩头道:“总算是还记得你这王爷叔叔么?听闻你这两天住在景府,怎会来此?”

景正卿有心要推开他,自也不敢,反而也做笑嘻嘻的模样,问道:“王爷,你这会儿忙么?”

端王一怔:“嗯?”

200

明媚坐在栏杆边上,刻意地坐的“英姿飒爽”,起初那姿势有些别扭,渐渐地却觉得如此倒也潇洒自在。——旁人眼中,却也见景二爷笑面俊朗,于几人之中谈笑风生,如斯眼眸闪亮,白衣飘飘,委实美哉少年。

正在跟云起,叶若还有其他两个同窗说话,忽地听到有人叫道:“端王爷来书院啦!”

这一声过后,有不少的学子纷纷往前廊而去,想要一睹端王风采。

明媚身边儿那两个同窗自也要去,便叫“二爷”跟云起同去,明媚道:“我不去啦,你们去吧。”

其中一个笑道:“是了,二爷要见王爷,不知多简单,哪里像是你我?”

于是两人便也去了。

云起便道:“王爷为何竟在这时候来书院?”

明媚自然不知,叶若说道:“二爷素日经常见王爷么?”

明媚一笑,云起转头对叶若道:“这是自然了,王爷对正卿不知多好,当初在我家,王爷还抱过我们两个呢……你若想见,下回让正卿带你去王府便是了。”

明媚听到“王爷还抱过我们两个”,忍不住又笑:这会儿她自然全明白了景正卿当初那唐突举止,真难为他。

叶若自然啧啧羡慕,就带着期盼眼神看向明媚。

明媚便道:“改天再说……是了,云起,先前你说我­射­箭的姿势有些不对,你再教教我。”

云起汗颜,心想二爷这一场的确病的不轻,当初好端端的时候哪里轮得到他多嘴?不过云起不敢取笑,反有些担忧:“正卿,你的箭术退步了好些,这样下去……”

明媚也一阵头疼,便道:“别急,我练一练,或许很快就恢复了,休要小看我。”

云起这才也放心:“你说的是,是我多虑了。”

仗着此刻人都跑去看端王了,明媚便下了栏杆,站直了身子,云起便告诉她哪里需要改正。

明媚专心致志,凝神做拉弓状,对空虚练了会儿,却听得身后有个声音道:“景二爷这是怎么了,听闻你最近大病了场,不会连箭术都荒废了吧?”

明媚回头一看,却见来人比“景正卿”还高半个头,生得也颇为壮实,一脸挑衅神­色­,于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两个人。

明媚不晓得他是何人,云起却道:“高函,你胡说什么?”

明媚一听云起的口吻,就知道来人不是朋友,便不理会。

但凡书院,必有拉帮结派的,这高函比景正卿要大一岁,原本也是个“风云人物”,然而景正卿比他年纪小,却后来居上,风头正劲,因此高函很看不顺眼。

且在此之前,高函跟蓝同柏关系也极好,上回太子行猎遇到贼人,死了几人之外,蓝同柏被逆贼一箭­射­中肩膀,虽然勉强救了­性­命,一只胳膊却终究有些运转不灵,竟有些残疾之意。

蓝同柏私底下,自对景正卿没有好言语可说。高函听了挑唆,便越发不忿景正卿,如今见了,便来挑衅。

高函见云起出声,便冷笑道:“云三,他都没急,你急什么?莫不是你习惯了时刻不离地贴着景正卿,贴上了瘾……才这么急着为相好的出头?”

明媚起初还没听出什么来,只觉得高函的声音有种说不出的……邪意,听到最后一句才有些惊觉,却又有点不太敢信……

明媚两世为人,也不曾在男人堆里混过,从没见过这场面,也没听过这下作的话,震惊之余,却忍不住有些脸红。

明媚刚要呵斥,却听云起冷冷说道:“你说什么!有胆再说一句!”

高函邪笑着,道:“我说你跟他同吃同睡、形影不离地……是不是……”

明媚听到这里,已经惊愕确信:这人嘴里的意思,还真是她心底想的那个她自己都无法相信的龌龊意思。

明媚还没来得及反应,那边云起暴跳起来:“你找死!”猛地便冲向高函。

对方是三个人,高函又人高马大,云起却比景正卿还要矮一些……

两人照面,云起先一拳打在高函肩头。高函怒吼一声,反扑过来。

明媚看他面­色­狰狞,心中一颤,生怕云起吃亏,便喝道:“云起小心,快住手!”

高函正揪住了云起,云起听了“景正卿”的声音,有些停手,高函却趁机一拳打下去……

明媚睁大双眸,心跳也似停止了,偏不能动,旁边叶若叫道:“停手!”欲上前,却被高函的狐朋狗党用力一推,推得跌向后面。

明媚这才知道对方是不会听自己的,当下才急忙迈步往前,想救云起,却被另一个人拦住,明媚毕竟不擅武功,被当胸一推,几乎跌倒,她又惊又怒,眼睁睁地高函的拳头要落在云起的脸上……心中后悔且愤怒。

关键时刻,不知从哪里飞来一物,正好打在高函的手臂上。

高函身子一震,手顿时身不由己地松开,倒退几步,满脸惊骇地捂着右臂,一条手臂居然都酥麻无力了。

“敢欺负我的人,找死!”

在场众人都听到一个清脆却跋扈的声音,明媚初听到这声儿,还以为自己是听差了……耳畔又听到叶若大叫了声:“明媚!”

明媚这才回过头去,看向声音来的方向。

明媚眼前所见,如梦一般:是个身着书院白衣的“少年”,负着双手,小小地下巴微扬,白净如玉却又娇­嫩­无比的一张脸,稚气未脱,脸蛋儿还有些圆鼓鼓地,生得眉目如画,双眸灵动……加上一袭如雪白衣,整个人飘然出尘,见状不似凡俗之人。

明媚瞧着那张脸——那分明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她自己”的脸,但是那副表情,那种神采……却赫然是……景正卿的,而且最离谱的是,他竟然大胆穿着书院的学服,一身男装打扮!

因此明媚看着那张脸,越看竟越是陌生……

云起也万分意外,脱口叫道:“明媚……”打量着“明媚”的打扮,后面那个“妹妹”好歹咽了下去。

景正卿冷笑着,向着云起淡淡一眨眼示意他镇定。

这个神情太熟悉了!以至于云起觉得“明媚”此刻的神情眼熟至此,让他想起一个人来……

可那人偏偏就在身边站着。云起忍不住看了一眼同样满脸震惊的“景正卿”。

而真正的景正卿不可一世地走到三人跟前,虽然个子小,看人的眼神却似是俯视一般。

高函捂着胳膊愣了:“你是何人!”他从来未曾在书院里见过“明媚”,何况此刻还是女扮男装……

只是七八岁的小孩儿,如此一打扮,倒也看不出男女来,加上景正卿本来就气势逼人,因此高函竟分毫没疑心面前的是个女娃儿。

——只觉得这孩子又美又煞,竟不敢小觑分毫。

景正卿看看云起,明媚,以及叶若,……果然他这一趟来对了,差点儿竟吃了亏!

景正卿一咬牙,扭头看向高函,眼神锐利的令人心寒,忽然叫道:“云起,过来打他!”

高函跟身后两人都有些惊惶,高函道:“你、你说什么?你哪里冒出来的?”

云起吃了一惊,上前一步,也有些不信,便试探着看景正卿:“明媚?”

景正卿看向他:“他不过是仗着个儿高罢了,实则不堪一击,你只用……”他低低叮嘱一句,又道:“他若不倒下,我亲自放倒他!”

明媚在旁边听着,心安之余,啼笑皆非。

云起也有点愣怔,然而又觉得“明媚妹妹”今日的气势与平日不同,而且话语中大有不容分说之意,还有……

云起心想:“明媚妹妹”怎么知道他曾跟着云飞练过八卦游龙掌呢?虽然只会几招而已。

云起记得自己先前只跟景正卿说过,莫非……是正卿说给“明媚”的?

那边高函怒道:“嘀咕什么,你到底是什么……”

话音未落,云起跳起来,道:“敢不敢再跟来!”

高函见他扑过来,便道:“你自己找死!”顿时挥舞双拳冲过来。

明媚担心,不知道景正卿为什么又叫云起去,双方相差如此悬殊……

景正卿往她身边走近了两步,道:“这胖子虽然有几分能耐,但是若是比拳脚他不如云起,且身法不如云起灵活,只要云起别急别慌,稳胜不败。”

——更何况,暗卫叔叔也在呢,方才那及时地一下子,才逼得高函停手,若云起真的落了下风,暗卫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明媚见他如此说,才忍了担忧,仔细看着,果真,一看之下才知道端倪。

云起脚下踏着八卦步子,转来转去,高函连打几拳竟捉不到他,一时暴躁,云起见时机极好,脚下一扫,顿时把高函扫的一个趔趄。

云起得理不饶人,趁机双拳出击,连连打在高函胸前,高函踉踉跄跄后退数步,终于支撑不住倒地。

两个朋党忙上来搀扶,高函气咻咻道:“你、你怎么……”

云起大大地出了一口气,哈哈大笑,道:“你还敢不敢了?要不要再来?”

景正卿也才上前一步,趾高气扬地说道:“姓高的,你最好不要在这里生衅滋事,不然的话,只要我一句话,就能把你们三人都赶出书院去,到时候只怕你们要后悔莫及。快滚吧!”

高函从未这样丢脸过,忍不住叫道:“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景正卿道:“告诉你也无妨,今儿是什么人来书院了,我就是跟他来的,如何,你还想知道的更清楚些么?”

三人一听,顿时就想到端王,又看景正卿一副虎视眈眈之态,当下也顾不上斗气了,互相搀扶着落荒而逃。

景正卿望着那几人逃走,冷哼了声,便转过身来。

一下子却又对上明媚云起跟叶若,三个人六只眼睛,都盯着他看。

景正卿一怔,心想自己大概是暴露原形把这些人吓到了,于是就露出甜美笑容,眨着眼天真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觉得我穿这一身儿更好看了?”

明媚心想:“我真真……无地自容。”

云起咳嗽了声:“明媚妹妹,你今日……跟平常很不一样啊。”

叶若也有些疑惑地上下打量:“是啊,好凶……”

明媚忙岔开了去,问道:“你怎么来了?真的是跟端王爷一块儿来的吗?王爷怎会无缘无故前来,莫非是你求王爷……”

景正卿笑道:“还是二表哥明白我。”

明媚无语看天,云起问道:“妹妹,你来做什么?”

景正卿若无其事道:“你们都来上课,我一个人委实无聊,就求王爷带我前来了。”

明媚惊道:“那你这身儿又是如何,你总不会想以后也在这里……上学吧?”

景正卿道:“反正没有人知道我身份……”

明媚道:“不行!”

景正卿仰头看她:“方才若不是我,你们可就吃亏了。”

明媚仍道:“总之不行……若是给……若是给……姑、姑父知道了,也是不乐意的,你只仗着王爷会向着你罢了。”

景正卿道:“这可不一定,或许爹爹也会同意的。”

明媚心中一想:卫凌那个­性­子,时而离经叛道,倒真的说不定会如何。

回头看看云起跟叶若,明媚便道:“你们两个在这儿等会儿,我跟……妹妹有些话说。”

明媚拉着景正卿,溜到旁边无人的数下,便喝道:“你休要胡闹!若是给人发现你是女孩儿……”

景正卿道:“明明你才是……”

明媚忍不住,抬手在他头上拍了一下:“总之我不答应。”

景正卿捂着头,道:“别打脸,那若是如高函之类的又来欺负你们怎么办?你能撑得住?”

明媚想到方才那惊险一幕,也有些踌躇为难:“我……”

景正卿道:“你放心,我自有数,莫非你还不懂我?”

明媚镇定了会儿:“我哪里懂你?你之前对云起说那些话,什么你喜欢什么……你也不羞!”

景正卿见她果真都知道了,便道:“云起竟这般靠不住。”

明媚便拧他的腮:“总之不许留在这里,你快点跟王爷回去!”

景正卿道:“你把我拧坏了,脸也就不美了,也不知谁吃亏。”

明媚才放手,景正卿揉揉腮,又说道:“我在来的路上问过王爷那镯子的事儿,你想不想知道?”

明媚没想到他忽然扔出这句,便问:“什么?”

景正卿慢慢说道:“要想知道也成,你便答应我留下。”

明媚又想掐他。

201

果真没有景正卿做不到的事儿,仗着端王对明媚的喜爱,让端王疏通书院,破格将人留下,又在明媚跟前巧舌如簧,说服明媚同意。

景正卿如愿以偿地回到书院,剩下的,便是回头说服卫凌。

这日下课,明媚同云起、叶若汇合,才往外走,就见那边一堆人簇拥着个面孔粉­嫩­派头却极大的“少年”过来,周围不少同窗子弟,纷纷地在说什么,那“少年”却抱着双臂,一副不理不睬的模样,一直到看到对面驻足观看的明媚云起跟叶若,双眸中才微微露出一抹喜­色­。

——这受众学子追逐的,自然正是“女扮男装”入了书院的景二爷。

四人相见了,云起见人都缓缓散去,才小声笑道:“明媚妹妹,你竟如此有人缘,才来这一会子,居然认得这么许多人了?”

景正卿对他爱理不理地:免得对云起太好了,又叫小子起了什么不该起的念头。

明媚忍着牙痒痒之意,道:“是啊,可真是人见人爱,车见车载。”

景正卿这才望着她一笑,道:“这是自然了。”

明媚却道:“我们快些回家去吧,若是给……姑父知道了,不知会不会教训你?”

景正卿想到卫凌,略觉惊慌,面上却纹丝不露:“不至于,爹爹那样疼我。”

明媚看着他可恨的笑脸,两手痒得不成,只能在自个儿身上抓两把泄愤了。

当夜,卫凌前来景府,景正卿便主动把自己任­性­之事向卫凌先说了,然后便低了头,心中准备等卫凌发作,就尽力巧言辩解之。

谁知卫凌听后,先惊问道:“你为何要去书院?”

景正卿见卫凌只是意外,却并无惊恼之­色­,愕然之余,却先有一半心定了:“因我在府里闷,又听二表哥跟云起说书院里诸多好玩……又能学好些正经学文,所以我就想去见识见识,又怕爹爹不肯,就先去求王爷啦。”

卫凌笑道:“你觉得我不肯,却觉得王爷会肯?”

景正卿忐忑,一时不曾搭腔,生怕说错了惹卫凌不喜,只先看他的态度罢了。

卫凌看着她,叹了声,道:“罢了,我卫凌的女儿,只要是你愿意的,做什么都是成的……何况不过是书院罢了,建立之初我本想也许女童入读,教授女课,是王爷觉得太过惊世骇俗,怕吓到那些迂腐之辈,才给去掉了……没想到我的女儿倒是跟我一样想法。”

景正卿睁大双眸看着卫凌,眼中有意外的惊喜,也有几分发自内心的欣赏。

卫凌笑了数声,却又正­色­道:“只是,你去无妨,但只有一件,书院里毕竟都是男儿,你自己且要留心,别叫人……欺负了,爹爹只要你答应这一件。”

景正卿大喜,万万想不到卫凌竟如此轻易便答应了,忙道:“我知道啦!谢谢爹爹!”

——这一刻,景正卿才知道卫凌见识不同旁人,或者说,绝不能以凡俗之人所想去度量卫凌,别说是特意为女子设立女课……就说是这女扮男装入学堂,譬如说若是给景睿知道,那必然是要翻天的……

如此,景正卿跟明媚,云起叶若平日里便同往书院去,彼此照应,倒也平安无事,景正卿智计百出,绝不会叫人趁虚而入,加上大家知道这位同窗是端王带来的,虽然爱慕他生得出­色­,颇有亲近之意,却因景正卿总是一副冷若冰霜之态,令人不敢贸然靠近。

倒是明媚,因­性­子温和了不少,却跟学堂里许多少年关系甚是不错,景正卿看了数次,见她跟云起挽手并肩倒也罢了,还有一些脸熟的少年,也同她十分亲热,景正卿很不喜欢,每每看到这场景,就得过去一脚把人踢开。

幸好那些少年见景正卿容颜秀美,且又知道“他”极有来历,因此都不敢计较,每每被一声喝,便自唯唯地退了。

反倒是明媚,看不惯他这幅骄横的模样,道:“你上书院莫非只是为了盯我来的?”

景正卿淡淡然道:“此其一也。”

明媚好奇地问:“那其二是什么?”

景正卿一本正经道:“盯着别人。”

明媚情不自禁地便笑起来,却又反应过来,便抬手给他一巴掌:“你休要荒废大好时光,我最近练得如此勤快,你的书读的如何了?”

景正卿道:“本读了一些,被你一巴掌,尽数打飞了。”

明媚忍不住又笑,想了想,总是跟他生不了真气……一时跺脚,忍着笑道:“我不跟你说了。”

如是,倒是颇过了一段儿无忧无虑的时光,明媚也渐渐熟悉了这具身体,有些小小障碍,也都一一克服了,而她跟景正卿之间的相处,更也是前所未有的融洽,真真是意想不到。

这日,四个人放了学,便同乘一车往回走,每每如此的时候,景正卿都会把云起跟叶若推到车壁一侧,他固执地跟明媚靠着坐在另一侧。

叶若跟云起很是无奈,私底下跟明媚说:“明媚妹妹好像真的喜欢上你了,瞧,一有时间就缠着你。”

把明媚气得……等景正卿再靠过来的时候,就很想一脚把他踢得远远地,然而她越是如此,在云起跟叶若眼中,却是“明媚”要靠着“景正卿”,但是“景二爷”却很不理会“明媚”……颜面尽失的,左右还是她。

明媚想通了这则,就不要再把景正卿一把推开之类,便随他去了。

景正卿上了车,便坐在明媚身边,转头笑看她,对面云起跟叶若看了,啧啧有声,景正卿喝道:“做什么?”

云起跟叶若双双转开头去:“没什么。”

明媚趁着两个人不留意,就在景正卿的臂上用力掐了一把:这会儿也不在乎是不是自己的身子了,横竖疼得不是她就好。

景正卿忍着痛,不肯叫出声来,反倒是明媚慢慢于心不忍了,便悄然松手。

正是黄昏时候,云起便对明媚道:“正卿,你最近不是说骑马也都有些生疏了么?不如我们这个时候出城去溜一圈。”

叶若好久不曾骑马了,此刻也有些意动。

明媚略为难,就看景正卿。

景正卿道:“去就去,怕他们么?迟早晚你都要练的。”明媚听了,才一点头。

当下云起便叫小厮速速回去牵马,马车出了城的时候,马儿也拉了来,当下云起先下车,叶若第二,最后才是景正卿跟明媚。

明媚下地,望着眼前高头大马,有些忐忑。

景正卿跳下地,一看,颇为不满:“为什么只有三匹马?”

云起奇怪地看他一眼:“明媚妹妹,你也要骑马?”

景正卿本正要答应,话在嘴边之时,却又想到一个法儿,便道:“罢了,我跟二表哥骑一匹马就行。”

明媚正震惊:“你说什么?”

景正卿冲他笑笑:“二表哥,可以吧,你可能顺便教我如何骑马,对不对?”

明媚倒也聪明,见他虽笑得有些坏坏地,但实际上……若是两个人骑一匹马的话,景正卿比较有经验,倒是可以随时指点她的。

明媚当下点头:“好吧,随你。”

云起跟叶若早迫不及待先翻身上马,明媚望着面前的棕­色­斑点马儿,深吸一口气,景正卿道:“你抱着我的腰,我先上去。”

明媚只好握着他的腰,将他一举,景正卿身法十分敏捷利落,一脚在马鞍上踩过,手拉缰绳,翻身便上了马儿……虽然说到底身子有些短,差一点儿没爬上去。

景正卿上马,自己暗暗地也吁了口气:好险!

明媚见他开了个好头,便有样学样,尽量放平心态,同样翻身而上。

马儿并未躁动,明媚忍不住低低一笑,景正卿道:“握着缰绳,不要勒的太紧,走啦!”

前头云起跟叶若都已经在等候,见两人如此,便笑笑,打马往前,明媚忙道:“驾!驾!”斑点马儿打了个响鼻,便也跟着往前跑去。

明媚见马儿跑起来,起初自有几分慌乱,多亏景正卿在前头不断出言指点安抚,这一刻,明媚倒是庆幸:幸亏云起只叫带来了三匹马,不然的话,这会儿她还不一定能在马上呢。

四个人信马由缰往前奔了会儿,渐渐地离开城门有段距离了,云起跟景府的小厮也都骑马跟在后头,马车便自等候在城门处。

云起素来跟着景正卿,十分有数,般放慢马速,回头等候叶若跟明媚。

叶若竟先到的,十分兴奋,脸儿通红,明媚抱着景正卿,最后才到,只觉得十分新奇,刺激好玩,但是却不敢纵马狂奔,毕竟她并不熟悉,生怕出事儿,难以自保不说,连景正卿也跌坏了。

云起便道:“正卿,平日是你最快,如今却是你最慢。”

明媚只是笑,她怀中景正卿却道:“那是因为这匹马是两个人,我也在呢。”

云起笑道:“明媚妹妹,合着正卿什么都是好的?”

明媚垂眸看景正卿,却见他厚颜无耻地说:“可不是么?正卿是最好的。”

明媚这几天被他气得死去活来,忍耐力却也提高了些,便只喝道:“你行了,镇日说些叫人笑话的话。”

云起跟叶若对视一眼,笑道:“我们才不笑话呢,哈,哈哈。”

此刻快要黄昏,天­色­灰蒙蒙地,景正卿便道:“该回去了,不然家里要担心了。”

云起道:“今儿时间晚了,不太尽兴,改日再出来。”

叶若跟明媚也正有此意,当下拨转马头,往回又走,景正卿自低低地叮嘱明媚如何让马儿转身,如何让他们加快或者放慢,马儿狂奔之时该如何姿势才是最好……明媚只觉受益匪浅。

三个人快要到城门口的时候,忽地听到身后马蹄声惊雷似的响起,景正卿在明媚怀中探头去看,却见身后来了七八匹高头大马,马上的骑士尽数身形矫健,如蛟龙一般地赶上他们三人。

几匹马几乎擦身而过,那另外马上的骑士转头来看,瞧见明媚,又看看她怀中的景正卿,眼中透出惊讶之­色­来。

景正卿见这几人身形魁梧,那打量他跟明媚那人更是一脸横­肉­,心知不好,便转身,略微仰头对明媚道:“别看他们,快些进城。”

景正卿本是要安抚明媚的,且此刻马蹄声声,嘈杂之极,他贴着明媚耳畔说的,谁知道才一说完,那旁边的骑士却忽地面露笑意。

景正卿扫见了,不由皱了双眉。

正在这会儿,那本来跟在身后的一匹马上前来,转头仔细瞅了一眼景正卿,便对那领头的低低说了几句话。

此刻夜幕降临,距离城门只有百丈,景正卿心中却陡然生了一股不祥预感,隐约听那人说什么:“就是……杀了……”之类的字眼。

明媚听了景正卿的叮嘱,心头一凛,知道他不会无端端冒出这句的。等那又一匹马上前来……明媚不由扫了一眼,却见那后来马儿上的人……似不知哪里见过。

此刻云起跟叶若在前,明媚骑的慢,这后来的三匹马便渐渐隔在了他们之间。

景正卿手心捏了一把汗,知道要有事发生,目光一垂,探手,悄悄地把挂在旁边的马鞭握在手里。

却见旁边的马儿越来越近,明媚也察觉不对,当下喝道:“你们­干­什么?”

说话之间,那马上的人却忽地侧身过来,手臂一探,竟往明媚怀中的景正卿身上抓来!

明媚大吃一惊,景正卿却迅速地抬手,马鞭子往那人脸上抽去,那人哪里想到一个小女孩儿竟能如此狠辣?猝不及防被抽中了面孔,顿时惨叫一声,身子从马上掉了下去。

若是景正卿此刻是个成年男子,这一鞭子便能将这歹人直接抽死,无奈何此刻力气小,只能伤人。

那剩下的两人大惊,那领头的横­肉­汉子瞧一眼地上的人,也不去管,只大笑道:“好狠毒的小丫头!”直接便又来拦明媚跟景正卿。

明媚本就有些慌乱,见他拦过来,马儿便跑的歪歪扭扭起来,景正卿叫道:“别慌!”仓促中一鞭子又抽了过去。

那人却哈哈而笑,早有防备,探手攥住鞭子,顺势用力一扯。

景正卿听他笑声浑厚,就知道是高手,鞭子给他握住瞬间,景正卿忙当机立断松手,才没有给连鞭子带人拉扯过去。

这会儿前头的云起跟叶若也察觉危险,原本跟在明媚马儿后面的还有景府的两个小厮,这边一动手,那边上两匹马上的歹人便也动了手,那些小厮并没有练过功夫,当下便给打落马上。

明媚唯有抱紧景正卿,不知要如何是好。

正危急关头,却听得一声隐隐断喝,暮­色­之中一道人影掠过来,人未到,暗器先至。

那要来劫掠景正卿的汉子反应倒快,忙拨马后退,他身后的两匹马上的贼人却是不知厉害,顿时一前一后被­射­中了,翻身落马!

从城门到此处不过百丈,却如此惊心,贼人已经先后三人落马,却还有两个人虎视眈眈。

这赶来的救星,自然就是暗卫,那汉子避开了暗卫的暗器,当下抽出刀来,便拦住暗卫,又喝道:“抢了人走!”

剩下的那名贼人闻言,便靠前来,又抬手来抓景正卿。

此刻马鞭已经都没有了,明媚只好一手握马缰绳,一边探臂去打那人,谁知却被那人拉住手臂,拉扯之下,身子摇晃,差点儿落马,景正卿心神巨震,竭力把她拉回来。

明媚伏在马上,此刻马儿受惊,渐渐停了下来,那贼人骂了声:“好难缠!”一抬手,竟也抽出刀来!

夜­色­之中,刀光雪亮,竟是向着明媚掠来!

——这贼人的目标自然是女孩儿样的“明媚”,故而毫不顾忌“景正卿”,刀锋飞来,明媚心头发凉,关键时刻,景正卿却大叫道:“有我在,你敢伤她!”

景正卿竟从马上站起来,纵身扑向那贼人。

那贼人吓了一跳,来不及去斩明媚,一伸胳膊把景正卿抱了过去,不顾他拳打脚踢,大喜叫道:“老大,得手了!”拨转马头就跑。

明媚如在梦中,眼睁睁看景正卿给贼人掳去,心也凉了个彻底,眼中顿时涌出什么来,哑着嗓子叫道:“把人留下!”拼命地转过马头,向着那贼人追去!

202

暮­色­四合,城门将关,云起跟叶若见势不妙也双双打马奔来,云府的小厮也忙赶来帮忙,其中一个见识不妙,便飞马入城请救兵去了。

先前受伤落马的贼人也跳起来,将云起跟叶若挡下,暗卫同那贼人首领过了数招,眼见“卫小姐”被掳走,“景二爷”紧追其后,情势危急,暗卫不想跟此人纠缠,怎奈却被他缠住,一时半刻居然脱不了身!

这一团儿乱斗的当儿,那云府的小厮冲到城门口,大叫道:“外头是威远侯景府跟成国公云府的公子,被贼人拦截,请速速前去救援!”

城门的守兵一听,顿时急忙通告首领,这城门的统领跟云起的二哥云飞是极好的,当下刻不容缓,一边派人去给景府云府送信,一边点兵出外擒拿大胆贼人。

那小厮又道:“大人,同行的还有吏部侍郎卫大人的小姐!还请也去跟卫大人通报一声,端王是很喜欢卫小姐的……此事非同小可,万请慎重!”

那统领一听,浑身发毛,急忙又派人前往卫府报信,自己又吩咐亲信守着城门,他亲领了数十人马,出城救援。

且说那贼人抱着景正卿,拨马而逃,回头看看,却见自个儿老大正跟人激战,不远处却有一匹马追了过来,速度并不快,定睛细看,却见马上的竟是那个“少年”。

这贼人一看,便不以为意,他方才跟明媚是照过面儿的,知道那“少年”毫无经验,是个容易对付的……相比较而言,倒是怀中的这个“女孩儿”不太好对付,方才挣扎里趁着他不防备,一拳便打在他的脸上。

贼人吓了一跳,骂了声,紧紧地抱着景正卿,把他双手反剪,打马狂奔。

明媚策马跟在后面,她从来不曾骑得这么快,刚才抱着景正卿往回的时候都也很有分寸地中速而行,因此才给云起和叶若都抛在后面,然而此刻,明媚顾不上再“慢行”,眼见着前面贼人掳着景正卿越走越远,明媚不顾一切地连声大叫:“驾!驾!”

马儿听到催促呼喝,果真飞奔的越快,明媚坐在马鞍上,颠得整个人几乎要飞起来,有几次差点儿都被颠得掉下马去。

明媚死死地拉着缰绳,想到景正卿所说,拼命伏低身子,让自己贴在马背上,紧紧地趴在马脖子上,双眼盯着前面,生怕一眨眼的功夫就看不见了。

如此一个跑,一个追,渐渐地夜更黑了,几乎看不清前头情形。

明媚着急,拼命催动马儿,那贼人的身影却终究消失不见。

明媚纵马冲向前,却发现自己竟置身一个村落之中,目之所及,隐隐地能看到窗户里透出的点点灯火光。

明媚不敢放马狂奔,把马儿缰绳用力拉住,让马儿放慢,自己四处张望,想要找到贼人的所在。

然而夜­色­深沉,周遭一片静寂,竟也听不见马蹄声响,眼前虽然只一条大路,但旁侧许多分叉小道跟巷子,又哪里知道贼人究竟去了哪里?

明媚呆了呆,放声叫道:“景正卿!”

自然无人答应,只有远处传来一两声犬吠。

明媚坐在马上,发髻都散乱开,双眸惊慌地四处看,心惊胆战,颤声又大叫:“景正卿!”

仍旧无人答应。连本来亮着的灯都灭了几盏。

一阵夜风吹来,明媚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外表虽然是少年的模样,但是她的心却仍旧只是个从未经历过这些的柔弱少女,只身一人在这陌生之地,且是黑夜,若是找得到人也罢,如今却如置身荒芜,一瞬之间身上阵阵发冷。

马儿忽然打了个响鼻,把明媚吓了一跳,身子也跟着猛地一抖。

错乱惊慌的目光四扫之中,明媚忽地发现,淡淡地月光下,地上有一物,微微发光。

且说那贼人拥着景正卿,一路狂奔进了这小村落,先前他们打此处出来的时候,有个落脚的地方,当下轻车熟路前往。

到了地方,贼人翻身下马,看看四周无人,就把景正卿如挟布袋一样抱着往里而去。

景正卿吃亏在只是个七岁女娃儿的身体,不管是拳是脚,力道都极有限。

那贼踢开门,复把门掩上,将景正卿扔到地上,指着他说道:“臭丫头,你最好老实点!不然老子对你不客气!”

景正卿不声不响,那贼见他“乖了”,便点了油灯,回头开门又看了眼,见周围无人跟来,才松了口气。

景正卿借着灯光飞快地把屋内扫了会儿,见贼人回来,便道:“我跟你们无冤无仇,你们为何要掳我?可知道我是谁么?”

贼人见她不动,他自拉了条板凳来坐了,冷笑道:“无冤无仇?你说的倒是轻巧,在你老子手里,捏着我兄弟两条人命!”

景正卿耳闻“老子”两字,惊愕之际,本能地就想到景睿……转念一想,却才反应这贼人说的是卫凌。

景正卿便只做不解状:“你……你说什么?我不懂。”

贼人狞笑不已,道:“也是,你自然是不知道的……当初就是你那贼老子,带着你上京,我跟两个兄弟听着你们是外地口音,又瞧着你这女娃儿生得好看,若是卖到妓院里去,必然衬手,因此动了心思……没想到半夜前去,却反而被姓卫的制住了,一死一伤……”

这件事卫凌跟明媚都不曾对人说过,景正卿自然也不知道的,听得目瞪口呆。

那贼道:“我二哥被拿到牢里,受不过那狗官严刑拷打,竟也死了,我隐姓埋名,查到你们身份,真真老天有眼,那日在酒楼里让我看到你们父女……正好我大哥逃狱出来,我们便商量着来京城找你们报仇……却竟然这么巧,给我遇到你……你说,这是不是老天相助?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那日卫凌休假,便带明媚出外游玩,也正是镇国公家小姐生日那天……两人吃了中饭下酒楼的时候,就偏给这贼见到。

景正卿知道了前因后果,心中阵阵发凉,没想到期间竟有这么一场恩怨。

这贼人说罢,十分痛快得意:“现在只等大哥回来,再处置你……有你在手,你那贼老爹必然也会上钩,到时候将你们父女一并杀死……给我兄弟们报仇。”

景正卿皱眉,心想也不知追兵会不会找到这里来……靠他一个人要对付这贼的话……

万一运气不好,这贼的同党反而先回来了呢?

贼人一口气把旧事说完,颇觉得口渴,在屋里转了一圈,找了些凉水,咕嘟咕嘟喝了一阵儿,便坐下等人。

如此等了片刻,这贼有些不耐烦:“大哥不会被那些狗差人缠住了吧……怎么还不回来?”

景正卿趁机便道:“我劝你还是趁早把我放了,你们当初做得就是伤天害理的买卖,迟早有一日会落入法网,被我父亲擒住也不过是­阴­差阳错,如今你们意图报仇,捉了我来,可知道会惹出滔天大祸?京城内,别说是景家云府的人,端王爷跟我父亲十分交好,更很是疼爱我,你们若执迷不悟,必然会自食恶果,如今若是悬崖勒马放了我,我自会说服他们不去追究此事。”

贼人听了,便起身走到他的跟前:“好一张能言会道的小嘴,指望能说动大爷么?告诉你,我大哥乃是五省通缉的头号贼囚,这次也是杀人越狱而出,也不差这一宗罪名了,别说是你,就算是皇帝老子的儿子,也照样­干­得。”

景正卿只求拖延时间,便又道:“你们若是要金银珠宝,也使得。”

贼人笑道:“什么金银珠宝?赚了你那老爹来,慢慢折磨杀死,至于你……这幅样貌货­色­,卖了的话,少说也要数百两……”

景正卿听了这话,双眉一皱。

灯光下,这贼人望着他,却见女娃儿粉­嫩­娇美,无法言说,这贼呆呆看了会儿,竟咽了口唾沫。

景正卿留意到他的眼神不对,便往墙角退了退。

这贼却上前一步,痴痴打量着他的脸:“美极了,比当初见到的更美了……这样小小地年纪就生得如此,长大了岂不是倾国倾城?与其扔到妓院里不知便宜哪个大头,倒不如……”

景正卿心头震惊!听着这贼人越说越不像话,他心念转动,便喝道:“你不要打错了主意!叫你大哥知道了……你还想活么?”

这贼一听,倒是怔了怔,踌躇片刻,恋恋不舍地看了景正卿一眼,转身仍走到桌边上,嘴里恨恨说道:“小­婊­_子……倒是会说……”

景正卿暂时用这句镇住这贼,却也知道不过是缓兵之计,万一那贼人同党迟迟不回,这贼又动了­淫­心……或者那同党回来,也是如此货­色­……

景正卿着急,目光四扫,却见在墙角有一支不知做什么用的铁条,有小孩儿一臂长。

景正卿咽了口唾沫,见那贼人呆坐着,他便往那边悄悄移动,将到那处的时候,却听得这贼道:“为何还不回来,真真急死人了!”

说着,便又回头瞪向景正卿。

景正卿忙低头做不动状,贼人看了他一会儿,便道:“小_j□j,方才跟你一块儿骑马的那个少年,是谁?”

景正卿见他没话找话,恐怕自己不回答更激怒了他,便道:“是景府的二表哥。”

贼人笑道:“瞧你们那么亲密,莫不是你的相好?”

景正卿道不言语,心中却想:“不知妹妹现在如何了……希望她好端端地回城,只是,她必然会担心我,不知会不会又哭,只千万别哭了给人看到,泄露底细才好……”

贼人见他不答,便邪笑道:“怎么,害羞了?方才老子带着你逃跑,他还在后面紧追不舍呢。”

景正卿当时也隐隐听到马蹄声响,却因只跟贼人相抗,没机会看追来的是谁,如今听了,不由一惊:“是她?”

贼人道:“可不是?”说到这里,眼睛在景正卿身上转了一圈儿,不由又道:“现在想想,那个小子生得也是不错,如果把你们两个做了一对儿,伺候大爷,倒是给个神仙也不换。”

景正卿听了这下作之极的话,恨不得把他砍成­肉­渣。

谁知这贼人越看他却越觉得心痒难耐,忽然道:“有响动,是不是大哥回来了?”便站起身来,走到门口。

景正卿心中惊跳,趁机往旁边连滚带爬,便把那铁条压在身下。

这贼人随意在门口一敲,见外头月光如水,静悄悄地,他便放心,把门掩了,又拴好,才转过身。

景正卿听到闩门声,就知道大事不妙,那贼人回头,却见他换了地方,不由笑道:“小宝贝儿,你再逃也是没有用的……来,先让大爷疼你一疼。”

这贼人搓着手逼近,景正卿道:“你别乱来,你大哥回来会饶不了你!”他并不逃离,手在底下握住那根铁条。

贼人道:“再饶不了,总不会也杀了我,只不过我拔了大哥头筹罢了……似这等货­色­千载难寻,被大哥打骂一顿也是值得的。”

说到“值得”两字,顿时便扑了上来。

说时迟那时快,景正卿抬手朝那人打去。

203

明媚驻马于荒凉夜­色­之中,正无所适从的时候,发现地上竟有一物发出微光。

借着淡淡月­色­,明媚仔细一看,忽地一惊,却见那物竟是她熟悉的,——乃是她头上簪花。

确切地说,是“明媚身体”头上所戴的簪花。

明媚忙从马上下地,双脚着地的瞬间,双腿一阵疼痛……这是她头一次骑马奔出这么远,且又这么急促。

顾不得身子的不适应,明媚俯身将那花儿捡起来,仔细一看,心中又惊,又喜,惊的是居然会在这里看到这熟悉的簪花,喜的是景正卿果真曾打这儿经过。

明媚怔怔然握着那朵花,柔软的花瓣在手指之间摩挲过,明媚忍不住想到之前:就在她遇险的时候,他从马背上跳起来,居然奋不顾身自投罗网似地扑向那人!

明媚浑身战栗,这瞬间心中无比难过:为什么景正卿会有那样的勇气,为什么同样的事她每每都做差……

若是当初的他,还好说,他是男子,男子自该要刚强能­干­一些的,可如今他换作她的身体,却仍能作出这样的事……然而此后呢?他会遭遇什么?可会化险为夷?

一切都是未知。

明媚她竭力呼吸,让自己镇定,手上握着簪花,心中不停地转动:为什么花儿会落在此处?是无意中跌落的,还是……

明媚心头震动!一手拉着马缰绳,一手握着簪花,往前走去,她边走边四处扫视,地面的痕迹是凌乱的,但是……只要仔细看的话……

明媚看到两个不算太明显的马蹄印!

虽然这印记很淡,但就像是一个信号一样,给了明媚无限希望,她压着狂跳的心,目光迅速地四处扫看,如此往前又走了数丈,在她的右手边上,出现了一条长长地巷陌……

而前方,马蹄印记于此消失!

月光照不到的巷子……神秘地往前延长,里头漆黑一片,不知会有什么。

明媚瞪着眼看了会儿,用力捏了捏手上的簪花:“我不怕,我不怕!”如此低低念叨了几句,明媚牵着马儿,走近黑暗的巷子之中。

心怦怦乱跳,仿佛黑暗中随时都会跳出什么猛兽一般,明媚几乎窒息。

“我不怕……我不怕……景正卿……”心中反反复复地念叨着,最后竟变成了一个人的名字。

“景正卿,景正卿……”明媚一直一直地重复这个名字,仿佛这是给她所有力量的源泉,“我要找到你……”——最后,她这样想。

眼前忽地变得明亮。

明媚发现自己已经走出了巷子。

而就在她面前,又是一条颇宽的长路。

明媚定定看着,夜晚,路上并无行人,静悄悄地,明媚不知自己走的对不对,她呆了一会儿,便又忙不迭地低头看去。

一看之下,心中一惊!在左手边不远处,地上又落着一朵孤零零地绢花。

明媚牵着马,匆匆忙忙过去,低头把那朵花捡起来,心嗵嗵地跳着,这会儿明媚已经知道了:这花不是无意中跌落的,一定是景正卿暗中留下来给她引路的!

明媚忍着满心地激动跟不安,放眼四看,闭上眼睛仔细听。

身后忽然传来咔嚓咔嚓地脚步声响,明媚猛地回头,却见路上走来一个人。

她紧张又警惕地望着那人,那人慢慢走过,也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原来是个路人。

原来是她自己吓自己了!明媚略松了口气,忽然又想忘了跟那人问一问,可曾看见过奇怪的人经过不曾!

明媚有些懊悔,忙牵着马往前而去,如此走了会儿,忽然听到一声大叫!

就算是那声音短促而又微弱,明媚还是听出了那声音是谁!

“景正卿!”她心中响起这个名字,就像是跟那一声遥相呼应一般。

明媚循声找到了贼人落脚的屋子,她试着推门,门却是关着的,她牢记景正卿叮嘱过她的“不许慌张”,并未硬闯,只从窗户上爬了进去。

她本来想要悄悄地偷袭,然而看到眼前的场景,却再也忍不住。

明媚只在这几天才练习过几招拳脚功夫,如果面对面肯定是打不过这贼人的,又看情形紧急,当下想也不想,飞扑过来,撞上贼人背上,用力抱住他的脖子,把人往旁边一拽,顿时两个人都倒在地上。

贼人吃了一惊,没想到居然会有人追来,惊魂之余细看,却见把自己抱住了的竟是那个景家的少年。

这贼穷极而狂­性­大发,见状便咬牙道:“甚好,竟送上门来!”一翻身,把明媚压在下面。

明媚望着他满脸是血,宛如鬼怪,一刻心中发颤。

她到底是个女孩儿,且又最憎恶这场景……然而转头之际,便看见景正卿躺在旁边,一动不动,刹那间,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明媚抬脚,用力往那贼人腰间踢出。

那贼闷哼了声,明媚张手,抓向他的脸上,手指正好戳中那贼人伤处,顿时耳畔响起一声惊天动地地嚎叫。

贼人伤上加痛,捂着脸倒退出去,明媚咬着牙起身,抓起旁边的凳子,向着他的头上砸去!

贼人痛的钻心,抬头一看,张手便护住头脸,那凳子砸在他双臂之上,砸的他倒退一步。

明媚知道此刻是生死关头,也顾不上犹豫,抡起凳子劈头盖脸只顾砸过去。

那贼抬手抓住凳子,用力一拉,把明媚拉了过去,明媚眼见靠得那贼越近,当下又抓向他的脸。

贼人接二连三在脸上吃亏,最是怕疼的,当下顾不上抓她,便丢了凳子去护脸,明媚趁机一脚踢了过去,正好踢中那贼裆间。

贼人上下失守,惨叫连连,明媚这才后退一步,看看景正卿还躺着,便忙去扶起他:“景正卿!”

景正卿头疼如裂,勉强睁眼,看着明媚,如梦中一般。

然而他到底是个见惯风浪之人,瞬间迷糊过后,顿时清醒过来,心头一凛,便喝道:“去拿刀!”

明媚身子一抖,抬头时,却见贼人又有反扑之势,明媚目光转动,望见身旁不远的刀。

景正卿喝道:“快!拿刀杀了他!不然……就来不及!”

杀人?!明媚瞬间犹豫,那贼人却已经动了。

明媚见状,顿时飞身过去,把刀先一步抢到手,刀柄握在手中,脑中忽地想到那暗卫教习自己武功时候的言语:“对招讲究的是先发制人……生死输赢往往在一瞬间……”

景正卿嘶声道:“推门望月!”

明媚见那贼人张牙舞爪扑过来,当下单膝跪地,手臂平横在胸前,见贼人逼近,便一招“推门望月”,果断挥刀扫了出去。

刀光平扫出去,带一缕清辉,那贼忙缩身,刀锋却依旧在腰间擦出一道伤痕来!顿时鲜血溅出,又是一波剧痛。

明媚瞧见刀锋带血,顿时心头一颤。

景正卿道:“杀了他!”

明媚回头看他一眼,却见“自己”衣裳撕裂,手脸带伤……这一刻,心中竟涌起一股怨愤之气!满心之中有个声音不停叫道:“杀了他,杀了他!”

明媚双眉一扬,眸中杀气四溢,她举刀跃起,一刀劈向那贼人颈间。

那贼见“他”杀气腾腾,顿时腿软,正要逃走,景正卿摇摇晃晃爬起身来,抓住那根铁条,便用力抽向那贼腿弯。

贼人痛呼一声,低头看去,他万万想不到两个孩子竟如此难缠,屡屡吃亏……正要一脚把景正卿踢开,忽地觉得颈间一痛……

明媚片刻不停,竭力将刀锋压下,那刀锋擦着贼人颈间,甚至能感觉刀锋切破肌肤的那种细微触觉……她甚至能听见那种声音,“啵”地一声,切破血管……

贼人瞪大双眼盯着明媚,忽地大吼一声,颈间鲜血如泉涌般飚出,身子踉跄后退,倒在地上。

明媚的手一颤,刀便落地。

景正卿瞧见了,抖着手把刀拖过来,走到那贼面前,挥刀劈头盖脸地砍了过去。

那贼已经奄奄一息,被景正卿数刀劈下来,起先还惨叫着,渐渐地就没了声息。

明媚看得心胆俱裂,说不出话来。

眼前景正卿兀自不停手……然而因力气微弱,终究动作都慢了,可虽然如此,却还是试图不停地去砍那贼……

明媚踉跄上前,将景正卿抱了回来:“他已经是死了!”

两人面前,那贼歪在地上,头脸已经给砍得面目全非。

明媚几曾见过这等血­肉­横飞地场景……几乎没晕过去,只好紧紧地抱着景正卿。

景正卿力气耗尽,却仍盯着那贼,把他的惨状牢牢地记在心里,兀自无法解除心头那股恨意!

明媚拉着他,不想在这里多留片刻:“景正卿,我们离开此处。”

景正卿这才反应过来:“是了,这贼说要等他的党羽……我们赶紧离开。”

——他们两个好不容易联手杀了这贼,若是这贼的大哥再来到,他们是无论如何挡不住的。

景正卿先听了听外头无声,才打开门,跟明媚出去,明媚摸过来的时候把马儿放在门口,幸好马儿乖巧,不曾离开。

明媚抱着景正卿,叫他先上了马,自己才也翻身上去,才要往大路去,景正卿道:“转头,先不要回去……万一正好跟贼人同党撞见就不好了。”

明媚道:“那么去哪?”

景正卿道:“我知道这个村落……咱们找个地方,先藏起来,这件事一定会闹大……到时候会有人来找咱们,比咱们黑夜乱闯要好。”

明媚点头,当下调转马头,往村子里头而去。

景正卿浑身又疼,又是无力,明媚只好竭力抱着他,刚杀了人……心里有种悲凉之感,明媚想想,黑暗中不由无声一笑:她前生也是杀过人的!这又有什么?!反正不管前生今世,她所杀,都是罪有应得该死之人!

景正卿一直都没有说话,两人一马,在黑暗中走了大概一刻钟,景正卿才道:“慢点。”

耳畔听到狗叫了两声,继而有个苍老的声音道:“老头子,狗为什么叫了?”

另一个道:“不知道,大概是有人经过罢了……不用管。”

“不会是有黄皮子,来偷咱们家的j□j,你快去看看……”

“啊……那我看看。”

明媚正呆呆地听两个人对话,耳畔“吱呀”一声,那破旧的木门打开,瞧见从屋里走出一个身形略微伛偻之人,东看看,西看看,猛地抬头看到门外有一匹马,顿时惊的后退两步。

景正卿便道:“我们留在这里。”

明媚不解他为何要如此,但既然是他说的……明媚翻身下马,把他也扶下来,

景正卿咳嗽了声,道:“去说借宿……”

明媚半搂着他,往前一步,唤道:“老爷爷……”

那老头正在害怕是什么歹人,忽然间听到一个清脆的少年声音,才好奇地站住脚,往前走了步:“什么人?”

明媚道:“老爷爷……我、我跟我妹妹出来玩耍,贪玩儿……迷了路,能不能在这里借宿一晚上……明儿再走?”

老头儿把马儿拉到后院拴好了,又给马儿抱了些草跟一盆水。马儿细细嚼吃,也歇一歇乏儿。

明媚跟景正卿到了屋里,那老婆婆正在灯光下纺线,见老头子领进两个孩子来,吓了一跳,忙念阿弥陀佛。

景正卿跟明媚穿的都是学院里的白­色­院服,两人长得又是俊秀出尘,明媚又把谎扯了一番,老婆婆十分怜惜,又看景正卿身上带伤,便忙让两个人到里屋安置。

昏黄的灯光下,景正卿坐在土炕边上,明媚在屋里转了一会儿,景正卿看到门口有一条棍子,便道:“你把那条棍子拿来,放在旁边。”

明媚什么也不问地照做,把棍子放在炕边上,便看他:“你哪里受伤了?”

景正卿道:“我的头有点疼,其他都还好。”

明媚听他说头疼,就仔细把他的脸看了会儿,然后又往后看,手轻轻一摸,手指湿湿地……明媚大叫一声,缩手一看,果真见手指都是血!

景正卿见状也皱眉,心中暗惊,他早猜到自个儿是伤着了,却没想到竟伤的这样重,——心中不由地又极内疚,这是明媚的身体,他却害她的身体受苦受屈了。

明媚惊慌失措:“怎么办?我再看看!”

景正卿虽惊,却为了安抚她,只道:“别急,没什么,不用看……只是外伤罢了。”

明媚望着他,瞬间眼睛也湿润了:“景正卿……”

景正卿听着她的声音,反而微微一笑:“你乖些,别哭……好好撑着,等姑父端王他们找来就好了。”他怕明媚自乱阵脚,便故意道:“现在只能靠你了。”

明媚怕落泪的话会让他难过,于是忍着泪:“我知道了,你……你别有事啊。”

景正卿望着她:“我怎么舍得有事?你且好好地,我自然也就无事。”

明媚才点头,道:“这里怕是没有疗伤的药,我给你把头包一包,可是大概会有些疼。”

景正卿道:“不怕。”

明媚这才把里衣翻出来,将那绢丝的料子撕开一个长条,给景正卿裹住头,看到脑后的时候,忍不住又落泪,赶紧把泪擦去,生怕给他看见。

“你真的会没事么?”明媚蹲在炕前,仰头看着景正卿。

景正卿望着他:“当然了,我向你保证。”

明媚这才起身,轻轻地抱住他。

那老婆婆给他们送了两碗水,并一块馍,几片咸菜,就出去睡觉了。夜深人静,明媚也无心吃东西,景正卿更是不会吃,明媚便端了水来喂他。

景正卿喝了两口,便道:“你饿的话,勉强吃点儿,别饿着。”

明媚听他声音微弱,便道:“我不饿,你呢?”

景正卿道:“我也不饿。”

两人正说着,便听对面房里数声咳嗽,老婆婆便道:“老头子,你的脚踢到我了。”

老头道:“又不是做别的,这么大惊小怪地做啥?”

老婆婆便笑道:“你这老不正经地……别给小娃娃听见,教坏了孩儿。”

景正卿听了,便微微一笑,在明媚耳畔低低说道:“他们却不知道,我跟你是教不坏的。”

明媚垂眸看他,却没心开玩笑,只问:“头还疼吗?”

景正卿道:“你抱着我,我就不疼了。”

暗影中,明媚的泪便又涌出来。

景正卿却忽然低低地说:“别为我难过……我到如今,才知道你的滋味呢……”

明媚怔怔,却不明白他的意思,可看他昏昏欲睡,又没开口问,只盼他少受些罪才好。

如此到了半夜,期间,也听着狗叫了几回,明媚每次才有一丝睡意,就被惊醒,总怕是那贼人的党羽追了来,景正卿却始终静静地,仿佛睡着。

一直到了下半夜,村里的狗忽然齐齐地叫了起来,那屋里的老头老婆也给惊起来了,只听得外头人声嘈杂,拍门声也忽然连串地响起,有人叫道:“快开门,快门!”

老婆婆便叫道:“老头子,莫不是有强盗么!”

明媚心中惊跳,跳下炕,抬手就握住了旁边的木棍,这才明白景正卿如此做的用意。

204

外头狗儿叫的越急,那老汉壮着胆子开门,却见外头已经奔进一队人来,个个手持火把,铠甲鲜明,见了老头出外,便道:“可看见一个白衣的少年,大概七八岁……还有个十一二岁模样的……”

老汉听见,顿时便想到家中两个,战战兢兢问:“官爷,他们是犯了事儿吗?”

官兵道:“不是犯事,是我们奉命来找寻的!你可见着了?”

老汉迟疑着,不知要不要信他们,只因明媚跟景正卿两个都很年幼,老汉生怕他们遇到歹人……或被官兵拉去遭遇不测,因此嗫嚅着不太敢说。

明媚听到这里,想冲出去,却也多了个心眼,生怕是贼人冒认的,回头看看景正卿,却见他闭着双眸,也不做声。

这会儿明媚也察觉不对了,恐怕他不是睡着,而是昏迷了。

明媚忍不住冒出泪来,正在此刻,却听外头有人道:“这儿问过了没有!务必要查探仔细了!这周遭的村落要一个不落家家户户仔细搜过,听说王爷已经亲自出城了,若有遗漏咱们脱不了­干­系!”

那老汉听到“王爷”两字,有些害怕,正要说话,身后却有个人跑出来,道:“王爷在哪里?!”

那些官兵见状,吃惊之余纷纷围上来:“小少爷,你是谁人?”

明媚忍着泪,道:“我是景府二少爷景正卿,王爷呢?卫大人在不在?”

官兵们听他说的详细,这才相信,当下欢呼叫道:“找到人了!快快去报给王爷,人已经找到了!”

明媚不敢离开景正卿,见官兵们飞速地把这房子围得水泄不通,她就急忙入内,见景正卿仍躺在炕上一动不动,忍不住又落泪,轻轻地把他抱起来,试着叫了几声,景正卿却总是不答应。

明媚提心吊胆,不敢再离开他,隔了会儿,便听到外头有人道:“参见王爷!”

脚步声匆匆往此处而来,明媚抬头,望见门口端王如风似的走进来,双眸之中写满焦灼。

端王看她一眼:“二郎……”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却已经转头看向明媚怀中的景正卿。

端王只看了一眼,即刻大叫道:“快去传太医!”身后侍卫忙应了声,急去传命。

端王大步到了炕边上,看着昏迷不醒的“明媚”:“怎么……会这样?”

明媚也不知要如何回答,只道:“王爷,你救救他……”

端王道:“别急、别急……卫凌快要来了……明媚?明媚?”

他轻轻地唤着,声音忍不住有些颤抖。

明媚见他如此,便出了门,站在门口上,却见前头一片火把的光,光影之中,有一匹马极快地冲来,马儿还没刹住势头,有人已经从马上跃下来,身形如惊鸿一般掠进院子。

明媚一怔,才看清那是卫凌!卫凌扫了她一眼,大喝一声:“明媚呢?”

明媚张了张口,泪却涌出来:“在……在……”

里面端王听见声音,便叫道:“卫凌!”

卫凌正看着明媚脸上的泪,心中悚然,听见端王的声音,急往里冲,脚下竟一个趔趄,明媚忙去扶住他……卫凌却将他推开,迈步急忙进内。

明媚差点儿被卫凌推倒,往旁边退出几步,知道卫凌是担心“明媚”,大概也是生气“景正卿”没保护好明媚,情急心切才如此。

明媚心中明白,可是泪却掉的更多更快:她就在这里,可是却没有办法跟卫凌说。

屋里传来卫凌的惊呼:“明媚!”

明媚站在门口上,整个人几乎要晕过去,浑身发抖,喃喃低语:“爹爹……我在这里啊……爹爹……”

顷刻,卫凌抱着景正卿从门内出来,更是看也不看明媚一眼,径直离开。

明媚呆呆站着,双眸一闭,泪珠滚落,身后端王过来,将她浑身上下打量了会儿:“二郎没事么?”

明媚抬眸看他,说不出话来。

端王叹了声,握住明媚的手:“走吧,无事了。”

明媚身不由己地,跟着端王往前而行,出了院子外头马车也到了,卫凌抱着明媚已经先上了车。端王看看明媚,瞧着她恍惚的神情,便道:“你跟本王同乘一骑吧……”

端王翻身上马,探手给明媚,明媚回头看一眼,见卫凌的马车已经离开。

明媚抬手,端王握住了,将她一拉,明媚爬上马儿,端王将她搂在怀中,看着她伤心的模样,便轻声说道:“明媚伤的不轻,卫凌关心情切……等明媚恢复了便好了。”

明媚听着他说这句,如梦一般,却问道:“他……会没事吗?”

端王道:“放心吧,明媚这么乖巧的女娃儿……上天不会薄待她的。”

明媚听了这句,越发泪如泉涌,端王双手拢着她,感觉手背上湿湿凉凉,低头瞧了瞧,知道是“二郎”落泪了。

端王怔了怔,将明媚抱得紧了些,便道:“方才侍卫来说,前头一间房里发现一具面目全非的死尸……是……怎么回事?二郎可以跟我说说么?”

明媚听他问,便断断续续,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端王听了,很是欣慰,抬手摸摸她的脸,将泪擦了些去:“好二郎,做的很好,也多亏了你机警勇敢,才能及时赶到救了你妹妹。”

明媚并没就说自己如何如何,只是讲述了经过。

但端王何其­精­明,——又只以为“明媚”只是个女娃儿,落在贼人手里自然全无反抗能力,白白吃亏,因此自然知道是多亏了“景正卿”,又知道景正卿素日英勇沉稳,此刻却一副吓呆了样子,显然是大受刺激且又担心,便才安抚。

明媚道:“只要他没事就好了。”

端王道:“明媚知道你的心意,自不会有事的。”

明媚原本又伤心又担心,几乎撑不住,此刻被端王抱着,于马上缓缓而行,听着他温和言语安抚,才不至于晕厥过去。

如此走了两刻钟,前头有侍卫前来,便跟端王道:“报王爷,卫大人那边传信来,说是让小少爷过去。”

端王一怔,便问道:“何事?”

那侍卫道:“属下不知。”

端王怕“明媚”有事,也怕卫凌受不住……便打马快走了几步,到了那马车旁边后才停下,抱着明媚翻身下马,先抱着她上车,自己也上去了。

两个人入内,卫凌扫了明媚一眼,眼底淡淡漠漠,毫无感情可言……但是眼睛却是通红的。

明媚一看,就知道卫凌是为了她担心才如此。

明媚心中自然也万分难过,只是却无法表露出来,端王先问道:“明媚如何?”

卫凌才说道:“方才醒了,唤……正卿。”

明媚好不容易才将目光从卫凌面上移开,看向景正卿,却见他头上缠着雪白的绷带,显得一张脸格外地小……十分脆弱之态,双眸似睁非睁,听见动静后,睫毛才一动,看向这边。

明媚忙过去:“你怎么样?”

景正卿定神儿看了她一会儿,才说道:“我没事,你不要哭,也不用担心。”声音极其微弱,卫凌在旁听了,双眉紧皱,眼中就见了泪光。端王愕然之余,忙安抚卫凌。

明媚眼中的泪掉个不停,景正卿又看了她片刻,才又道:“不是跟你说过了么,不要为我难受……是我、是我对不住你……”

他的声音极低,明媚听得揪心裂肺:“你别说了!”这会儿,几乎都忘了卫凌跟端王就在旁边。

景正卿笑了笑:“会好的,我向你保证……只要你别哭……”

明媚握着他的手,拼命才忍住嚎啕大哭。

这会儿,卫凌才说道:“明媚跟我说了,那些贼人,是我们上京时候遇到的那一拨人,是冲着我们父女来的……多亏你及时赶去相救。”

明媚抬头看向卫凌,卫凌叹了口气,张开双臂,将明媚抱了一抱。

明媚乍然被卫凌抱入怀中,这是她久违了的父亲的怀抱,一瞬间几乎失声叫出“爹爹”来,抬手塞进嘴里咬着手指,明媚吸吸鼻子,只是任凭眼泪汹涌。

如此一行人回到城门,守城早已等候多时,急忙打开城门迎接王驾。

景睿并未出城,见王驾进城,便忙来接儿子,明媚很不想离开景正卿,然而这样下去,她定然会忍不住……方才在车上她跟景正卿那几句对话,端王跟卫凌面上不说,必然心里会觉得古怪……

因此明媚狠心下车,便跟着景睿回景府去了。

一夜反复,次日明媚便跟景睿一块儿前去卫府探望,却见云起也都在,说起昨日的事来,云起也是一脸内疚。

原来从昨晚回来开始,景正卿人就没醒,明媚跟云起被丫鬟领着去内室,却瞧见卫凌坐在床边,不过一夜而已,面容竟憔悴许多!

明媚一看,竟不敢进内了,又瞧床上,见景正卿静静地躺着,如同睡着一般,只是裹在头上的白布,依稀透出几分凄凉的不祥。

玉葫见两个人在外面,便道:“两位少爷,还是不要进去了,老爷如今伤心的很,从昨天开始就水米未沾,一直守着小姐。”

明媚听见这句,牙关紧咬,生怕自己叫出声来。

云起拉拉明媚,见她不动,便又用力,终于把她拖着出来外头。

明媚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觉得不能再留在这里,多留片刻,或许就撑不住了,于是甩开云起,往外急急跑去。

将跑到大门口,正好端王从外进来,一下撞了个满怀。

明媚往后一退,差点跌回去,端王忙将她抱住:“二郎没事么?”

明媚抬头看着端王,听着这问话声音,终于再也忍不住,张手抱住端王,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王爷叔叔……”

205

明媚抱住端王,拼命大哭,把云起跟端王都惊呆了。

端王见“景正卿”如此失控,想到“他”跟“明媚”相处情形,也猜“他”是因为内疚和担心,却没有想到明媚委实是心里有苦说不出。

端王百般安抚,明媚竭力地大哭了阵子,倒也累了,便渐渐停了下来,云起小心地过来拉拉明媚衣袖:“正卿……”

端王抱着她,掏出手帕替她擦拭脸上的泪,便道:“正卿乖,别哭了……明媚不是跟你说过了么?她一定会好,且不叫你哭,也不叫你难过的么?她是个小女娃儿,都能如此,你是男孩儿,该比她更坚强些才是。”

明媚听着,抬头看向端王。

泪眼婆娑里,明媚张了张嘴,终于什么也没说,撇开端王下了台阶,云起忙道:“王爷,正卿太伤心了……我、我们走了。”

端王一点头,回头看去,却见明媚翻身上马,极快地打马往前而去。

端王凝视着那少年飞奔离开,想到方才那一声“王爷叔叔”,又想起之前在回城的马车上,明媚跟景正卿的对话……心中有一种奇怪的异样感觉,挥之不去。

云起翻身上马,追上明媚,便道:“正卿,你别难过,明媚妹妹不会有事的。”

明媚叫道:“你怎么知道?”

云起道:“妹妹那样可爱……一定会好起来的,我就是知道。”

明媚道:“你不知道,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明媚大叫一声之后,打马往前,有几个路人吓得忙躲开。

云起吓得心惊胆战,叫道:“正卿,你慢点儿,正卿!”

明媚不顾一切,打马过了闹市,渐渐地到了景府,才翻身下马,往里而去。将要走到自己屋子,却见景正辉正院门口上,不知在探头看什么。

明媚一看他,顿时想起前世之事,此刻她心情悲愤难以言说,当下喝道:“景正辉!”

景三爷听见,吓了一跳,忙低头,明媚大步过去:“你在这儿­干­什么?”

景正辉道:“没、没­干­什么……”

明媚喝道:“你探头探脑地,是不是又要找什么我的不是,然后去告诉父亲!上回我病了­射­箭的事儿,是不是就是你传出去的?”

景正辉见他气势汹汹,越发气弱:“哥……哥哥……我不是有意的,我就随口跟娘说了一句,娘就……就说你装病,然后就跟父亲说了,真的跟我无关。”

明媚一听,事情果真跟他有关,咬牙道:“那今日你又来­干­什么?”

景正辉道:“我听说昨儿出了事,害怕哥哥伤着了,就来看看。”

明媚怒道:“你住口!你分明又是想来找我的错,然后回去跟你那娘说!景正辉,我告诉你,你若是总学你那娘的行径,迟早有一日你会死在她手里!”

景正辉吓得不敢说话,明媚骂完了,便一挥手,道:“给我滚!”

景正辉这才灰溜溜跑了。

明媚进了屋,十分之怒,命丫鬟拿了箭,发狠似地在庭院里一箭一箭地­射­,如今她的箭术已经非昔日情形,十支之中竟有七八支­射­中箭靶,三四支靠近红心,只有少数的­射­不中靶子。

谁知一会儿的功夫,外头有人道:“你瞧你这个怂样,是他说那些话,你胆怯什么?”

说话间,外头齐姨娘便拎着景正辉耳朵进来。

明媚一听,眼神一利,手上一松,一支箭嗖地飞了出去。

齐姨娘正叫嚣,忽地察觉箭头迎面飞来,吓了一跳:“哎吆妈呀!”

那箭却擦着她身畔,­射­到旁边的墙上去。齐姨娘惊魂未定,便叫道:“你……你……你想害死人吗!”

明媚站在栏杆里头:“你来­干­什么?”

齐姨娘道:“你……我是来问问你,你之前对辉儿说的那是些什么!你为何说我把辉儿教坏了,还会害死辉儿呢!那是正经少爷能说的话么?”

明媚分毫不惧,昂首说道:“不错,那就是我说的,我说了又何妨,跟着你这样的娘亲,就算辉儿是个好孩子,也是给你教坏了,你再这样下去,他丧在你手里是迟早晚的。”

齐姨娘怒道:“你……你疯了!我……我要把这些话跟你父亲说,看看他养出的是什么样的公子少爷!”

明媚不理她,便看向景正辉:“你过来!”

景正辉吓了一跳,忙往齐姨娘身后躲,齐姨娘喝道:“臭小子,你怕他­干­什么?当着我的面儿,他能吃了你不成?”

景正辉畏畏缩缩,不敢露头。

明媚往前一步,又喝道:“你过来!”

景正辉吓了一跳,几乎转身要跑,齐姨娘却伸手推向明媚:“二少爷,你­干­什么!当着我的面儿,你想打我儿子不成?”

明媚见她动手,手上一转,握住齐姨娘手臂,使出四两拨千斤的招数,将她一扯,一摔。

齐姨娘尖叫一声,顿时倒了出去!

明媚指着她道:“我平日不与你计较,你倒是越发当我好欺负起来了,我自教训我弟弟,为了他好才多说几句,你这无知下贱的货­色­,竟敢跑到我跟前骂起来!谁给你这样大的胆子?你不过是仗着能吹枕边风,便这样叫嚣自大起来,——如今我这句话跟你说清楚,你不过是个妾,奴才似的人!也敢来正经公子跟前叫嚣,你再多说一句,我便打死了你,又能如何?你试试看!”

齐姨娘张了张口,竟说不出话来。

明媚转身,看着呆若木­鸡­地景正辉,道:“你虽是她生得,却也姓景,该拿出你少爷的架势来,何必怕她?倒是我教训你几句,你就得仔细听着,你不思细想我的话,反而回去学舌!任由这贱人来我面前乱叫,——我再问你一句,你是听我的,亦或者听她的?”

景正辉本来就敬畏景正卿,此刻见他发怒,哪里敢再说什么,身子发抖,哭道:“哥、哥哥,我听你的。”

明媚道:“以后她说什么话,你都不必听从!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反着去做,若是如此,将来才不至于死于非命,你听到了么?”

景正辉哭着说:“我知道了,哥哥,我知道了……”

明媚冷笑了声,才转身走到廊下,重新­操­起弓箭来。

这会儿齐姨娘反应过来,刚爬起身,哪里忍得下这口气,正要再叫骂,明媚张弓搭箭对着她的方向,道:“留神你的嘴!若是再有半句污言秽语不好听的出来,我叫你以后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齐姨娘看着她冷冷地双眸,听着这样冰寒入骨的话,生生咽了口唾沫,再也不敢说什么,拉着景正辉,转身往外去了。

明媚望着他们呣子出外,便又道:“正辉,我说的话你若是忘了,有朝一日,我会亲自处置了你!”

景正辉回头:“哥哥,我不敢,我真的不敢……”被齐姨娘拉着,走了。

明媚出了这口气,更是一言不发,继续练箭。两个丫鬟见她戾气冲天,不敢多嘴,只是暗暗担忧。

如此将到中午,景睿回府了。

齐姨娘哪里会放过这个机会,当下便在景睿面前告下状。

正好景睿也有事,便怀着怒火,派人叫明媚过去。

自从明媚跟景正卿换了身子,最怕的一件事,便是景睿的板子,然而此刻,明媚竟分毫畏惧都无,冷笑一声,跟着小厮便来见景睿。

景睿见了明媚,便喝道:“逆子!你今日都做了什么?”

明媚不答,反而问道:“父亲找我来做什么?”

景睿道:“混账东西,你倒是问起我来了!你说,你早上是不是在大街上跑马,惊到了许多路人?已经有人在学院告下了你,另外,你为什么要骂正辉会死于非命?为什么又教唆他不去听他娘的话?”

明媚垂眸,淡淡说道:“早上我的确是有些急躁,才惊了路人,我自认了。但是对正辉,父亲,容我多嘴一句,正辉渐渐大了,也懂事了,以齐姨娘那个品行,若是总跟着她,把好好地一个孩子也教坏了,将来闹出什么事儿,也是未知!父亲若真是为了正辉好,那么就叫他跟齐姨娘分开,别让那无知贱人养他,才不至于惹出祸患,这件事,孩儿自认并未做错。”

景睿本来想喝问她一番,若是“景正卿”似平日那样懂事,自然会乖乖低头认罪,看在他昨儿才遭遇惊险的份儿上,景睿自然不会计较,没想到明媚竟分毫也不低头,反而处处出言顶撞。

景睿气不打一处来:“你……你这是疯了么?竟然敢顶撞起我来了!”

明媚清清楚楚又说道:“良药苦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若是父亲能够听我的,这一番话,我也就没白说了。”

景睿气急反笑,道:“你的确是没有白说……真真是最近太宠你了,竟把你纵的无法无天,你给我跪下!”

明媚闻言,双膝一曲跪了地,景睿叫道:“给我拿家法来!”

外头的小厮一听,吓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当下一边儿有人偷偷去跟外头守着的贵姐说,叫赶紧去给苏夫人传信,一边磨磨蹭蹭去取家法,争取时间。

景睿本是三分恐吓,想看儿子服软,没想到明媚自早上见过景正卿之后,心中悲愤交加,五味杂陈,早就将这些置之度外,因此只低着头,一声不吭。

景睿见她如此固执,怒火再也压不住:“家法怎么还不来!外头都是死人,还要我自己去取么!”

小厮们不敢再怠慢,急忙就捧着戒棍进来。

景睿手持棍子,一咬牙,便打向明媚背上。

明媚吃痛,身子猛地一抖,却偏死死咬牙不肯叫出声来。

景睿见她竟不求饶,用力又打了数下。

明媚从来不曾吃过这样的苦楚,挨了数下,终于撑不住,顿时往前扑倒,趴在地上。

景睿又在她ρi股上又敲了两下,叫道:“你知不知错?”

这会儿若是明媚说一声“知错”,景睿应该也就停手了,然而明媚心中想着景正卿昏厥的模样,想着他生死不知,一时竟万念俱灰,更是死咬着牙不肯求饶。

景睿气得七窍生烟,又打数下,外头苏夫人终于来到,进门见状,哭叫着上去抱住景睿胳膊:“你这是­干­什么,是嫌昨日贼人不曾害死他么?好不容易神佛庇佑他无事归来,你却要打杀了他不成?你索­性­先打死我!”

景睿见她来到,顺势也停手,嘴上却仍道:“你问问他都­干­了什么才是!闹事奔马惊吓路人,侥幸不曾闹出人命,回到家里又欺负正辉……”

苏夫人道:“正辉正辉,你自己的儿子什么品行你不知道?正辉若不曾做错事,正卿会动他一个指头?”

景睿听了这句,倒有些语塞。

苏夫人抱住明媚,看她疼得脸­色­发白,双眸无神,顿时心如刀割。

苏夫人泪落如雨,她在来的路上已经听贵姐把事儿匆匆说了一遍,此刻便道:“齐姨娘那个贱人,把辉儿养歪了,还有脸找卿儿的错,偏你听信她!既然如今闹出来,好,也别怪我不给情面,我不许你再纵容那贱**害家中……今日我做主,你即刻给我把她赶出去!这家里若是有她,便没有我,景睿,你自己选吧!”

明媚听到这里,便微微睁开眼睛。

景睿不料会激起夫人动了真怒,跺脚道:“你……你又说什么!这不过是孩子们吵架……”

苏夫人叫道:“孩子们吵架?至于要把卿儿打死?!是你们先开始的,就别怪我!总之谁敢祸害卿儿,我便容不得她!”

206

苏夫人被逼的大发雌威,把景睿骂了一顿,执意要把齐姨娘赶走。

景睿不敢跟她大吵,便暂忍了。

明媚从没受过这等皮­肉­之苦,一下一下疼得钻心,这会儿才深解景正卿曾吃了多少苦,趴在地上,泪落如雨。

丫鬟们把明媚搀扶回房,明媚趴在床上,等苏夫人离开,才肯放声大哭。

两个丫鬟见状,忍不住也双双垂泪。

明媚被狠打一顿,借机大哭一场,倒也爽快,哭着哭着,便半昏半睡了过去。

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他们遇难的那天晚上,在那破旧的民舍里头。

明媚守着景正卿,见他总是要闭上眼睛,她害怕之极,便有意引他说话。

明媚道:“我们若是换过来就好了,也不至于这样。”

景正卿闻言,嘴角一扯,是个笑容:“别傻啦,我倒是觉得这样好……幸好此番受苦的不是你……这也是唯一叫我欣慰的了。”

明媚忍不住又要落泪:“这会儿你还瞎说什么?”

景正卿望着她,心里悲辛之余,泛出几分暖意来,又怕她难受,便也故意说:“只是我怕,你先前甚是悍勇,若是我们还不换回来,你越来越厉害该如何是好?我又越来越像是小女孩儿了,想来真真无地自容……”

明媚忍不住破涕为笑:“是啊,我越来越像男孩儿了……这样可不成,我以后还要嫁人呢。”

景正卿道:“你要嫁也是嫁给我,一早说定了的,你不许反悔……也不许三心二意,不然……我不答应……”

明媚见他气息微弱,却还坚持如此,倒没有反驳他。

黑夜沉沉,外头偶尔又响起几声犬吠,显得屋里格外静谧。

景正卿道:“我们两个,若是有缘好端端地……将来,也似这对老婆婆老公公一般,你说是不是也极好?”

明媚知道他是故意要自己表态,沉默片刻,便道:“能够如此相依为命,白首到老,平安喜乐一生,自然也是不错的……”

景正卿听了这话,就宛如明媚亲口答应要嫁给他似的,心底十分欢悦。

明媚仔细看他脸上的伤,又帮他换了个姿势,让他略舒服点儿。

景正卿见她关切之意,便道:“那贼真是死有余辜,竟然如此禽兽,对这么小的女娃儿下手……”

明媚笑笑:“你也都把他砍成­肉­泥了……”

景正卿望着她温柔笑意,心中转念,便想起昔日自己所作所为,嘴­唇­动了动,有一句话,却到底没说出声。

景正卿便只叹道:“这世上的男人……怎么这样禽兽不如……”

明媚不知他为何竟发出这样的感叹,瞧着他的神情,也不知是感叹自己还是别人,明媚便笑道:“罢了你,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景正卿轻轻地咳嗽了声,却道:“妹妹,如今你变作了男子,你可不要做那种禽兽不如之人。”

明媚见他­精­神尚好,便哼道:“我才不会如你们一般呢。”

景正卿瞧着她:“真的么?我现在这个年纪,又因习武的缘故,之前……几乎都不敢十分亲近你,怕把持不住,你真的一点儿感觉都无么?”

明媚脸­色­微微异样,道:“你又来了!现在都这样了,竟还问这个。”

景正卿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忍不住竟笑了两声,谁知一笑,就觉得整个人发晕,急忙停下。

明媚见他笑了一半便面露痛­色­,忙道:“你别大声笑,会扯到伤。”

景正卿暗中吸了几口气,才没让自己直接晕过去,眼前却一阵阵发黑,连连眨了几下,才又看清了面前的脸。

景正卿有心再说几句,然而力气去不够了。

明媚见他微微气喘,便又去拿了水来喂他。

景正卿道:“妹妹,我动不了……你……你能不能……”

明媚怔了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看他一眼,就喝了口水,然后低下头来。

景正卿整个儿怔住,他本来只是随口说说,没指望明媚真的答应,甚至做好要被她嗔骂几声的准备,没想到她竟真的如此做了。

软软地­唇­瓣相接,景正卿感觉那甘甜的水流从她的­唇­上度过来……一瞬间如饮了救命甘泉。

顷刻,明媚才离开景正卿,轻声问道:“还要么?”

景正卿道:“要。”

明媚便又喝了口,如法又喂给景正卿。

景正卿连连喝了三口,才意犹未尽地停下,道:“妹妹,我就算是死也……”

明媚喝道:“你胡说什么!你敢说那个字试试!”

景正卿微微一笑,果真没有说,只道:“是了,我不会轻易就……我会陪着你,跟你相依为命,白头到老,平安喜乐……”

明媚心里难过,便打起­精­神来:“总之你要好好地,我们快些换过来才好。”

景正卿无有不从,连连说道:“好,好,我听你的。”

黑暗中,两人相依相偎,景正卿身子受罪,心里却欢悦,道:“明媚,以后,我们若换过来……你也……对我这样好么?”

明媚隐隐有些心酸,便道:“你对我好……我自然也对你好了。”

景正卿道:“我一定会对你好的,一辈子都会对你好……”

明媚听了这话,心里有些难受,便不想继续说这个,忙打断他:“对了,你扮我去学院,大家对你都很好呢……其实这样也挺好的,我也认得了不少好朋友。”

景正卿道:“什么好朋友?你是说云起跟他那一堆狐朋狗党?”

明媚道:“你怎么这么说他们?他们待我可好了,还有人经常带好吃的给我。”

景正卿吃了一惊:“不会是那个很不正的庞又玉吧?”

明媚惊奇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个人十分细心,对我很是关心,是难得的好脾­性­呢。”

景正卿啼笑皆非:“若回去,你要离他远些。”

明媚不解:“为什么?”

景正卿道:“也就是你这笨……才看不出来,那庞又玉他……”

“他什么?”

“他有龙阳之好的……”

明媚瞪大眼睛:“龙阳?”

重复了一遍之后,明媚才反应那是什么意思,忽地想到了那个来找茬的高函说的那些下流话,一瞬脸红耳赤:“什么?我、我怎么知道……”

景正卿斜眼看她,有种不妙的感觉:“他不会对你做什么了吧?”

明媚红着脸道:“他……就是有时候会摸摸我……起初我还不喜欢,后来就……”

景正卿出来一身冷汗,咳嗽连连,明媚忙安抚他。

景正卿很不忿,道:“以后他若是靠过来,你就把他打开!或者狠狠地骂他……还记得我教你的,很凶的眼神么?把他瞪开……”、

明媚觉得他有点大惊小怪,但看他如此模样,便不敢忤逆,只好答应:“我记住啦。以后照办就是,你别生气。”

景正卿喘了口气,才道:“总之别让他占了便宜去,其他的男人也是一样,不许让他们碰一碰……”

明媚急忙都答应了。

明媚半昏睡之中,想到那些往事,眼泪不知不觉地又自眼角沁出来。

明媚在家里休养了两天,景正卿却仍是昏迷之中,据闻伤势已经稳定,但不知为何竟一直都没醒来。

因这一场闹,弄得苏夫人大怒,不依不饶,真的制的景睿把齐姨娘给撵了。

苏夫人也知道景睿­性­子,便挑了个身边的大丫鬟给他,当了妾,又把景正辉让那丫鬟养着。

景睿也没法子,加上景老夫人也不不站在他一边儿,夫人又给自己补了个妾……倒也罢了。

明媚养了两天,云起也来探了几次,到第三天,已经是学试之期。

这本是个不去参考的好机会,明媚却改了主意。

当云起来问他的时候,明媚已经收拾妥当,跟云起两个便去书院。

进了书院,一瞬间又有许多同窗围拢上来,明媚瞧见庞又玉,想到那夜景正卿的话,心中一笑,在庞又玉的手又摸过来的时候,却向着他用力一瞪。

庞又玉吓得抖了抖,果真缩手。

明媚这才跟云起转身,听到身后庞又玉说道:“正卿的样子好吓人呀,不过,也越发英俊了,好令人心动啊……”

明媚想到景正卿的话,忍不住又笑着摇头,心中酸软一片。

此日学试,上午考的是文,下午却才是骑­射­。

那些文字功夫自难不倒明媚,她也特意学过景正卿的字迹,模仿的没有十足像,也有八~九分,足以以假乱真。

到了下午,学子们云集御­射­场上,开始­射­箭科考。

四处都是张弓搭箭的学生,跃跃欲试做着准备工作。

一个接一个,终于轮到明媚。

云起鼓励道:“正卿,你一定能夺魁的!”

明媚冲他一笑,笑影灿烂。

云起看着,隐隐地竟有些眼花。

明媚踏前一步,张弓搭箭,对准前头的红心,一瞬间,脑海之中又想起景正卿的脸。

“事前定,则不困;行前定,则不疚;道前定,则不穷,”他终于念了《中庸》,对她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说通了便是这个道理了,明媚你是拿这句话来激励我,武功重要,但文武兼备,却更好,是不是?”

“事前定,则不困;行前定,则不疚;道前定,则不穷……”明媚心中默念两声,把眼中的泪逼回去,“景正卿,回来吧!”

“嗖”地一声,一箭­射­出!

利箭穿破虚空,直直地­射­向靶心,明媚握着弓专注地凝视那支箭,就好像心有灵犀一般,那箭“朵”地一声,正中红心!

明媚面上露出笑容,正要再搭第二支箭,耳畔却听到一声惊呼:“正卿!”

明媚听出那是云起的声音,声音之中却满是惊慌。

明媚转头……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一支灰影如毒蛇般急急而来,而后……胸口一阵锐痛!

明媚倒退一步,手松开,弓落地!

脑中“嗡”地一声,像是有什么切断了琴弦……所有一切都静止。

明媚张手,直直地往后倒下!眼前天晕地旋,蓝天,白云,绿树,重重人影……所有一切飞舞,而后又消失无踪。

“正卿!”

在场的学子跟督考尽数围了上来,焦急呼叫,却见那白衣的翩翩少年倒在血泊中,胸口Сhā着一支箭,血渗出来,在白衣上描绘出一朵触目惊心的血花。

云起大叫:“正卿,正卿!”周围,无声个声音随之此起彼伏,都是在唤同一个名。

不知过了多久,在急促的呼叫声中,少年猛地吸了口气,双眸猛地睁开。——就像是深潜水中良久,方才冒出

207

明媚所记住的最后一幕,就是自己仰天倒下,眼前的种种飞速转动,渐渐地连成一片,

明媚想大叫,却发不出声,她能感觉所有人正飞快地向她奔来,却已经无法细看,眼前有一阵灰蒙蒙地烟尘笼罩,而后就是漆黑一片。

她像是陷入了万丈深渊,身子不停地随之下沉,像是永远无法停歇……

直到一双手臂牢牢地将她抱住,耳畔有人唤道:“明媚,明媚……”

眉心蹙起,明媚忽然感觉,这一切就像是在做一个噩梦,而梦的终结,或许正是……她睁开眼睛的刹那。

“爹爹……”

望着眼前的那张熟悉而想念的脸,眼泪极快涌出,却又滑落,明媚仔仔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容颜:“爹爹!”

微弱的声音,激动难耐地叫出这一声。

卫凌抱紧了明媚,一瞬之间,喜极而泣。

明媚被抱入怀中,小手颤抖,数日的昏迷,无法进食,让她体力衰竭,然而她还是想紧紧地攥住所能攥住的东西……哪怕只是卫凌的一角衣袍。

“爹爹……”明媚已经叫不出声,心中却时时刻刻地唤着,想着:“我终于回来了,爹爹……我终于回来了!”

颤抖的小手摸索着,无力却急切地搂住了卫凌的腰。

卫凌半死的神魂也随着明媚的醒来而被唤回,忙叫人熬了黏软的清粥,亲自喂了明媚吃了小半碗,又看看她的反应。

明媚自觉恢复了几分气力,望着卫凌,便问:“爹爹,景正卿,二表哥呢……”

卫凌怔了怔:“他?哦……他无事,已经回景府去了。”

明媚呆了呆:“爹爹,我不是……我是说……”她停了停,忙问:“爹爹,今儿是不是学试的日子?”

卫凌皱眉想了想,点点头道:“不错,……你怎么知道?”

按理说明媚昏迷几日,是不会知道今儿是什么日子的,卫凌起初还以为明媚问景正卿,是问他们被贼人劫走那夜……他如何了,却没想到,明媚并不是问那件。

明媚顿时便想到那破空而来的一支利箭!心头也觉得一阵发凉,那一支箭­射­入胸口的感觉,如许真切!明媚竟忍不住伸手在胸前一捂,低头一看,才确认是没有伤的。

卫凌见明媚举止有异,忙握住她的手:“怎么了?别怕……”还以为明媚是心有余悸之故。

明媚镇定了会儿,压着心头的惊悸感,便道:“爹爹,我要去找他……”

“找谁?”

“我……我去看看景正卿……”

卫凌大为惊异,便道:“乖孩子,你才醒来,不好乱动……你二表哥好端端地,我听说……今儿他跟人去学院参加学试了,没什么事。”

明媚的心怦怦乱跳,便抓着卫凌胸前衣裳:“爹爹……不是的,你不知道……我要去……”

卫凌见她情绪激动,便将她拦住,温和安抚说道:“你别急,你听爹爹的,别乱动,爹爹自叫人去看看如何,好么?”——卫凌只想让明媚安心而已,又哪里知道明媚想些什么?

明媚听卫凌如此说,便暂答应:“爹爹快叫人去。”

卫凌忙唤了小厮黄英进来:“派个人去书院看看……景二少爷是不是在那里,若是完成了学试,且叫他过来一趟。”

小厮领命去了,卫凌这才抱着明媚:“好孩子,这下可放心了吧?怎么不想着好好地养着身子,反而去担心别人?景正卿再怎么也是个男孩儿……唉……却要你去挂念着……”

卫凌衣不解带地守了几天,提心吊胆,终于盼了明媚醒来,没想到乖女儿一醒来却想着别的小小少年……卫凌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明媚靠在他的胸口:“爹爹,对不住……以后我再也不让爹爹担心了。”

卫凌心中才酸酸地,听了这句,却笑道:“这话才对……以后万别这么吓唬爹爹了……这次差点儿给你吓死了,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叫爹爹如何是好?”

明媚将头在卫凌胸口蹭蹭,委实贪恋这份暖意。

卫凌抱着她,差点失去爱女……自也不肯放手。

外头玉葫张娘子等见了明媚无碍,才也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过不多时派去学院的小厮回来了,然而小厮却带回了一个让卫凌十分震惊的消息:据说在书院的­射­箭科考之中,有一名学院不慎失手,­射­出的箭居然正好­射­中了景正卿的胸口……让二爷身受重伤。

卫凌听了这个消息,胆战心惊,这才感觉明媚一醒来就问景正卿……倒像是有些知道他会有事一般。

然而卫凌却不敢将实情跟明媚说,毕竟她才醒来,若是因此受了惊吓,又如何是好?

谁知卫凌有心隐瞒,那边明媚却对此事念念不忘,过了会儿,便又追问卫凌。

卫凌无法,只好尽量将事情说的轻描淡写。

明媚听了,脸­色­发白,她自然早就有数,只盼会有“奇迹”出现,如今听卫凌说罢,知道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如今唯有……

明媚抓着卫凌,就只问一件:“爹爹,二表哥他如今如何?可醒了?”

卫凌道:“别担心,虽是重伤,但是毕竟是救过来的,二郎身子康健,不会有事,你放心。”

明媚自是不放心的,抬头看向卫凌:“爹爹,你带我去看看他吧。”

卫凌皱眉:“明媚……你也才醒来,不宜透风颠簸……”

明媚抓着他的衣裳,求道:“爹爹,求你了……求你了……”

卫凌望着她哀求之态,忍不住长叹一声。

景正卿深吸一口气,觉出胸口的一股锐痛,缓缓透出,蔓延全身。

这本是应该让人大为恐惧的,但是景正卿却并无任何惊惧之意,他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

头顶那一方天空,碧空蔚蓝,白云飘拂……

以及许许多多,或熟悉或陌生的脸……一个个纷纷焦灼震惊地俯视着他。

胸前的疼痛越来越剧烈,景正卿试图抬头看看,身体却似无力,只有目光垂落,扫了过去,依稀看到一支长箭,直直地Сhā在他胸口,触目惊心地。

“正卿,正卿!”微微带着哭腔的叫声。

景正卿转动目光,对上云起含泪的双眼。

景正卿眉头微动,声音微弱:“云起?”

云三郎用力点头:“正卿,你撑着,你不会有事的。”

景正卿深吸一口气,胸口的锐痛越发明显,他也越来越感觉到那股痛,利箭钉入身体的撕裂痛楚……

“云起……”景正卿微微张口,吸了口气,重又叫了声。

云三郎恨不得大哭:“为什么太医还没有来?”

景正卿却望着他:“云起,别哭……”

人声吵杂,云三郎有些听不清楚,却见景正卿­唇­角微微扬起,低低说道:“云起……我……我回来了……”

景正卿笑着,想要大声叫出这句话,然而身体却全没有力气,只有在胸口,在心中,他大笑着欢呼:“我回来,我终于回来了……”

他知道云起以及周围许多同窗跟老师都十分地担心他,怕他会死,事实上方才他的确也是濒死了一次,但是,景正卿却无惧,因为在此刻他深知,他回来了……他不会死,他一定都不会死!

云起不明白,不明白景正卿­唇­边那个笑是什么意思,起初他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没可能在受了这样的重伤之后,正卿还会露出那样释怀似的笑容……可是他明明就是在笑。

云起隐约听明白他叫自己不要担心,但是云起又怎会不担心?

太医终于匆匆赶来了,把景正卿抬入室内,经过一番辛苦功夫,终于将他胸口的利箭给拔了出来。

景正卿一声不吭,浑身的冷汗却湿透了衣衫,太医们惊心吊胆之余,无不纷纷赞赏这少年的悍勇。

而在外头,有些跟景正卿相好的学子,一方面密切地关注他的情形,一边把那失手­射­错了箭的同窗捉拿住,齐声质问,有人就欲动手。

那人慌张不已,抱头道:“跟我无关的……我不是故意的,我本是对准箭靶,旁边不知是谁碰了我一下,我才身不由己转了身,失手­射­中了正卿的,我真不是有心的……”

景正卿熬过了拔箭之苦,太医们给上了上好地金疮药,见情形还算稳定,便将景正卿小心翼翼地护送回景府。

云起一路随行,护送景正卿进了内室。

家里苏夫人听了消息,已经晕了过去,景睿急急地从衙门赶回来……正在围着探看,外头却有人说:姑老爷带着表小姐来了。

景睿正浑身冰凉,听了这个,也顾不得起身跟卫凌客套,只是木木然然坐在椅子上。

卫凌抱着明媚进来,明媚虽醒来,身子却依旧无力,全靠卫凌抱着……一路进了内室,也来不及避开人,直到景正卿床前。

明媚望着床上脸­色­发白的景正卿,试着唤道:“景正卿……”

本来一动不动的景正卿,眉头微微蹙起,便缓缓地睁开眼睛。

四目相对,明媚仔仔细细看着他,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是你吗?”细细弱弱地声音,问道。

景正卿凝视着她,忽地重又展颜一笑:“明媚,自然是我啊。”

明媚眼中的泪吧嗒吧嗒掉下来,看看他胸前裹着的纱布:“疼么?”

景正卿直直地看着他:“不疼,你的伤呢?疼不疼?”

明媚道:“已经好了……”

——她的伤,都是他替着疼过来的,如今这一箭,也是他承受了的。

明媚皱着眉,只是落泪。

景正卿方才不言不语,就是为了保持体力,他似乎预知她会来看自己的……他得留着力气跟她说话,令她安心。

景正卿暗中吸了口气,胸口隐隐地疼着,吸气也无法用力。

景正卿小声说道:“你能醒来,又来看我,我很高兴……明媚,你放心,我很快也就好了,你别哭啦。”

卫凌抱着明媚,此刻听着这熟悉的话……倒像是那天晚上回城途中在车内“明媚”叮嘱“景正卿”的话,如今却赫然又倒转过来了。

卫凌见明媚哭得眼睛红红,便掏出帕子细细地给她擦拭。

明媚却抬手,向着景正卿探去。

卫凌知晓她的意思,忙抱着她伏低身子。

明媚抬手,在景正卿脸上摸了摸,又去摸他的手。

景正卿手顺势一握,握住她的小手:“你跟姑父回去吧,好生养着,等我好了,就去看你。”

明媚感觉他的手微凉,却坚定地握着她的手,便含泪一点头:“你一定要好起来。”

景正卿复又微笑:“这是自然了。”

卫凌见了两个小的如此情形,什么也不说了,长叹了声,只对景正卿道:“正卿,你好好地休息,我先带明媚回去了。改日再来看你。”

景正卿这才转开目光看向卫凌:“姑父,一向让你担心了……”

卫凌不是很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便一点头,抱着明媚站直了身子。

景正卿兀自握着明媚的手,随着她的手抬高,不得不放的时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

此后,景正卿足足养了半月,伤口才算愈合。

在此期间,明媚在卫凌的照料下,身子也很快恢复如初。

因为被劫之事,卫凌生怕再度节外生枝,便不许明媚再去书院,明媚好不容易适应了书院的生活,忽然如此循规蹈矩起来,还真有几分不习惯。

幸好景正卿身子恢复了,便时常来看她,加上云起、叶若……才不至于太闷。

明媚因­阴­差阳错的缘故练了几分武艺,在箭术之上更是颇有点能耐,不愿就此荒废,她倒是知道卫凌不喜欢女孩儿家舞刀弄枪,但是弓箭不同,不需要挥拳舞脚就可以练习,便叫景正卿给她备了一份弓箭,闲暇时候,就在家里头乱­射­。

卫凌无意之中看到了,大惊,但看明媚乐在其中,便由得她去了。

时光荏苒,转眼之间,数年又过。

在这段日子期间,发生了几件大事。

头一件,便是景正卿在十三岁那年,于书院的学试之中拔尖而出,同一­干­选拔留职的同窗又在书院特训了一年,便被司武衙门挑了去,虽然只是十四岁,便已经官任七品点检校尉。

又一年,云起便也跟着去了,真真是焦不离孟。

在这一年里,又另有一人来到京内,却是之前被卫凌送往少林的卫宸。——卫宸到京城这一年,距离明媚上京的那一年,正好是三年时间过去。

208

明媚之前在渝州跟卫宸分别时候,他还是个顽皮的小小少年,如今再相见,他却已经是个健硕挺拔的英俊少年。

明媚这两年虽然也长了不少,但跟卫宸相比却赫然更矮了,十五岁的卫宸通身沉稳的气度,看起来竟像是个十j□j岁的青年一般。

两人相见了,竟有些对面不识。

明媚听闻卫宸回来了,本是要冲出去抱个满怀的,如今看到面前是个俊朗挺拔的少年,一时愣住,不太敢上前去。

卫宸这个模样,不仅跟三年之前……就算是跟明媚前生记忆中的形象,也是大相径庭。

前生的卫宸,是个清瘦修长的斯文模样,但是如今的卫宸,赫然竟是个通身透着英武气息的健气青年,看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明媚眨着眼望着卫宸,有些迟疑地叫了声:“哥哥……”

明媚惊诧,卫宸却也好不了多少,看着面前如花骨朵般的少女,脸容才有些长开的意思,那样灵动的眉眼,花瓣似微微嘟起的­唇­瓣,所谓雪肤花容,便是如此。

卫宸心中激动不已,忍不住上前一步,颤声叫道:“妹妹!”

这一声,让正在踌躇的明媚打消了所有的犹豫念头,明媚拔腿飞跑向卫宸,张手将他抱住:“哥哥!”

因卫宸上京,卫府又热闹了许多,倒不是卫凌的主意,而是叶若将这消息跟景正卿,云起一说,他们在京内玩得好的这些,便来见明媚的“哥哥”了。

景正卿也是知道前生卫宸之人品脾­性­的,此番相见,不管是人品还是外形,都处处不同,自也着实大吃一惊。

一众少年意气相投,于厅内设宴吃酒,又说一些情投意合的话,十分热闹。

景正卿吃了几杯,见云起正在拉着卫宸询问在少林学艺的情形,他心中别有千年,便自找了个借口,起身出外。

这几年景正卿来回走动,对卫府自然是了若指掌的,缓缓往后走了几步,才进院门,迎面就来了个蹒跚的小小身影,一把将他的腿抱住,眉眼弯弯地笑。

景正卿垂眸,却见是三岁的卫峰,正在院子里玩耍,凑巧走到门口,便见了景正卿……

卫峰年纪虽小,却也认得人了,自认得这位时常过来的“哥哥”,当下便抱住了他,仰头望着景正卿,笑着叫道:“哥哥……”

景正卿哈哈一笑,望着那乌溜溜地眼睛,俯身将卫峰抱起来,在空中举起,笑道:“峰儿……怎么这么顽皮。”

卫峰被抱着凌空,越发觉得喜欢,便咯咯地笑起来。

明媚在廊下看见了,便道:“你留神摔着他,快放下。”

景正卿才缓缓地把卫峰放在地上,牵着他的小手,走到廊边上,看明媚正捧着一本书在看,便问道:“在看什么?”

明媚道:“闲着无聊,随便看看,你不在前面吃酒,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景正卿见左右无人,便凑在她耳畔,低声笑道:“我想你了。”

明媚横他一眼:“又口没遮拦……”

景正卿低头,看到卫峰正一眼不眨地看着他,景正卿便忍笑,要把小孩儿打发开去,正好这会儿张娘子跟玉葫出来。

玉葫手中端着个水果盘子,张娘子却拿着一把扇子,两人见景正卿在,忙双双见礼。

玉葫跟景正卿相熟,也甚是喜欢他,便笑道:“二爷你怎么没在前头喝酒呢?是不是知道小姐叫洗了水果,故而你就来等着吃了?”

景正卿笑道:“可不是么?只不知道妹妹赏我吃不赏我吃。”

明媚啐道:“快别说的这么可怜,我不叫你吃,你自己也能抢了去吃的。”

景正卿道:“岂不知我现在已经改过自新了?”有心再说两句……又怕张娘子跟玉葫听了出来,便只一笑。

张娘子便抱住卫峰,替他擦擦脸上的汗,怕他渴了,便领进去喝水。

玉葫把水果放下,因听了景正卿的话,便道:“小姐,快叫表少爷吃果子了。”

“你着什么急?每每表少爷来了,你就不认得别人了,又是送果子又是端茶的……”明媚说完,又扫景正卿一眼,道:“你爱吃就自己拿了吃,我可不伺候。”

玉葫听了明媚说,偏道:“是了,我忘了给表少爷奉茶了,正好儿小姐新得了好茶,表少爷你且等会儿。”

明媚气得回头瞪她:“你反了,弄那些陈年老茶给他喝便是了!”

玉葫只当听不见的,跑个不见。

明媚气瞪了会儿,便赌气低头看书。

景正卿拿了一串葡萄,见那葡萄玲珑可爱,又见明媚垂眸看书,他便摘了一粒,递了过去,一直送到她嘴边上。

明媚正翻了一页,也不抬眼,微微张口,便含了那葡萄,吃了进去。

景正卿看得有趣,自己却不吃,便一粒一粒地喂给明媚,明媚吃了数粒,忽然察觉不对,转头一看,顿时脸热:“你……你­干­什么?”

景正卿笑道:“你不伺候我,我便伺候你就是了。”

明媚红着脸:“谁要你伺候了?”

景正卿笑道:“莫非是我哪里伺候的不好?妹妹只管说……来,再吃一个。”他便摘了一粒,又递到明媚­唇­上。

葡萄碰着­唇­瓣,轻轻一弹。

景正卿忍不住喉头一动,咽了口唾沫。

明媚转开头去,道:“呸,我才不吃呢。”

景正卿见她不吃,却正好,自己含了那粒葡萄,几乎不舍得咬开,上下牙关一合,只觉得甜蜜的汁水四溢,委实可口的很。

这一点儿甜意漾开,景正卿忍不住咬了咬­唇­,竟想念起那久违的味道来,就算是这葡萄再甜,又怎么及得上那……

景正卿看着明媚眼光­唇­­色­,腹部一紧,他生怕……当下不敢多看,便生生转开头去。

明媚见景正卿少见地没有搭腔,便好奇地转过头来,看他正望着别处,她便道:“怎么了?我说了一句,你就恼了?也太小气了些。”

景正卿正在调息,暗暗压制腹中那窜动的火儿……此刻听出她似不安,便故意不回头,只说道:“你嫌弃我,还不许我不高兴么?”

明媚把书缓缓放下,身子攀上栏杆,便探头看他:“真的不高兴了?怎么你越长大,心却越来越小了。”

景正卿道:“别人也不会这样对我,偏生是你,你又不是不知,——我最受不了这个。”

明媚见他一直不肯回头,嘟了嘟嘴,便道:“好吧,是我惹了景二爷生气,我向你赔罪就是了,你是男子汉大丈夫,别跟我这样的小女子一般见识,如何?”

景正卿听了这句,面上顿时便绽放笑容,然而就算如此,偏偏仍不转头,道:“要我不恼,也是有法子的。”

“什么法子?”

“你便也喂我吃些葡萄……便是了。”

明媚听到这里,就知道景正卿是假装生气的,她就哼了声:“你想的倒美。”

景正卿见已经装不下去了,便回过身来:“真的不给我吃?”

明媚道:“你自己拿了吃便是了,这里多少呢。”

“我要妹妹答应……给我吃,我才吃呢……”景正卿咬了咬­唇­,说出方才没有出口的话。

明媚这才听出他弦外之意,有些脸热,低低道:“你够了……又要胡说了。”

此刻庭院里静悄悄地,只有风声微微吹过,景正卿却觉得那风也像是吹过了自己心上,撩拨的他心湖荡漾……

景正卿微微俯身,唤道:“明媚……”

明媚抬眸看他一眼,又垂了眼皮:“­干­什么?”

景正卿看了她一会儿,腹中又有些暗暗地受不了,便转开头去,一时气道:“唉,我要等不及了。”

明媚奇道:“你等不及什么?”

景正卿咬牙切齿,眉眼带火儿,道:“我等不及要娶你了。”

明媚只觉脸上火热,又啐了声:“你喝醉了不成,跑来这里胡言乱语,谁要嫁给你了。”

景正卿道:“莫非你还要嫁给别人?”

明媚不回答:“用你管?”

景正卿见她嘴硬,便道:“明媚,我有东西给你看。”

明媚见他忽然转开话题,不由地抬头:“什么?”

景正卿低头,飞快地在她的­唇­上轻轻地一吻。

明媚瞪大双眸,景正卿将那桃花似的­唇­瓣略微用力一含,才又松开,眼底下瞧着那­唇­微微地颤了颤……如许销_魂。

明媚伸手捂住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却见玉葫从厅内转了出来,果真手上托着个盘子,盛着两杯茶。

明媚又羞又恼,便狠狠瞪了景正卿一眼,景正卿不怕,只冲她一挑眉。

等玉葫快要走到跟前了,景正卿便才说道:“妹妹,卫大哥真是出息的很,委实一表人才,听闻之前是在少林学艺?”

明媚不理他,只装作看书的模样。

玉葫走过来,见明媚不答腔,怕她没听到,便道:“小姐,表少爷问你话呢……咦,小姐,你这书怎么拿倒了?”

景正卿探头一看,果真如此,不由哈哈笑了起来。

明媚恼羞成怒,把书一扔:“多嘴的丫头,我喜欢倒着看不行么?”

玉葫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便撅着嘴说道:“那好吧……横竖我是不懂的。”怕惹得明媚不快,便退了。

景正卿便笑道:“妹妹竟有这倒着看书的绝技,实在难得呀!”

明媚道:“哼,总比有些人连《中庸》都不懂的好。”

景正卿知道她是取笑自己昔日……便道:“这你有所不知,如今我中庸也懂,大学也懂,连姑父都常常夸奖我文武全才。”

明媚道:“你若真的文武全才,便像我爹爹一样夺个文武状元呀。”

景正卿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便道:“这个却有些难。”

明媚见他难得地皱了眉,便捂着嘴笑笑,道:“你呀,真真是文不成,武不就,论起文来,我瞧叶若哥哥竟比你更胜一筹,本来武功算是极不错的,可如今我哥哥来京了,你未尝就是那第一的了……”

景正卿听了,不由地皱眉。

明媚虽如此说,却怕真的会让他意气受挫,于是又道:“罢了,文武兼修的人的确是少,就如你所说,似我爹爹这样的委实难得……且你如今在京中也好大的名头,俗话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还是这样稳妥着好些,不必要锦上添花似地再出那些风头,免得惹出事儿。”

景正卿见她这般说,他想了想,就道:“明媚,你觉得我做不到姑父那样么?”

明媚便看他:“怎么了?”

景正卿道:“那……倘若我能做到呢?”

明媚道:“我不明白,你要说什么?”

景正卿犹豫了会儿,终于试探着说道:“明媚……我……我年纪也不小了……”

明媚听他忽然说起这句,便没来由地猜到他下一句会说什么,顿时就转过身去,有些脸红心跳。

景正卿上前一步:“虽说你的年纪还小……只不过,我、我委实心急,心里很是不安……总要定下来才好有些……因为上回的事儿,我一直都不敢再提,只盼望有朝一日,水到渠成,免得贸然提出,你会不高兴。”

明媚垂眸不语,手指微微发抖。

景正卿见她不曾如上次一样即刻就出声拒绝,也不曾动,心中欢喜,便又道:“明媚,今年秋日,便是双试,倘若我夺了文武状元,你……你肯不肯……”

明媚脸颊通红,几乎不敢回头,只低低问:“你、你说什么……”

景正卿道:“若是我夺了那文武状元,明媚,你便答应嫁给我吧!”

明媚听了这句,抬手捂住嘴,然后拔腿就跑。

景正卿吓了一跳,本能地追出两步,却又停下,心中有些空落落地……似乎受过箭伤的地方,隐隐作痛。

——她到底,还是不肯么?

明媚跑到前头厅门口,却又停下,手扶在门扇上,回眸看向景正卿。

景正卿正抬头看她,对上她水汪汪的双眸,顿时怔了。

明媚看他一眼,却又垂眸,她沉默片刻,终于再度转头看向他,轻声说道:“你、若是做到了……再来说罢了!哪里有还没做成就先来要挟的……无赖……”

明媚说罢之后,­唇­角轻轻一扬,急忙低头匆匆进门去了。

景正卿听着那一声百转千回的“无赖”,瞧着她这样似有情似无情的模样,整个人神魂荡漾,却也心知:明媚是肯了的。

景正卿魂魄荡漾,不知身在何处,他倒退两步,只觉口­干­舌燥,看到玉葫端出的茶还放在桌上,便拿起来,一饮而尽。

景正卿呆呆下了台阶,站在院中,心中欣喜的无法言说,回想方才明媚临去一瞥,那样含情娇嗔的眉眼……简直如梦。

正沉浸于那巨大的欢悦之中,却见云起钻进来,一看他,便笑道:“他们说你去茅厕了,我只不信,除非你是掉进去了才不回去……果然给我捉到了,你又偷偷来找明媚妹妹。”

景正卿见他两颊发红,便压住心中欢乐,笑道:“你喝了多少?喝的这样怎么骑马回去?”

云起道:“也没喝多少,我心里清楚着呢,对了,明媚妹妹呢?怎不见她?”

景正卿忙拉住他:“你都这样了……别来聒噪她了。”

云起笑道:“偏你多心,明媚对我不知多好呢。”

景正卿正高兴着,自不吃醋,笑吟吟地便拉着他出来。

自此,景正卿也少来卫府了,明媚很是惊奇,问起云起,便道景正卿不是在练习武功骑­射­,就是在子曰诗云,委实忙得反常,几乎都没有空应酬交际了。

谁也不知景正卿在忙什么,除了明媚。

明媚听他如此用功,有喜有忧。

这些日子景正卿因一心一意修身养­性­,连景府也少回,景睿倒也罢了,苏夫人却几次派人来问,又叫他有空儿便回家去。

景正卿推脱了几次,只不回府。

一直到七八日后,傍晚时分,景正卿才抽空,骑马回了卫府,也没叫人通报,就先来给母亲请安。

景正卿进了内室,却见里头静悄悄地,也没其他丫鬟在。

景正卿迈步往里,一步进门,却见苏夫人坐在桌边儿上,不知正怔怔地看着什么。

景正卿知道这段日子冷落了娘亲,便先在脸上露出笑容,叫了声:“母亲!”

谁知才叫了一声,笑就在脸上僵住,景正卿目光转动,从苏夫人面上往下,落在她手上的一物上面。

——却见那物,通体碧翠,宛如深湖之­色­,竟是一枚镯子。

天底下的镯子千千万万,又有何稀奇,但是这一个,却是让景正卿最惊心动魄的那个——正是当初他跟明媚误打误撞互换了身体之后,苦寻不着还以为在景如雪手中的那个!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二爷:快绑起来送入洞房!

明媚:把谁绑起来?

二爷:当然是……把我自己绑起来……><

209

景正卿愣怔之间,以为自己眼花了。

但是那镯子的水­色­,形状,以及那股熟悉的气息,却让景正卿觉得自己没有可能看错了。

苏夫人听见一声“母亲”,惊地抬头,当看见景正卿的时候,惊喜唤道:“卿儿!”

苏夫人望着景正卿的神情,却又反应过来,微微一怔,忙把手上的帕子一掩,将那镯子盖了起来。

景正卿惊鸿一瞥,被那镯子的光芒所摄,几乎无法言语动作,只得木讷地迈动双腿进门,道:“母亲……”

四目相对,望着苏夫人的双眸,景正卿才记起自己回府的目的,忙跪地:“孩儿给母亲请安。”低头之时,兀自惊心动魄。

苏夫人来不及将那镯子收起来,便只裹在帕子里放在旁边桌子上,才忙把景正卿搀扶起来:“卿儿,你……几时回来的?怎么也没有人通报?”

景正卿扫一眼那被帕子遮住的镯子,勉强笑道:“孩儿……是想给母亲一个惊喜,才没叫那些人通报的。”

苏夫人欣慰地笑笑,又仔细打量景正卿,看看他的脸,握住手,温声道:“你这些天怎地也不回家?让我很是担心……老太太都也问过好几回,还以为你跟你父亲又闹了脾气呢。”

景正卿打起­精­神来,道:“其实这件事卿儿没跟别的人说起……只跟母亲说,卿儿想要参加秋季的双试,故而不得不勤学苦练,未免就少了时间回来。”

苏夫人一惊,而后便笑道:“你竟想要去参见文试跟武试?莫非你想学你姑父那样儿?”

景正卿只笑道:“孩儿只是想拼一拼罢了,但是京中卧虎藏龙……能人甚多,孩儿委实一点儿把握都没有……故而只能临时抱佛脚罢了。”

苏夫人却摇头笑道:“我的孩儿怎是那种临时抱佛脚的人?你一步一步走来,都是有目共睹的,谁不知道你了得?你有这志向,更是好……不管能不能得那文武状元,总归你有这大志向,母亲就高兴。”

苏夫人一边说一边频频点头,十分欣慰。

景正卿见母亲安慰,心里也自宽慰,目光不由地又瞥向那桌子上之物上去。

景正卿心中百转千回,犹豫了片刻,终于假装不经意般问道:“母亲,这是何物,是一枚镯子?为何从来不曾见你戴过?”

苏夫人听他问,便笑了笑,将那镯子拿过来,却并不打开给景正卿看,只是起身,拉开床头的抽屉,将镯子小心地放进里头,道:“是啊,母亲从来没有戴过。”

景正卿装做好奇模样:“瞧起来像是个不错的,怎么母亲不戴?”

苏夫人见儿子问……只当是他少年脾气好奇罢了,便道:“这个……其实并不是娘亲的。”

景正卿问:“这是什么缘故?”

苏夫人抬眸,道:“这个……是别人给娘亲的,娘亲算是……代人家保管罢了,所以不戴。罢了,不说这个……你才回来?可见过老太太了?”

景正卿见苏夫人顾左右而言他,自然是不愿说及那镯子,他若非要问,自会引得母亲起疑。

于是景正卿便不追问,又同苏夫人说了会儿闲话,便退出来,心中却始终忐忑。

景正卿心想:苏夫人说那镯子不是她的,乃是别人所送,这个“别人”到底是谁,可是大有­干­系。

若真的是什么不相识的人……倒是好说,但若是……那人是端王……

景正卿猛地停下步子,心头蹿跳。

“不不,一定不是……必然是我多心了。”

景正卿抬手,在廊柱上轻轻一拍,心道:“娘亲只说是代人保管……这意思,却不像是送给她之物,我跟明媚一直都猜那镯子是在如雪姑姑手里,莫非……是姑姑给了娘亲托她保管?然而这其中……又有什么内情不成……”

景正卿不知该不该把此事跟明媚说起,似乎隐隐之中有种感觉,觉得事情并无那么简单……千思百想,只好先振作­精­神去见过了老太太。

景老夫人嘘寒问暖,一团祥和说罢,景正卿出门,正往自己住处去,却见迎面来了一人,正是玉姗。

姐弟两个相见,玉姗便笑问:“卿弟,最近怎么不见你常回家来?是衙门里事忙?”

景正卿道:“确是有些忙碌,这不今儿才得空?就赶紧回来瞧瞧,姐姐一向安好?”

玉姗道:“倒是好的。”

景正卿见她说话间神­色­虽平和,但眉宇之间依稀透出几分忧虑来……景正卿机灵,便问道:“姐姐是有什么心事?”

玉姗抬眸,凝视他片刻,便道:“你跟我来。”

景正卿随着玉姗,到了她的屋里。

两人坐了,玉姗吩咐丫鬟上茶,又叫人都退了,才道:“你一向不在家里,故而大概是不知道的……最近,家里头正要张罗我的事呢。”

景正卿起初没反应过来,想了片刻,才惊道:“莫非是姐姐的亲事?”

玉姗缓缓点头,景正卿试探问道:“我果真不知道,怎么,难道是定了谁家儿?”

玉姗摇了摇头,叹道:“不曾定,只不过,我听母亲隐约透出几分意思来。”

景正卿想到前生玉姗之事,心里隐约有数,但是想到,却又觉得有些不舒服,便问道:“是什么?”

玉姗道:“家里我跟你最亲,这件事我连婉儿都不曾说,至于哥哥们……盛哥哥是个可有可无的意思,不会直接就说如何,正勋哥哥,他跟父亲是一个主意的……我自然也不能跟母亲说些什么,何况我、也没什么想法,只有问问你。”

景正卿道:“姐姐请说,我也不敢说自己就是个有主意的,只是听着姐姐说说,但凡能开解的地方就开解便是了。”

玉姗抬手,在景正卿的手上一握,压低声音道:“卿弟……我听母亲的意思,竟是想送我进宫。”

景正卿一听:果真如此。

玉姗看他神情,不似是个惊诧的,便问道:“怎么?你觉得如何?”

景正卿想了会儿,便道:“伯父伯母为什么竟有这个想法?”

玉姗道:“不过是想要门第光耀罢了。”

景正卿道:“姐姐这会子若是入宫……皇上已经是那样的年纪了……姐姐竟没想法?”

玉姗脸上微红,说道:“我又有什么见识?只不过……”

“不过什么?”

玉姗有些为难,轻轻叹了口气,道:“只不过,我瞧着别人……再想自己,总有点……”

景正卿不解:“别人?什么别人,又是谁?”

玉姗低声说道:“比如说,蓝家的蓝同樱,她原本跟我是极好不错的,后来她跟太子订了亲……虽说也来走动,但……我总觉得……”

景正卿道:“莫非她有什么欺负姐姐之处?”

“不是这么说的,她也不曾,”玉姗说着,越发有点儿为难,迟疑片刻,道:“我就是觉得,人家是将来的太子妃了,我若是没个好的出路……”

景正卿一听:玉姗这话中的意思,竟是有一半愿意入宫的了。

再一想:玉姗提及蓝同樱,她原本跟蓝同樱不错,如今蓝同樱将贵为太子妃,玉姗的出身自比蓝同樱好,若是不尽人意的话未免有些意难平……

景正卿便道:“姐姐多虑了,这太子妃不太子妃的,还为时过早呢,何况她威风不威风,­干­我们何事?好不过自己找个如意郎君,和和美美地过活。”

玉姗低头:“话是这么说,但是父亲母亲对我……寄予厚望,而我自己,若是许给个窝囊无用的,姐姐的心里,也难……”

景正卿心惊­肉­跳,知道玉姗其实一大半是肯入宫的了,此刻若是他说一声随她,或者推波助澜一句,这事儿自然就定局了。

景正卿想到前生玉姗省亲回来之后的那些举止,便道:“姐姐,你既然跟我说了心底的话,做弟弟的,自然也不会向你藏着瞒着,有什么话就直说了……虽说有些话说出来姐姐必然是不爱的,但我也尽我心意罢了。”

玉姗有些诧异,抬眸看向景正卿:“卿弟,我便是信得过你,知道你会跟我说实话才跟你交心,你自说就是了。”

景正卿沉吟片刻,道:“姐姐,如今京内这局势,尚不一定会如何呢,太子……自从经过上次逆贼之事,虽说极少出宫了,但我认得的宫中朋友多,都听说,太子在宫里头也闹得……总之,不像是皇家风范。但是反观端王,近来又有姑父相助,做了多少万民称颂的好事……皇上如今是那个年纪了,据闻又体弱……而皇后的­性­子又厉害,姐姐若是进去了……如何出头且不说,可能有安乐荣耀的好日子过?就算荣耀,恐怕也是面儿上好看。”

玉姗垂眸,犹豫不决。

景正卿道:“纵然能讨好了皇后,得不了皇上宠爱也是枉然,可如果真得了皇恩,以皇后喜怒无常的个­性­,会不会容得下新人也难说。说句大不好的,若是皇上有朝一日驾……姐姐又能去哪?”

玉姗想不到他连这样的话也敢说,握着胸口,一时心惊­肉­跳:“卿弟,别说这个。”

景正卿叹道:“我只是觉得,休要为了眼前之利而迷了心智,就算真的想要出人头地,搏一搏,也要看清了局势再说。”

玉姗想了片刻,轻声道:“卿弟,从你方才所说,你的意思,莫非是端王……”

景正卿留神左右无人,便压低了声音,对玉姗道:“姐姐,这天下大事毕竟不是我能做主的。——只不过,你若是问我谁才是将来这天下的明君,我心里只有一个……端王。”

他说着,便反手,在玉姗手上握了握:“我只是不想姐姐为了个渺茫的希望,入了那宫门,将来进退无路……我是想姐姐真正能好的,不求你荣华富贵,只要你喜乐平安。”

两个人面面相对,玉姗着实感动,眼睛微红,也将景正卿的手握紧了些:“好弟弟,你说的话,我都记下了,姐姐会再好好地想想的。”

景正卿点了点头:“姐姐的终身,最后还得姐姐自己决定,不管姐姐如何决定,我都会支持的。”

景正卿跟玉姗说了半个多时辰,才终于回到屋里。

他在家里留了一夜,次日见时候正早,便又去卫府。

景正卿翻身下马,卫府的小厮把马儿牵了去,笑道:“二爷这么一大早就来了?只不过老爷更早,刚也出门去了。”

景正卿笑道:“那你们大少爷呢?”

小厮道:“大少爷还在家里,二爷请。”

景正卿进了院子,果真看到卫宸正在院中练武,一招一式,虎虎生风,极见功力。

景正卿驻足看了会儿,啧啧赞叹。

卫宸早看见他了,却并不停下,一鼓作气将一趟拳法打完了才停下。

旁边的小厮递上帕子来,卫宸擦擦头上的汗,便招呼景正卿:“正卿!”

景正卿上前,道:“哥哥这拳打得真真不错,竟有宗师风范,怪道昨儿明媚说我比不上你。”

卫宸笑道:“明媚这么说了?她哪里见过我打拳,必然是故意这么说来压你威风的。”

景正卿道:“她虽是随口说说,却没说错,哥哥着实了得,让我不看则已,一看惊心呀。”

“快别如此说,”卫宸又喝了口水,才笑道:“听闻你要参加秋试,若是你我遇上,我可不会暗中容情。”

景正卿也笑:“噫,我正要跟哥哥打个商量,你却偏看穿了我,如果真的不幸遇上,我也只能竭尽全力,别让自己输得太难看罢了。”

卫宸话那么说,心中却知道景正卿是个劲敌,见他笑嘻嘻地如一只笑面虎似的,却分毫也不敢小觑的,只笑道:“我知道你大有能耐,休要来捧我,哄得我懈怠了……到时候还不知鹿死谁手,也只能尽力罢了。”

两人说到这里,便往后走,景正卿问:“妹妹醒了么?”

卫宸道:“她近来有些懒,爱睡懒觉,怕还没起,你自去看看……我刚出一身汗,先去沐浴一番,稍候再去找你们。”

当下两人分别,景正卿便去见明媚。

210

景正卿老马识途,拐进内堂去见明媚,果真见她还没起……屋里静静地。

景正卿瞧着玉葫不在,便蹑手蹑脚走过去,撩起帘子,低头看去。

眼前是一张如画似的恬然睡容,身着白­色­的绢丝里衣,一尘不染,越发显得肤如雪­色­,眉眼分明。

景正卿怔怔看着,垂涎之余,心中生出一个念头来:什么时候才能将她抱在怀中呢?彼时,必然是日日夜夜也是看不够的。

景正卿看了会儿,心突突乱跳,见左右无人,便伏低身子,在那娇软的­唇­上轻轻一碰。

明媚有所察觉,便嗯哼数声:“别闹。”

景正卿听到她初醒慵懒的声音,恨不得一下扑上去……却到底还是有分寸的,后退两步,瞧见桌上有一壶茶,便自己倒了杯,喝了口定神儿。

明媚闭着眼睛,翻了个身儿,耳畔听到水声儿,还以为是玉葫倒茶,便也觉得口渴,哼唧着说:“要喝。”

景正卿正喝了两口,垂眸看着杯中的茶,转念一想,便走到床边。

明媚正欲爬起来,景正卿张手,在她肩头一搂,将人抱入怀中。

明媚眼睛兀自还闭着,景正卿低头,便吻住她的­唇­。

明媚呆呆地张口,景正卿便将嘴里的那口茶水送了过去。

明媚身不由己吃了那口茶,才察觉不对,迷迷糊糊睁开眼眼睛,蓦地看到是他,顿时脸颊绯红:“怎么是你!”

景正卿意犹未尽地一舔嘴­唇­,笑道:“妹妹还喝不喝了?”

明媚抬手捂住嘴,看看他,又举起拳头打他。

景正卿任凭她打,便道:“谁让你这么晚了还不起床的?也不怕有只大灰狼进来吃了你。”

明媚嚷道:“你自己就是,还说呢!”

景正卿听得外头动静,便知道玉葫来了,当下放开明媚,起身到了桌边,便道:“这茶是凉的,你别喝了,等玉葫来了,给你倒杯热的才好。”

正巧玉葫进门,闻言道:“二爷怎么一大早来了?”又看明媚:“小姐起来了?口渴么?外头有准备好的热茶,我给你倒杯去。”

明媚一声不吭,玉葫便如风一样又去了。

明媚叹道:“你瞧,这是我的丫头还是你的丫头,我一句话还没说呢,她只听了你的,就飞快跑了。”

景正卿便道:“那是因为你想不到的,我便早想到了,玉葫极有眼­色­,知道我说的对,自然就照做了。”

明媚哼了声:“你只自夸罢了。……对了,你这一大早来做什么,可有事?”

景正卿听她问,不由地就想起昨晚无意中见到的那镯子来。

景正卿略觉踌躇:“明媚……”

明媚正披了件衣裳:“怎么?是了,这些日子很少见你,听云起说你近来很用功,莫非是在奋发图强么?”

景正卿忍不住一笑:“我也不敢不奋发,昨儿还跟母亲说,我是在临时抱佛脚呢。”

明媚掩着嘴便笑:“若是那佛不要你抱呢,该如何是好?”

景正卿道:“佛不让我抱不打紧,最打紧的是你让我抱便是了。”

明媚瞪他一眼,便翻身要下地,景正卿见她垂着雪白的玉足,便忙走过去,把鞋子给她提过来,单膝跪地,亲自为她穿上。

明媚愕然之余,便想缩脚,景正卿握着那滑­嫩­如玉的玲珑小脚,不肯放手,目光竟也无法移开,恨不得低头在上面亲上一口。

明媚的心也怦怦乱跳,红着脸转开头去。

景正卿捏一捏,又在她­嫩­­嫩­地脚心轻轻一挠,明媚低低叫了声,越发脸红耳赤。

好歹穿上鞋子,景正卿才起身,玉葫便端着茶进来了。

两个都吃了茶,玉葫就对景正卿说道:“表少爷吃了早饭不曾?不如跟小姐一块儿吃吧。”

景正卿自是吃过了的,但既然能跟明媚一块儿,又有何不可,何况他心里那件事仍是未说。

片刻早饭备好了,景正卿跟明媚一桌儿对坐了,便看明媚吃东西,明媚道:“今儿你没事儿么?不用去衙门?对了,你还没说你一早来做什么呢?”

景正卿见她吃的香甜,便也夹了一根翠绿小菜慢慢吃了口:“我……”

——现在他们两个都各归各位,且明媚也答应了他……婚约可望,若说起镯子在苏夫人手里,明媚会怎么想?又会不会因此而引出一些不相­干­的变数来?

景正卿咽下那一茎小菜,微苦,微甜……正出神之中,就觉得­唇­上有什么滑动。

景正卿忙定神看去,却见是明媚用筷子夹了一块蛋清,在他的­唇­上擦来擦去,一边偷笑。

景正卿瞧着她欢喜笑容,心中也甘甜十分,便张口把那蛋清咬了去,才道:“你不赶紧吃,又玩什么?”

明媚道:“许你玩,不许我玩么?”

景正卿笑道:“那再给我吃一口。”

明媚瞧了会儿,便夹了一片蒸的火腿­肉­给他:“吃吧,别说我不给你吃,你多吃些,也好有力气去练功读书啊。”

景正卿张口吃了,入口酥软,香­嫩­甘美,他也不是没吃过这东西,但是被明媚递过来的,滋味却尤其不同。

这一瞬间,景正卿忽地想起那惊魂一夜,在城郊那破房子里头,他们曾许下的那句……

——我会陪着你,跟你相依为命,白头到老,平安喜乐……

从这刻,景正卿隐隐瞧见那道预示着心愿达成的光。

景正卿来这一趟,心满意足,且又暂时放下了心头那个结。

景正卿去后,明媚洗漱了,正在斗卫峰玩耍,端王却来了。

明媚听了玉葫报信,即刻跳起,才出了廊下,就看到端王负手而来,两下见了,明媚便笑道:“纯佑叔叔,你来找爹爹么?爹爹可不在呀。”

端王望着她如花笑脸:“他在不在有何关系?叔叔来看小明媚不成么?”

明媚道:“当然好啦,我也想纯佑叔叔了,我原本想等爹爹得空了,领我去王府玩儿呢。不料爹爹这几日甚忙。”

端王笑道:“只怕你是说着哄叔叔开心的……平日也不见你去,我那府门口都要长草了。”

明媚听他说的有趣,又略带哀怨的口吻,忍不住便捂着嘴笑,又道:“才不信呢。”

端王看着她,便叹了口气,如今她大了些,倒是不好动辄就抱了,于是只伸手摸摸明媚的头。

明媚陪着端王到了后院,张娘子玉葫等忙见礼,明媚便叫张娘子把卫峰领了来,给端王看。

端王望着小卫峰粉­嫩­的样儿,笑道:“不错,这孩子甚是可爱。”

卫峰张手,便抱住端王,明媚就笑着哄卫峰:“峰儿,快亲个王爷叔叔。”

卫峰被明媚教的“见人就亲”,且说亲就亲,当下便凑过去,在端王的脸颊上亲了口。

端王笑了数声:“好乖的小家伙,将来必然也是个聪明伶俐的……”端王说了这句,又看向明媚,道:“看到你们,倒是有点羡慕卫凌了。”

明媚听出他的口吻之中带几分落寞,明媚心中怦怦而动,低头看着地面,沉默片刻,才又重新抬头看着端王,便问道:“纯佑叔叔,你为何还不成亲?”

在去年,让整个京城乃至天下都为之欢腾的一件事便是,端王已经跟镇国公家的小姐订了亲。

只是到现在,差不多也要一年了,按理说已经是随时都可以选个黄道吉日成亲的,端王却还未娶亲,按理说他的年纪已经是“大而又大”,不知为何他竟丝毫不急。

端王听了明媚问,便转头看她:“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了?”

明媚同他目光相对,就低了头:“我、我就是好奇……”

——倘若娶了亲,好歹也有了个作伴之人,端王该不至于就流露出方才那种类似寂寞的神情吧……

端王道:“莫不是你父亲又说了什么?”

“没有!”明媚摇头,“是我才想到的。”

端王凝视着她低头的模样,便笑道:“吓我一跳,我以为卫凌又有什么主意了。”

明媚听了,便微微皱眉,抬头看向端王:“父亲的主意?……纯佑叔叔,你……你跟宁小姐定亲,真的、只是因为父亲的主意吗?”

端王又是一则意外:“你怎么……哈,自然不仅如此,我也觉得这样做是对的。”

一问一答之间,明媚怔然:端王话中的意思,自然就是把这婚姻当成了政治的筹码,怪不得他不着急成亲,若是喜欢对方的,怕是巴不得就早些娶回来。

没来由地便想到景正卿,明媚想到他跺着脚说“受不了了”之类的话,忍不住笑笑,然而想到端王……却又忍不住皱眉,轻轻地叹了口气。

端王道:“明媚怎么了?”

明媚抬眸,不加掩饰地对上端王双眼。

四目相对,端王又在她的眼中瞧见那种曾叫他惊心的悲悯之­色­……一直到如今,他都难以忘记,那时候的明媚才是六岁半,眸­色­同现在的一模一样,像是能看穿他心底那些藏起来的苦楚。

明媚不答,只是有些忧愁地转开头去,茫然看着卫峰在地上走来走去地玩耍。

端王看着她面上浮现的那一丝悒郁之­色­,他忽然明白为什么明媚会问他为何不娶亲,这孩子,怕是在担心他吧。

端王轻声唤道:“明媚。”

明媚转过头来看他,端王冲她温柔一笑:“过来这儿。”

明媚一愣,终于起身,缓缓走到端王身旁。

端王张手,便轻轻地将她抱起来,拥入怀中。

明媚微微一颤,仿佛听到谁人的一声叹息,如烟尘般飘落。

明媚心中微微酸涩,她最近跟景正卿是越发好了,但正因如此,却越觉得端王有些“可怜”似的。

卫峰在地上漫无目的走了会儿,忽地看姐姐被抱着,他便也忙不迭地跑过来:“抱抱,抱……”

端王探出左臂,将卫峰也抱入怀中,紧紧地一并搂住了。

卫峰又叫:“亲……”

端王哈哈大笑,在卫峰­嫩­­嫩­地小脸上“吧唧”亲了口,明媚正欣慰他终于露出欢快笑颜,端王却又转头,也在她的脸上用力亲了口。

数日后,黄昏,景正卿跟同僚们吃了饭,正要回房,却见从外来了一人,一看他,忙跑过来:“正卿正卿!”

景正卿瞧是云起,便笑道:“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正吃了饭。”

云起毫无说笑之意,一脸焦急:“吃什么饭,你还不知道呢?卫大人遇刺了!”

景正卿浑身“嗖”地一阵凉意掠过:“什么?哪个……”

“还有哪个?”不等他说完,云起道:“明媚的父亲,你的姑父,卫凌卫大人呀!”

景正卿心中震颤,伸手攥住云起手腕:“怎么回事?人如何了?现在何处?”

云起道:“我也是在路上刚听说的,来不及去看个究竟就来找你了。”

景正卿道:“事不宜迟,我们快先去卫府看看!”

云起正有此意,当下两人一拍即合,双双出了衙门,翻身上马,往卫府而去。

两人一路且行,便见到许多巡城官兵来往,见了他们……头领们对云起景正卿这些京中风头正劲的贵族少年字第都是熟悉的,便不曾拦截。

景正卿倒是叫住一个相熟的,便问:“张大人,这是怎么了?”

那张大人道:“刚得了信儿,有人行刺户部侍郎卫大人,被当场格杀了两名,其他的逃之夭夭,这正搜捕呢。两位是要去哪?”

景正卿道:“正是要去卫大人府上看看,您忙。”

当下分别,景正卿跟云起马不停蹄到了卫府,却见门口上已经停了一辆马车,看那车驾记号,却正是端王。

门口的侍卫也是跟随端王的,见了两人,便不曾拦。

景正卿跟云起匆匆进门,到了内室,却见外头守着许多人,张娘子抱着卫宸,玉葫,还有小厮们跟端王的随从。

景正卿跟云起一前一后,放轻了脚步,入内一看,各自吃惊。

卧室里头,除了床上的卫凌,床边坐着的自是明媚,身边儿站着卫宸,另一侧是端王,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竟是廉国公府的李曼梓。

卫宸见两人进内,便走过来。景正卿悄声问道:“哥哥,怎么回事?”

卫宸将云起跟景正卿拉到门边,才说道:“父亲在回来的路上,几个贼人意欲行刺……本是无碍的,谁知廉国公府的小姐正也在场,父亲为了护着她,不留神被刀划伤了手臂……”

景正卿方才看到卫凌躺在床上,惊疑之间,问道:“刀伤竟如此厉害?”

卫宸一脸地不安:“自然不止是刀伤,那刀上竟涂了见血封喉的毒药。”

景正卿跟云起对视一眼,一瞬都不寒而栗。

云起问道:“是什么人这样狠毒?”

景正卿却问道:“姑父如今情形如何?”

卫宸摇头,对云起道:“还不知情……”又答景正卿的问话:“幸好父亲自个儿及时处理,才不至于就……但是情形也不容乐观,已经换了几个太医了,先前才服了药,要等会儿再看究竟。”

景正卿亦很焦急,道:“我入内看看……”

卫宸将他拉住:“你进去后,若是能劝,就劝明媚别在那守着了,免得她伤心……方才差点儿她晕了过去,我怎么劝也不听。”

景正卿心头阵阵发冷,只好点头。

三人重新入内,略走近了,景正卿一看,见床上卫凌脸­色­不似平日般白皙,反而像是笼罩着一层淡淡灰气一般!­唇­上也毫无血­色­。

端王察觉三个来到,便回过头来,景正卿跟云起忙行礼,端王一摆手示意免礼,面­色­肃然,一言不发地转身出去了。

李曼梓瞧见三人,便缓缓地转过头去,景正卿见她双眼发红,显然也是哭过的。

景正卿这才靠前,他不敢吵卫凌,便低低地唤明媚:“妹妹……”

明媚转头看他,双眸之中泪珠滚滚。景正卿小声道:“明媚,别哭,别哭……给姑父看到了会难过的。”

明媚摇摇头,转身又去看卫凌,卫宸便向景正卿使了个眼­色­。

景正卿便握住明媚肩膀:“妹妹,你出来,我有句话跟你说,姑父才吃了药,不能打扰他,等会儿他醒了,咱们再来。”

明媚只是不从:“我不走。”

景正卿见她神情哀恸,又记得卫宸的话,便温声软语哄着,一边将她半抱半劝,终于离开内室。

明媚出了室内,一时哭出声来:“你做什么拉我出来?”

景正卿温声道:“姑父如今的样子,就像是我之前受伤半是昏迷那阵儿……最是担心你的,你总是哭,他反而不安心……你放心,姑父不会有事,他的武功那样高强……比我更强百倍,我都能化险为夷,何况是姑父?”

明媚听他安慰,才哭倒在他怀中,道:“景正卿,你不知道,我心里怕极。”

景正卿抱住她,轻轻抚摸她的背:“有何可怕的?你瞧王爷都在,太医们也在……”

明媚道:“你不懂……你不懂……”

景正卿听出几分异样来,便问道:“怎么了?”

明媚咬了咬­唇­,才低低呜咽着说道:“我瞧着爹爹的样子,才忽然间想起来……当初,当初在渝州,你去之前,爹爹……也曾有过一遭,是这样的……”

景正卿浑身一震:“什么?”

景正卿今世从未去过渝州,明媚这话的意思,自然乃是前生。

明媚泪眼婆娑神情恍惚道:“我记得那一次,父亲也是如此……他、他只跟我说,是病了……叫我不必担心,谁知道……却一日比一日更沉重,最后就……”

明媚说到这里,几乎更大声地哭起来,拼命忍住,才又道:“我方才看见父亲的样子,才忽然醒悟,原来当初,父亲不是病,而是……也是被如此地伤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章,今天也就两更哦,大家看完了早点休息~寒冷地区地同学更注意保暖(╯3╰)

PS,下个月,八月貌似又会有一本实体书上市哦,是禁欲系美大叔阿秀公子的扑倒史,《桃红又是一年春》,喜欢的同学要留意啦~~

卫凌: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

端王:你妹儿啊,你都这样了还唱!

卫凌:我是乐天派!

端王:你是苹果派也不行!!

(让爸爸级们也出来跑跑剧场^_^)

211

景正卿听明媚如此说,才明白她为何竟担心至此的原因。

明媚哭道:“万一父亲真的……我该如何是好?”

景正卿双手环抱了她:“明媚别怕,今时不同往日,这一回,不是你们远在渝州孤掌难鸣,这会儿有王爷在,还有我家跟云府,还有你哥哥也成器……姑父绝不会……像上次一般,你信我,先不要哭。”

景正卿听着明媚哭声,不由地便也想到前世,卫凌出事之后,明媚该是何等地惶恐无助,加上卫宸曾是那样纨绔的­性­情,明媚那一身的病症,除了从小带了病根之外,未尝不是各种事情挤逼,加上失去父亲悲伤入骨所致。

景正卿自也心酸,却竭力安抚明媚,抬手替她将眼中泪擦去:“听到了么?你且好好地,若要进去,也使得,只别叫姑父见了泪,说些安抚他的好话,他自也好的快……上回我本是要死了,因惦记你,挣扎着叫姑父把你叫去,看了你好端端地,才心安,才能撑下去,你明白我的意思了么?”

明媚点点头,泪珠也随之跌落。

景正卿瞧着左右无人,便在她额头上亲了口,手指轻轻替她将脸颊上的泪拭去,柔声道:“你乖一些,姑父最疼你,你多叫他两声,比什么灵丹妙药更管用。”

正在此刻,外头云起跑出来:“快!卫大人醒了,找明媚妹妹……”

明媚一听,又喜又惊,景正卿握紧她的手:“且记得我说的话,只叫姑父早些好起来,不许哭了,不然……姑父以为自己将如何了呢,对他不好。”

明媚咬着­唇­忍着泪点点头,景正卿便领着她进去。

三个人重入内之后,旁边的房间门才缓缓打开。

端王迈步出来,垂着的眼皮儿微微抬起,淡漠的双眸之中,掠过一丝锐利之­色­。

因救援及时,加药石得当,卫凌所中之毒虽然厉害,却毕竟不曾夺去他的­性­命。

但饶是如此,卫凌仍卧床足足半月才能下地行走如初。

在此期间,明媚几乎每日都留在卫凌房中,端茶送药,都要经过她的手送上。

卫凌“病愈”之后,明媚整个人却瘦了一圈儿,原本圆鼓鼓的脸颊也清减了,显出略尖的下巴,瞧起来少了几分孩童的稚气,却多了些少女的楚楚可人。

在卫凌病着的这段时间内,李曼梓也三天两头地前来探望卫凌,跟明媚作伴。

从她口中,明媚才知道当日的情形是何等的凶险,可以说,若不是卫凌,李曼梓这条命便保不住了。

李小姐说起那件事来,不由地也落泪:“多亏了卫大人及时把我从轿子里抱了出来,才避开了那十几支箭,若不是他奋不顾身地护着我……也不至于就吃了这一刀……”

明媚起初有些不喜欢她,毕竟卫凌是因她才受的伤,可是渐渐地卫凌一日比一日好了,明媚也看出李曼梓是真心地感激卫凌,何况她只是个不会武功的弱质小姐,在那种危险情形下又能如何?明媚便也不肯去怪她了。

卫凌病愈之后,廉国公亲自登门,正式向卫凌道谢,李曼梓自也跟随。

父女两人盘桓了会儿,尽诉谢意。又知道卫凌身子刚愈,便并不久留。

这天卫凌便不再见客,回到内室,明媚便又捧了药来给他喝。卫凌便道:“已经是好了,这个不喝了吧?”

明媚道:“怎可以?不许不听太医的。”

卫凌只好接过来,闭着双眼一口气喝光了,明媚接过碗去,便又递了一杯温水给卫凌漱口,过后,才掏出一包蜜饯,拿了一块儿出来。

卫凌不等她吩咐,自己就主动张开嘴,明媚将蜜饯放进他嘴里,卫凌含了,才觉得那苦味渐渐退去。

明媚这才有些满意,却仍道:“爹爹这样怎么成?却像是小孩子,峰儿这样小,却已经懂得病了一定要喝药,都不哭闹。”

卫凌笑道:“我已经好了,且也没有哭闹啊。”

明媚道:“越发出息了,竟要像是小孩子一般哭闹才算是哭闹么?若传出去,头一个就要把纯佑叔叔笑死了。”

卫凌自也偷笑。

明媚见他默不作声,便又趁机说道:“以后且记着,再不能这样冒险了……”

卫凌道:“好好,爹爹都记住了,全听你的。”

明媚又道:“以后,就让哥哥跟着爹爹身边儿,反正哥哥准备秋试,也不去做别的,就跟着爹爹,左右多个照应。”

卫凌道:“这就不必了,你纯佑叔叔那边已经又多派了人手,再叫你哥哥跟着,我简直比皇帝出巡还要威风了。”

明媚道:“哪个皇帝像是你一样的,会伤成这样?”

两人自在内室,便也口没遮拦,说了会子,卫凌到底答应了让卫宸跟随,另又道:“别总是说我,你平日便只留在家中,且记得不要乱走,若是出去,也要事先带足了人才好。”

明媚道:“我知道了,从上回吃了亏就知道了呢,正卿哥哥也叮嘱过我,叫处处谨慎。”

卫凌将她抱住,微微点头。

如此,卫凌遇刺后两个月,端王忽地定下了跟镇国公宁家的婚事之期,便正是在秋试之后,这门亲事自从定了后就万民翘首以待,总是迟迟不至,众人都已经开始纷纷猜测是否要告吹……没想到却终于定下了日子。

当下,不知多少人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也不知多少人又暗暗地着了恼怒。

卫凌恢复之后,景正卿那边也才是一块石头落了地,瞧明媚也重又露出欢颜,那边……端王也定了婚期,景正卿可谓再无所求,便又专心备战秋试。

本来这双试若只关乎名利倒是无妨,但对景正卿而言这关系的却是终身,因此自然不可等闲视之,因这结果举足轻重,就算无忌如他,忍不住也暗中紧张。

明媚这段日子便多数都呆在家中,照料卫峰,间或看书练琴之类,极少出门,偶尔便去景府,倒是云起跟玉婉会经常来探望她,除此之外,还有一位罕见的来客,却是廉国公府里的李曼梓。

大概是因为卫凌救了自个儿­性­命的缘故,李曼梓对明媚的态度也不像是当初那样……头一次见还是两两无语,渐渐地彼此有些熟络了,感情却好了起来。

连玉婉都有些惊讶,有一次玉婉来卫府,正好碰见李曼梓也在。

李小姐见玉婉来了,说了几句话,便起身离开了。

玉婉望着李曼梓不卑不亢地离开,便问明媚:“你什么时候跟她那么好了?”

明媚道:“什么那么好了?”

玉婉道:“装什么?近来我瞧她来的好生频繁,竟比我来的次数还要多……对了,你是不是也去过廉国公府?”

明媚的确是去过的,便笑道:“你哪里得来的消息,好生灵通。”

玉婉说道:“你且别管,这京里哪里是藏得住事儿的,她怎么跟你那么好了?”

明媚道:“我觉着,倒不是要有心跟我好,大概是因为父亲救了她,所以她才跟我们家多走动了……”

玉婉道:“她可是个心高气傲的,瞧当初在家里对我们两个那样儿……还有刚才,见我来了,忙不迭就走了,冷冷淡淡地,亏得对你还不错……”

明媚道:“她既然来走动了,自也是一番好意,且罢了,对了,府里最近可好?”

玉婉说道:“没什么别的事儿,就是二哥哥一直都不回家,家里的几个哥哥,数他最是好学勤奋,一帮子清客每天满口地夸他,把父亲乐得……说来也怪……连带辉儿也都规矩了不知多少。”

明媚想到上回在景府把景正辉大骂一顿的事儿,便笑。

两个人说了阵子,张娘子领着卫峰过来,道:“小少爷一直叫着要找小姐呢。”

卫峰便跑过来,明媚抱住他,玉婉在旁看着,忽然道:“明媚,你说,李曼梓来你们家,只是因为姑父救了她么?”

明媚抱着卫峰,便问道:“我是这么猜的,不然又是如何?”

玉婉捂着嘴一笑,却不说。

张娘子见状,便借口给卫峰拿水,先离开了。

玉婉才道:“你瞧,当初跟我们家热络,是因为都在想她国公府要跟我们家结亲,后来……亲事也没有影子了,她也大了……按理说也是该张罗这事儿了,却一直都没有信儿,你们家,可也是有人的呀。”

明媚转念一想,就猜到玉婉在说什么:“你的意思,她是瞧上了……我大哥或者说叶若哥哥?”

玉婉道:“你呀,可不知道,她们那种小姐,无事不登三宝殿,哪里是随随便便瞧着你好就来往的呢……照我说,必有所图。”

明媚道:“可是也不对,我们家里,不管是大哥还是叶若哥哥,都是配不上她的出身的,你也说她是心高气傲的,怎么能看中比他们家门户低的出身?这可讲不通。”

玉婉也有些不解,便索­性­不去想了。

自此李曼梓再来家里,明媚有意留心,等卫宸跟叶若回府之后,便刻意看李曼梓是何表现,然而却也瞧不出什么来。明媚心中便想:“婉儿姐姐真是想多了。”

如此之间,便很快到了秋试之期。

这段日子景正卿也按捺着不来卫府,他如今年纪已经大了,明媚却还小,再加上彼此有些“两情相悦”了,每每相见了,竟有些无法克制……因此只能叫自己少来见明媚,只等着秋试过后,真个儿如愿便来提亲,先把事情定下再说。

秋试那日,明媚自在家里,陪着卫峰玩了会儿,叫张娘子带了他去。

明媚走到庭中,抬头看天边云卷云舒,心中隐隐地有些忐忑。

本朝秋试,三年一次,分文考跟武考,先文后武,叶若跟景正卿便去文考,云起跟卫宸却自准备武试。

三天的科考结束后,云起跟卫宸两个挤在科院外头把叶若跟景正卿接了,便要回去给他们设宴洗尘,不料景正卿道:“累了,想回去歇息……就改日吧。”

卫宸见他面上没什么喜­色­,便道:“那也成,熬了这许久,必然累了,就改天再去吧。”

云起听了,便索­性­跟景正卿一道儿走了。

卫宸便陪着叶若回到家里,叶若自先去沐浴,明媚早就听说卫宸跟云起去接人了,听玉葫说把叶若接了回来……就跑出来,问卫宸:“哥哥,景正卿呢?”

卫宸道:“正卿说他累了,便回家去歇息……等恢复过来,就来了。你别急。”

明媚道:“我哪里急了,我就是好奇罢了……”

卫宸扫她一眼,笑道:“如此好奇,不如去景府看看?”

明媚哼道:“我才不去呢……”扫了卫宸一眼,假装不以为意地转身离开。

明媚怏怏地回到屋中,心中便想:景正卿那样的人,怎会轻易就“累”了,莫非是有什么不妙?

她等着叶若沐浴完毕,便拉住叶若,问起科考的题目如何之类……

叶若一一说了,明媚便问:“景正卿有没有跟你说起他觉得如何?”

叶若道:“我们一块儿碰头,出来就直接遇见哥哥跟云起,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明媚又追问:“那你有没有看出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这……”叶若迟疑,回想了会儿,便道:“我觉得他面­色­凝重,却看不出是高兴与否……怎么了明媚?为何总是问这个?”

明媚道:“我、我又不能去科考,故而觉得好奇么……”

叶若笑道:“你若是担心正卿哥哥,倒是不必,我觉着以他的才学,定然会榜上有名……你倒是不如担心我多些才好。”

明媚听他如此说,才笑道:“为何要担心你?书院里许多老师不也很夸奖你么?若论起才学来,你比景正卿应该要强好些。”

叶若忙摆手,道:“老师有的夸我,有的却说我太过木讷不知通化了些,正卿不同,有些见解他每每能出惊人之语,我很是羡慕他这份聪颖。”

明媚见他夸奖景正卿,她便道:“什么聪颖,他就是些奇思怪想多着罢了,科考讲究的是四平八稳,太过新颖了恐怕反而不好……”话虽然如此说,明媚心中却也暗暗盼望景正卿的确能“一鸣惊人”。

文考结束,在放榜之前,武试便又开始了,而在这段日子里,景正卿却也从未来过卫府。

以前他总是得空就粘过来,这时侯忽然一反常态……明媚心中有些纳闷,许久不见又有些担心他,有心想去景府一探究竟,又怕景正卿紧张备考,她去了的话反而会扰乱他心神,因此便也赌气不去。

正好李曼梓又邀请明媚过府,因此明媚顺势就也去了。

李曼梓亲自内院相迎,接了明媚入内,彼此坐了,丫鬟奉茶点心,便又退下。

两人说了几句,不免就说起今番的秋试。

李曼梓便道:“是了,你家里的卫少爷跟叶公子好似都有参加秋试的?”

明媚听她主动提起这个,一下儿就想到玉婉跟自己说起的……于是就道:“可不是,叶若哥哥是文科考,我哥哥却是武试,也不知如何了。”

李曼梓便又笑道:“对了,是不是还有一个人,文武考都参加的?”

明媚心中一跳,偏问:“你说的是谁?”

李曼梓掩口一笑:“别装不知道的,不就是你的正卿表哥?”

明媚正在想玉婉说李曼梓看中她家里的谁人……忽然听李曼梓说起景正卿,不免就想到当初两人互换身体之后,李曼梓所问的那句话……莫非说李曼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不是看中了卫宸也不是看中叶若,却还是喜欢着景正卿?

明媚心底忽然冒出这个念头,一时有些心惊­肉­跳。

当初她不以为意,李曼梓爱喜欢不喜欢景正卿,都跟她无关紧要似的,但是这一会……想到这其中的可能­性­,忍不住心里隐隐地有些不舒服。

明媚便故意道:“是了,你不说我倒是要忘了,正卿表哥的确是要参加文武试的……李姐姐竟记得这样清楚。”

李曼梓道:“这可不是我记得清楚,而是京内都传遍了,而且,这些日子里科院的考官们正在审阅此次科考的问卷,父亲跟其中的一位相好……因此我曾偶尔听过他们在一块儿说起的只言片语……”

明媚一听,忙问:“说什么?是说我正卿表哥么?”

李曼梓笑道:“怎么了?方才还说我记得这样清楚,如今你却这样着急起来?”

明媚咳嗽了声,便道:“我、我们是亲戚嘛……自然要关心一些的……”

李曼梓便微笑道:“我的确听一位大人说起,此番的考生的确是大有可取,文采也很是惊艳,只不过……”

“不过如何?”

“不过……他们所选出的三分卷子,有些不分轩轾,便交给圣上判断一品三甲去了。”

明媚忍不住便问道:“怎么这样说?那这里头有没有我正卿表哥的?”

李曼梓道:“具体如何我自不知,但那大人去后,父亲曾跟我说过一句……景家的儿郎果真很是出彩,他当初并未看错人之类的……妹妹你觉得这三甲里头会不会有那个人呢?”

明媚听了这话,心怦怦地跳,几乎没留意李曼梓话中的揶揄意思,勉强镇定了会儿,便道:“伯父说没看错人……又是什么意思?我是不太懂的。”

李曼梓道:“父亲的意思,自然是说正卿哥哥了得,是个难得的俊杰,当初……应该把我许给景家的……”

明媚脸­色­微变,李曼梓瞧得分明,便笑道:“妹妹怎么了?”

明媚垂眸:“没……哪里有什么?”

李曼梓抬手,轻轻握住明媚的手:“罢了,我不吓你了,当初是当初,且早已经过去多久了,我也不是那等撇不清的人,景正卿再怎么三头六臂的了得,都跟我没有关系的,我这辈子也不会嫁给景家的人呢,你可放心了?”

明媚听她忽然将话说的这样明白,果然就松了口气,可是反应过来,却又脸颊发红:“什么我放心了?这话我可不懂。”

李曼梓笑道:“景正卿的确是个文武双全的,只可惜他的心不在别人身上,就只在你的身上,我当初也跟他有些交往,后来又同你相交,自然知道。”

明媚脸红心跳,自然是抵死不能认的,想到李曼梓方才所说,索­性­便道:“姐姐说什么这辈子也不会嫁给景家的人,瞧这意思,莫非是有了意中人了?”

李曼梓听明媚一问,才也微微脸红,低头不语。

明媚见她竟是个默认的模样,便问道:“真的?那是谁?”

李曼梓掏出帕子擦擦嘴角,便道:“也没什么谁……休要乱猜……是了,你觉得武试的话会如何?卫公子不是也参加了么?”

明媚见她避而不谈,却说起卫宸来,便笑道:“怎么忽然就问起我哥哥来了?”

李曼梓一怔,然后噗地一笑:“你这丫头,可别乱想了,我不过是提一提……毕竟景正卿也有参加,我听闻卫公子的武功造诣非凡,这自然就是景正卿的劲敌了,却不知他们若遇上,究竟鹿死谁手呢?”

明媚听了这句,果真也有些挂心。

李曼梓却又笑道:“罢了,也没什么,虽然一个姓景,一个姓卫,却都是你的哥哥,不管谁是状元,想来都是一样的。”

明媚心想:这话说起来虽是差不多,但,于她于景正卿来说,却是绝不一样的……

中午时候,李曼梓又留明媚吃了饭,过午,明媚无心逗留,便从国公府往回去。

马车缓缓而行,经过闹市,明媚便听到外头有些行人也不时地在谈论本次的武试,有的说道:“听闻前些日子遇刺的卫大人公子很是了得,曾在嵩山少林寺跟随大师们修行,必然能夺魁!”

又有人说道:“这可不一定,威远侯家的二公子也是能耐非凡,且又参加过文试,叫我看,是个文武兼备的人物,或许也是本朝第二位文武状元也不一定呢!”

还有人道:“莫非你们都忘了还有云家的一位小公子?云家可是镇守边关的大将,世代武将,自小习武,比一般人家儿的孩儿要厉害多了。”

玉葫听见了,便跟明媚笑道:“小姐,他们说的可都是咱们家的。”

明媚道:“哪里是咱们家的?”

玉葫说道:“除了大少爷,云三公子跟二爷,可也是常来常往的,就算是咱们家的,看来这一甲三元,是逃不出咱们家去了。”

明媚啐道:“说的跟你就是考官似的。”

她们两个在内说着,外面赶车的卫家仆人听见,便笑道:“小姐有所不知,如今街头巷尾都说的是武状元之事……还有些人更是过分,竟然开盘做赌,赌谁会是最后胜出呢。”

明媚忙问:“他们都认为是谁会胜出?”

仆人道:“这个可不一定了,就像是方才议论的一样,说谁的都有,不过瞧在现在……似乎是咱们家大少爷的赢面多些……”

明媚听了一阵儿,忽地便扬声道:“先不回家了,去端王府!”

212

端王刚要出门,门房就报卫小姐来到。

两下见了,端王便问道:“明媚怎么在这时候来了?”

明媚却打量着端王的衣着,看出他是个衣冠整齐欲出门状,便问道:“纯佑叔叔,你是要出门么?可是要去看武考?”

端王笑道:“噫,你怎么知道?”

明媚道:“纯佑叔叔,你能不能也带我去?”

端王听到这个请求,略觉意外:“为什么想去呢”

明媚眨着眼,便道:“我……最近一直都在家里,觉得闷,就想……凑凑热闹。”

端王向来宠爱明媚,她好不容易提出的要求,端王自不至于就不答应,何况这也不算是破格的事儿……当初明媚跟景正卿互换身子的时候,景正卿就仗着端王宠爱明媚,求着他带着去过学院呢。

端王闻言笑道:“那……好吧,只不过卫凌若是知道了,恐怕又要说我胡闹了。”

明媚大喜,笑盈盈道:“我们不跟爹爹说不就行了?谢谢纯佑叔叔!”

当下端王便带了明媚出门,车驾一路往演武场而去。

到了门禁,侍卫见是王驾,便放了行,本来端王是要去场上看的,然而因带了明媚,便进了楼内,上了三层高楼。——此处可将演武场上的风光一览无余,端王叫那些来迎驾的官员们都退下,只留几个近身的侍卫。

今日的武试,上午是内场,考的是军事策略,兵书谋论,因此端王并没有来。

下午却是考的外场,分步­射­,骑­射­,以及地上比试,跟马上枪法等,端王便亲来看看,瞧瞧有没有什么身手出众的少年英雄。

明媚便跑到栏杆边上往外张望,这会儿她也快十一岁了,身子正在拔高,站在栏杆处,风吹衣襟微微飘扬,顺风送来一阵淡淡香气。

端王坐在椅子上望着明媚,只觉得这小女娃儿随意往那栏杆处一站,便如一幕风景,衣袂群摆都在风里飘扬,越发显得身段纤瘦……

端王看风吹得急,竟生出一种她会站不住脚的错觉,忍不住唤了声:“明媚,过来……别站在那里,太过危险了。”

明媚回头看端王一眼,终于又跑回来,挨在端王身边儿坐了:“纯佑叔叔,我怎么没见到二表哥……跟大哥云起他们?”

端王道:“大概是还没有轮到他们出场,你来就是想看看他们表现如何的?”

明媚见已经被他看破——其实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便道:“我……反正在家里闲着闷……”

端王看着她闪烁的眼神,便笑:“那么,明媚你想他们谁能胜出呢?”

明媚道:“我……也不知道啦,谁胜出都行。”

端王道:“真的?”

明媚迟疑着不肯点头,目光一转的功夫,忽然看到个熟悉的身影,明媚跳起来:“啊,我好像看到哥哥了!”

端王抬眼一看,果真看到卫宸出场。

端王便笑道:“虽说他不会往这边看,但为了保险起见,你还是别站在那里……万一给他们看到,会心神不宁的……”

明媚果真急忙又退回来,端王握住她的手:“乖乖地跟叔叔在这儿坐着。”

幸好在此处看往下面,也看得颇为清晰,明媚便安心坐着,不去靠近栏杆。

端王打量着她,却见她近来容颜长开,眉眼之中,竟颇有些像是景如雪当初……之前不曾留心,此刻乍然看明白,一瞬心惊,忍不住陡然松开了握着明媚的手。

明媚却没发觉端王的异样,只顾凝视着下面卫宸的举止。

凡是能参加武考的考生,首先便要经过各位主考官的目测,若是身躯瘦弱者,通常都会被一下子刷下来,因此能留下参加外场考试的,往往都是身段儿挺拔器宇轩昂的赳赳男儿。

明媚仔细看着卫宸,却见他跟同组的二十人,分别进行了步­射­,骑­射­两轮。

所谓“步­射­”,便是人站在地上往箭靶上­射­箭,骑­射­,自然便是在马上­射­箭,凡是步­射­没中五箭以上的,骑­射­没中三箭以上的,也都被刷下来。

如此这两轮过去后,原本地二十人便只剩下了八人。

于此,便又进行平地武试对敌,以及马上枪法比试,败了的自然又出局了。

明媚这才看得明白,原来武试的选拔竟是如此严格的……一时也紧张地握住了拳头。

正定睛看卫宸,耳畔传来端王的声音,道:“放心吧,卫宸是这一轮之中的顶尖儿人选。”

明媚听了这温和声音,才回过头,对端王飞快一笑,然后又转头紧盯过去。

正好卫宸跟那对手彼此战马靠近,极快地过了数招,枪法如电,看得明媚眼花缭乱,卫宸不慌不忙,激战之中瞅了个空耳,长枪斜刺里往前一挑,那裹着的枪尖儿正好在对手腰间一撞。

那人马上轻轻一晃,便翻身下马——败在卫宸手上。

卫宸将手中长枪一举,是个胜利的姿态!

明媚见卫宸胜出,自然大喜:“哥哥!”欢呼着便跳起来,亏得端王及时在旁边探手将她一拉。

明媚顺势一倒,差点儿倒进端王怀中去,在他腿上一按才勉强爬起来,脸儿发红,讪讪道:“纯佑叔叔,我有些忘形了。”

端王瞧着她小小羞赧的模样,微微一笑,轻声说说道:“无妨,叔叔会看着你的。”

如此这一轮一轮比试下来,明媚正看得有些无趣——虽然考生们打得紧张激烈,如火如荼,但明媚多数都不认得,只盼着景正卿跟云起出现。

明媚托着腮,百无聊赖,忽地觉得身上一暖,明媚回头,却见端王亲抖开着件披风,正给她披上。

见她回头,端王便微笑,温声说道:“此处风大,忘了给你多带一件衣裳,快披上,别吹得着凉。”

明媚正觉着有些冷,见状很是感激端王贴心,便笑道:“多谢纯佑叔叔。”

明媚裹着披风,正昏昏欲睡里,终于看到有一组人出场……明媚一看,顿时瞪圆了眼睛,口中小声唤道:“景正卿!”

端王在旁边听见她悄然出声,又看到她紧张之态,便又淡淡笑了笑:“很紧张二郎吗?”

明媚正紧张中,听了这一声,只是点点头:“一定要赢啊。”

端王笑道:“原来小明媚心里是盼着二郎胜出的?”

明媚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不知不觉里说了心里所想的话,顿时窘迫地脸红:“我、我不是……我是说……他跟云起一定要在这轮胜出嘛。”因为差点泄露心事,明媚有些无地自容。

端王看着她娇羞的样子,忍不住哈哈一笑,明媚却又道:“嘘,王爷别笑得太大声,留神给他们听见了不好。”

端王笑着摇摇头:“我倒是无妨的,他们都知道本王会来看,倒是你,快点藏好……给二郎看见你,心神不宁地话……”

明媚听了,赶紧往后缩了缩身子,半躲在端王肩膀旁边,一边从栏杆的缝隙里往外探头看去:“这下应该看不到了吧?”

端王嗅到她身上的淡淡香气,笑道:“嗯,你乖乖地就好了。”

这边儿他们说了两句,场上终于也开始动了,明媚当下瞪圆了眼睛,起初还分别看着景正卿跟云起,渐渐地便只盯着景正卿去了,连云起如何了都不知道……

起初自然是步­射­,景正卿一连­射­了十箭,每一箭都正中红心!乃是他们这一组上成绩最好的。

明媚看得心花怒放。

而后便是骑­射­,明媚看着他翻身上马,打马在场上飞奔,身影翩若游龙一般!委实英姿飒爽。

明媚揪着心,仔细看着,一直到景正卿探臂张弓,明媚数着,一箭,两箭……每当中了的时候,她的心都距离狂喜也近了一寸似的!万一空了,她就吓得浑身一凉。

景正卿­射­完之后,明媚掰着手指头数了会儿,发现景正卿­射­偏了两箭,另外有六支中了红心,两支偏离……也算是上上之选了!

明媚缓缓地松了口气……这才又去找寻云起的身影,云起要差一点儿,步­射­还好,骑­射­上,只有两支正中红心的,也有三支­射­偏了,但也是不错的了。

接下来的两轮,景正卿跟云起又分别胜出,此中惊险无法一一叙述,却把明媚看得心跳加快,几次几乎要晕厥过去,手不知不觉地握住端王的手,看到惊险时候,便忍不住用力,掌心都微微出汗。

端王看着她不停地变幻脸­色­,便笑道:“早知道便不带你来看了,瞧你的样子,竟比下场的二郎云起他们更紧张些。”

明媚只顾看场下情形,来不及细想,随口便道:“不嘛,我要看。”

端王听着明媚这不经意之中流露出的一丝撒娇意味,又看一眼场外,见景正卿正在马上,跟对手交战,长枪翻飞,委实地英姿勃发,不可一世。

端王垂眸片刻,便轻声说道:“明媚……为何这么担心你二表哥?”

明媚聚­精­会神看着景正卿举止,张口便道:“因为我答应了他……”

端王问道:“答应了他什么?”

“我答应了如果他得了文武状元的话……”明媚说到这里,忽地看景正卿所骑的马儿一个趔趄!明媚来不及说下去,一时尖叫出声。

端王扫了一眼,略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没事……”

明媚咽了口唾沫,这才回神,看看景正卿,已经一拉缰绳,让马儿转了个圈……明媚觉得自己简直看不下去,几乎要被吓死了!早知道就不来了……

明媚想到这里,才忽然记起来刚才仿佛跟端王说过什么……

明媚呆了呆,便问端王:“纯佑叔叔,你刚刚跟我说什么了?”

端王笑道:“我问明媚为何这么担心二郎,明媚说……答应了他什么?”

明媚一听,恨不得自家打自己一个耳光,这是怎么了,如中邪一般,连这个都说出来了?因为太专注看景正卿去了……竟忘记其他……

“我、我说了这个?”明媚低头,不敢对上端王眼神。

这会儿场上,景正卿举起长枪,向那人心窝处一抵……那人抬手,将手中长枪扔掉。

——景正卿胜出!

明媚心中一宽同时,又有点心虚。端王却缓缓说道:“二郎终于胜出了,不过接下来剩下的便都是好手中的好手,也不知最后他会不会得了武状元。”

明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端王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笑道:“还想要看么?”

明媚有些口­干­舌燥,对上端王的目光,却终于点了点头。

213

正如端王所说,接下来的比试的确更为惊险,甚至有一场比试之中,有个考生失手,将对方从马上打落,不慎折断了腿,被人抬着离开。

明媚看得惊心动魄,几次都捂住眼睛。

端王在旁看着,便道:“若是害怕,就不要看了。”

明媚用力摇头,此刻天高云淡,风越发大,明媚在外头呆的时间长,且又提心吊胆,不免有些发抖,端王看着她脸­色­都有些不好,便道:“丫头……”

明媚怔怔不知所措,端王伸手将明媚拉过来,叫她坐在自己膝上,拉着披风裹着她。

明媚转头看他,端王笑了笑:“别冻坏了……咦,你看那是不是卫宸?”

明媚忙回头看向场上,果真看到一道熟悉人影迈步而出,果真正是卫宸。

明媚喜道:“真的是哥哥!”

端王笑笑,环起双臂将她搂入怀中。

明媚正专心看向场上,又觉身子被端王抱着,十分温暖,便未曾在意。

卫宸出场,对面那考生早知威名,才对上三四招便已经撑不住,被卫宸一拳击中胸口,倒退落败。

卫宸双手抱拳,道:“承让!”那考生羞愧且心服地离场。

明媚大喜,回头对端王道:“纯佑叔叔,我哥哥是不是很厉害?”

端王笑道:“自然了,你哥哥是场中数一数二的。”

明媚这才发觉离他甚近,身子也暖融融地,一时有些不太自在……端王低头看向她:“怎么了?”

明媚自不能说别的,便只道:“我、我会不会压着叔叔……”

端王哈哈笑了两声:“你有多重?且叔叔又不是纸糊的,没得比把你护好了更好的,若是你因此着凉,你爹爹不会饶我。”

明媚见端王如此说,足见他心底无私,倒是觉自己真个是多心了,且她也的确觉得身上冷,于是就不曾在意。

卫宸过后,云起也同样击败了一人……继而景正卿终于也现身。

端王见明媚仍是一脸担忧,便道:“你这孩子,只管放心,不管是你二表哥的身手还是卫宸的,都是极顶尖的,我倒是不怕其他人会有将他们击败的可能,我只担心最后……”

明媚问道:“最后什么?”

端王道:“我担心,最后却是他们互相厮杀。”

明媚听了,也觉心跳。便问:“纯佑叔叔,若真的我哥哥对上二表哥,你觉得,他们谁会赢?”

端王道:“这个,倒是难说,两人各有千秋……孰高孰低,谁也无法定论。”

就像是端王所说,场中一幕一幕比下去,被刷下的人数也越来越多,一直缩小到数人,其中最醒目的自是卫宸,景正卿,跟云起三个。

到最后,云起击败对手,却败在卫宸手上……云起倒是不在意的,他原本都未曾想要参加武试,只是看景正卿要参与,也是也跟着行事罢了。

云起输了之后,飒然一笑,回头看着景正卿,道:“正卿,交给你了。”

景正卿正也打败了对手,闻言一笑,目光转动,就看向卫宸,四目相对,各自锋芒闪烁。

果真就出现端王爷预料的,狭路相逢,两虎相争。

明媚十分担忧,几次想要站起身来,却又克制着。

场上,经过优胜劣汰,景正卿跟卫宸两个终究不可避免地对上,两个人在场上彼此相看,卫宸笑道:“可还记得在我家之时我说的话?”

景正卿道:“自然记得,哥哥说若是你我对上,是不会留手的。”

卫宸道:“我如此,你也要如此。”

景正卿道:“那是自然了,卫大哥,请。”

卫宸一笑,双脚分开,稳扎马步,一手握拳横在胸前,一手张开往前:“请!”

刹那之间,两个如龙似虎地便争斗一块儿,你来我往,­精­彩异常,明媚几乎看不清他们两个如何出拳,如何过招……只瞧见两道人影如龙腾虎跃,令人眼花缭乱。

明媚焦急,心中却不知究竟是何滋味,到底是想盼着卫宸赢,还是要景正卿胜出……

端王望着她,便问旁边的侍卫:“叫你看,他们两个谁会技高一筹?”

明媚听他开问,眼睛不离场上,却竖起耳朵。

旁边那侍卫便道:“两人都非泛泛之辈,武功路数虽然不同,但的确如王爷所说,各有千秋。只是据属下所看,卫公子胜在沉稳,景少爷胜在机变,但是高手过招,讲究的是随机应变,胜败难说,大概只在一瞬间……并不能单凭两人实力如何论定。”

明媚听暗卫都看不出什么来,忍不住又咽了口唾沫。

这会儿,场上两个人已经过了近百招,过招之间逐渐趋于缓慢。

换招之时,卫宸便道:“原来平日你真的有意隐藏……”

景正卿笑道:“哪里,只不过我没有机会于大哥面前表现罢了。”

两人说这两句,便又换了三招。

卫宸忽然问道:“你如此紧张这次的比试,是不是有什么图谋?”

景正卿笑,道:“大哥觉得我有什么图谋?”

卫宸道:“明媚仿佛也很关心……上回你跟叶若文试完毕,明媚还追着叶若问来着。”

景正卿听见明媚,手上略微停滞,卫宸一笑,一掌拍出,景正卿急忙抬掌抵住,双掌相碰,景正卿后退一步,卫宸却只是身形一晃罢了。

景正卿不敢大意,忙收敛心神。

而阁楼上,明媚手捂着嘴,一颗心刹那间跳的如擂鼓似的,她几乎怀疑身边的端王也能听到自个儿的心跳声响。

场上,拳脚相交,景正卿跟卫宸擦肩之时,便道:“哥哥果然目光如炬。”

卫宸问道:“哦?为何?”

景正卿道:“明媚答应我,若是我得了文武状元,她便会嫁给我。”

卫宸身子一震,景正卿趁机双臂一振,双掌连拍,卫宸应付不及,竟给拍中胸口,顿时踉跄往后退去。

楼上,端王抱着明媚,微微倾身:“嗯?”端王也看得出那两人彼此不知说了什么,见两个人各吃一亏,便低低笑道:“有趣有趣。”

明媚心急如焚,想看,又不敢看,抬手捂着眼睛,从指缝里往外扫去……闻言便问:“什么有趣?”

端王笑道:“方才他们两个都没使出全力,我瞧现在开始才是好戏。”

明媚不敢置信:“什么?”

眼前,卫宸生生稳住身形,抬眸看向景正卿:“妹妹还小,你……”平日里明媚跟景正卿好,因她年纪小,卫宸只以为她跟景正卿也是如对自己一般,乃是兄长之情,他也隐隐看出景正卿对明媚是有些情意的,但他一直相信景正卿是个君子,不至于就对个小女娃儿……

如今乍然听景正卿说起已经跟明媚“私定终身”,卫宸简直惊怒交加。

景正卿道:“我喜欢明媚很久了……”

“住口!”卫宸大叫一声,“你是不是用什么法子骗她?”

景正卿道:“我跟明媚是两情相悦。”

卫宸横眉怒目,道:“我不信!她还小,知道什么叫两情相悦?父亲送我去学武,就是想让我护着妹妹不受别人欺负,你若是想娶她,先试试看能不能过我这关。”

景正卿笑道:“我早准备好了,哥哥。”

他这一声哥哥,却是大有深意。

“住口!”卫宸自也听了出来,双眸中透出几分怒意。也不再留情,挥拳冲上去。

卫宸暴怒,便如一头发怒的老虎,要将景正卿撕碎一般,气势逼人。

连明媚这外行人也看出卫宸有些不对来了……场上景正卿应付几招,连连后退,竟露出不支之态。

明媚吓得坐不住,从端王怀中挣脱出来,就扑到栏杆边上。

端王见了,便也缓缓起身,走到栏杆边儿:“担心你二表哥?”

明媚顾不上回答,只是担忧地望着景正卿后退的身影,感觉就像是被猛虎盯上的猎物,左躲右闪。

端王却笑道:“你放心吧,正卿是个太聪明的孩子。”

明媚不解,喃喃道:“他快要输了。”

端王道:“正相反,他快要赢了。”

“什么?”明媚抬头,惊讶看向端王。

端王看一眼那双清澈的双眸,道:“方才侍卫所说你也听见了,你哥哥胜在沉稳,但如今……不知正卿对他说了什么,你哥哥失了最初那份沉稳,他越是如此,越是容易给正卿趁虚而入,别看表面正卿危殆,实际上他心中算计着呢……他不出招则已,一出招,就是……”

明媚怔怔听着端王的解说,半信半疑,而场上,卫宸已经将景正卿逼到了台子的边沿,明媚睁大双眸……却见卫宸一鼓作气,挥拳向着景正卿面上打去……

明媚尖叫了声,抬手捂向双眼,不敢再看。

端王一笑,握住明媚的手不叫她捂住眼睛。

明媚不知端王此举为何,但她浑身发抖,当下强行睁眼看去,却正好见景正卿忽然伸手,居然不偏不倚地接住了卫宸双拳,卫宸一愣,景正卿借力,纵身跃起,电光火石之间,竟凌空下腰,一脚踢向卫宸后心!

明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景正卿制住卫凌的双手,腾空跃起,身子竟弯成一个不可思议地刁钻弧度,脚踢向卫宸后心的瞬间,双手松开……

卫宸人本已经在擂台边沿,如此被他借力打力,他全无防备,被击中的又是万万不可能地地方……顿时往前踉跄一步,跌向擂台之下!

一瞬间,竟无人欢呼,所有人都被最后这一幕惊呆了,竟反应不过来。

明媚愣愣地看着,耳畔听到端王道:“卫宸若稳扎稳打,正卿未必就是他的对手,如此心浮气躁地主动出击,却正中了他的圈套。”

明媚眨眨眼:“景正卿……赢了?”

端王抬手,拢住明媚的肩膀,在她纤弱的肩头轻轻一拍:“是啊,你可以放心了。”

明媚的脸隐隐地开始发热:“什么……什么!我才没有……”

端王哈哈长笑,明媚望着台上的景正卿,却见他微微抬头,正也看过来,目光隔空相望,明媚吓得忙转过身去。

端王察觉了,便看向景正卿,冲他微微一笑,才转过身,对明媚道:“好了,也看完了,我送你回去吧,这会儿你爹爹必然也知道了,少不得回去又要给他一番怪罪。”

明媚心满意足,心里有一丝小小地狂喜,却也有同样地羞赧,更不敢回头看景正卿,便跟着端王下楼去了。

端王一路送明媚往卫府而行,便道:“你这二表哥,委实诡计多端,我倒是很想知道,他究竟用了什么法子激怒了卫宸呢。”

明媚道:“他真的用什么诡计了么?那岂不是胜之不武?”

端王道:“成王败寇,二郎既然想要得这武状元,自然要智计百出,何况武状元一考武力,二也是拼计谋的。”

明媚便不言语。两人到了卫府,果真卫凌已经回来,见端王送明媚进府,便道:“又跑去哪里了?怎么小的胡闹,大的就也跟着闹腾?”

端王道:“这你可错怪我们了,我们是去看武状元比试,你猜谁最后胜出了?”

卫凌看看端王,又看看明媚,道:“莫非是景正卿?”

端王奇道:“你怎知道,莫非是有人多嘴通报?”

卫凌道:“若是卫宸,明媚早就嚷嚷开了。且你又得意洋洋地,必然是你相熟的,不是宸儿,自然就是二郎了,毕竟你对那孩子很是青眼。”

端王哈哈大笑,低头对明媚道:“你瞧瞧你爹爹,是不是可称得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卫凌就白了端王一眼。

明媚便看卫凌:“爹爹,哥哥败在景正卿手上了,你不生气么?”

卫凌说道:“胜负各安天命,何况是他们各自的能耐,有何可气的?”

端王道:“我瞧武状元这位必是二郎的了,卫凌,或许二郎是继你之后的第二位文武状元呢。”

卫凌道:“你得意什么,又不是你的儿子,该得意的是景睿。”

端王不以为意,哈哈而笑,明媚的心却一惊,此刻,心里那股喜悦才退去,有些心虚地低了头。

武试过后,很快文武试都放榜了,在此之前,京中已经沸沸扬扬传遍了景府二公子有望成为本朝第二位文武状元……谁知放榜之后,文科的头名状元,却并非姓景。

这日一大早,叶若跟卫宸就出门看榜去了,明媚正在家中等候消息,却见云起飞奔而来,道:“明媚明媚,大事不好了,你快去看看正卿。”

明媚道:“怎么了?”

云起道:“他忽然说要去东岭,方才不许我跟着,自己骑马出城去了。”

明媚惊呆:“为什么要去东岭?”

云起跺脚道:“方才去看榜,可喜可贺,正卿正好是武科头一名的状元……我们正高兴,就见到卫大哥跟叶若,原来他们正看了文科榜,不知为何卫大哥冷笑说,恭喜正卿得了探花……后来叶若才说,正卿得了文科三甲的探花郎……这本是大好事不是么?不知道为什么,正卿一听,脸­色­就大变了,竟推开我走了,我追上去问怎么了,他看起来十分气恼,就丢下这句,——说什么没脸见你,要去东岭,一辈子也不回京了!”

明媚听到这里,便问:“如今他去哪里了?”

云起道:“出城去了,还不许我跟着,怎么如此反常?”

明媚听了,就往外走,云起急急跟上,两个人将要出门时候,就看到卫宸跟叶若回来,卫宸忙把明媚拦住:“妹妹,你去哪里?”

明媚道:“我、我有事。”

卫宸道:“你要去找景正卿么?不许去。”

明媚道:“为什么?”

卫宸道:“那个小子太­阴­险了,不知用什么法子骗了你,你才多大,他就盯着……说什么要得了文武状元后就娶你,这下子他愿望落空了,我瞧他还有什么面目说大话。”

当着叶若跟云起的面儿,卫宸竟说出这个来,明媚脸颊如火,羞恼道:“你胡说什么!”

卫宸道:“怎么是我胡说?他在武状元比试的擂台上跟我说的,他用诡计赢了我,没想到却算不到,究竟是棋差一招。妹妹,你别给他骗了,那小子十分­阴­险。”

明媚道:“你还说!不要说了!”

云起呆呆问道:“明媚,正卿说,得了文武状元就娶你?哇……我以为他怎么那么拼命地呢……”

明媚捂脸:“才没有!”停了停,又补充,“只是他说要提亲而已!”

叶若也呆道:“二爷竟都打算好了呀,我还以为至少要过两年呢。”

卫宸扭头看向叶若:“怎么?你也知道了?你们都知道?”

叶若忙道:“不是……只是在两年前……在书院里的时候,二爷就说他喜欢明媚,将来要娶她,叫我们都不许对明媚……”

明媚呆住,忍不住有点微微出汗。

卫宸是才回京城不久的,自不知他们之间的这些瓜葛跟景正卿私底下的那些小动作,一时七窍喷火:“两年前那个小子就对妹妹有不轨之心了?这个禽兽!”

明媚却叫道:“不要胡说,他没有对我做什么。”

卫宸道:“妹妹,你别给他骗了……”

被叶若跟云起盯着,明媚无地自容,把卫宸推了一把:“他骗不了我,也不会骗我!”说完之后,便飞跑下了台阶。

正好卫宸跟叶若回来,马儿还在门口,明媚抢了一匹,翻身上马,打马扬长而去。

身后三个少年都吓一跳,卫宸跟云起双双跳起,各自上马追去,叶若跟着追出去两步,叫道:“喂,你们等等我!”

正叫了一声,却听得身后有人道:“这是怎么了?闹什么?”

叶若回头,却正好看到卫凌下了轿子,疑惑地看过来。

且说明媚打马直奔城门,出城之后,顺着大路往前,一边四处打量。

景正卿究竟会去哪里?他对云起说的那些话,是随便说说的,还是当真?

明媚心中七上八下,打马往前而行,一边在心中胡思乱想,正赶路中,却觉得头顶阳光隐没,一阵­阴­云聚拢过来。

明媚仰头看看,吓了一跳,却见乌云蔽日,仿佛是个要下雨的模样。

明媚心惊­肉­跳,看看前路,终于仍是挥鞭,马儿急急地又行了六七里,前头便是一片稀疏树林,却仍是不见人影,明媚失望之极,大叫道:“景正卿,景正卿!”

马儿经过树林,眼前忽地显出一座寺庙,明媚仔细一看,心头惊悸非常,原来这儿不是别处,竟是昔日她曾住过……且跟此地大有渊源地无尘庵!

214

头顶的­阴­云愈发聚拢,隐隐地仿佛听到雷声,明媚不知何去何从,是要进庵堂内躲避一阵儿呢,还是继续找寻景正卿?但是天大地大,他究竟跑去哪里?

明媚忽地想:他总不会是真的去了东岭吧?

想得心凉气怔,一阵悲从中来,明媚气道:“这个混蛋,自考试之后就不见人,如今更是跑的人影都没了,是不想见我么?倒也罢了,我也不要见你,最好永远别让我见到。”

正自怨自艾,忽然之间远处一阵雷声,滚滚而来。

明媚呆了呆,而后捂住耳朵“啊”地叫出声来。

这会儿是在野外,若是打起雷来,又要往哪里躲去?明媚心头惶惶然,又是害怕又是气愤,忍不住骂出声来:“混账,你若是跑了就别再回来了,若是给我看到,我定要……”

忽然之间又是一声雷,明媚抱着头,大叫一声,马儿受惊,也不跑了,原地乱转。

雷声过后,明媚惊心动魄之时,感觉头脸隐隐地湿湿地,明媚胆战心惊地抬头看去,却见竟是天空落下雨来。

雨点纷纷落下,秋日的雨格外冰凉,又加上­阴­云密布,雷声隐隐,明媚眼前也是一片模糊,有泪有雨,几乎也不知要去哪里,只是低低呜咽着,一边骂景正卿一边哭。

马儿乱转,急躁间前蹄在地上一刨,便人立而起,明媚正冷不防,吓得大叫一声,身子往后仰去。

眼看就要跌在地上,旁边有人冲过来,一把将明媚搂了过去。

明媚抱着头脸,还以为自己跌落地上,被那人紧紧抱在臂弯中,老大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明媚从手臂间睁开眼睛看去,却见到那张自己“朝思暮想”的脸:“景正卿?!”

景正卿一手抱着明媚,另一只手把明媚的坐骑拉过来,一言不发,打马往前。

明媚看他面­色­严峻,毫无其他表情,又气又惊,顾不上还在打雷,伸手便打向他的胸前:“你从哪里跑出来的?做什么还要出来,你不是已经走了么!混账东西!”

景正卿不理她,只是打马往前。

明媚见景正卿没有反应,气道:“放开我,我要回家了!”

景正卿道:“要打雷了。”

明媚抖了抖,然后叫道:“你不用吓唬我!”

——谁知正说完,便听得天边“轰隆隆”一阵滚雷经过,明媚呆若木­鸡­,顿时钻进景正卿的怀中,瑟瑟发抖,也不敢再抬头了。

景正卿扫她一眼,嘴角微微扬起,打马紧往前去,他并不往无尘庵的正门去,反而往后墙绕去,到了后墙的一片树林边儿上,景正卿翻身下马,明媚不等他抱着,便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死死吊在他的身上。

景正卿把两匹马牵进林子旁的小亭子里,缰绳栓在柱子上,才抱着明媚坐下。

明媚一动也不敢动,景正卿道:“你一个人跑出来­干­什么?”

明媚把头钻在他怀中,扯了他胸前的衣襟掩着脸颊跟耳朵,只听到景正卿胸口嗡嗡一阵响动,自听不清他说什么。

景正卿叹了口气,手在她的头上摸了摸,又摸摸她的脸,才大声说道:“不打雷了!”

明媚抖了抖,终于听见了这句,半信半疑地松开手,探出头来。

果真没听见雷声,明媚松了口气,又看外头雨下的大起来,正要说话,却听景正卿道:“你一个人跑出来­干­什么?”

明媚转过头,四目相对,明媚便道:“你说呢?你为什么跟云起说要去什么东岭?”

景正卿哼了声,将把脸转开了去:“我没得文武状元,自没脸再见你了。”

明媚问:“那你跟云起说的不是气话了?”

景正卿默默说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自然了。”

明媚心头一凉,抬手啪地打了他一耳光,站起身就往外跑。

景正卿也不管脸儿,一把将她拉住:“下着雨呢,你去­干­什么?”

明媚道:“你管我­干­什么?我跟你又没关系。”

景正卿道:“谁说没关系,你不是我的表妹么?”

明媚听了这句,气得用力将他推开:“你滚开,总之我不用你管。”

景正卿见她探头要进了雨里,急忙上前一步,将她用力拉回来:“不要任­性­!你想着凉生病么?”

明媚跳脚道:“我生病又如何?跟你有什么相­干­?你趁早放开手,快滚去东岭!永远也别回来!敢回来你就是赖皮猪!”

景正卿垂眸看她:“你生气了?”

明媚转开头去:“我懒得跟你说!”

景正卿道:“是不是生气也懒得跟我说?——你一路追出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明媚愣住,慢慢抬头对上景正卿的眼睛:“我追出来,本来是怕你出事的……谁知道你是这样的胆小鬼,输不起,你愿意去就去好了,难道我要拦着你?”

“你想我留下?”

明媚语塞:“你说什么?”

景正卿凝视她双眸:“明媚,你想不想我留下?就算是我输了,你愿不愿意我去提亲,愿不愿意我娶你?”

明媚的脸飞快发红:“你……你又说这些!你……你不是要去东岭么?又说这些做什么。”

景正卿道:“只要你说让我留下,只要你愿意,我就哪里也不去。”

明媚愣了愣:“你……你的意思是……”

景正卿道:“我的确是胆小鬼,输不起,倘若我留下来,却得不到你,我宁肯就远远离开这地方,到东岭去。”

明媚咽了口唾沫:“你……”

景正卿道:“如果会失去你,我宁可死,你懂不懂?如今,我只要你一句话,你让我生我就生,你愿我死我就死。”

明媚倒退一步:“我……你……你……”

景正卿盯着她的眼睛,叹息似的唤道:“明媚……”

哗啦啦地雨声中,明媚重又倒退一步,正在彼此沉默的时候,天空忽然之间又炸起一声惊雷,明媚惊呼一声,往前一窜,正好景正卿也迅速上前一步,便重又将她抱入怀里。

明媚抱着头脸,浑身发抖:“景正卿……”

景正卿只以为她是被雷吓坏了,当下用力抱住她的身子,安抚道:“别怕,明媚别怕,我在呢。”

明媚哽咽着叫道:“别离开我。”

景正卿身子一震,明媚哭道:“我不要你离开我……”

景正卿不太明白她是因为怕雷还是说其他的……低头扶住明媚的下巴:“你、说什么?”

明媚脸­色­发白,抬头看他,目光相对,明媚落着泪,道:“我要你留下,不许离开我。”

景正卿眨了眨眼,而后展颜一笑,低头便吻上她的­唇­。

仍有雷声经过,明媚身子颤了颤,却感觉他们­唇­齿相交,他的手抱紧她的腰,令她觉得可以依靠,就像是惊雷也不会降落此处。

哗啦啦地雨声之中,水流满地,破旧的小亭子里,两匹马悠闲地摇晃着尾巴,一个看雨景,一个试图去吃那亭子边上探进来的草。

而在旁边,则是挺拔地少年跟身段纤弱的少女,彼此搂抱,相依相偎,在氤氲的雨气之中,在秋花秋草地气息里,山水为盟,惊雷为引,虽尚不见鸳鸯比翼,终究已是两心相许。

卫宸跟云起停在郊外十里亭的茶摊处避雨,云起看着卫宸急吼吼地样子,便笑道:“卫大哥,你不要担心了,明媚妹妹聪明着呢,她不会吃亏的。”

卫宸瞪他一眼,因景正卿的缘故,害他觉得云起也不是个好对付的人了,怎么看怎么多一丝­阴­险……

卫宸咬了咬牙,有些不甘心,便道:“三年前我妹妹才七岁,他怎么能……”

云起道:“正卿只是喜欢明媚妹妹罢了,且是想着娶她,难得明媚也喜欢正卿,又何乐而不为,卫大哥,你多虑了。”

卫宸揪了一根路边的草,道:“父亲让我保护妹妹,我就不让让她给人骗了去。”

云起看着他皱眉固执的模样,想了想,便道:“卫大哥,你来京不久,有些事你尚且不知道呢……大概也没有人跟你说起……”

卫宸果真有些好奇,皱眉问道:“什么事儿?”

云起当下就把景正卿跟明媚被贼人掳走……两个人如何相互依靠,救了彼此,此后明媚醒来,便头一时间去探望景正卿……如此这般地,跟卫宸仔细说了一遍。

卫宸果真是不知此事了,听云起仔细说罢,惊得­色­变:“什么?妹妹曾给贼人掳去,还多亏了景正卿救了她出来?”

——其实当时明媚跟景正卿互换了身子,谁救谁,倒是难以分辨清楚。只不过当时两人回来之后,云起自然百般打听其中详情,因此知道的很是清楚,此刻便派上用场。

云起道:“可不是么?所以我说,正卿跟明媚的交情,其实比我们想象的要深远的多呢。当初在景家,明媚妹妹还小的时候,跟蓝家的小姐打架,当时蓝家公子也在,还差点吃亏,也是多亏了正卿护着才没事。”

“这又是怎么回事?”卫宸更是不知。

云起当下便又把这件事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

卫宸听了数件明媚跟景正卿的事,才明白两人之间的渊源果真在他了解之外,同时也才知道,景正卿对明媚的有心,并非只是他表面看来的那样而已……

卫宸望着眼前雨点飞溅,忍不住说道:“原来我竟有点错怪他了。”

云起说道:“可不是么?再说,明媚是个极聪明的丫头,若是正卿是坏的,明媚头一个就能看出来,当初我……”

云起说的兴起,差点就说了自己的糗事,急忙停口,然而卫宸已经留意到了:“当初你如何?”

云起有些脸红:“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卫宸瞪着他,云起无奈,便把自己小时候无知,被蓝同樱迷住……明媚那时候就劝过他他却没听、终究吃亏之事说了。

卫宸听了,便笑:“我知道妹妹聪明,没想到竟还还如此有识人之明。”

云起道:“可不是?故而我说若正卿是坏的,必然瞒不过她,其实当初明媚妹妹也是很不喜欢正卿的,才上京之后,据说还打过正卿呢……是后来他们两个经过许许多多的事儿,明媚才对他好了的。”

卫宸听说明媚打过景正卿,便笑道:“明媚怎能打得过他?你说谎的罢了。”

云起道:“你只管问明媚去,当时正卿给打得脸上都带伤,还骗我说自己跌跤呢。你瞧,若正卿是坏的,这会儿明媚定然也还不理睬他,又怎会听闻他跑了,就忙骑马出来追?”

卫宸忍不住叹了口气:“原来这其中有这许多事的。”

云起道:“卫大哥,正卿在擂台上用计,你也别怪他,对他来说,明媚可是他心上头一号的,他既然说了得文武状元后才提亲,自是不容有失……”

卫宸摇头道:“罢了,我并非在意那状元头衔,我只怕他欺骗妹妹,既然不是那就……只是现在该如何?也不知跑去哪里了,还有妹妹……”

云起笑道:“卫大哥,你原先说正卿­阴­险,倒是有点没说错他的,我跟你说实话罢了,其实,正卿没想去东岭的,是他让我这么跟明媚说……要看看明媚的反应,瞧瞧她是不是也着急他罢了。”

卫宸一听,惊恼交加,大叫:“什么?”

云起摆手笑道:“我跟你说实话只是让你安心,正卿既然让我如此做,他必然安排好了会接应明媚,照顾好她,必然淋不到雨吃不了苦的,他这样做,也是怕明媚不喜欢他呀。”

卫宸简直不知该以何面目应对,思来想去,便道:“罢了罢了,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我可是看不通得,既然妹妹喜欢,那就由着妹妹就是了,只是有一件说好了,他可不许对妹妹不好,若有半点儿的不好,我管他是什么景家的少爷什么状元,照打不误!”

云起笑道:“甚好甚好,若他对明媚妹妹不好,我还要助拳,跟你一块儿打他呢。”

说到这里,卫宸才算放下心头大石,跟云起两两对望,哈哈大笑起来。

两人正笑着,却见一队人马冒雨而来,卫宸一看为首的人,当下跳起。

那人也翻身下马,行礼道:“少爷,大人派我们前来找小姐回去,不知您可知小姐现在何处?”

作者有话要说:

二爷的无耻从来没改过~~幸好云起的多嘴终于派上好用场了,给他撒个花

云起:谢谢大家鼓励,我会加油的

景正卿:你快够了……说了那么多坏话,才有一次好的……谁知下回又如何……

云起:要对我有信心嘛,无耻君(╯3╰)

215

景正卿抱着明媚,自先前抱住她开始,他就没有放开过双手,恨不得就一直如此。

景正卿坐在亭子里的石凳上,便让明媚坐在他的腿上,依偎在怀里,亲了几口,说两句话,忍不住就又亲过去……反反复复,眼前的­唇­逐渐地肿了起来,娇艳欲滴,看得他忍不住怦怦心跳。

雨声开始变得淅淅沥沥,宛如羞羞答答地情意,就连天边儿的雷声也温柔许多似的。

景正卿搂着那不盈一握的腰,柔声道:“好明媚……真想快点把这两年拽过去,好让你快些嫁给我……”——到时候他就可以朝夕相对,心满而意足了。

明媚缩在他的怀中,有点害羞,有点感慨,从最初到现在,怎么能想到,最终竟是她不舍得他离开了?不知说什么好,就只低着头。

景正卿摸摸明媚的头发,湿漉漉地雨气之中,嗅到她身上淡淡香气,跟湿湿地水汽缠绵,他忍不住低头在她的头上亲了两口:“怎么不说话?”

明媚将头在他怀中拱了拱,道:“说什么,你不是要走么?哼……”

景正卿笑,又摸她的脸,手指碰到那娇软的­唇­,在上面轻轻摩挲了会儿:“我怎么舍得你?只怕你仍是讨厌我罢了。”

“谁讨厌你了?”

景正卿道:“那日我看到你跟端王在楼上……他还抱着你……”说起来,语气就有些儿酸酸地。

明媚蓦地抬头:“啊,此后你不去找我,就是因为这个?”

景正卿道:“也不全是为这个,另外……我想得了文武状元再去,让你无可抵赖,又怕没有完全把握,去了的话,见了你,心里越发难过。”

明媚望着他略带忧虑的脸­色­,忍不住笑笑:“原来你也担心你得不到文武状元啊,你不是什么都能耐么。”

景正卿道:“得不到那个算什么,得不到你才是最要紧的。”

——当初他说是什么得到文武状元就提亲,无非也只是个引子罢了,得到了更好,得不到,他未尝没有别的法子,何况此刻也委实逼出了明媚真实的心意。

明媚摸摸他的胸膛:“那你还要乖乖地再等几年。”

景正卿垂眸看她:“我等不了怎么办?”

明媚瞪向他:“你又要如何?”

景正卿握住她的小手,温声道:“我早不是之前的那个我了……为了你,我怎么都成,你叫我做什么都使得,好明媚,行吗?”

明媚这才抿嘴笑道:“这还差不多。”

明媚靠在景正卿怀中,虽然此刻身在荒郊野外,破旧亭子里,周遭是枯草闲花,冷冷秋雨……但这一刹那,只觉得比在锦绣堆就的暖阁之中还更惬意,明媚抬手,在景正卿胸前摸了两下,又环抱住他的腰:“你若一直这么好就行了……”

景正卿百感交集,只觉这一切终究未曾白费,之前,但凡见了,就斗得跟乌眼­鸡­似的,怎能奢望她在自己面前流露出如此毫无防备、天真撒娇的模样?

怦然心动,欢喜绽放,景正卿望着明媚娇憨笑容,便在她脸上亲了数口,正要再吻上樱­唇­,忽然之间听到远处隐隐地马蹄声响。

景正卿心中一凛,抱着明媚放眼看去,却见树林之外雨幕之中,模模糊糊出现一队人马,大概有七八人……景正卿仔细一瞧,其中两个是熟人来着:云起跟卫宸。

明媚察觉他正­色­凝眸,便问道:“怎么啦?”

景正卿道:“大概……是姑父派人找来了……”

明媚有些心惊,扭身看去,正也看到那一队人:“是爹爹?我出来的时候爹爹还没回家,又怎会知道?”

景正卿笑道:“今儿又不是寻常日子,姑父听说卫大哥跟叶若双为榜眼,自要回去的……必然知道你跑出来了。”

明媚有些惴惴,道:“那爹爹会不会也知道别的?”

“比如什么?”景正卿望着她略带惊慌的神情,“比如你答应我的事儿?你出来的时候可说了什么?我看见卫宸跟云起一块儿,若是只留叶若在家里,照他的脾气,姑父一问,他立刻就说了。”

明媚捂住嘴,眼神闪烁。

景正卿一看就知道:“你都说了?”

明媚叫道:“不是我说的,是哥哥知道了……是你在擂台上跟他说的,说什么得了文武状元就要娶我,我自然就说不是娶我,只是提亲了……”

景正卿忍着笑:“这有什么不同么?”

明媚气道:“当然有不同,我现在还小呢,哥哥听了你的话,自然就以为要立刻娶我,当然生气了。是了,我还没说呢,你为什么在擂台上用诡计欺负哥哥?”

景正卿道:“还不是因为我要赢么?自然要用点小法子了。”

“你真是……”明媚捏住他的脸,略微用力。

景正卿笑道:“他们要过来了。”

明媚忙松手,从他的怀中跳下地,景正卿握着她的腰,让她站稳身形。

果真那边已经发现了他们在此,飞快打马过来。

明媚有些紧张:“现在该如何是好?”

景正卿抱住她的肩头,道:“别怕……迟早晚要跟姑父说的,让我来处理便是。”

卫宸云起一行人前来,接了明媚,见他们无恙,都松了口气。

卫宸瞧一眼景正卿,虽然听了云起的话,心中对他的芥蒂已经去了大半,可是相见了却仍然略觉不自在……

此刻雨渐渐停了,一行人便返回京中。

卫府,卫凌早已等候多时,在座的竟还有景睿,因报喜的人往景府一拨一拨地跑,然而景正卿却不在,景睿狂喜之余,见不到儿子,自然便派人找寻,谁知有人说二爷在卫府,有人说跟云三公子在一块儿,还有人说二爷骑马出城去了……

景睿急忙先派人去云府看,自然是没人的,当下索­性­亲自来了卫府。

此刻,瞧着这一堆人走进来,行礼的行礼,卫凌便道:“明媚,你过来。”

明媚回头看一眼景正卿,到底跑到卫凌身边儿去。

卫凌将她上下打量了一回:“为何无端端跑了出去?”

明媚知道卫凌大概已经知道端倪,脸­色­有些涨红:“爹爹……”

景正卿便道:“姑父,妹妹之所以匆忙跑出去,是因为我。”

卫凌这才转头看向景正卿,淡淡问道:“哦,这话是什么意思?”

明媚嘟起嘴,有些担忧地看向卫凌,又看看景正卿。

这会儿景睿也叫了景正卿过去,正在问他是怎么回事,忽然瞧到这一幕,景睿不知内情,有些发愣。

云起跟卫宸、叶若看到这里,云起便使了个眼­色­,三个人就从客厅退了出来,却不远离,就趴在门口上偷听。

厅内,景正卿看看景睿,又看看卫凌,才道:“父亲,姑父……当着两位家长的面儿,卿儿也不隐瞒了,卿儿……很喜欢明媚妹妹,曾跟妹妹‘戏言’,若是此番能得文武状元,便会跟父母禀明,来卫府提亲……”

景睿惊得两只眼睛都要瞪出来:“什么?!”

卫凌早有所料,面­色­却冷冷淡淡地,并不表态。

景正卿又道:“谁知道卿儿究竟是功亏一篑……自觉甚是惭愧,明媚担心我一恼之下会有事,故而才追了出去……”

景睿看看景正卿,又看明媚,最后还看了卫凌一眼:“你们竟然……卫凌……”

景睿瞧卫凌面­色­冷冷淡淡,以为卫凌也知此事,当下很想发作起来质问一番。

但是卫凌此刻已经并非当日进京时候的七品县令了,且就算当初只是区区县令,景睿也自不敢对他如何,何况如今……

景睿咬牙切齿,隐忍问道:“卫大人,你可知道此事?”

卫凌冷冷一哼:“景大人说的哪里话,你养的好聪明机智的儿子,镇日在府里行走,我还以为他是跟宸儿叶若交往,对明媚也只是兄妹之意,怎知道他竟是存着这个心思?真真瞒的滴水不漏,今日若不是明媚忽然跑出去,我仍还蒙在鼓里呢。”

这瞬间,两个人彼此的称呼都变了。

景睿语塞,本是要质问卫凌怎会让两个小的“私定终身”,没想到被卫凌三言两语反压住了,当下道:“我、我……”便看向景正卿,道:“卿儿,你为何……为何竟如此……成何体统!”

景睿对这个儿子可谓是又爱又恨,景正卿的确是能耐之极,虽然并非是文武双状元,但能有如此成就,却已经是罕见之极了,所谓的文武状元,估计也只有卫凌那种妖孽之才才能有的,景睿万万想不到自己儿子竟有如此造化。

且本以为景正卿也跟景正盛一样是个纨绔懒惰的­性­子,何况景正卿自书院肄业之后,就已经在司武衙门当差,景睿以为景正卿也就如此了……谁能想到他竟有如此志气跟能耐,竟能夺了文探花,武状元。

满京城内沸沸扬扬,说的都是景家的二少爷,他景睿也是面上生光,乐得简直处处开花。

可是景正卿叫人喜则是大大地喜了一番,然而这非常人却又总能做非常事,这不是?喜还在喜,他却又弄了一处大大地“惊”来震吓他。

景睿不知该拿这个儿子如何是好,按理说打他也是打过了——虽然景睿不知道曾有一次他打的只是明媚,但是自家儿子­性­情如此,打却也是无济于事的。

何况如今要打也已经有些下不了手了。

景睿是个迂腐的­性­情,对他来说,小儿女“私定终身”这种事,自然是有违常理,有伤风化,叫人难以容忍,可是……

而且对景睿来说,如果是别家的女孩儿倒也是罢了,居然竟是卫凌的女儿!

景睿素来讨厌卫凌,讨厌到骨子里,面上虽然不便流露,可是明里暗里是不喜欢的……没想到景正卿却偏偏……

若是明媚“勾引”倒也罢了,偏偏明媚年纪那样小,自己儿子却是个长大且懂事的,于情于理,都是自家儿子不对了。

何况卫凌都也不知情,还趁机揶揄景睿生了个聪明的好儿子,话是这么说,私底下的意思,自然是嘲讽景睿竟养出个盯着人家小女孩儿的儿子……

此刻听了卫凌的话,景睿面上委实有些挂不住。

景睿指着景正卿,不知要大骂一顿,还是……

景正卿却正­色­道:“本来是想要夺了文武状元之后便向父亲禀明,让父亲三媒六聘来府上求亲……是儿子失了手,又觉得面上无光才恼了,……因此闹出这件事来,是卿儿的不对,请父亲,姑父责罚。”

景睿正在竭力调整已然乱了的思绪。卫凌却道:“这么说,你早就喜欢明媚了?”

景正卿知道卫凌不是个好糊弄的,当下道:“我跟明媚……经历了许多事,姑父是最清楚不过的,当初几生几死,我心里始终都只有明媚,此生非她不娶,我知道瞒着姑父是我不对,姑父要打要骂都使得,只是……卿儿是真心诚意的,求姑父成全我跟妹妹。”

景正卿说着,便双膝一曲,跪倒在地。

景睿越发瞪眼:“正卿!”

明媚揉着手,有些提心吊胆,不知卫凌会是如何,看看景正卿,便又看卫凌,眼神之中带着祈求之­色­。

卫凌扫一眼地上的景正卿,又看向明媚。

目光相对,明媚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去,卫凌这才又转开目光,看了景睿一眼,淡淡哼了声,道:“我也知道当初你们一块儿经历了不少事,只不过,明媚年纪还小,我不想这么早就将她的亲事定下……想过几年再说。”

景正卿心头一惊:“姑父!”

景睿却转开目光看向卫凌:他的儿子,如今刚得了武状元,并文探花,京中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且景正卿出身名门,生得也是一表人才……委实是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好的。

景睿本就有些怪罪景正卿的唐突,暗暗地也不想就这样把亲事定下来,如今看卫凌竟先否认,景睿一惊之下,心中滋味复杂,一方面,是有些放心,不用即刻就定亲了,另一方面,却又觉得:自己的儿子如此只好,他卫凌居然没有忙不迭地就答应下这门亲事来,实在岂有此理。

明媚见卫凌出言拒绝,忍不住也脱口叫道:“爹爹!”

卫凌却转头喝道:“住口!我还没问你擅自出城的不是,你先不要多嘴!”

明媚被当头呵斥,很有些委屈,卫凌极少这样对她……明媚记得,上一回卫凌如此冷面相待,是因为她刚识破景正卿面目后、把景正卿狠狠打了一顿,让卫凌误会她任­性­刁蛮所致……

明媚眨了眨眼,又怕又是委屈,瞬间涌出泪来。

景正卿忙道:“姑父若要怪,就怪正卿吧,此番是正卿一时冲动,不怪妹妹。”

卫凌冷冷哼道:“她虽年纪小,却也该知道分寸了,好端端地女孩儿家,怎么能说骑马跑出去就跑出去?成何体统!”

明媚听到这里,眼泪就又掉下来。

卫凌却仍面­色­淡淡,望着景正卿道:“另外,我不管她曾答应过你些什么,只是她年幼无知,做不得数……今儿是你的好日子,随你父亲回府去吧!”

景正卿心凉如水,好不容易得了明媚真心,没想到在卫凌这边竟碰了这样大的闭门羹,一时叫道:“姑父!”

卫凌却垂了眼皮:“景大人,请回吧?来人,送客。”

景睿气怔,本来对他来说,这门亲事就算卫凌肯答应,他还得仔细考虑……拿乔一些呢,没想到卫凌竟先如此绝情地拒绝了。

景睿呆了呆后,蓦地起身:“卿儿,随我回府!”

景正卿哪里肯走,景睿握住他的手腕:“莫非你还要留在此处给人奚落不成?家中有许多宾客在,随父亲回去。”

明媚咬着­唇­,抬头看他,景正卿看着她含泪的双眼,又看看卫凌冷冷地脸­色­,任凭他智计百出狡狯异常,此刻也慌了神:“明媚……”

明媚往前一步,却给卫凌拉住。

景正卿六神无主,给景睿拉着出门而去。

门口处云起,卫宸跟叶若本是要看热闹的,没想到看到一场“­棒­打鸳鸯”,见景睿拉着景正卿出来,卫宸叶若顿时转过身去假装没看到,云起却撒腿跟了过来:“正卿!”一块儿随着出府去了。

明媚看景睿拉着景正卿出府去了,又着急又有些担忧,一抬头对上卫凌的目光,明媚低头,怏怏不乐地就想回屋,谁知才一动,就听卫凌道:“站住!”

216

明媚心头微震,慢吞吞地回过身来,不知卫凌将要说什么。

却听卫凌道:“你过来。”明媚嘟着嘴,又往前一步。

卫凌却忽地扬声道:“卫宸叶若,你们两个听够了没有?”

卫凌说罢,外头一阵脚步声乱窜,卫宸跟叶若两个情知被发觉,迅速地跑个没影儿。

明媚这才知原来他们一直都在外头偷听,但到底瞒不过卫凌的耳目去。

想到刚才景正卿被景睿拉出去,云起似也跟着走了……也不知景正卿会如何,他会很难过么?

明媚正胡思乱想,卫凌道:“抬起头来。”

明媚怔怔地抬头看向卫凌:“爹爹?”

卫凌仔仔细细将她又看了一遍,目光在明媚仍有点儿肿的­唇­上停留片刻,双眉陡然一蹙!

明媚见卫凌不语,便问:“爹爹,怎么啦。”

卫凌道:“景正卿……对你做什么了不曾?”

明媚呆了呆:“什么?”

卫凌不答,只是看着她,明媚眨了眨眼,忽然明白了卫凌的意思,当下脸儿发红:“爹爹!”

卫凌皱眉沉声道:“你不用怕,老实跟爹爹说,他有没有对你……”

“没、没有!”明媚仓促回答,伸手摸摸脸,没来由地有些心虚。

景正卿前生的确对她很不客气,几乎是见一次便“欺负”一次,但是现在……想到他说“我已经不是之前的我了……为了你,我怎么都成”时候的神情,明媚心中一酸,又有些微微地甜。

卫凌哼了声:“你还没跟那小子如何,就处处地要偏向他了?”

明媚呆道:“我、我哪里有。”

卫凌道:“你的嘴又是怎么回事!”

明媚吃了一惊,忙抬手捂住嘴,惊慌地眨了眨眼。

卫凌气道:“还说不是他做的?”

明媚百口莫辩,景正卿的确是亲过她,还亲了好长的时间,若是嘴­唇­有些异样,恐怕也是有的,但是明媚又没有照镜子,且也没人跟她说过,从郊外匆匆回来,哪里会留心这个?而且平心而论,不仔细看是看不出的,谁知道卫凌眼神竟这般厉害。

何况相比较景正卿前生的所作所为,这点儿简直可以忽略不计……更何况,明媚此刻跟景正卿互通心意,心里也有了他了,两生渊源,两人卿卿我我,只当是寻常不过……

明媚见卫凌发怒,便道:“爹爹,你别恼……他、他没有做别的……”

“还想做什么?”卫凌大怒,“他若是敢,我管他是谁,定要把他碎尸万段!”

明媚从没见卫凌如此,吓得呆若木­鸡­:“爹爹……”

卫凌气得起身:“我本来以为他虽然心眼儿多,但毕竟是个有分寸的孩子,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大胆!竟还撺掇你跟着他私奔。”

明媚结结巴巴道:“哪里有私奔,他也没有撺掇我什么……”

卫凌冷笑:“今儿若不是他设的好计谋,你怎会不顾一切地就跑出去?云三来说那些话,肯定是他指使的。”

明媚张口结舌:“爹爹……”

明媚此刻已是倾心景正卿,又听了卫凌的话,似不信,却隐隐又觉得可能,脑中一团乱。

卫凌道:“恐怕是我一直以来都没有理会此事,才让他如此胆大妄为,以为竟吃定了我的女儿了。”

明媚不知要说什么好,茫然失措。

卫凌回头看她,还不到十一岁的女孩儿,容颜俏丽出众,身姿却仍偏纤弱,又加流露出无措的神情,委实是可怜可爱之极。

卫凌看着,想想景正卿,心头更气,咬牙道:“现在还没如何呢,就不停地玩心机,若是真把你许给他了,将来你岂非被他压制的死死的?”

“我、我不会……”明媚本能地说。

卫凌喝道:“而且你年纪才这样小,他已经动手动脚地,简直不把我放在眼里……我绝不能就把你许配给他。”

明媚听到这里,大惊失­色­:“爹爹,他没有……没有动手动脚,他也很尊重爹爹的,他只是怕我不喜欢他……爹爹……爹爹你之前不是也说他很了得么?”

卫凌道:“不错,若他对付的不是我的女儿,的确是个很了得的,但是他把坏主意打到你身上,爹爹怎能放过他?”

“他没有对我起坏主意,”明媚急得眼泪都冒出来,上前拉住卫凌袖子:“爹爹,他是真心喜欢我的,真心对我好……他的心眼儿是多了些,可是从来不曾害我,相反,但凡我遇到危险,都是他奋不顾身救我的……”

明媚说着说着,竟泣不成声,她生怕卫凌气恼不信,便抽噎着又道:“他之前的确是做了好些错事,也……也因此付出代价了,是以我那时候见了他也不喜欢他,还打他恨他,可是,一直到现在,极不容易,爹爹……你别怪他……别怪他……”

卫凌看着明媚哭泣的模样,眉峰微动,便道:“你说……他之前做了好些错事,是何意?”

明媚怔了怔,抬头看着卫凌,泪眼朦胧里,明媚知道自己不能说出真相,可是说谎的话,却也瞒不过卫凌的眼睛。

明媚不知如何是好,索­性­“哇”地一声便哭起来:“总之他不是坏人……爹爹别为难他了……”

卫凌见明媚泪如雨下,哭的如泪人一般,他心头一软,便将明媚抱入怀中:“你这傻孩子,怎么才说他两句,你就拼命替他说好话了?爹爹哪里是为难他,只是为了你着想而已,景正卿如此会耍弄心机,爹爹是怕你吃亏呀。”

明媚缓缓停了哭声,仰头看卫凌:“爹爹……”

卫凌笑了笑,才又说道:“当初咱们刚上京,爹爹就觉得那孩子不错……后来渐渐瞧出他对你比对别的不同,只是那时候你还很憎恶他似的……现在却反而一腔热心来对他了?他可是给你吃了什么药不曾?”

明媚眨了眨眼:“才、才没有呢……”

卫凌叹道:“乖孩子,你放心,爹爹不是故意要为难他的,就冲他为了你去拼那文武状元的心思上……爹爹也是、很欣赏他的,有志气……且也把你放在心上,但是令我不喜的是,你年纪还这样小,他就敢那么对你了?”

明媚知道卫凌说的什么,一时有些羞愧,但是反应过来卫凌的话,却也顾不上羞涩了,便问:“爹爹你说很欣赏他……难道……爹爹的意思是……”

卫凌却笑了笑,道:“我当初就说过他是不错的,奈何你不喜欢,可喜如今你也对他动了真心了,你们两情相悦,自是极好的。”

明媚大惊,且又喜出望外:“这么说爹爹是同意他提亲的话了?可是先前为什么……”

卫凌笑道:“你不知为何先前爹爹拒绝他?一来是给他一个教训,让他知道,并不是他想如何就如何,随便算计谁就算计的,叫他不敢轻视小觑咱们家,二来,却是因为还有一件,就算他答应,景府也未必就欢喜,你瞧景睿就知道了……若是爹爹应承了,景睿却装腔作势,岂不是咱们落了下风,也让他们家也看低了你?”

明媚这才明白卫凌的心意,恍然大悟:“哦……那现在该怎么办?”

卫凌笑道:“傻丫头,你替他担心什么?他既然有能耐把你的心都得了去,若是想要娶你,自有法子回旋此事,咱们就不必多想了,看景府如何罢了,若是他们有诚意,自会再隆重恳切地上门……到时候且看我满意不满意罢了。”

明媚知道卫凌不是讨厌景正卿,先放了一大半儿的心,且明媚也知道卫凌是个绝顶聪明之人,既然他如此说,必有打算。

明媚便松了口气,张手抱住卫凌,唤道:“爹爹!”

卫凌摸摸她的头,有点惆怅又有点恨恨地,道:“哼,我的宝贝女儿,怎能那么容易说给人娶就娶走了的,真真便宜了那个小子……”

在卫凌眼里,明媚自然是最宝贝不过的,就算景正卿是他所欣赏的,可也觉得真个儿是“便宜”了他,必然是景正卿前世修来的福分,才得了明媚倾心。

明媚听了卫凌这句,顿时喜笑颜开,心里却也明白卫凌地意思,便道:“爹爹,不管如何,我始终都是最喜欢爹爹的……”

明媚抱着卫凌,便在他胸口也蹭了蹭。

卫凌见她撒娇,才转怒为喜:“乖,你知道爹爹是为你好就行了,对了!不管如何,以后不许再让他对你……”

明媚脸上滚滚发热,索­性­把头埋在卫凌怀中,低低叫道:“知道了!”

且说景睿一腔怒火拉着景正卿回家去,一路上,景正卿心乱如麻,拼命镇定下来,心中才有点后悔。

因武试之中,他瞥见高楼上端王抱着明媚,顿时就惹起他昔日的醋意泼天,又加上文考落选,只得了区区探花,景正卿又是惊惶又是焦急,便设了那计引明媚出来。

于他而言,天大地大,大不过她去,因此得她的心意才是最要紧的。

没想到事情赶得巧,正好给卫凌知道,又正好景睿也在场……竟闹得不可开交。

景正卿心中极快想转圜方法之时,景睿且碎碎念着,道:“卫凌这个混账,有什么了不起的,竟在我面前使脸子!”

隔了会儿,又道:“当初他拐了如雪走了,我本该就不饶他,见了面也要不给他好脸看,念在明媚份儿上,且顾惜大家的体面,倒也罢了,如今他竟更蹬鼻子上脸!”

景正卿只是不应声。

景睿也不在意,这口气他忍了十几年,此刻终于忍不住爆发,便又道:“不娶就不娶,难道非得他的女儿不成?明媚倒是个好丫头,就是给他教坏了!且如今,多少教养极好的大家闺秀等着咱们挑拣呢,非要凑到他跟前去让他甩耳光不成?有朝一日,我非要狠狠地打他的脸不可!”

景正卿听在耳中,心中越发紧锣密鼓地寻思。

景睿骂了一路,偏偏有些认识的人,知道景府出了个了得的二公子,见了景睿跟景正卿,便凑过来贺喜,景睿只好赶紧地转怒为喜,在脸上摆出和乐高兴的模样来……一路不断变脸,连着心情也时刻转换,连景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怒是喜了。

一直到了府门前,却见贺喜的人也是车水马龙,景睿当下把满嘴满腹对卫凌的怨念都压下,便拉住景正卿的手,叮嘱说道:“且不去想那个不识抬举的东西!进去好生应付宾客……改日父亲给你择个举世无双的贵门小姐,气死卫凌才好。”

景正卿也不应声,只微微一笑,反安抚景睿:“父亲别恼,今儿大好的日子,何况那也不是件大事,赌气口角罢了,一笑而过便是,赶紧应付宾客们才是正经。”

景睿一听,万分欣慰:自个儿果真得了个识大体的好儿子……纵有小小过错,不过是少年热血一时冲动,算不得什么。

当下景睿撇去心结,满面堆欢,拍拍景正卿的肩膀:“这才是我的好儿子。”

当下父子两人入内,却见家里大房那边,景正勋景正盛等已经帮着招呼客人起来,人来人往,委实热闹,见了景睿父子回来,都纷纷出来恭贺,无数地贺喜欢腾之声。

过不多时,状元便要披红挂彩,跨马游街,当下景正卿又穿起武状元的服饰,骑上盯着大红彩球的白马,出长街给万民瞻仰去了。

这一场热闹,一直到了晚间才罢休。

景睿还在前厅应酬,景正卿却抽了个空儿,先去见母亲苏夫人。

苏夫人一整天被些女眷包围着,喜气的话听了满耳满心,只觉得平生荣耀,都在此刻。

苏夫人见景正卿进来,喜得便把儿子抱了过去:“真是娘的好孩子,全靠了你,娘才有今日这扬眉吐气的时候……”一瞬间,竟有些喜极而泣。

景正卿等苏夫人擦拭了泪,才道:“娘亲……只怕你听我说完要说的这些话,又会骂儿子不孝了。”

苏夫人正满心欢喜,闻言却吓了一跳:“什么?出什么事儿了?”

景正卿苦笑道:“其实今儿在姑父府上,的确是有件小小事情……还把父亲气得不轻……”

苏夫人又惊又疑,握住景正卿的手:“你快说,究竟何事?”

景正卿当下就把自己喜欢明媚,想借机提亲……却被卫凌拒绝,景睿不忿之事缓缓说了……这些话景正卿心中想了许久,如何说起,自然也极有分寸。

苏夫人听完,虽然震惊,但却也放下心来:毕竟这是儿女之事,先前听景正卿说的那样,还以为是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呢。

苏夫人握着景正卿的手,默默地念了声阿弥陀佛:“原来如此……”

景正卿道:“娘亲,儿子有些没了法子,原本是儿子太急躁了些,骗了明媚妹妹出城,大概是因此惹得姑父不快……娘亲,若是姑父不肯答应该如何是好?且父亲也为此着恼了,然而……我心里只有明媚妹妹,除了她,我这辈子也不会娶别人了,娘亲是最疼我的……我只来求您的主意。”

此事来的突然,苏夫人本也有些不以为然,见景正卿说的如此,才知道他是动了真心的:“你真的喜欢明媚?”

景正卿点头,眼中竟见了泪光:“当初在城外遇险,明媚妹妹那么小的年纪,却奋不顾身扑过去挡住了那恶贼,若不是她,卿儿早给恶贼一刀砍死了……明媚妹妹为了救我,最后差点儿丧命……她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的胆气,我委实钦佩,也不由得不喜欢她……娘亲,求你给我做主,我今生今世,非她莫娶。”

——当初那件事,景正卿跟明媚互换了身子,说起来明明是景正卿救了明媚,但是此刻却故意提出来,仗着外人不知情,也仗着苏夫人爱子如命,必然会为此事所动的。

苏夫人听了,果真动容:“当真?”

景正卿点头:“母亲不信,只管去问当时在场的云起叶若等……是了,咱们府里的小厮也跟着,看得清楚。”

苏夫人叹道:“没想到明媚……竟是个这样难得的孩子……且你们素来来往密切,你喜欢她,倒是有的,但是卫凌不答应又奈何?”

景正卿握住她的双手:“姑父向来对我很好,我猜也不是不答应,就是因明媚年纪还小,姑父一来不舍得,二来,大概是讨厌我私自行事。”

苏夫人道:“你这孩子……委实也太心急了些,你看中明媚,为什么不早跟娘亲说?若是咱们先去跟卫凌通风,他未必就不答应。”

景正卿听苏夫人这话里有几分肯了,心里略觉欢喜:“娘,这么说你是答应卿儿了?”

苏夫人低头看他:“难得你主动开口要个人,娘又怎么会泼你冷水呢?之前那么多世家小姐……你只推三阻四地……娘也知道你的脾气,等闲是勉强不得的,自然要尽量为你着想。”

景正卿真真大喜,跪地抱着苏夫人,道:“真是娘最疼我了!”

苏夫人低低一笑,抬手摸摸他的脸:“你放心,如果你卫姑父不是真的不肯答应,那就好说,你爹那边儿……我会劝他的,另外就是老太太那里……”

景正卿道:“老太太那么喜欢明媚,若是她嫁过来,老太太该不会不高兴的吧?”

苏夫人想了想,微微一叹:“是这么个道理……老太太恨不得把明媚丫头留在府里头,只因碍着卫凌才……但也不能大意,要好好地跟老人家说才行,若是老太太点了头,你父亲那边,就更好说了……”

景正卿听了,如吃了定心丸,重又踌躇满志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很多同学目光如炬都看出卫爸爸的用意了啊~点赞

二爷跪地:我再也不敢了,未来岳父大人

卫凌:臭小子,在我面前,敢伸出狼爪,就给你剁掉!

哈哈

217

景睿忙了整天,晚间回来,苏夫人见他面带酒­色­,便笑着迎了。

景睿十分得意,喝了两口茶,便对苏夫人道:“有劳夫人了……”

他醉意醺醺,抬手在苏夫人手背上轻轻一按,又笑道:“多亏了你,帮我生了个争气的好儿子,我今儿个……真真是心满意足了……”

苏夫人笑道:“既如此,平日动辄还责打他?”

景睿握着夫人的手,笑道:“正卿虽聪明,有时候未免顽皮……我也是怕他走了歪路……”

景睿趁着酒力,且又兴起,握着苏夫人的手,便将她搂在怀里。

丫鬟们见了,皆都退避。

苏夫人倒在景睿怀中,也低声细语说道:“正卿现如今是长大了,也有自己的主张,不再似是小孩儿般了……是不是?”

景睿道:“当然……”

苏夫人笑笑,道:“我听说今儿发生了一件事儿?你不想跟我说说么?”

景睿一怔:“你是说……在卫府……”

苏夫人道:“都说儿子长大了,有自己主见了……”

景睿有些不悦:“他怎么竟看上明媚了呢?若明媚不是卫凌的……倒也成,你不知今日卫凌在我面前多嚣张。”

苏夫人笑道:“卫凌那人,素来不都是一个­性­子么,难道你还不知道?”

景睿哼了声,仍是不忿。

苏夫人在他胸口轻轻抚过,道:“你跟他制什么气?你儿子这么为你争气……你还有什么不足的?”

景睿听到这个,才又高兴起来:“让我安慰的便只有正卿了。”

苏夫人望着景睿神­色­,又道:“之前也给他看过几个小姐,他一直都支吾不肯答应,起初以为他年纪小害羞,现在才知道原来竟是心有所属了……明媚其实也是个好孩子,生得也好,正卿又是个有数的,他好不容易看上个人,莫非就要这么断了?”

景睿道:“我原本虽震惊,也未尝不想就成全他们的,就是卫凌太可恨了些,我实在忍不下这口气。”

苏夫人温声软语,道:“你跟卫凌相识又不止一日了,他那人,连端王都要让他三分呢,自上京来,让多少官员忌惮……分明是出了名地狷介,不然的话,当初又怎会作出带着如雪私奔的惊世之举?他本就非寻常之人,自不能以常理度之……其实想想倒也怪不得他惊恼,明媚才十岁呢,咱们正卿就盯着人家女儿了,且瞧这意思,竟还不止盯了一年两年,卫凌那么疼爱明媚,自是不依的。”

景睿听到这里,却笑道:“说的也是,正卿这孩子,做事儿委实太出人意料了……我看明媚对他也很有些情意……怪道卫凌恼了,哈哈……”

苏夫人见景睿失笑,便也笑道:“可不是么?连卫凌那么机警的人,都给咱们卿儿给瞒过去了……”

景睿嘿嘿而笑,手抚着夫人的背,连连点头。

苏夫人道:“其实你细想想,明媚配正卿,倒也不坏,头先连廉国公家的小姐正卿还挑拣呢……既然看上明媚,便自然知道她是个好的。何况卫凌虽才上京不久,可是却有端王这靠山,坐会之中,我听些夫人们谈起,提及卫凌,可都是明里暗里地敬畏着……有人说那吏部尚书也必将是他的……”

景睿听了,就皱眉。苏夫人知道他的意思,便道:“你别急,且听我说,咱们家虽然因如雪的事跟卫凌闹得不合,但这么久……也不好撕破脸皮,若是因这亲事能叫彼此亲近些,对长远打算来说,倒也好,卫凌人虽孤傲,为人为官却是不容小觑的……老爷,你细想想……咱们儿子,可不是没有眼光的呢。”

苏夫人娓娓道来,景睿想反驳,却又停下。

苏夫人见他流露出思索之­色­,便在他脸颊上轻轻亲了口:“不管如何,到底是卿儿看中了的……孩子这样跟咱们争气,咱们……可不能寒了他的心呀,你打了他多少次了,现在,总也该对他好些……”

景睿叹了口气,转头看向苏夫人。

四目相对,景睿便也靠过去,在夫人­唇­上吻落,喃喃低语:“夫人说的……很是……且让我……再细想想。”

语声渐低,景睿翻身,将夫人压在床上,随手将床帘放下。

秋试过后半月,便是端王的大婚之期。

此日,京中百官有过半到王府相贺,端王空府三十年,终于也算是要“成家立业”了。

端王早有言在先,这日,景家,景良带着景正勋,景睿带着景正卿,卫府,卫凌则带着卫宸同明媚,分路前往王府“做客”。

云府云飞自也带了云起前去……其他各个世家贵族之类的,难以尽述。

几个小的在端王府里又重遇上,景正卿跟卫宸因年纪大了,且近来又崭露头角,因此也跟着大人在外头应酬交际。

只有云起仗着自己没什么野心,他哥哥云飞也知道他的脾­性­,就放他在内院里,云起便跟明媚碰了头,道:“明媚,叶若没有来?”

明媚道:“没来。”

云起见此处没有别人,便笑道:“明媚,你家跟景府是怎么回事儿呢?我瞧正卿最近忧心忡忡地。”

明媚正也有些闷闷地,闻言低头:“我怎么知道。”

自上回卫凌“送客”之后,景睿受了夫人的叮嘱,隔数日,果真便派了媒人前去卫府提亲,不料,却仍碰了个软钉子……媒人回来转述,说卫大人只道:“女儿还小,不想这么快议亲。”

把景睿气得差点跳到屋顶上去。

然而景睿毕竟也知道卫凌心­性­,何况又心疼儿子,虽然吃了软钉子,也自气了一场,却并不声张,且暂放一放。

如此,就苦了景正卿。

虽然知道卫凌是有意为难,也不至于就不把明媚许配给自个儿,但是一日定不下来,景正卿就觉得心上像是有根刺一直刺着自己,又觉如吊在悬崖上,上不能上,下也无处落脚。

云起身为好友,自是看得出来的。

云起就叹了口气,明媚瞅他,问道:“大好的日子,你叹什么气?”

云起道:“我自然是为了正卿叹气,你没瞧见他近来都瘦了么?”

明媚心一跳:“真的?我、我最近没见着他。”

自上回放榜日一别,卫凌便不许明媚乱跑,景正卿来拜访,卫凌也交代了,起初不叫见,后来许见了,又总叫丫鬟不离左右……总是不给两个私下相处的时间。

自卫凌打发了景睿派去求亲的媒人之后,景正卿便少来了。

云起道:“明媚,伯父真的不喜欢正卿么?”

明媚说道:“为何这么问?”

云起道:“若是喜欢,怎不即刻答应了你们的亲事?”

明媚低头,不言语。

云起觑她一眼,叹道:“我瞧正卿近来惶惶然地……若是你们见了,你可要好好地安抚他几句呀。”

明媚便问道:“怎么不见他?”

云起道:“他跟着景伯父在前头应酬呢,若得了空肯定就来找你了。”

明媚自在内苑,见了好些世家夫人小姐之类,另有宫中太后派来的掌事女官,因端王府中没有管事的女眷,太后出宫又不便,便暂由这女官坐镇,招待前来祝贺的贵­妇­名媛们。

渐渐地到了下午,王府内已经掌了灯,女眷们也走得差不多了。

明媚早先觉得喧闹,她心里不安,便退了出来,自留在厢房之中小憩。

隐隐约约睡了会儿,睁开眼后,竟不知此刻何时,却知道也差不多快到回府的时间了。

一直到现在,仍是没见着景正卿,明媚心中有些焦急,也有些失望……正欲起身,却听得门口脚步声响,明媚心中一喜,以为景正卿终于抽空跑出来了,忙转头看去……

却见门口上站着的,竟是一身喜服的端王。

明媚望着那张脸,恍惚之间,瞧出几分跟景正卿相似。

睡眼朦胧初醒之际,差点儿便错认了!

明媚一怔,忙行礼:“王爷。”自今日起端王就成亲了,此刻看着他大红的衣裳,雪白的脸,明媚竟无法再叫他“纯佑叔叔”。

端王瞧着明媚,轻轻一笑:“原来是你在这里……”

明媚道:“王爷怎么也回来了?前头宾客散了吗?”

端王微微摇头,带着笑道:“应付不尽,应付不尽啊。”

明媚见他目光闪烁,脸颊微微有点发红,便问道:“王爷喝酒了吗?你不能喝酒……为什么还要喝?”

端王眉头一蹙,转头看她。

明媚正吩咐玉葫:“去给王爷要壶热茶……”

玉葫答应了声,便往外吩咐王府丫鬟。

明媚转身之时,端王伸手,便攥住她的手:“明媚……”

明媚尚不以为意:“王爷,怎么了?”

端王双眸垂落,看着那纤弱手腕,复又抬眸看向她:“你怎知……我不能喝酒?”

明媚怔住,目光之中慌张之­色­一闪而过,明媚忙道:“是……是我偶尔听爹爹说的。”

端王一笑:“说谎……”

明媚心惊­肉­跳:“王爷……”

端王道:“怎么不叫我纯佑……叔叔了?”

明媚想把手抽回来,端王却握着不放:“纯佑叔叔……你、你是不是喝醉了?”

端王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终于说道:“且还不至于……你放心吧。”

端王说着,便松了手。

明媚也随着松了口气,端王起身,似要往外走,脚下却一个踉跄,明媚忙去扶住,端王张手在她肩头一拢,垂头,脸颊几乎跟她的脸颊相贴。

一股幽香沁绕,端王一怔,微微抬头。

明媚生怕他跌倒,奋力站稳了撑住身形,道:“纯佑叔叔,你真的喝醉了,你别动,我叫人来帮你。”

端王听了这话,长眉微蹙,却笑了笑:“怎么,怕叔叔跌跤?放心……”他的手在明媚肩头一抱,又松开。

明媚歪头看他,见端王往前走到门口,站住了脚。

明媚正欣慰他走得倒还好,却见端王却又回过头来看向自己。

明媚对上他的目光,隐约瞧出端王的眼神之中似有些异样……明媚想到那句“说谎”,便有些心虚。

幸好端王又是温和一笑,笑意暖暖:“好好在这儿呆着别乱走……等会儿你爹爹就来带你回府了。”

明媚这才又放心,便也笑道:“纯佑叔叔,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你看着点,不然……王妃婶婶会怪罪你的。”

端王目光闪烁,却哈哈一笑,迈步出门,外头等候的随从接了他,便扶着往前而去了。

玉葫见端王离开,才也进门,便问明媚:“小姐,王爷这么快就走了?我才叫了茶呢。”

明媚想到端王临去时候的那个笑,竟有些心慌意乱,眼前不停地浮现前生……端王寿辰那天,那同样是一身红衣脸白如雪的男人……

明媚摇摇头,将那影子从脑海之中晃开。

就像是镜花水月,而她伸手用力搅乱了那倒影水中的容颜。

这一刻,怎不叫人叹一声“浮生若梦”?

218

这一日明媚到底是没见到景正卿。

此后,明媚从卫宸口中听闻,景正卿跟云起两人,调防出城,去清剿上回的雀屏山余孽了。

秦家庄的人自从上回被官兵围剿,死伤大半,头目秦龙也自被擒拿,斩于闹市,但最近不知为何,又有些贼党在彼处作祟,三五不时掳掠过往客商,搅乱乡里。

景正卿跟云起去后七八天,传回来许多消息,终于在第十天上,官兵将残余贼党击溃,得胜回京。

这自然是个好消息,可是另一方面,却另有个消息飞速传开,那便是景府的二公子在剿匪之中受了伤……且受伤不轻的样子。

这消息传开的时候,景正卿还没回京。

景睿赶紧派人去打探,回来却只报说二爷是在交战之中,被冷箭­射­中……但是没有大碍,让府里的人都不必着急。

景睿爱子心切,吓得魂不附体,唯恐景正卿有失,若不是景正卿派人回来相告说让众人安心,也不必探望免得横生枝节,景睿早就飞奔去探望了。

好不容易盼了兵马回京,景府满府的人翘首以望,等待二爷回府,然而景正卿的随从却又来报,说二爷公务缠身,且先不回府了,要在衙门里头住几日再说。

景睿又急又是担心,被苏夫人跟老太太催着,便去司武衙门探望儿子。

进了内堂,景睿先嗅的一股极大的药味,吓得他揪着心,跑到里面一瞧,景正卿躺在床上,气息奄奄地躺着,云起站在旁边,一脸忧­色­!

景睿吃了一惊,本以为儿子没什么大碍,但是见这光景,哪里像是个没大碍的样?当下便到床边,握住景正卿的手,唤道:“卿儿!”

才握着手,景睿心头巨颤,只觉景正卿的手冰凉之极,毫无温度。

景睿吓得差点松手,揪心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了?不是说没有大碍么?”

景正卿双眸似睁似闭,含含糊糊道:“是谁的声音……怎么听起来有点像是……”

景睿听儿子声音都极微弱,说话的时候眼睛都似睁不开……景睿心头大痛,眼泪差点掉出来。

云起在旁边便道:“正卿,是伯父来了!”

又转头看向景睿,皱着双眉,叹息道:“伯父,原本伤的就有些厉害……是正卿怕家里担心,才让瞒着的,此刻回来了不回家,也是怕给大家伙儿看到,吓着了伯母跟老太太等……方才他清醒的时候,还叮嘱我,不许将消息透露出去……”

景睿又惊又心痛,老泪纵横:“胡闹!伤的这样居然还……这、这可怎么了得?”

云起道:“伯父,你别急,其实伤势已经无碍了,也换了许多太医看过……都说……”

景睿吸吸鼻子:“说什么?”

云起拉拉他,在他耳畔悄声道:“说是正卿有心病,忧思过甚,才一直压着病好不了……”

景睿呆了呆:“心病?”

云起叹道:“唉,我也不知道……大概是他们看错了,也是有的,正卿身子强健,这伤虽厉害,却不至于撑不过去的,伯父你千万别急,回去后也别跟老太太等透露……免得……白费了正卿一片孝顺苦心。”

景睿看看他,回头又看看景正卿,重新握住他的手,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云起道:“伯父,没事的,您回去吧,这儿我看着就行了……”

景睿才见了景正卿,哪里舍得就走?只想多看两眼,然而看一眼他憔悴脸­色­,只觉得脸儿都也瘦了不少,跟之前的神采飞扬判若两人,一时越发悲痛。

景正卿咳嗽了两声,却道:“是谁?是明媚么……明媚妹妹……我很……”声音喃喃,几不可闻。

景睿却听得分明,云起忙道:“正卿,是伯父来看你了,正卿,你清醒些……”

景睿呆呆,心中便回味那几句话。

云起便对他道:“先前喂着吃了几口药,时而有些不清醒,就会胡乱叫人……伯父别急……”

说话间,景正卿睁开眼睛,便看向景睿,目光定了定,终于叫道:“父亲?”

景睿见他终于认得人了,眼泪啪啪落下来:“卿儿……我的好卿儿……怎么几日不见竟变得这样?”

景正卿咳嗽了会儿:“父亲别为我担心……我、无恙……咳咳……过几日……自能好了……父亲莫哭,若是回府,且对母亲瞒着,也向祖母问好……就说我不孝……忙于、咳……公务,等……”

景睿见他才清醒,就说这些话,心酸至极,忙不迭拦住:“你别多说了,我都知道了……你一片苦心,父亲自晓得如何做。”

景正卿看了他片刻,眼神却又恍惚起来,喃喃道:“姑父……你不怪我了么?你肯把明媚……”眼神逐渐茫然,声音也微弱下去。

景睿钻心疼痛,放开景正卿,起身走开,竟跺了跺脚。

云起本没动,忽然手臂剧痛……云起忙咳嗽道:“伯父……正卿他、他又说梦话了……等过了这阵儿就好了。”

景睿抬头,忍了眼中的泪,这才回头,又看他一眼:“三郎……你是正卿的好友,就暂且劳烦你……在此好生照料他了。”

云起紧紧皱眉,道:“伯父,这是哪里话,别这么见外。你放心,正卿一定会好起来的。”

“是啊,”景睿点头,“卿儿一定会没事的。”

景睿跟云起分别后,便出了府,一路上让马儿缓缓而行,过闹市,过长街,景睿想到景正卿的神态……一阵心酸。

渐渐地眼前道路分开,一边儿是往景府去的,另一边儿……景睿驻马看了会儿,终于调转马头。

景睿打马直奔卫府,下马问了声:“卫凌在么?”

仆人道:“大人刚回来。”

景睿一声不吭,迈步入内。

里头卫凌听了通报,便从内院转出来,景睿上前,二话不说,便道:“你为何一直不肯答应正卿跟明媚的亲事?”

卫凌落座:“哟……这是怎么了?说什么‘一直’,景府来提亲,不就是前日那么一次么?”

景睿冷冷看他,道:“上回放榜之日,你不也拒绝了么?”

卫凌一笑:“那个算什么?两个孩子私底下说的话,也能当真?婚姻大事岂能儿戏?难道是谁随随便便一说要娶我的女儿,我就忙不迭答应了?名不正则言不顺呀,景大人。”

以景睿的脾气,若是平日,早拂袖离去。

此刻景睿却瞪着卫凌,道:“你也知道名不正则言不顺,婚姻大事不能儿戏?那么当初你怎么也无三媒六聘,直接就带了如雪走了?!如今你却来跟我要这些?你凭什么!”

卫凌挑眉,道:“是啊,我是没有三媒六聘,故而你到现在仍旧仇视憎恨着我呢,你怪罪我出身卑微,配不上如雪,又行事荒唐,才一直看不入眼我……如今你儿子却也如此荒唐,私下竟说什么要娶我十岁的女孩儿,你们景家又是高门大户,恐怕我们也是配不上的,若是我一口答应,你是不是也会觉得我们是在高攀?会不会也会从此低看了明媚?照你的­性­子,多半是逃不了的吧!”

景睿双手握拳:“原来你是因此而拒绝?好,当初我的确有那么一点心思,但是后来,我不是也派了媒人正式上门了么?你为何仍是不应?”

卫凌笑道:“我只看到媒人,又不知你心里怎么想的,我卫凌虽然出身寒微,但我的女儿,却是我的掌上明珠,不是谁派个媒人上门一说,我就得拱手送出去的。”

景睿磨牙:“说到底,你是想让我亲自前来求你?”

“不是。”卫凌淡淡地,说道:“我是想让你真心实意地想明媚当你们景家的媳­妇­,以后也不至于亏待她。”

景睿道:“如何才算是真心实意?”

卫凌看他,微微一笑。

景睿对上他的目光:“明媚我的确是喜欢的,但是你……我一直都不喜欢!直到现在我也很不待见你,你拐走如雪,我永远都无法原谅,可是……”

卫凌目视景睿:“可是?”

景睿说道:“我本来绝不会向你低头,也绝不会求你什么……但是如今卿儿……非明媚不娶……”

景睿说到这里,忽地一撩袍子,跪了下去:“卫凌!我知道你也讨厌我,就如我讨厌你一样,但是我并没有因此而讨厌明媚,何况她是卿儿所看中的人。今日我跪在这里,如此……可能让你见着我的真心诚意?如此,你总也该放心,我并不至于会低看明媚了吧?我请求你,答应这门亲事!”

景睿说完,想到景正卿的模样,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他是出身名门的世家公子,只跪过君父,跪过祖先,跪过长辈……这还是他头一次跪一个平辈,且是他从来都不喜欢的人。

但是……景睿此刻,心中却毫无委屈之意,为了景正卿,他什么都可以做。

景睿死死地看着面前地面,眼睛模糊了又清晰,隔了会儿,他忽然听到一声叹息,而……就在他的面前,有人缓缓地……同样跪地。

景睿一惊,猛地抬头,果不其然对上卫凌的双眸。

“你一向心高气傲,竟肯向我跪倒……”卫凌望着景睿,一笑:“我怎么受得起呢?”

景睿震惊,但是他心底却只担忧一件事:“你如此,莫非你……”

——卫凌他是不是仍旧不肯答应?

卫凌凝视景睿双眸,微笑道:“这就是为父母之心,我是有些为难你们,但不是为了跟你赌气,只是我至为疼爱明媚,不肯就这么轻易把孩子许出去,又不想她受到丝毫薄待,所以要的礼格外多些,而你也肯为了正卿做到如此……”

景睿呆呆地看着卫凌,心里七上八下。

卫凌道:“说实话,正卿那个孩子,我是很喜欢的……你既然真心诚意地接纳明媚,我自然也乐得有一个好女婿。”

卫凌说着,乍然一笑,抬手扶住景睿双臂:“起来吧!我不白白受你一跪,故而也跪还给你,你且安心,这门亲事,我许了就是……但是改日,你还得派三媒六聘过来,正式下聘。”

景睿如梦初醒:“你……”

卫凌挑眉:“如何,你要反悔?”

景睿跺脚,真想一把捏死这个人,但是……

景睿道:“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但是现在……明媚在何处?”

卫凌道:“你要见明媚?”

景睿道:“不是我要见,是正卿……他伤着了,神智恍惚,你快叫明媚过去看一看他。”

卫凌哼道:“原来如此,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景睿气道:“你怎敢在此刻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卫凌忍笑:“罢了,不逗你了……”

卫凌知道景睿­性­子,不比他跟景正卿……却也不说破,当下便叫人:“去叫小姐出来。”

下人领命而去,隔了会儿回来,神情有些迟疑:“老爷,小姐不在房中……”

“什么?”卫凌跟景睿都吃了一惊。

那仆人道:“小姐的丫鬟说……方才小姐急急匆匆出去,说是要去司武衙门什么的……让老爷别生气……”

卫凌噗嗤一笑,回头看景睿:“行了,这下儿你的气该消了吧?我的女儿终究是向着你儿子的,连我的话都不听,自己偷偷就跑了,哼,你可真是养了个好儿子啊。”——话说回来,景睿怎么养了那样一个满腹黑水儿的儿子的?

这边景睿却松了口气,这一刻,面上才露出一丝淡淡地笑。

其实在景睿来之前,卫凌正在内院安抚明媚。

而卫凌,也并非如景睿所见一般的那样冷静……在出现在景睿之前时候,卫凌也正忍得辛苦。

自从听闻了景正卿受伤的消息之后,明媚就有些坐立不安,好不容易等景正卿回了京,便叫卫宸打听消息。

卫宸替她跑了几趟司武衙门,却见不到景正卿,只听人家说二爷伤的厉害,几日不露面,静静养伤呢。

明媚几次按捺不住想要偷跑出去,都给卫凌拦下。

卫凌道:“不许去,你去了,于事无补。”

明媚起初还是听的,渐渐地越来越担忧,有几次晚间竟做了噩梦,哭叫醒来。

玉葫也跟卫凌说过数次,明媚经常无缘无故便落泪,暗暗哭泣。

今日明媚便要去见景正卿,卫凌将她拦住,百般无奈,便道:“你怎么不听爹爹的话了?”

明媚委屈道:“我自然听爹爹的,只是他如今伤着,难道我去看看也不成么?”

卫凌道:“你听爹爹的,爹爹向你保证,景正卿没事,你且安心再等等……就知道端倪了。”

明媚对这话半信半疑:“怎么会没事呢?人都好久没露面了。”

卫凌道:“总之你不许跑出去,听到了么?”

明媚这段日子闷在家中,怄得也辛苦,顿时便哭道:“万一他伤的厉害呢,爹爹这么大能耐,就让我偷偷去见他一下也是好的,只要他好好地,我就立刻回来,不行么?”

卫凌恼怒:“现在还没定亲,也没成亲,你就这样向着他了?”

明媚道:“我只是怕他伤的狠了……”

卫凌无奈:“他哪里会伤着呢?你别只听那些风言风语,那是说给别人听的,你却先坐不住了……”

明媚见不成,就来撒娇,只是缠着卫凌相求。

卫凌焦头烂额,正无奈中,便听有人报景睿上门了。

因此景睿这一来,反而替卫凌解了围,不然的话,卫凌怕也要扛不住了。

却没想到他们在这儿谈拢了,那边明媚到底是跑了出去。

明媚骑马一路往司武衙门去,还有些不认得路,幸好拉了叶若当识途老马,左拐右拐到了地方,门口守卫将他们拦住:“什么人!”

叶若道:“我们是景二爷的亲戚,前来探望,二爷可在?”

守卫面面相觑,而后说道:“景二爷养病,不见客人,何况司武衙门重地,闲人免进。”

明媚着急:“他病得如何?连我也不许进么?劳烦通报一声可好?”

守卫见她貌美之极,言语有礼,便不敢怠慢,问道:“小姐是哪个府上的?”

明媚道:“我姓卫,是吏部侍郎卫大人府上。”

那守卫正要叫人进去通报一声,却见云起揣着手,不知想什么似的,一边走一边笑摇着头。

明媚跟叶若一看,齐齐叫道:“云起!”

云三郎猛抬头看见两人,急忙便跑出来,守卫见他们认得,便道:“原来是三公子的相识。”便不再拦阻。

云起跑出门来,惊喜交加:“明媚妹妹,叶若,你们怎么来了?”

明媚道:“我听说景正卿伤着了?他如何了?你快带我进去看看。”

云起搓搓手:“这个如何嘛……”

明媚抓住他的手臂:“什么如何?快领我进去。”

云起愁眉苦脸看着她,迟疑着说道:“还是……不必了吧……”

明媚见他推三阻四,只以为景正卿不好了,一时心头阵阵发冷,眼前发晕:“他、他……”

叶若见明媚有些站不住脚,忙扶着她,便问云起:“你这是怎么了?妹妹瞒着卫大人,偷偷地跑出来的……你竟在这里支支唔唔!是好是歹,给个准话儿啊!”

云起见明媚脸­色­不好,委实是急了之态,便苦笑道:“罢了罢了……要见就见好了,反正……被骂的又不是我,他自作自受罢了……”最后一句,却是极小声嘀咕出来的,叶若跟明媚都没听清楚。

当下云起跟守门的侍卫打了招呼,便领着明媚跟叶若进内,穿过大堂往武官们居处走去。

眼看将要到景正卿的居所了,云起用力咳嗽了声,忽然大声道:“明媚妹妹,这里就是正卿住的地方了!”

叶若听他忽然间如此大声,简直“声若洪钟”,倒像是故意的,不由皱了皱眉:“你忽然嚷嚷什么?病人不是需要静养的么?”

云起就低头不语,叶若看得仔细,瞧见云起脸上透出一丝若有若无笑意。

叶若不由地疑惑:景正卿伤重,云起是他好友,怎会露出如此古怪地笑容?莫非……

叶若起疑,那边明媚却是加快步子便跑进屋里去,叶若瞧着明媚进去,便拉住云起,低低问:“实话跟我说,你们是不是……有什么瞒着?”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的总结可以算是景爸爸PK卫爸爸,然后,两世都很擅长坑爹的某只影帝。。。(╯3╰)

219

不说叶若拉住云起质问端倪,且说明媚一心牵挂景正卿伤的如何,心急慌张地奔进房内,刚入内就嗅到一股子药气扑鼻而来。

明媚心头惊慌酸楚,四处一打量,望见床上躺着一人,当下唤道:“景正卿!”双腿发软,便跑过去。

明媚奔到床边上,胆战心惊低头看去,却见景正卿闭着双眸,仿佛睡着一般。

明媚见他的手在外头,便忙抓住,轻声唤道:“景正卿?”

并无应答,明媚望着他憔悴的脸­色­,心头酸楚难当,泪便纷纷落下,打在他的手上。

床上景正卿一动,缓缓睁开眼睛。

明媚抓着他的手,泪眼婆娑地看向他:“你、你如何了?”

目光相对,景正卿眼中掠过一丝愧疚之­色­,握着明媚的手,低声道:“别哭,我没事。”

明媚听了这句,忍不住哭道:“说什么没事?你还瞒着我?到底又是怎么伤着了,为什么不留神些?”

景正卿见她哭得双眼通红,着实悲痛,便将她的手握紧:“乖明媚,别哭,别担心,你仔细听我说……”

明媚皱着眉,泪落不停,哭得伏在他身上,双肩抽搐:“你太坏了,又受这样重伤,早知道便别来招惹我,总是叫我替你担心,怎么了得?”

景正卿哭得如此伤心,便再也躺不住了,挺身坐起来,便握住明媚的肩膀:“明媚,你看看我。”

明媚没想到他忽然起身,吓得停了哭,抬头看他。

景正卿擦擦她脸上的泪:“你乖些,我才敢跟你说实话……”

“实话?”明媚怔怔地问。

景正卿点头,道:“你先答应我,不会生气……”

明媚歪头看他:“什么?”

景正卿握着她的手,把她眼角的泪轻轻擦­干­:“你先答应我再说。”

明媚很是不解,却仍是忍了想哭之意,点头道:“我答应你……不会生气。”

景正卿这才一笑,眼皮垂下,俯首过来,在她的耳畔低低说了句。

明媚一惊:“你说什么?”

景正卿苦苦一笑,道:“其实我并未受伤……你别担心了,之所以会如此,是为了让父亲心甘情愿地去提亲……”

明媚瞠目结舌:“你、你说真的么?”仔细打量景正卿的脸­色­,道:“我不信……你,你给我看看……”

景正卿笑笑,便解开衣裳,给明媚瞧。

明媚忽然看见他j□j半身,微惊之下,有些羞怯,却仍鼓起勇气仔细看了过去,果真并不见有新鲜的创伤,只有左边胸口处,有个旧伤疤,触目惊心地。

明媚瞧着那一处旧痕,身子轻轻颤抖,认出那是两人互换身体的时候,她在学院御­射­场上受的那一箭……

她至今都鲜明地记得那突如其来的钻心之痛。

景正卿瞧着明媚面­色­异样,心有所觉,便将衣衫掩起:“你看到了?是没有什么的,可放心了吧?”

明媚这才回过神来:“但是……但……就算如此,你怎么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景正卿摸摸她的脸,道:“我不是对你说过么?若没有你,我宁可……”

明媚忙捂住他的嘴:“不要说那个字。”

景正卿点点头,顺势握住她的手:“如今,你总该知道我的心了,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我对你……”

两个人正说到这里,外头叶若跟云起进来,见状,云起就咳嗽了声,叶若却大步走到床边,将景正卿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道:“二爷,你真个儿没受伤?”

景正卿笑而不语,叶若气道:“你既然没受伤,为何竟张扬的满城皆知,可知道明媚多担心你?这些日子来寝食不安,哭了多少呢!你们竟忍心!”

叶若素来是绵软地好脾气,此刻却也忍不住了,因亲眼目睹过明媚的伤心之态,因此狠狠地把景正卿跟云起一块儿怪罪了进去。

景正卿听了,便摸摸明媚的头:“明媚……”

云起却道:“其实也不是装的,正卿是受了伤的,只不过幸好不是伤及­性­命的罢了……”

叶若意外,皱眉道:“真的?三公子……你别又是骗我们的……”

云起却拧眉,一本正经道:“这个真的没有扯谎,我们不慎进了贼人的圈套,幸好正卿机智,才及时脱身……他腿上受了伤,身上……”

景正卿早看到明媚神­色­不对,忙咳嗽数声。

明媚双眼顿时直了,刚放下的心也又提了起来,听云起不说了,便瞪向景正卿:“什么?你还有事瞒着我?”

景正卿无奈,陪着笑道:“那不打紧,只是伤处龌龊,怕给你看了反而吓着你,不是有心瞒着,也不用看的,你瞧我这般模样就知道无碍了。”

明媚听了这话,心却狠狠一颤。

明媚本正疑惑,为何景正卿的伤是装的,面­色­却有些不妙,憔悴消瘦了好些……这难道也会是装的?

听云起多嘴一说,才知道他其实真个儿是伤着了的。

此刻见景正卿隐瞒,明媚哪里答应,气得叫道:“你还说?快给我看看!”

景正卿勉为其难,云起见势不妙,就要离开……叶若半信半疑站定,见景正卿挽起里衣的边襟,往上撩起。

叶若一看,顿时皱眉转过头去。

明媚却捂着嘴,差点失声叫出来,虽然捂住了惊叫,眼中的泪珠却滚滚落下。

原来景正卿腰间,竟有一道巴掌宽的伤痕,虽裹着绷带,却仍能看到那伤的首尾痕迹,因正在愈合,更显得狰狞,触目惊心。

明媚看了一眼,终于忍不住,也不理别人了,趴在床上大哭起来。

云起见状,自知失言了,刚要劝说,却见景正卿冲自己使了个眼­色­,云起一怔,便明白过来,当下拉拉叶若。

叶若没想到景正卿的确有伤,且伤势非轻,若是这再往里一寸……叶若是个书生,哪里见过这些血淋淋地,早就受不了。

叶若见云起拉自己,便看一眼明媚,见明媚伏在床上哭着,他更是于心不忍,知道得让景正卿安慰她才好,当下顺势转头,跟云起双双出外去了。

景正卿见他们两个碍眼的家伙离开了,才摸摸明媚的头:“明媚,别哭了,你一哭,我觉得伤也疼了。”

明媚本想放声大哭,听了这句,却呆住了,果真缓缓地咬住嘴­唇­停了下来,只是肩头仍旧一抽一抽地。

景正卿道:“快别趴着了,我俯身不方便……且多少日子没见着你了,想的很,你抬起头来,让我好好地看看。”

明媚哭得一塌糊涂,有心不要抬头,但听了景正卿的言语,又有些心酸,便不想让他失望,因此也慢慢地抬起头来,一边伸手去擦泪。

景正卿见她脸哭得通红,双眸更是红的吓人,便道:“是我的不是……本来不想给你看,就是怕你看了揪心,你瞧……哭得眼睛都肿了。”

明媚呆呆看着他,哭得气喘,断断续续地便问:“你、你怎么……又把自个儿伤成这个样儿?”

景正卿道:“我本来已经好好地防备了……然而你也知道,行军打仗,有的是防不胜防,幸好有惊无险……我、我因为咱们的事儿不成,就想出一计,索­性­就把受伤的消息大肆张扬出去,叫家里担心……然后好顺势让父亲答应你我之事。”

明媚道:“早知道得这么多波折,我何苦要答应你……”说到这里,心里忍不住又有些揪痛,一边流泪一边哽咽说道:“我早说了,我跟你遇上,彼此都不会有什么好事,你瞧你……都已经小心了,却还是接二连三地受伤,仗着福气大些,有惊无险,谁知道以后呢?”

明媚心里又痛又哭,抬手抹了一把泪,道:“不如你且听我的……咱们索­性­……”

景正卿听到这里,便冷冷地说:“你若是敢说那些话,我就立刻死在这里!”

明媚吓得停了话头,果真不敢再说下去,含泪看了他一会,不舍对他如何,气得在床边打了一拳:“我讨厌你!”

景正卿握住她的手,将她脸儿一抬,低头便吻上去。

明媚身子一抖,眼中热泪仍不断涌出,景正卿含着她的­唇­,如要得甘泉一般吮着她嘴里清甜,似乎这便是什么也比不上的灵丹妙药,能止他的渴,止他的疼跟伤。

明媚一动不动,任凭他肆意亲吻许久,一瞬也不知心里是苦是甜,只是感觉他双­唇­的温度,却叫她的心无端地安稳下来。

过了片刻,景正卿才松开她,垂眸看向明媚,轻声道:“我做尽所有,就是为了咱们在一块儿,你若是敢生一丝一毫退缩之意,你就先拿刀子把我杀了。”

明媚捂着胸口,泪流得更急,景正卿探身,小心翼翼将她眼角的泪亲了去:“你乖乖些……别哭,对我好一点,我见了你,比什么都强呢……这点儿伤,委实不算什么,你也别说那些赌气的话,——退一万步,就算我跟你不认得,难道我就不上阵杀敌了?不会受伤了?何必把这些都包揽到你的身上去?这些伤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你的一句话,却比这伤更叫我疼上千倍百倍。”

明媚咬了咬­唇­,眼泪落下又涌出,永无止息:“景正卿……”

景正卿叹了声,眼中也觉得有些涩涩地,偏一笑,问道:“父亲是不是去你府上了?”

明媚含泪点头,景正卿欣慰道:“这一下,事情必然要成了,我还等着我的好日子呢,你可不许反悔……若是心疼我此刻的遭遇,以后,且好好地补偿回我就行了。”

明媚听了,脸颊微微发热:“你、你说什么……”

景正卿瞧着她泪眼婆娑娇容楚楚,这一抹羞­色­更叫人怦然心动,他咽了口唾沫,便又凑过来欲要亲吻。

明媚却反应过来,忙抬手将他一挡:“不要了……”

景正卿停下,便看她。

明媚怕他以为是自己又不“愿意”……便小声说道:“爹爹……上回你那样……爹爹看出来了,爹爹说,不许你再、再这样……不然的话……爹爹不高兴了……”

明媚含羞说着,深深低头。

景正卿这才明白,没想到这点细微都瞒不过卫凌眼睛,景正卿一惊之下,便温声说道:“原来是姑父说过了……那,若不是姑父说,明媚你是不是就……”

明媚这一刻,连雪白的脖颈都有些粉红­色­。

景正卿看着,便道:“明媚,你往我身边儿些。”

明媚抬头看他一眼,果真起身,坐在了他的身边,垂眸道:“­干­什么……我是偷跑出来的……”

“偷跑出来的?是担心我了?”

明媚抓着膝头的裙子,不再掩饰:“嗯……”

景正卿轻笑,探手抱住她的肩头,转头在她的颈间轻轻亲吻,鼻端嗅到那淡淡地甜香,道:“放心,我不会留下痕迹让姑父看到的……”

明媚缩了缩身子,又不愿躲开让他落空,一瞬身子轻轻发抖。

景正卿抱着她,这一刻,极想一口把人吞了,却偏偏还得忍着。

景正卿握着明媚的手,便送到­唇­边,亲吻了会儿,道:“幸好不管如何,咱们的事儿先定下来了……等我娶了你……再说别的。”

明媚便小声说道:“你……别胡思乱想地,快点把伤养好了,比什么都好。”

景正卿终究忍不住,又在她嘴角蜻蜓点水似地吻了数下,却是怎么也不觉够。

220

此后数日,选了个黄道吉日,景睿正式派人前往卫府,三媒六聘,把明媚跟景正卿两个的亲事先定下来。

如此,景二爷的心也才算跟着安定下来,也终于肯回到景府,休养生息。

人逢喜事­精­神爽,且景正卿自小习武身子本就康健,月余,伤已是愈合的大好了。

平日里明媚也去景府探望过几次,见他休养生息,自也高兴。

只因两个订了亲,玉婉见了明媚,时常拿来嚼口。

这一日明媚来到,两人见了,玉婉便又揶揄:“好端端地叫了三年多的妹妹,忽然之间,就要变成嫂子了……这以后可叫我怎么改口呢。”

明媚知道她是调戏自己,便道:“你留神,对我说话可要客气些,不然的话,我以后打你。”

玉婉便笑起来:“你这丫头,莫非是给二哥哥给惯得?脸皮竟这样厚了,我本是想羞你一羞,没想到你竟然反而说起我来了!好吧,我委实是怕了,谁叫哥哥疼你,我向你赔不是了,嫂子……”

明媚听她故意拉长了语调唤“嫂子”,便笑道:“这才乖,以后嫂子疼你。”

玉婉一下子跳起来,便胳肢明媚:“你这大言不惭的,现在就欺负我,将来过门了还了得?”

明媚忙推开她:“你怎么又来了?君子动口不动手!快走开……哎哟……”她是最怕痒的,玉婉的手还碰着身上,就已经先慌得不成,加上玉婉又比她大,顿时就压住了她,好一顿地挠。

明媚又笑又慌,上气不接下气:“快停手!受不了了……”

玉婉笑道:“那你先向我服个软儿,我才放了你,不然的话……我就不停手!”

明媚手足无力,笑道:“行了行了,二姑娘,我向您赔不是了,快饶了我。”

玉婉这才心满意足地停手,道:“哼,我还治不了你么?”她自然知道明媚是绝对“挠”不过自个儿的,一时得意洋洋。

明媚喘息了片刻,道:“婉姐姐当然是厉害的,……我也是没机会欺负不了婉姐姐的。”

“什么没机会?”玉婉觉得这话有些古怪。

明媚咳嗽了声,道:“我比婉姐姐还小两岁呢,到我过来的时候,你大概早就出嫁了,还不知被谁欺负去了呢……我哪里有机会欺负你呢?”

玉婉一听,张着手又扑过来:“你就那张嘴厉害!今日我不能饶了你!”

明媚说话时候就防备着,见状慌忙便跑了出去,玉婉叫道:“你快站住!惹了事儿就想跑么?”

明媚道:“知道你要不饶我,我还站住等你么?”一路出了玉婉房中。

两个人一个追,一个跑,见了人,便略收敛些,如此走走停停,玉婉见明媚脚步慢下来,趴在假山旁边,不知在做什么。

玉婉自以为有机可乘,便蹑手蹑脚过去,正要吓她一跳,明媚却回过头来:“嘘!”

玉婉吃惊:“怎么了?”却也不闹了,知道有事。

明媚抬手指指前头:“你看……”

玉婉探头看过去,却见前头不远处,正是玉姗的居处了,此刻玉姗跟景正卿两个站在门口,不知说什么……

玉婉一看,便道:“这有什么?是姗姐姐跟……你的‘救兵’么?你还不赶紧叫一声,让二哥哥过来帮你?”

明媚知道她是个粗拉的­性­子,便小声道:“不是,你仔细看。”

玉婉这才定睛重又看去,一看之下,果真有些惊诧,不知不觉道:“噫,怎么回事,为什么姗姐姐竟像是哭了似的?发生什么事儿了……”

明媚见她看出来,才道:“不知道呢,再看一看。”

两个人便站在此处,盯着那边,却见玉姗又跟景正卿说了几句话……景正卿也答了几句,玉姗才转身,回头向着景正卿略挥了挥手,有些不舍地回房去了。

玉婉看到这里,便道:“他们这是怎么了?总不能是二哥哥有事惹了姗姐姐不开心?也不是,他们两个一向是极好的。”

明媚说道:“我看姗姐倒像是有什么心事,二表哥在安抚她似的……”

玉婉一怔,忽然道:“莫非是……因为那个……”

明媚问道:“因为什么?”

玉婉见左右无人,便将她往身边又拉了拉,才低声说道:“你是不知道的,打几个月前,家里头就有些风声,似乎是跟姗姐的终身有关的……”

明媚一听,自然就想到前生来……顿时问道:“难道是有了好人家不成?若真是为了此事,又为何会哭呢,你说的必然不对。”

玉婉摇头,说道:“你不知道……我、我隐隐地听说,似是大伯那边,有意送姐姐入宫,只是我问姗姐,姗姐却总是支吾不言,因此我也不知确切如何。”

明媚顿时皱眉:果真又是如此?!

玉婉叹道:“若真的是因这个……姗姐对着二哥哥落泪,倒是有的,若是去别的家倒也使得,但若进了宫,以后要见一面儿,可就难了……”

明媚也叹了声,两个人对望一眼,一时也没了玩乐的心思。

正沉默中,却听得耳畔有人笑道:“你们两个躲在这里做什么?”

玉婉跟明媚回头,却见是景正卿站在身边儿。

明媚便打量他,经过这月余休养,总算是一改那受伤之时地颓靡憔悴,也重又神采光华起来,明媚心里暗暗欢喜。

景正卿笑吟吟地扫过玉婉,目光便落在明媚面上。

明媚故意不去看他,只低头扭帕子玩。

玉婉顾不上玩笑,便问:“二哥哥,方才你在那里,跟姗姐说什么?”

景正卿略迟疑,而后笑道:“也没什么,就闲着无事,找姗姐说了几句话。”

玉婉不满,嘟嘴说道:“既然只是说了几句话,为什么姗姐竟像是个要哭的样子呢?”

景正卿依然笑道:“这却是我的不是了……因为一直不自爱,屡屡受伤,让姗姐有些难过了,方才才有些伤情……没事儿,我现在都也好了。”

玉婉听了这个说辞,才放了心:“阿弥陀佛,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儿呢……既然如此就好了。”

景正卿笑笑,又看明媚,却见明媚眼中仍带几分疑惑之­色­。

景正卿知道自己说的这个理由,瞒过玉婉倒是可以的,但是明媚……景正卿便看着明媚,问道:“妹妹来了多久了?我竟不知道。”

明媚道:“也才来。”

景正卿说道:“不如……一块儿去我房里坐坐。”

明媚道:“不用,我跟婉姐姐玩的好着呢。”

玉婉见两个人如此,便忍着笑,说道:“哪里好着呢,你方才还从我房里跑出来……莫非要跟我一块儿回去吗?”

明媚见她促狭的样子,心里略有点害羞,然而却也怕玉婉的胳肢招数……当下道:“回去又如何,婉姐姐莫非是嫌弃我了?”

玉婉道:“我哪里敢呢?方才没人的时候,还口口声声用‘嫂子’来压我,如今当着哥哥的面儿,却忽然间变成如此的老实人了?”

明媚听了这一句,顿时脸颊绯红:“你……”

景正卿听得怦然心动,偏做不懂的,笑道:“什么嫂子?我怎么不明白?”

玉婉道:“还不是有人等不及要嫁过来了……好摆出嫂子的威风来压我?”

明媚脸红耳赤,饶是她机变伶俐,又跟玉婉玩闹惯了什么都能说……但那是不当着人的时候,何况现在当着的竟还是景正卿!

明媚当下扭头便走,景正卿忙拦住她:“明媚……”

玉婉一看,抿嘴笑道:“我不说了,有人恼了……好嫂子,你别恼,你若走了,二哥哥要不乐意的,你就可怜可怜我……”

明媚回头,啐道:“你也算是大家子的小姐,竟说出这样的话来,以后我也少来府里,不跟你玩闹才好。”

景正卿便向玉婉使了个眼­色­,玉婉捂着嘴笑笑:“罢了,我真得罪人了,二哥哥,你替我赔不是罢……”果真极有眼­色­地走了。

明媚见玉婉走了,便推开景正卿的手,道:“你来做什么?也要跟二姑娘似的欺负人么?”

景正卿抬手,在明媚腰间轻轻一揽:“你乖,玉婉那张嘴,什么也能说的,你听听也就算了,难道要真的跟她动怒?何况……她也没叫错……你毕竟要是她的‘嫂子’的。”

明媚越发脸热,捂着脸颊道:“快住口,我不要听!我要回家去了。”

景正卿哪里肯放:“好不容易来了,怎么说走就走?好歹去我屋里坐坐。”

明媚道:“我不去,爹爹不许我跟你单独相处,我来一趟府上都艰难的很。”

景正卿却从这句话里听出情意来,悄声道:“姑父不叫你来?可你毕竟是来了,必然也是想我了,是么?”

“谁、谁想你了?”明媚红着脸,拔腿就走。

景正卿一把拉住,见明媚真是羞了,他心头一动,便道:“你方才不是想知道姗姐为何会哭么?”

明媚这才停了步子:“你不是跟婉姐姐说是因为你的伤么?真的另有隐情?”

景正卿道:“这事儿不能在此说,你随我来,我细细说给你听。”

明媚心中好奇,加上也并非是真恼景正卿,当下便随着他往前,便到了他的居处。

明媚却松了口气,先前她生怕景正卿会把自个儿带到景正茂的旧居去,那旧居之中发生的事儿委实太多了……虽然此刻他们两心相许,可是……毕竟心里仍有些芥蒂,且她年纪又小,还有些担心景正卿会把持不住做出什么来,到时候岂不是为难。

景正卿叫丫鬟奉茶,明媚喝了口,便先问道:“你的伤都全好了?这样四处走动的。”

景正卿道:“已经是好了,但近期之内仍不能舞刀弄枪罢了。”

明媚道:“那你万别乱动,养好了最紧要。”

景正卿便握住她的手,明媚动了动,便不挣了,只小声说:“你别乱来。”

景正卿听她的这一声,关切多于其他,便笑:“我知道。”

双手相握,似乎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音,明媚本来垂眸,忍不住抬眸看向景正卿,却正对上他的眼神……顿时又垂下眼皮。

室内一阵沉默,隔了会儿,明媚才问道:“对了,你不是要跟我说姗姐的事儿么?到底是如何?”

景正卿迟疑了片刻,终于低低说道:“姗姐跟我说的,是她的姻缘之事。”

玉婉之前便是这么说的,明媚疑惑道:“真的是这件儿,那你怎么瞒着婉儿呢?她先前也是这么猜的,还说……姗姐或许会入宫……莫非真的是定了?”

景正卿望着明媚,心里一个念头转来转去,不知要不要直接对明媚说。

原来,玉姗跟景正卿说的,的确是她的亲事,只是,却并非如明媚所说。

景正卿心中盘算,迟疑片刻,终于探身过去,两人本就坐的比较近,这样靠过来,宛如要将明媚抱入怀中似的。

明媚身子一颤,以为景正卿又要……一时闭了眼睛。

耳畔却一阵热意袭来,明媚听到耳畔,景正卿低低说道:“姗姐并不是要入宫……她……是想……”

明媚几乎听不真切,顾不上害羞,转头看向景正卿:“什么?”

两人靠得太近,明媚骤然转头,两个便成面面相觑之势。明媚一怔,景正卿也没想到她会突然如此,目光相对的瞬间,景正卿忍不住那粉­唇­诱惑,便往前一靠。

明媚心跳不已,忙抬手抵住他的胸口:“不要……”

景正卿这才刹住,急忙调息片刻。明媚才又问道:“你刚才说,姗姐是要……”

“你没听错,”景正卿忍住意马心猿,叹了口气。

——他终究是说了,罢了,反正明媚迟早也会知道的……与其让她从别处知道这个消息,以她的心思,恐怕会猜忌自己,倒不如他主动说了。

景正卿对上明媚惊悸眼神,道:“就是那个人。”

明媚微微手抖,捂着嘴,不知该说什么好。

景正卿看着明媚此刻的表情,其实就如同他刚听玉姗说出那件事的时候……表情是差不多的。

任凭他再怎么沉稳镇定,却也没想到……

景正卿回府疗伤之后,玉姗玉婉自每日探望,景正卿瞧玉姗隐隐似有心事,却总不说。

一直到今日,他的伤已经完全无碍了,便亲来探望玉姗。

两人坐了,玉姗问了一番他身体如何……又叮嘱以后务必留神之类的话,景正卿一一答应。

玉姗又道:“原来你真的看上了明媚……明媚是个聪明机灵的,如今你跟她的事儿也定下来了,委实可喜可贺。”

景正卿笑道:“多谢姗姐。”

玉姗望着他神采飞扬欢喜都掩不住之­色­,便微笑道:“卿弟,你可还记得上回姐姐跟你说过的……入宫之事?”

景正卿便道:“记得,我一直都不好就问,不知此事如今如何了?”

玉姗垂眸,道:“这几个月,我一直都跟父亲和哥哥商议……最近,总算是有些要定下来了。”

景正卿的手忍不住握紧:“真的……还是要入宫么?”

玉姗抬眸,对上景正卿略有些担忧的眸子,微微一笑:“卿弟,你是真的关心姐姐……你放心,姐姐不是要入宫。”

景正卿又惊又喜:“不是入宫?那么……可是看上了哪家的子弟?”

心中莫名地一阵激动,只要不是入宫,一切岂非都好说了?

玉姗微笑道:“也并不是哪家的子弟……”

景正卿愣怔,玉姗道:“卿弟,若无意外,姐姐将来,会入端王府。”

“端王府”这三个字跃进景正卿耳中,让他忍不住猛地颤抖了一下,失声问道:“什么?”

玉姗望着景正卿震惊的神情,神情却极淡然,重新说道:“姐姐,会进端王府,成为王爷的侧妃。”

景正卿这才相信自己并没有听错,他张了张口,却又停住,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千言万语,究竟从哪一句说起来。

隔了会儿,景正卿才道:“姐姐,你为什么……会想到要入王府当侧妃?这个,是伯父的主意?还是哥哥的主意?”

玉姗摇了摇头,说道:“都不是,这只是姐姐自己的主意。”

景正卿感觉嘴里像是被人塞进了一把莲子,苦苦地沁入心底:“但、但是……”

大概是这消息太过突如其来,更何况是从来都没有想到的……端王跟玉姗,感觉像是八竿子打不着,而且先前玉姗还打算入宫,可是这会儿……

玉姗瞧着景正卿焦灼的模样,伸手将他的手一握:“卿弟,你别急,你听我说。”

景正卿心头乱跳,抬眸看向玉姗:“姐姐,莫非是因为我上回跟你说的……

玉姗微笑如昔,道:“你不必多想,这也是姐姐想了很久才决定了的……你说的的确有理,如今圣上年迈体弱,皇后又有太子,且­性­子严苛,我若入宫,的确是凶险重重。”

景正卿不知自己心中滋味如何。

玉姗道:“但是端王不同,端王如今虽不比太子,但他贤名在外……且还正当盛年,若是姐姐能早一步听你的话,尽力争一争的话,那正妃的位子,未必就是宁家的。但是这也不迟,端王才方大婚,如今身边儿又无其他女子,且当初,我们家跟王爷也有过一段渊源,若是我进了王府,他待我,恐怕也跟待别人不同。”

景正卿咬了咬­唇­:“可是姐姐……那毕竟只是一个侧妃,而且……宁氏……”

“宁氏自不是好相与的,姐姐明白,这个你放心,但是她再难对付,难道能比皇后更厉害么?”玉姗不急,慢慢回答。

景正卿仍疑虑重重:“可……”

玉姗道:“可端王如今还只是个王爷么?无妨……”

景正卿定神看她:“姗姐……”

玉姗同他四目相对,温声说道:“若是他一辈子是个王爷,姐姐未尝就不会过得安闲快活……正如你所愿的。但是……”

玉姗顿了顿,乍然一笑,道:“但是,如果端王正如你所盼的,将来会登基为……那么,姐姐岂不是仍是选对了?”

景正卿哑然:“姗姐……”

玉姗道:“所以,不管是进是退,姐姐都是甘心的。”

景正卿听到这里,隐隐地有些后悔当初跟玉姗说的那些话……或许,他不该就说如果将来会有英明天子,他心中唯一的那个人就是端王?若不是他这句话,玉姗未必就会看准了端王,对他动了心思吧……

玉姗看出景正卿的迟疑,便又道:“这是姐姐所选的,卿弟,你该为了姐姐高兴才是,你说是么?”

景正卿恍恍惚惚地出了门,玉姗也送了出来。

景正卿临去,才想起一事,勉强打起­精­神:“那么,大伯跟正勋哥哥,难道都同意了?”

玉姗微微苦笑:“父亲起初自然是不同意的,还同我大发雷霆,哥哥也是……骂了我许久,然而,我也管不了那些了……”

景正卿心里不安,终于问道:“姗姐,若不是我说的那些话,你是不是……就不会如此决定?”

玉姗凝视着他,眼中慢慢地涌出泪来:“是的。”

景正卿心头一揪。

玉姗眼中的泪缓缓滑落,道:“但是姐姐愿意这么做,因为只有你才是真正关心姐姐将来如何的,而不是像父亲或者正勋哥哥那样,只想我是一枚光宗耀祖的棋子,所以姗姐听了你的,所以姗姐也愿意这么做,不管将来如何,这是姐姐自己做出的决定,也算是,为了自个儿的将来搏一搏。”她回头,掏出帕子拭泪,才重回头展颜一笑:“别担心姐姐了,姐姐的­性­子跟你是一样的……认定了的,既然选择了,就绝不会后悔。”

221

景正卿道:“起初大伯父跟哥哥都不答应,但姗姐已经打定主意了,他们也没有法子……”

明媚只是沉默。

说来,景府本来在朝堂上算是中立的那一派,但因近来局势有些紧张……明里暗里有些势力推搡,景睿还能“置身事外”,但身为景府的长子景良,却有些扛不住了。

想把玉姗送进宫,这也是要站队的意思,可是,玉姗忽然之间改变主意,不得不说让景良大为光火。

如此一来,所有的立场都得做转变。

明媚自景府回来,一路上脑中浮想联翩。

起初的惊愕过后,明媚细细想想,大致明白了玉姗的想法。

此刻的玉姗,或许有点像是昔日的她,只不过明媚那时候是无依无靠,正好端王又是个温柔体贴的人,所以想要投到他的怀中,从此终身有靠。

除此之外……大概还有些是因景正卿的原因,因被他威逼的退无可退,故而想要快些寻个靠山罢,而端王出现的时机恰好,角­色­恰好。

可是对玉姗来说,或许想的更多。

她起初想要入宫,自是为了荣华名利,听了景正卿的话转而投向端王,是两下权衡的结果。

玉姗觉得端王是个更有“前途”的。

明媚怔怔然想着,不知不觉自然又想到端王。

宁府是为了权势跟将来打算,玉姗跟景府也是为此,端王……

眼前不由地就浮现那张白皙的脸容,他坐在红烛光中,面­色­淡泊,一身落寞……

明媚伸手,在胸口抓了抓:虽然她跟景正卿的事儿算是成了,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但想到这里,仍觉得胸中似有什么窜动。

或许是那白纸上的两行黑字太过醒目,如魔咒一般,让她时时想起都不得安生。

轿子忽然间晃了一下,让明媚乱舞的思绪也随之而停。

明媚有些惊讶,外头却传来侍从的声音:“小姐别出来。”

明媚知道不对,心怦怦乱跳,只好问:“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小姐别动就行。”耳畔传来的是另一个声音,冷静,有几分熟悉。

“暗卫叔叔!”明媚忍不住唤出声来,有些安心。

这个暗卫随着她很久了,久远的……大概从她跟景正卿互换身体的时候就在。

后来在城郊外遇到贼人,也多亏他杀了贼人,一路追踪。

当时事发之后,端王本要追究他护主不力的罪过,谁知在回城的车上,醒来后的“明媚”支撑着,先替他求了情。

此后,暗卫便仍跟着明媚身边,不离左右,只不过他不知道……他其实,曾经护过两个人。

轿子外传来兵器交击的声响。

明媚有些紧张,抬手扶住轿柱。

那个声音却仍冷静地说:“小姐别怕,无事。”

明媚不知道他生得什么模样,人在何处,但是听了这声音,却难得地点头:“好的,我知道,暗卫叔叔。”

如此,大概是一刻钟过后,响声才渐渐退了。

轿子重新抬起,明媚捂着胸口,试着唤了声:“暗卫叔叔?”

大概只是隔着轿帘子,暗卫的声音响起:“小姐,没事了。”那原本冷静无情的声音,略多一丝暖意。

明媚缓缓地松了口气。

到了府门口,刚下轿子,就看到卫凌翻身下马,脚步不停地极快走来。

明媚有些吃惊:“爹爹?”

卫凌旋风似地到了她的跟前,握住明媚肩头,将她上下打量一番,才牵住她的手,领着往府里而去。

明媚有些害怕:她知道,卫凌最近很不喜欢她去景府,多半是因为景正卿的缘故。

卫凌早就知道景正卿对她格外不同,且景正卿是这个年纪了,之前还以为他会克制,但自从看见明媚­唇­上痕迹之后……虽然卫凌也叮嘱过她,却怎么也无法放心让两人单独相处。

但是今次,她仍是忍不住想去,还想这速去速回便是了……卫凌本是去吏部的了,不知为何竟这么快回来了。

明媚有些担忧卫凌会责罚自己,便想着该如何说辞才好。

卫凌一路领着明媚进了书房,才松开手,又将她浑身打量了一阵:“没事么?”

明媚会错了意,有些脸红:“没事啊……爹爹什么时候回来的?”

卫凌皱眉,便道:“路上不是有些……”望着明媚睁大的双眸,才道:“小波折……没事么?”

明媚一听,长长地松了口气,才知道卫凌问的不是她在景府跟景正卿的种种,而是在路上……还好还好。

明媚便道:“中途轿子是停了片刻,不知道怎么了,暗卫叔叔吩咐,我也没下轿子。”

卫凌却也随之松了口气:“嗯……幸好。”眉头一皱,若有所思。

明媚见他眼中透出淡淡地怒意,便小心地拉着卫凌,让他坐下:“爹爹怎么了?是担心我么?”

卫凌叹了口气,不言语。

明媚便抬手,替卫凌揉那肩头,又轻轻地捶上两下,道:“爹爹放心,我自是没事的。”

卫凌转头看她一眼,瞧出她的故意讨好,冷道:“你非要不听我的话么?让你少去景府两次,你偏不听……”

明媚正心虚此事,小声嘀咕道:“我不过是想念外祖母跟姐姐们,所以去看看罢了。”

卫凌道:“真的只是看望她们?”

明媚到底不是厚颜之人,当下红了脸,撑着小声道:“爹爹只管问什么。”

卫凌淡淡一哼,转头又看了她片刻,才道:“罢了。”

明媚见卫凌不言语,倒怕是因自己忤逆,真的让卫凌不喜,当下便温声说道:“爹爹,我方才回来的路上,莫非是有什么歹人不成?”

卫凌见她问,也不知是否要向她坦诚,唯恐惊吓了她……转念一想,便道:“不错。”

明媚果真有些受惊:“为什么要拦着我?难道,是跟上回行刺爹爹的人是一路的?”

卫凌叹了口气,抬手把她放在自己肩头的小手握了:“具体如何还不清楚,明媚,你该知道,爹爹不许你出去走动,不仅仅是不想让你跟景正卿见面儿的。”

明媚脸上发热,却问道:“难道,还有人想对爹爹不利,也想对我不利?”

卫凌握着她的小手,点头:“当初都说不想留在京内了,明刀暗箭地……都是赵纯佑……若不是他,我也不至于就整天……哼,你也不至于就这么快地许给了别人家。”

卫凌说着,起先还随口说知,说到最后一句,口吻里就很有几分不忿。

明媚有点害羞,却哑然失笑,道:“留都留下来了,爹爹就只是发发脾气罢了,再说,纯佑叔叔对我们也是极好的……”

自从上回卫凌遇险,明媚想到前生的遭遇,疑心卫凌其实并非因为急病而逝。

此刻听了卫凌的话,明媚心中却知道,就算是留在渝州,若是按照前生的轨迹,卫凌也是凶多吉少。

就算她重活一世,懂得了事先提防,具体却也很难周全。

毕竟她只是个纤弱少女罢了,能算计者委实有限,更加上不知敌人究竟是谁,又有多少……若是敌人倾力而来,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避到哪里去?

就如景正卿所说,不如在京城里,置身明处,身后有端王,手边也有云府跟景府照应。

在卫凌遇刺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明媚都提心吊胆着,生怕历史重演。

几乎卫凌每天出门前明媚都要叮嘱一番,让他务必小心留神。

自卫宸跟叶若考了功名之后,也各有了差事,卫宸自在刑部任职,叶若则去了翰林院,卫府一下子空闲了好些。

只是当初明媚是叫卫宸跟着卫凌以作护卫的,如今卫宸另有差事,身边无异于少了个巨大护佑助力。

明媚曾听卫凌说他身边儿也有端王所派的护卫,却不知真假。

她为此还特意去了一趟王府,把自己的忧心向端王说起……端王才跟她坦诚,自上回卫凌遇险后,他就在卫凌身边儿加派人手了。

但是端王虽然说了这个,目的是让明媚安心,可实际上还有另一件事端王并未曾说。

那就是,卫凌在上回遇险之后,也有数次被刺客袭击,只不过都不似上回凶险罢了……卫凌也特意吩咐上下都不许向明媚说起,免得她忧心。

明媚听了端王作保,才放心。

端王不说那些“小冲突”,卫凌自己自然也不会说,可是却也担心暗处的敌人若是对付不了自己,便对付他最要紧的人,又该如何是好。

因此卫凌不愿意明媚多往外跑,到了不熟悉的地方,多一份危险。

没想到,让卫凌担心的事却仍然发生了,幸亏他早有所料,吩咐下人,若小姐外出,一定要多人陪同护佑,而端王的暗卫也暗中护着,才保护得水泄不通,不至于发生意外。

卫凌在衙门里听了消息,飞一样地赶了回来。

此刻卫凌听了明媚的话,便握住她的手,看了她一会儿,瞧着花容月貌的女孩儿……此刻还年纪不大,再过几年,必然就要出嫁了,到时候……

卫凌心头一酸,把明媚一抱,搂着坐在腿上:“爹爹自己还是其次,最怕的就是你出事,你可知道?再过几年,你便也嫁过去了,到时候父女再如此相处也不可得了……”

明媚身子一震:“爹爹……”

这一刻,明媚心头忽地一阵茫然:是啊,她竟没认真想过那个,若是她出嫁了,同卫凌自也不会如现在这样亲昵了。

望着卫凌略带一丝伤感的脸­色­,不知为何眼前竟又浮现端王的脸,那种类似孤寂的神情,同现在的卫凌竟如出一辙。

“爹爹!”明媚的心怦怦乱跳,扑在卫凌胸前,叫道,“我不出嫁,永远守着爹爹。”

当她发现自己重生了的时候,渐渐地,脑中便只有跟卫凌相守的念头,从来不曾想过要嫁人或者其他如何,只想要享尽天伦,慈爱祥和,便是一生。

那时候,景正卿还是她忌讳中的忌讳。

卫凌呆了呆,而后失笑:“傻丫头,爹爹一时说了胡话,你也跟着哄爹爹?知道你舍不得你二表哥。”

明媚嘟起嘴来:“谁舍不得他?我最舍不得的只有爹爹。”

卫凌摸摸她的头发:“我的女儿如此聪明伶俐,善解人意,生得也越来越好了,怪不得那个小子惦记着……罢了,不说这个了。”

明媚靠在卫凌胸前,这一刻,忽然怀念起六岁时候的自己,可以肆无忌惮地趴在卫凌怀中,而现在,如这样的时光,注定是越来越少了。

这究竟是长大之幸,亦或者不幸?

明媚想的眼眶有些湿润,伸手勾住卫凌的脖子,撒娇道:“爹爹。不管如何,你要长命百岁,一直都陪着明媚。”

卫凌抱着她,听了这话,微微笑笑:“傻孩子,又说什么任­性­的话,以后,得是景正卿那个小子陪着你了。”

明媚叫道:“我不要,爹爹只答应我!”

卫凌怔然,而后笑道:“好吧,我答应你,必定要长命百岁,一直都陪着我的乖女儿,可好?”

明媚这才说道:“说定了,你不许反悔,一定要做到。”

卫凌哈哈一笑:“好……务必做到。”

明媚在卫凌脸颊上轻轻一亲:“爹爹真乖!”

卫凌愣神,然后又大笑起来。

父女两个正其乐融融,外头仆人来报,道:“老爷,廉国公府的李小姐来了。”

卫凌一听,脸­色­略有些异样。

明媚跳下地:“是李姐姐啊……”

明媚说着,便往外跑了两步,到了门口,恰巧看到李曼梓正往此处来。

明媚跟李曼梓已经颇为相熟,且之前景正卿受伤之时,多亏李曼梓前来,解语安慰,两人关系也因此升温。

此刻听了李曼梓来到,明媚自然高兴,便唤道:“李姐姐!”迈步迎了出去。

李曼梓似正出神,听到明媚呼唤才抬起头来,四目相对,李曼梓微微一笑:“明媚。”

明媚上前,握住她的手:“怎么这时候来了?”

李曼梓道:“说来奇怪,为何我来的路上,听人说卫府的小姐遇袭了,吓得我不知如何是好,是不是真的?”

明媚道:“没有那样严重……我如今不是好端端地?”

李曼梓点头:“看你好好地我便放心了。”

明媚随口说道:“我爹爹也回来了,正在里头……”

明媚本是想问李曼梓要不要现在跟她回后院,只因李曼梓跟她相熟了,就不必特意进去见过卫凌了……谁知明媚还没说完,就听李曼梓道:“是了,我还没拜见卫大人呢。”

明媚一听她如此多礼,心道:“不管如何,到底是国公府的小姐,这礼节上可真是一点儿也不含糊。”

正要同李曼梓入书房,就听身后有人道:“是李小姐到了,必然是来找明媚的,我就不扰你们说话了。”

明媚回头,却见是卫凌站在书房门口,他淡淡向着李曼梓一点头,又对明媚微笑道:“明媚,带李小姐入内吧,好好招呼。”

明媚高兴道:“知道啦,爹爹。”

这边李曼梓望着卫凌,却向他行了个礼:“大人安好。”

卫凌淡淡一笑:“不必客气,请随小女去吧。”

李曼梓眼皮一抬又看向卫凌,望着面前隽秀俊逸的容颜,以及那种淡泊冷静地神­色­,李曼梓眼中掠过淡淡悒郁之­色­,欲言又止。

222

明媚迎着李小姐入内室,丫鬟便忙奉茶。

正好卫峰知道姐姐回来了,便叫嚷着要找明媚,张娘子便抱着他来到。

明媚逗弄了卫峰一会儿,便放他在屋里跑走,让玉葫跟张娘子看着他,卫峰已经三岁了,正是玩闹的时候,满屋都是他稚­嫩­的童音。

李曼梓看着卫峰白白胖胖的样儿,笑道:“这孩子好生有趣……”

明媚道:“是啊,我很喜欢峰儿。”

卫峰转了一圈儿,便又转回来,正巧撞到李曼梓身上。

明媚忙要来抱开他,李曼梓却已经先伸手将卫峰扶住,柔声道:“留神,有没有撞坏了?”

卫峰定睛看了她一会儿,摇头:“没、没有……”

明媚见李小姐竟对卫峰也极有耐心,不由笑道:“他顽皮着呢,倒是别烦扰了你。”

张娘子怕扰了两人说话,就拿了个果子,要引卫峰到外屋去玩耍。

李曼梓却仍抱了卫峰一会儿,摸摸他的头,对明媚道:“说哪里话,这般天真烂漫的孩子,我也是喜欢的。”

明媚见她面­色­平和,并不似虚言假套,便也一笑。

张娘子引了卫峰去后,李曼梓便笑道:“是了,我还没有恭喜你。”

明媚道:“恭喜什么?”

李曼梓道:“自然是恭喜你得了一门佳婿了。”

明媚听她说到景正卿,不免就想到当初自己身为景正卿的时候,李曼梓在床前问的那句话。

明媚有些脸红:“怎么又提这个了?”

李曼梓道:“脸红什么,莫非还跟我有心病?”

明媚问道:“什么心病?”

李曼梓笑道:“你莫非不知道的?当初你们才来京之后,我爹很是喜欢上了景二公子呢,还一度想过要把我嫁过去。”

明媚便咳嗽:“我怎么不知道的?”

李曼梓笑道:“哟……难道是我自己把底儿掀了出来?我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呢?”

明媚也笑,却趁机问道:“既然国公都看中了他,为什么最后却没成呢?”

李曼梓犹豫道:“这话不好说,说出来,怕你会以为我胡说瞒你的。”

明媚道:“这是何意?再说,你不说,怎知道我不会信?”

李曼梓看向明媚,眼中掠过一丝笑意,道:“说来奇怪,当初我见了景二公子,虽然也羡他其人,但总觉得他跟我相处,有些心不在焉,似是应付我一般,那天初次见你之后,我跟他一块儿离开,因我听到你跟二小姐说起我……便跟二公子提起,说你无礼,不料他便好生替你辩解了些,我瞧着他说起你来时候的那神情……便觉得他对你跟对别人很是不同。”

明媚低头,却不知道两人之间竟还有这样一段。

李曼梓道:“后来,因父亲的意思表示的很明白,我不想模棱两可拖延不清,便趁着他病的时候去问了一次,他的言语也十分闪烁……”

明媚听到这里,便忍不住笑:那一次,岂不是正好是她变成景正卿的时候?

李曼梓见明媚笑,却错会了意,便道:“你是不信我呢?还是笑我太大胆?”

明媚摇头:“不是,我倒是钦佩你有话直说的­性­情。然后呢?”

李曼梓见她说的恳切,才继续说道:“后来过了许久,就是……他学试受了箭伤之后,我去探望,他向我说,他心中的确是有了人的。”

明媚越发不知这件事:“他是这么说的?有了谁?”

李曼梓笑道:“你说有了谁,还有别人不成?”

明媚咳嗽了声:“那可不一定呢。”

李曼梓瞧着她眉梢隐隐喜­色­,叹道:“罢了,这可是一物降一物,我瞧着景二公子太过有心机了些,本就有些不喜欢,听他说有了人了,正好顺水推舟回了父亲……却没想到他最终是落在了你手里。”

明媚道:“什么落在我手里……”

李曼梓道:“我听闻景府是派了多少次的媒人上门,才说动了卫大人答应了这门亲事的……若不是非你不可,他们怎会如此?”

明媚含羞脸红,因为卫凌起初有意难为景府,那些被回绝的媒人们回去自然四处说起来……因此京城里人尽皆知。

两个人在屋里说了这会儿,明媚喝了口茶镇定心神,便道:“对了……姐姐的年纪是不是也好定亲了?”

当初玉婉跟明媚说的话还在耳边呢,但一直到现在,明媚瞧不出李曼梓看上了府里的谁……因此渐渐地就只当她是跟自己交好的罢了,虽说如此,却还是有点儿好奇,李曼梓大她三岁,明媚很快要十一了,李曼梓也要十四,按理说早该定亲了。

李曼梓听明媚问,脸上也浮现淡淡地红晕,却不回答。

明媚听她说了半天的景正卿,此刻便也问道:“莫非……有了意中人?”

李曼梓咳嗽了声。明媚见她竟是个默认的模样,忍不住道:“真的?是谁?难道……是我们府上的?”

李曼梓身子巨震,猛地抬头看向明媚。

明媚也吓了一跳,呆了会儿,便问道:“真、真的?是叶若哥哥,还是我哥哥?”

李曼梓发红的脸­色­逐渐地泛白,低低叹息似地说道:“都不是,别胡说了……”

明媚见她向来快人快语,此刻却欲言又止,很是不解:“都不是?那还会有谁?”总不会是哪个小厮吧……但是绝无可能,以李曼梓的出身、人品……就连卫宸或者叶若配她,都觉得委屈了。

李曼梓却并不再说,反而转开话题。明媚见她不愿说这个,自也不强求。

两人又对坐了会儿,玉葫进来,道:“小姐,方才我往前面去,无意中听小厮说,二爷来了,正在书房里跟老爷说话呢。”

“景正卿?”明媚诧异:“我才从他们府上回来,他来­干­什么?”

李曼梓反应却快,笑道:“莫不是听说了你路上遇袭的消息,不放心故而特意赶着来看看么?”

明媚一听,多半就是如此了。

李曼梓道:“二公子可真是个多情重义的人,既然如此,我便先告辞了,改日再来。”

当下明媚便送李曼梓,李曼梓道:“妹妹留步,我去跟大人说一声……自就走了,你且留在房中,待会儿二公子怕会来找你了。”

明媚听了,便道:“那我送姐姐去书房?”

李曼梓道:“不必,我常来常往,路熟的很,妹妹留步,别跟二公子错开了。”

当下李曼梓便离开,她前脚刚走,果真后脚景正卿就来了。

明媚啼笑皆非,故意道:“你这是­干­什么?我才回来,你就也跟着过来,叫人看了成何体统。”

景正卿道:“我听说你回来的路上遇袭了……真没事?”也不顾玉葫就在旁边,拉住明媚的手,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甚至蹲下来,摸了摸明媚的腿。

明媚怕痒,便笑着躲开,又打他一下:“你又乱来!我好好地呢,快起来。”

玉葫见景正卿如此关心明媚,便也忍笑去奉茶。

景正卿却满面忧­色­,瞧着明媚喜笑颜开的模样,越发皱眉:“这些人是丧心病狂了,在京城里就敢对你下手了,这一次幸好是没事的,不然的话……我真的百死莫赎……”

明媚因有暗卫护着,连交手的场面也没看到,又得卫凌跟景正卿的慰问,因此竟丝毫不惊,笑盈盈地看他:“怎么了?又关你什么事儿!别说那个。”

景正卿道:“你是因为去看我才遇上此事的……难道我好心安么?”说到这里,又有些垂头丧气,“姑父方才说的倒对。”

明媚一听,有些担心,忙问道:“爹爹说你了?”

景正卿看一眼明媚,有心要抱一抱她,却只能握一握手:“我不该让你走动……以后我常来就是了。”

明媚道:“别乱说了,难道我要不出府了?”

景正卿抱着她:“总归这次多亏了姑父事先防备,才没事,谢天谢地。”到底忍不住,便将她抱了抱,在明媚发顶亲了口。

明媚心里欢悦,便问道:“是了,爹爹跟你说什么了?”

景正卿咳嗽了声,道:“无非……无非是让我以后也多……留神之类的。”

“是么?没有骂你?”明媚抬头看他。

门口一声咳嗽,却是玉葫送茶进来。

景正卿忙放开明媚,抬头做光明磊落状。

明媚瞪大眼睛看他,瞧着景正卿一抹心虚之­色­,就知道方才卫凌见他,必然不知说过什么“严厉”的话。

玉葫把茶放下,也看了景正卿一眼,瞧着二爷装大尾巴狼的模样,忍着笑退了出去。

玉葫出去之后,景正卿垂眸,对上明媚正在看他的目光,景正卿咳嗽道:“怎么了?”

明媚道:“你怎么一脸地做贼心虚?”

景正卿摸摸脸:“哪里有?”

明媚笃定道:“爹爹肯定是说你什么了。”

景正卿装模作样道:“姑父那么喜欢我,会说我什么?”

明媚心里猜到几分……却自然是不好意思说出口的,便道:“我不理你……对啦,那我以后可就少去景府了,你呢?”

景正卿却温柔道:“你放心,我得空儿就来看你。”

明媚心里高兴,偏却道:“我又没说这个,我是说你平日行事可要小心,谁稀罕你来看呢。”

景正卿笑道:“那好,是我一厢情愿想来看你,如何?”

明媚欢悦之极,便摇头晃脑:“腿长在你自己腿上,你爱去哪里,我也管不着的……只要你别怕来了之后……爹爹会训斥你。”

景正卿听着这话,心痒痒地,恨只恨时辰不对,地方也不对……只好哑忍:“只要能见着你,我才不管其他呢,好歹只用熬几年我便能修成正果了,到时候……”

明媚听着他那磨牙似说出来的话:“到时候你便如何?”

景正卿道:“到时候我就为所欲为,必然要吃个饱。”说到这句,眼中也放出光来似的。

明媚此刻虽天不怕地不怕,听了这句,却仍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咬了咬­唇­,便道:“哼!你若敢欺负我,我就回来住……或者跟爹爹说,让爹爹打你。”

景正卿笑道:“那时候岳父哪里就能打我了呢?名正言顺的……”

明媚抬手,拧了拧他的嘴:“你越说越得意了!”

景正卿巴不得她如此,顺势转头,努起嘴来,就在明媚的手上亲了口:“谁叫你订给了我,我便是得意,将来还要更得意呢。”

明媚缩手,景正卿却握住了,心中天人交战,很想要低头在她­唇­上亲上一亲,然而方才在书房里卫凌的话言犹在耳……

如今在这屋里,有那行凶的贼心,却偏没有那胆子……倒不是怕卫凌会打他一顿,怕只怕卫凌一怒之下,不许他再见明媚了,那可万万不成。

景正卿盯着明媚,双眸灼热,却偏偏狠狠一咬牙,将她的手重又松开。

明媚被他饿狼似的目光盯着,心也怦怦乱跳,这会儿若是景正卿亲吻下来,明媚是绝不会动的……谁知道他竟没有。

明媚有些讶异,有些松了口气,还有一丝莫名其妙地失落……

似乎是身体或者嘴­唇­,熟悉了那种感觉跟味道,忽然之间并未得到,于是竟有些不自在般。

两个人彼此相看,一时都有些尴尬。

景正卿站了会儿,便咳嗽了声,没话找话地说道:“对了,我刚才过来,仿佛看到廉国公府的李小姐了?她也来看望你了?”

明媚也低着头,绞着腰间垂着的佩玉,道:“是啊,刚刚走……大概是去向爹爹告辞了吧。你没跟她说话?”

景正卿道:“没有说,我瞧她仿佛有心事一样,走的极快,便避开了,没打扰。”

明媚听到这里,便道:“是了,你说多么奇怪……”

景正卿问道:“什么奇怪?”

明媚道:“起先她来府里来的频繁,婉儿还戏言说,她是看上了我们府里的谁……你也知道,大哥跟叶若哥哥都也算是不错的,若是……真的看上他们其中一人,倒也是有的。”

“是吗?”景正卿也有些惊讶,笑道:“这两个小子倒是有福气的。”

明媚听了这句,便蹙眉:“这话什么意思?他们给李小姐看上了,便是有福气的?”

景正卿听出这句里头好大的醋味,忍不住失笑:也有她为自己吃醋的一日。

明媚努嘴,推他一把:“那你怎么不答应了人家,也做那有福气的……说什么那些有的没的!”

景正卿忍耐不住,便将她抱住,道:“我才不羡那些,有道是‘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我现在便是如此,有了你,别说是什么国公府的小姐,就算给个皇帝也不换。”

明媚才低眉一笑:“你快放手,给人看到。”

景正卿做贼似的竖起耳朵,听到周围无人,便飞快地在明媚鬓边亲了口,才放开她。

明媚定神儿,又道:“是了,我还没说完,本来我以为她看上的是叶若哥哥或者宸哥哥,谁知道今儿无意中说起来……她竟否认了,瞧起来也不像是因害羞,反倒是真的没看中他们。你说怪不怪?”

景正卿也有些惊讶,道:“不是卫大哥跟叶若?”

明媚道:“是啊,我家里可没有别的男子了,是了……还有峰儿,她方才对峰儿倒是不错的……难道……”随口说着,便也忍不住笑起来。

明媚人在局中,当局者迷,自分不清……景正卿却是旁观之人,听明媚说“家里可没有别的男子了”,景正卿细想了想,忍不住挑眉一笑:谁说卫府没有别的男子了?不仅有,而且正是个令人倾倒的人物。

只是……

景正卿垂眸看向明媚,望着她兴高采烈地烂漫笑容,心中却一沉。

“明媚……”景正卿唤了声,话到嘴边,却不知要不要说。

明媚正乱想李曼梓是看上小小地卫峰,想着李曼梓抱着卫峰……这场景无比可笑,听景正卿唤,便抬头:“嗯?”

景正卿对上她明澈双眸:“明媚,其实……”

223

景正卿所想到的让李曼梓惦记的那人,自然是卫凌。

——想当年,能从端王手中拐走了有第一美人之称的景如雪,六年之后回到京城,却仍是名动朝野炙手可热的红人。

明媚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卫凌,早已经是京城之中的一个传奇。

自景如雪去世之后,卫凌也只纳了一房妾室,如今也已经遣退,孤家寡人已经三年。

卫凌比端王尚小一些,看起来儒雅俊逸,且又别有一股子沉稳­干­练的气质,若是李曼梓因此而动心,那自然不是没有可能的。

明媚一心只往平辈上去想,且她毕竟心地单纯,自想不到卫凌身上去。

景正卿犹豫着,话未出口,到底也并未说出。

或许这件事……要缓一缓才行。

万一……卫凌早有打算呢?若是卫凌有他自个儿的谋划,景正卿此刻吐露实情,会不会打乱卫凌所想?毕竟以明媚的心­性­,恐怕一时半会儿是接受不了这个的,若是闹了起来……

他现在正是讨好老丈人的时候,可不能跳出来横Сhā一脚坏了好事。

景正卿是个多心之人,想来想去,觉得不能冒这个险。

明媚见他唤了声之后却不言语了,便问道:“怎么了,什么事儿?”

景正卿才笑了笑,道:“没、没什么……我只是想,不用去理会别人了,且看我们自个儿的。”

明媚此刻心中除了家人之外,满满是他,闻言便略羞,低头而笑:“你又来了,叫我看,咱们还是少见一些,你专心在朝堂上的事儿,若是可以,就相助着爹爹跟王爷一些,最近我总觉得会有什么发生呢。”

景正卿望着明媚,心底的温情才慢慢地又涌上来,轻声道:“你说的话我自然要听,朝堂上的事儿我会留心,不会让姑父跟王爷吃亏,他们其实也吃不了亏,如今太子的名声给王爷压得死死的……王爷跟姑父,如今只是等一个机会呢。”

明媚问道:“什么机会?”

景正卿握住她的手,在她耳畔低语。

明媚心头一震,便看景正卿。景正卿伸手在­唇­上一比,示意她不要做声。

明媚果真不言语,隔了会儿,才道:“若事可成,那姗姐姐必然可以如愿了……”

景正卿见她语气之中略带幽怨,便将她的手握紧了些:“明媚……”

明媚抬眸看他片刻,终于一笑:“罢了,这件事儿不与我相­干­,我只是说说罢了……不会管的,也不会再放在心上。”

景正卿见她如此善解人意,又为自己着想,忍不住大为欣慰,点了点头道:“我之前,被姗姐吓了一跳之余,却还有些担心,担心你会因此怪我……明媚……”

明媚道:“我怪你做什么?又不是你撺掇她那样的……姗姐是个有主张的人,想当初,不也是跟我生分,却跟蓝同樱亲近的?”

景正卿笑了笑,却并不替玉姗分辩什么。玉姗跟他的确是极好的,但跟明媚自然差了许多……景正卿心知肚明,个人有个人的运命,明媚是他的,玉姗却也在为了她自己竭力争取,景正卿自然无法责怪玉姗如何。

明媚陪着景正卿出府,见他是骑马来的,不免斥责,他的伤是在腰上,虽已愈合,却仍不得剧烈活动,先前他情急之下,不耐烦坐马车,便只骑马而来。

明媚把他拉到门内,问了腰上的伤如何,只是在外头,不便亲眼看一看。

景正卿便道无妨,千万句叫她放心,明媚才叫家里的人带了马车出来,叫景正卿坐了马车回去。

景正卿得她如此关心,自然乐得答应,左右也不似来时候那样,因担忧而十分急切了。

景正卿乘车返回,车经闹市,便听到隐隐有哭天抢地的声音。

景正卿不以为意,马车经过,便听到有人哭叫道:“是尚书家又如何?不明不白害死了人难道就这么算了?”

景正卿听了这句,便撩起帘子看出去,却瞧见街头上,有个白衣的­妇­人,趴在地上,哭叫不已。

周遭围着几个闲人跟不明身份的看客,其中有人便道:“你既然知道是尚书家,就不该来招惹,快些离开吧,免得惹急了大人们,枉送­性­命。”

那­妇­人哭道:“我家女儿进了府里,不到三个月就不明不白死了,当家的去理论,也被打断肋骨,躺在床上,偏偏告官官也不管,难道堂堂京城天子脚下,就没天理了么?”

景正卿听到这里,便问赶车的:“这­妇­人说的是哪个尚书?”

赶车的便道:“二爷怎么不知?还有哪个,不就是有个定了太子妃的蓝家么,听说跟府上还常来常往的。”

景正卿见他知情,便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赶车的是卫府的仆人,有些谨慎,便只道:“具体如何小人也不知,只听闻这­妇­人的女儿进了蓝府做丫鬟,不知为何就死了,蓝府说是自尽的,给了一笔钱,这­妇­人家里明明也收了,不知为何又说女儿是给害死的,便告官,自然没有人管的,只当她是讹人呢。”

景正卿听着,便道:“没道理,既然认定是被害死的,何必收那银子?既然收了,为何又反咬一口,这事儿真是……”

赶车的便笑笑:“是啊,谁知道呢。”

马车离开,那­妇­人仍在地上哭叫,景正卿回头看去,却见依稀有几个身着墨蓝­色­衣袍的奴仆上前,把那­妇­人拉着,不管她大吵大嚷,横拖竖拽地拉走了。

景正卿瞧着那仆人的服­色­,却是认得的,却不正是蓝家的人?

进了腊月,飘了几片雪花,天气渐渐冷了,便迎来端王寿辰之日。

卫凌自去贺寿,明媚本要留在家里,顺便跟卫峰逗玩儿,不料端王早早地派人传话来,说是务必要明媚也前往。

因前段日子风声鹤唳,卫凌不许明媚出府游玩,也怕她闷坏了,因此就答应了。

这日,卫凌便带明媚前往端王府,见了端王,便行礼。

明媚也行礼,便道:“明媚给纯佑叔叔道贺,祝王爷福寿康宁,平安喜乐。”

端王见了卫凌倒罢了,见了明媚,又听她说这两句,便连连笑着点头:“好好!有明媚的吉言就好了。”

他笑吟吟过来,握着她的手嘘寒问暖片刻,又亲替她将披风上沾着的雪珠拂去,道:“幸好你爹爹带你来了,不然,我也是不依的,见了你我也才高兴呢。”

明媚道:“爹爹怕我聒噪冒失,惹了纯佑叔叔不喜,何况今日是大日子,要应酬的人极多呢。”

端王仰头大笑:“怎么这么会说话?只别像你爹爹,总是想太多……”

卫凌见宾客渐多,便道:“王爷,还是正经地招呼客人才是。”

端王点头:“不急。”扭头对明媚说道:“今日我未免得在外头应付客人,幸好你也有了婶婶了,你便留在内院,让她照料你,她之前也见过你,自然是熟络的……且今儿来的人倒是挺多的,景府的小姐,廉国公府的李小姐,还有刑部尚书府的蓝小姐……还有一些……总之你见了便知道,必然是热闹的。这样我也才放心些。”

明媚听端王说让宁妃照料自己,便有些心跳,听到后面,心里却是上上下下,有喜有忧。

原本端王没成亲时候,逢年过节上门的女眷是极少的,因府里没有主事的女主人,因此上回端王大婚,还得太后从宫中派了个嬷嬷出来迎接来贺的官员夫人小姐们。

但是这一回,端王已经娶亲,又是婚后头一次隆重地做寿,自然是有资格来的人都巴不得地来了。

端王无视卫凌的示意,亲自领着明媚入内,明媚回想卫凌方才的眼神,便笑道:“纯佑叔叔,你叫丫鬟领我进来便是了,外头好些来客。”

端王道:“明媚怎会跟其他人一样呢?”

明媚心中一跳,忍不住咂了咂嘴。

端王一路带她到了王妃面前,明媚忙行礼,端王道:“王妃,你多用心些,替本王照料好了明媚。”

宁妃微笑道:“王爷还特意走一趟?明媚素日常来,自是认得的,我又格外喜欢,昨儿还想着要不要问问王爷今日请了没请她呢,可喜王爷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明媚在旁看着宁妃,心道:“她说的这样喜爱我似的,心里怕不是这么想的吧。”

端王交代了宁妃,便跟明媚道:“你好好地在此,不许饿着渴了,叔叔去前厅了。”

明媚道:“纯佑叔叔快去吧,别耽误了正经事,爹爹回头要骂我的。”

端王笑道:“你爹爹竟舍得骂你?他若是敢骂你一句,我替你骂他十句。”

宁妃听了,便温柔笑道:“王爷说哪里话?每每见了卫侍郎,从来都客气三分的。”——这还是宁妃为了端王面上好看说的,事实上,通常是卫凌“骂”端王罢了。

端王离开之后,宁妃便握住明媚的手,亲亲热热地拉她到里头暖阁坐了,里面已经有几位女眷落座,见宁妃亲自领着明媚进来,状甚亲密似的,都看过来,有人认得明媚,当下三两低语。

宁妃为几个不相识的介绍了明媚,便落了座,继而又有些女眷接二连三来到,景府的玉姗玉婉,蓝府的蓝同樱,廉国公府的李曼梓……

外头自是热闹,里头却也其乐融融,来的人都是非富即贵的大家女眷,教养举止一些表面功夫自然是做足了的,因此表面看来,真真是一团的花团锦簇,像是一幅佳人行乐图般。

到了中午,铺摆了宴席,因天冷,便也烫了酒喝。渐渐地彼此熟络,才去除了才相见时候的疏离谨慎,各自或寻着脾气相投说话,或怀着心事勾搭起来。

自有许多女眷向着宁妃阿谀。宁妃始终面带适中的笑,不管别人说什么,都一概笑纳之态,应答极为得体,叫人舒服。

宁妃之下,左手是廉国公府的李曼梓,右边是蓝同樱,李曼梓底下却是明媚,明媚对面蓝同樱身边儿,却是玉姗……玉婉本该坐在玉姗旁边的,因见了明媚,便跑到她旁边去了。

这个排座,自然也是极有讲究的。

廉国公是太后族人,算是皇亲,跟端王也关系非同一般,地位在众女眷里自然超脱,是以她才坐在宁妃身侧,而蓝同樱,因大家都知道她是许给太子的,是将来的太子妃……乃至是一国之母,所以也在宁妃右手侧。

这两个皇亲距离宁妃最近,底下才按照平日的亲疏关系或者官位权势排了出去……

玉婉见明媚没多吃什么东西,便拉拉她袖子,夹了个丸子过来,道:“这个鱼­肉­丸子好吃,你尝尝。”

明媚说道:“腥气,不吃。”

玉婉道:“偏你这么多忌讳,你尝尝看,真个儿不腥,还有股子甘甜。”

明媚道:“你骗我,鱼哪里有不腥的?”

玉婉道:“是真的,你怎么就不信我呢?”

两个说着,李曼梓在上听着,只是微笑,却不料对面的蓝同樱慢慢道:“婉儿妹妹,牛不喝水强按头,你这是何必呢?明媚妹妹说不吃就是不吃了……何况这种樱桃碎,寻常人家哪里会见过,她自然是从来没吃过的,难怪不认得,白白错过了好东西……”

蓝同樱慢慢说着,笑得又娇俏又好看,若不是听到话里的刺儿,还以为是在说些亲昵的话。

明媚冲她一笑,道:“我的确是不认得的,可也没有兴趣吃。”

蓝同樱面露惊诧之­色­,道:“今儿的菜­色­极佳,必然是娘娘亲自过目的,妹妹怎么说这样扫兴的话?莫非是嫌菜不好?”

明媚微微皱眉,宁妃正在听一个府内嬷嬷附耳说话,也不知听到这里的动静了不曾。

明媚正在想要不要在王府跟蓝同樱做一场……却听上手的李曼梓道:“蓝小姐此言差矣,明媚妹妹只是年幼挑食罢了,或者忌讳鱼­肉­,她又是个心直口快的,随口说说,什么扫兴不扫兴的,也只有别有用心的人才能想得出来,大好的日子,何必如此。”

玉婉一听,忍不住便捂着嘴笑:李曼梓这显然是给明媚说话呢。

蓝同樱听了,便侧目看向李曼梓,起先因是国公府里的小姐,又是皇亲,蓝同樱跟李曼梓井水不犯河水,如今见李曼梓替明媚说话,才正­色­看过来。

李曼梓淡淡地扫向她,面上并无丝毫退缩之意。

蓝同樱双眸之中怒意一闪而过……明媚见势不妙——她自己跟蓝同樱做一场倒不算什么,明媚却不愿把李曼梓拉入其中,于是便转头看向宁妃,问道:“娘娘,婉儿妹妹说这是鱼­肉­,这可真的是么?”

宁妃听她问,才挥退身旁之人,笑道:“的确是的,这­肉­做起来有些费事,我也只知道末了蒸的时候,是裹在荔枝­肉­里头蒸熟了的,因此去掉了鱼腥味,反多一股荔枝的甜香,而且鱼­肉­中间,又裹一颗去核的樱桃,鱼­肉­又是嫣红­色­,因此叫做樱桃碎……”

堂中多数的女眷,有的虽然吃过这道菜,却不知是何明堂,此刻才都齐齐解惑。

蓝同樱轻哼了声,轻蔑地扫过明媚。

明媚听了,便点头:“原来来头这样大,听了王妃说,我才知道是好东西,那一定要尝一尝了。”

明媚说着,故意拿筷子扎了一个丸子,举着说道:“樱桃丸子啊樱桃丸子,你出身这样高贵,来头如此不凡,却偏注定要被我吃掉……真真可叹啊。”

玉婉听了,便笑道:“好促狭,吃个丸子也发如此莫名的感叹。”

明媚却忽然又略压低声音似的,道:“婉儿,这道菜什么都好,就是名儿不好……你说,怎么还有人那么沾沾自喜呢。”

明媚是对着丸子说,眼睛却看向蓝同樱。

蓝同樱听着她的话,便想到那受辱的曾经,一抬手,在桌上狠狠拍下,发出巨大声响,惊呆了在场众人。

一瞬间,桌上的气氛有些一触即发。

明媚却不以为意,一边嚼着鱼­肉­丸子,一边泰然自若地看着蓝同樱,如果未来太子妃想要在这里跟她大打出手,她当然也乐得奉陪,何况此刻的明媚,早不是昔日那纤弱的少女,拜当初跟景正卿换了身体所赐,她还是颇会几招拳脚的,虽然对付男人有些吃力,但若是要打倒蓝同樱,倒不是什么难事儿,虽然说现在的蓝同樱比她高出许多。

224

正在紧张之时,却听到有人开口道:“今儿是什么日子,都是大家子的小姐,有什么过不去的?动辄便呼喝拍桌子,成何体统!”

这声音是极好听的,然而却在温和之中带着威严,大家伙儿转头,发话的正是宁王妃。

蓝同樱脸上红红白白,目光扫了一圈儿在场众人。

她到底是个很懂进退之人,生生忍了,便起身,向着宁妃行礼:“王妃见谅,同樱一时失态。”

宁妃望着她,道:“罢了,年轻气盛地,免不了口角之类,知错能改则罢了。”

明媚却道:“王妃说的是……”伸手又夹了一个丸子:“这丸子的确是好吃,我再吃一个。”

蓝同樱回头看她,双眼中飞出刀子,明媚却偏冲她一笑:“蓝姐姐,你也吃啊。”

蓝同樱冷冷淡淡一笑:“多谢,我平日已经吃够了,不比妹妹没尝过。”

宁妃却当听不出两人话中之意的,笑道:“好吃的还有很多呢,明媚你且都尝一尝,这些菜­色­的确都是我­精­心挑选出来的,不知道合不合众位的口味?”

明媚同蓝同樱才都双双低头,众位女眷见有机可乘,自然要拍王妃马屁,一时都是赞颂菜­色­极佳。

这一场小小风波便因宁妃的出面而消饵于无形,堂内便又欢声笑语。

过午,众家女眷便纷纷告辞,李曼梓跟明媚说了几句话,也跟廉国公府的人先行告辞了。

玉姗尚在内跟宁妃相谈,玉婉耐不得,便来到外间,见明媚坐着,就道:“你什么时候走?这几日都没去找我,让我好是没趣,今日不如一块儿去府上吧?”

明媚因要听卫凌的话,又跟景正卿早就说好了,便道:“不行呢,我得问问爹爹。”

玉婉便笑道:“你倒是乖巧听姑父的话,却不知姑父知不知道你竟敢跟未来的太子妃抗声呢?”

明媚却笑道:“爹爹虽不知道,但若是知道了,也不会怪责我的,你大可放心。”

玉婉道:“真的?这事儿若换作是我,回去后父亲会揭我的皮呢。看不出你生得娇娇弱弱,偏生这样大的胆子。”

明媚嘻嘻而笑。

两个人说了会子,里头玉姗才退出来,面上含笑,见两人在外头,便才微微敛了笑意,道:“明媚妹妹也在此。”

明媚见礼。玉婉便问:“姐姐在里头说什么?”

玉姗道:“无非是跟娘娘略说几句家常,总不好就如风一样来来往往,也没意思。”

明媚却知道玉姗的心意,她若是想入端王府,事先自然要先跟王妃打好关系的。

明媚只做不知的,随意咬着一枚瓜子,漫不经心状。

玉姗应酬完了王妃,便不再留恋王府,当下就同玉婉两个告辞,玉婉兀自问明媚:“你真的不去?”

明媚道:“改日……眼见要过年了,见面的机会多着呢。”

玉婉才跟着玉姗出府去了。

明媚探头看去,却见宁妃正在跟管事的不知说什么,明媚便不愿打扰,起身往前面儿去,想看看卫凌应酬的如何。

正走到半道,便听旁边廊口有人道:“卫小姐这么着急去­干­什么呀?”

明媚站住了,回头一看,却见正是蓝同樱,

明媚知道她必然是因为先前在桌上吃了瘪,故而来找场子的。

明媚便站住脚,回头看向蓝同樱。

蓝同樱见她冷冷淡淡,竟也不行礼,便徐步走到明媚面前,望着眼前越发出落的一张脸,道:“真是狭路相逢……”

明媚嗤之以鼻,道:“这是端王府,你不是真的想在这里闹事吧?”

蓝同樱笑道:“是啊,我自然是不敢的,先前差点儿中了你的圈套,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心机倒是如此厉害!”

“我有什么心机?”明媚漫不经心,说道,“不过是有人做贼心虚,急急地想自投罗网罢了,然而你可要留心,未来的太子妃还是要端庄一些的好,叫人知道你私底下的面目,恐怕你这位子也岌岌可危。”

蓝同樱怒极反笑:“什么时候轮到你这贱人来教训我了?”

明媚道:“难道我说的不对么?你心里恐怕也怕极的吧,这还得多长时间才能成为正牌儿地太子妃呢?变数又如此之多,想想真让人担心。”

蓝同樱抬手,正要挥下来,明媚心道:“来啊来啊……”蠢蠢欲动地想要在蓝同樱的脸上打上一拳,那情形必然是极好看的。

蓝同樱却忽然及时停手,盯着明媚道:“你想触怒了我让我在此失态?你以为我真的有那么蠢?”

明媚有些失望,便道:“你现在倒是聪明起来了,我深感佩服,但是在饭局上当着王妃的面拍桌子,也不知算不算得上半个蠢?”

蓝同樱浑身发抖:“你!”

明媚眨着眼看她,委实天真无邪:“我怎么了?”

蓝同樱遏制着要动手打她的冲动:“卫明媚,你给我听好了……迟早有一日,我让你后悔你对我所做的种种……不管是你,还是你父亲……亦或者……”

蓝同樱身边的一个侍女忽地咳嗽了声。

蓝同樱往旁边瞥出一眼,停口。

明媚追问道:“或者是谁?”

蓝同樱却不再说,打量了明媚一会儿,笑道:“总而言之你给我好好等着便是了。”

明媚嗤之以鼻。

蓝同樱欲走,看她一眼,却忽然又停下步子,道:“是了,你不是跟景府定亲了么?景二公子的确是个了得的人物,听我哥哥说,前日还见到他跟云家三公子去逛青楼,也是,他已经是那个年纪了,该知道滋味了,但是你却……”

明媚听她忽然说起景正卿,心头不免一揪。

蓝同樱上上下下将明媚扫了一眼,笑道:“有心去替我的太子妃之位担忧,不如也替自己担忧一番……听闻景二公子可是很受……那些下贱妓~女的欢迎呢,也倒是,反正你们都是下贱之人……”

明媚脸­色­微变,一时竟还不了嘴。

蓝同樱见了,就知道自己戳中了她的心事,当下仰头哈哈一笑,昂首得意经过。

明媚暗中咬着牙,实在气不过,脚下往前一探。

蓝同樱全无防备,被明媚一绊,整个人往前栽倒过去,亏得两个侍女急忙扶住她。

蓝同樱惊魂未定,回头看向明媚:“你敢对我使绊子?”

明媚道:“我有吗?你可别信口雌黄诬赖好人。”

蓝同樱目光闪烁,道:“哈,我知道了,你是恼我说你未来夫婿的底儿?我还告诉你,我说的是千真万确的,你若不信,自然也可以去打听……留神啊,你这样­干­涩的小丫头,可比不上妓~女们能耐……你那未来夫婿乐不思蜀也不一定……”

这一次,换了明媚想上去打蓝同樱了。

蓝同樱却仰头大笑数声:“跟我斗?哼!”终于出了口气,带人趾高气扬地离开了。

明媚望着蓝同樱离开,气怒之余,心却忍不住颤了两颤。

景正卿其实是有这个毛病的,前生护送她上京之时,他就跟云起一块儿去过青楼……

而且当时,还跟他屋里的两个丫鬟有些­干­系,简直烂桃花朵朵开。

如今,明媚还小,他却已经正是绮梦横生的年纪了,每每见了她,都有些情不自禁。

因怕卫凌生气,明媚自己也有些惧怕,才跟他约定彼此少见一些……

但是,如果他忍不住呢?

明媚木讷迈出一步,想到前生种种,景正卿哪一次见了她,不是饿狼扑食一样?那种汹涌的欲~望,叫她也觉惊心,甚至有些隐隐地抵触,若不是喜欢上他的人,她是绝对压不住心中那股抵触之意的。

可是如果……他去找了别人……

一想到这个可能,心里好像有蚕虫爬过,一口一口,啃食桑叶似的咬着心头。

明媚无意识地啃着手指,心道:“不会的,她自然是不服气我占上风,所以才信口编出来挑拨离间的……”

又想:“就算景正卿真的去过青楼,又算什么?或许……或许只是去……有别的事。”

但就算是如此地劝说自己,明媚心中却也明白,去青楼又会有什么正经事了?

明媚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到前厅的,遥遥看去,却见端王被围在中央,正在笑盈盈地应酬,却不见卫凌身影。

明媚不知景正卿是否也在……按理说他应该在的,只不过……

正胡思乱想间,却听有人道:“妹妹,你怎么出来了?”

明媚正出神,闻声吓得打了个哆嗦,一转头,居然看到卫宸,卫宸旁边站着两人,却正好是景正卿跟云起。

景正卿一看她,目光也温柔许多。

先头说话的自是卫宸,明媚张了张口:“我……”一时竟说不出什么来。

云起却兴致勃勃道:“明媚,方才看到景府的两位小姐离开,我听玉婉说,你跟蓝同樱口角了?”

明媚“啊”了声,目光就落在景正卿身上。

景正卿察觉她眼神有异,心中一动,有些担忧,便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有事儿发生?”

明媚咽了口唾沫,忽然之间拉住云起:“你跟我来,我有话问你。”

云起怔住:“明媚……”

明媚却拉住他,往旁边跑去,云起身不由己跟着她离开,一边回头看景正卿,四目相对,云起便露出一个无奈苦笑来,以嘴型说道:“怎么回事?”

明媚回头,正好看到景正卿要往这边来,明媚便喝道:“你别过来!”

景正卿脚下一顿,眼睁睁看明媚把云起拉到数丈开外,一直到了廊角处才站住。

冷风吹过,带来两三片薄薄雪花,天空略有些­阴­沉,卫宸百思不得其解:“妹妹这是怎么了?”

景正卿犹疑道:“我……也不知道……”

那边上,明媚抬头看着云起,道:“三哥,我有件事想要问你,你能不能跟我说实话?”

云起见她一片郑重,便问道:“何事?”

明媚道:“你先答应我,不许把我问的告诉景正卿,更不许骗我,若是给我发现你跟我扯谎,以后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云起瞧着她如此肃然,忍不住也惊心起来:“到底……是什么事?”

明媚跺脚:“你先答应我。”

云起无法,回头看一眼景正卿跟卫宸,对明媚道:“我、我答应你就是了……”心中却想:“我瞒着不许告诉正卿?万一他逼我呢?那我可就不一定能忍得住了。”

明媚自不知云起心中这些想法,便问道:“你跟景正卿,前些日子,是不是去过……去过那个……那个……”

“去过什么?”

“去过……青楼!”明媚握着拳头,之前没跟蓝同樱打起来,心里还窝着一股火,如今更是有些忍不住。

“啊?”云起目瞪口呆,道:“你怎么知道?”

明媚一听,提拳在云起肩头打了一下:“原来她说的是真的!”

云起呆了呆:“什么她说的?”

这会儿卫宸跟景正卿见势不妙,便双双走过来,卫宸便问道:“明媚,怎么了?”

景正卿也问道:“出了什么事儿?”

云起回头,忽然想到刚才答应明媚的,便道:“你问明媚妹妹。”

明媚握着拳头,心中默念:“我不气,不气……”却瞪向景正卿,憋不住冲口便问道:“你去青楼­干­什么了?”

景正卿脸­色­一变:“你……你怎么……”

明媚一听:“你果然去了!你这无耻下作的……”明媚气急,竟有些泪涌,却又想到这是端王府中,便不再说下去,转头往外就跑。

景正卿忙拦住她:“你听了谁的挑拨?且听我说完不迟。”

明媚很不愿面对他,景正卿措手不及,只好将她拦腰抱回来。

明媚又气恼又嫌恶,被他抱住,顿时打了个寒战,所有不好的记忆同时如潮一样袭来,明媚忍不住尖叫:“哥哥!”

卫宸本呆在旁边,听了明媚叫,才上前来,便握住明媚的胳膊,将景正卿挡开:“二爷,你吓到妹妹了!”

景正卿被迫松手,明媚靠在卫宸身上,喘了口气才叫道:“你又去哪个地方,你又学坏了……我……我就知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说着,竟气得哭了出来。

景正卿双眉微蹙,回头看云起。

云起对上他的目光,才会意,忙上前来道:“明媚,其实不是这样的,那是小舅爷出了事,被人打了一顿且扣下了,正卿跟我闻讯,便赶去相救……”

明媚怔然,抬头看向两人:“你、你骗我的!”

云起便看卫宸,道:“卫大哥,此事你不是也听说过么?”

卫宸若有所思:“原来是这件事啊,因为涉及官宦子弟,刑部也有人去过……但是你们两人,真是因为此事去的?”

云起跺脚:“卫大哥,你还不信我们?就连小舅爷请正卿去喝酒,他都百般推辞,生怕舅爷又弄什么花样……他回头不好跟妹妹交代。”

明媚的心怦怦乱跳两下,便看向景正卿,道:“这是真的么?”

景正卿目光锐利,道:“你是听蓝同樱所说对么?必然是蓝同柏告诉他的,当日跟小舅舅起冲突的正是蓝同柏的狐朋狗党……你怎么竟连她的话也信?”

明媚对上他的目光,忍不住有些心虚:“我……”

卫宸却道:“你别质问妹妹,方才妹妹说你又去哪个地方,又学坏了……是何意思,莫非之前你也去过?”

云起听了,也半信半疑:“不曾啊……那委实是头一次去,正卿,你瞒着我自己去过?”他有些惊讶地看向景正卿。

景正卿看着这搅混水的死党,叹了口气:“你们都胡说什么?我至今还是……”

云起,卫宸跟明媚都看向他。景正卿骑虎难下,慢慢说道:“我至今还是童子之身,清白的紧,除了妹妹,连其他女人的手都没碰过,你们冤枉我别的不打紧,冤枉我去找别的……”

三人听了,云起便忍着笑咳嗽起来,卫宸很不自在。

明媚脸上发红,目光虚虚转开,道:“我去看看爹爹,要回府了。”

明媚刚要离开这“是非之地”,手腕却被人一把握住,景正卿道:“你冤枉了我一番就想走?”

卫宸以为他恼了,正要过来替明媚挡下,云起却拦住他,东拉西扯拽开了。

明媚便推景正卿的手,也小声了:“我也只是问问。”

景正卿磨了磨牙:“我为你忍得这么辛苦,柳下惠见了都要甘拜下风,你却偏为这个来冤枉我,叫我怎么能答应?”

明媚嘟起嘴来,道:“那你要我怎么样,我向你赔罪成么?”

景正卿道:“不行!”

明媚仰头看他,景正卿望着她,道:“我有个法子,你若是答应了我,我才消气。”

明媚疑惑:“你想­干­什么?”

景正卿扫了眼周围,端王府他自然也是不陌生的,一看之下,便拉着明媚,往旁边的一处房廊下走去。

明媚知道他有些恼了,自也心慌,便道:“喂喂,你­干­什么?”却并不敢高声,如此被他拉着,身不由己地随着往前走去。

景正卿扯着明媚来到一间房门前,伸手一推,拉着人便入内。明媚还来不及看这是何处,景正卿已经掩上门,将她腰间一抱,便把人抵在门口儿墙边儿,靠墙而立。

225

明媚吓道,“你想­干­什么,”

景正卿望着她,挑眉一笑,低头勾住她的下颌,不由分说吻上去。

明媚察觉他的吻轻而温柔,并无粗暴之意,她略有些放心,模模糊糊地想……若只是如此,倒也……尚可……

谁知正想着,却察觉景正卿握着自个儿的手,往下探去,明媚怔怔地,一直到小手碰到那已然硬挺之物时候……才恍然察觉到底要发生什么,

马车缓缓往前而行,隔着车窗,可听到风呼啸着拍在车窗上的声音。

明媚探头出去,道:“爹爹,风大了,不如跟哥哥一块儿到车里来吧?”

卫凌摆摆手,示意她不必担心。

明媚这才又缩身回来,靠在车壁上,微微松了口气,无意中歪头,看到自己的手,顿时皱了皱眉,一脸嫌弃。

忍不住探臂,甩了甩手,复又叹息了声。

幸好卫凌跟卫宸都不在车内。

就算如此,先前出王府的时候,明媚几乎无地自容,却又不敢露出丝毫破绽。

只好假装是倦了,低着头怏怏似地,端王因此还又多问了她几句,明媚只好打起­精­神来道无事。

也幸好没再遇见那厮。

明媚看着自个儿的小手,忽然之间后悔,为何当初会那么着急地就跟他齐心协力……一门心思地想要两人的定亲成功?

现在他就如此胆大包天,以后若是嫁了……

心头一阵悸动,有些惶惑不安。

转眼之间到了年底,炮竹声声,辞旧迎新,卫府比起昔日更添热闹。

卫宸,叶若,已能开始四处捣乱玩乐的卫峰,另外景正卿,云起,卫宸跟叶若所认得的一些“同僚”也经常来往,都是些热血少年,凡是见了,除了打打闹闹,自然也会喝上几杯,因此竟一改昔日的冷落,显出几分过节的喧腾气息来。

年后,宫内忽然传出懿旨,竟是皇后的旨意,要在宫内宴请各位大臣的内眷,包括诸诰命跟贵族小姐们,明媚竟也接到邀请。

明媚便问卫凌:“爹爹,皇后这是­干­什么?我能去么?”

卫凌皱眉道:“大概是因前段日子王爷做寿,许多朝臣内眷前去相贺,故而皇后忌惮了,也要如此做法笼络人心。”

明媚想起太子赵琰,就觉得头顶­阴­影笼罩,便道:“皇宫之类的,我不喜欢,那就不去了吧?爹爹觉得呢。”

卫凌道:“你说不去,那就不去罢了,反正如今皇后眼中咱们也是端王一方的,虽然她不至于就如此穷凶极恶借机对你如何,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是爹爹的心肝,就算有一丝凶险也不得不防。”

当下明媚便将此事抛之脑后,让卫凌去回绝了便是,随意找个借口,譬如病了之类的都也无妨,反正在皇后眼里他们早就是端王的人,也不怕更得罪她了。

期间,李曼梓却也来了一次,两人闲话里,李曼梓便问她是否要进宫赴宴。

明媚道:“我不去了,我自来都没见过什么世面,去了怕会出丑,索­性­就藏起来。姐姐要去?”

李曼梓道:“我要跟着母亲去。”

明媚知道她们家是太后族人,身为皇亲自然不太好就推辞。

李曼梓说罢,就又浅笑道:“你若是不去,我就少了说话的人了。”

明媚道:“姐姐必然有好些相识的,何况我若不在,也好,免得像是上回在端王府一般。”

李曼梓听了,便笑:“你岂不闻‘相识满天下,知心有几人’?其他的人,我哪里放得眼里,也只有你……”

明媚很念她上次在王府替自己说话的情,便道:“姐姐是贵族小姐,我可是个贫寒出身的丫头,哪承得起呢。”

李曼梓笑道:“你可又胡说了!这样却是疏远我的意思,万万别……是了,说起来,为何你跟蓝同樱似很不对付?她本是那样温和的­性­情,为何见了你,竟忽然变了个人似的?”

蓝同樱若是没遇见明媚,自然是一等一地好脾­性­,人人见了都要夸赞一声大家风范,因她生了一副好皮囊,众人为那温婉的面目所迷,又被她刻意装出的举止糊弄,竟笼络了不少朝臣家的小姐跟她交好,就连一些长辈见了都声声夸奖。

但是明媚不同,蓝同樱自诩,从小到大也只在明媚手中吃过那么一次大亏,且也只有卫明媚知道她的本­性­,故而一见了明媚,就好像是相生相克似的,忍不住有点原形毕露。

明媚见李曼梓问,便道:“谁知道呢?或者,她本就是能分成两个人的。”这世间自有一种人,人前一张脸,人后却又是一张脸。

李曼梓听明媚说的仿佛另有其意,便问道:“你果真跟她有过节?”

明媚道:“我之前在景府,她还没跟太子定亲之前,我跟她打过一架。”

李曼梓又惊又笑:“怎么个打法儿?”

明媚笑道:“便是撕扯着头发,滚倒在地上那种,她吃了点儿亏,恨恨地骂我呢……自那开始大概就一直都记恨着。”

李曼梓捂住嘴,惊笑道:“竟打得这样狠?怪道她一看见你面­色­就不对了。你们两个为何打起来了?”

明媚道:“其实也没什么……一来我们有些私怨,二来,当时她指使他哥哥打了我一个好友。”

李曼梓问道:“是谁?”

明媚见她追问,索­性­就把往事跟她说了一遍。李曼梓道:“之前我只当你是个娇娇弱弱的闺中小姐,没想到竟有这侠肝义胆怒发冲冠的一面,真真人不可貌相!”

明媚道:“我也不常如此的,只是看到令我讨厌的人就忍不住了。”

李曼梓笑了会儿,明媚却道:“李姐姐,既然提起这件事,我就多嘴再说一句……”

“什么?”

“那蓝同樱,是个很能记仇的,上回在王府你替我说话,或许她就记恨上了你,你以后行事,若遇到她,要多个心眼儿,别不留神吃了亏。”

明媚说罢,又道:“你别多心,我不是故意要挑拨你们之间的关系,我只是怕你吃亏而已。”

李曼梓点头道:“你自放心,我记下了……是了,这次皇后下旨,她恐怕也在其中的,又要见面儿了,只可惜你不去……不过不去倒好,她毕竟是皇后看中了的,不像是在端王府,还有王妃在侧,于宫里的话,若是她有意挑衅,你们遇上,恐怕你会吃亏。”

明媚道:“我才不怕这些,只不过我不同她制这一时之气,且就不见罢了。”

明媚跟李曼梓说定了不进宫,隔日,却又有访客来到,竟是景府的两位小姐。

原本玉婉是常来的,玉姗却只来过一两次,此刻两人竟联袂而来。

明媚倒也高兴,便迎了玉姗玉婉,三人对坐,交谈之中,不免也说起进宫之事。

玉婉倒是又觉惶恐又觉喜欢,因她从没进过宫,便跟明媚说起来:“真真有趣,我以为我这辈子也没机会入宫看看的,没想竟有这大好机会,一定要趁机看看这皇宫到底是什么样儿的。”

明媚见她雀跃,便道:“你也要去?”

玉婉道:“是啊,我以为没我的份儿呢,但是我们景府要去四人,就是大伯母跟玉姗姐,二房这里,就是母亲跟我啦。”

玉姗便笑道:“瞧你高兴的样儿,进了宫可要处处留心,别一不留神露出在家的嘴脸来,丢了咱们景府的颜面。”

玉婉不依,便道:“怎么姐姐总是瞧不起我呢?我好歹也是景府的正牌儿嫡小姐。”

玉姗便道:“你看看,才说一句,便这样努嘴飞眼……幸好是当着明媚妹妹的面儿。”

玉姗说罢,就看明媚,道:“咱们是亲戚,到时候大概是坐一块儿的。”

明媚听到这里,才道:“我不去的。”

玉姗吃了已经:“什么?”

玉婉也惊叫:“不去?为何?莫非是没请你么?”

明媚便敷衍道:“请是请了,只不过……我不比你们,都是大家子的出身……抛头露面怕会丢丑,于是且不去了。”当着两人的面儿,自然就不能说自己不乐意去。

玉婉急了,握着明媚的手摇动:“这可不成,如此大好的机会可以大开眼界,为何不去?你可知道,近来京中众人议论纷纷,都是谈论此事,不知多少没接到邀请的人都眼热着呢!削尖了脑袋想要得一个机会,你倒是好,竟不去?”

玉姗也道:“是啊妹妹,这可是一个大好的机会……一则可以多结识些京中淑媛,二来,对卫府在京中的名望也有好处。”

自皇后下旨之后,京中自有些好事之徒,专门收集与会的名门淑媛的名单,并且对各人评头论足,品评各项优劣,排前排后,原本有些不起眼的朝臣,因女要进宫,便也因此之故为众人所知。

明媚道:“我的­性­情不好,就算去了,不见得就会认识什么人,何况我们家只是小门小户……名望之类……且也罢了。”

玉姗双眉微蹙,玉婉道:“莫非你就不好奇皇宫是什么样儿的?”

明媚道:“我觉着无非是要比咱们住的地方要大上好些,用的东西也讲究些罢了……”

玉婉甩手道:“你说得倒是轻巧,我原先还想着咱们一块儿去见见世面呢,如今你倒要不去了,那我去又有什么意思?姗姐自然跟我玩不到一块儿,必然又是我孤零零地一个……不如我也不去罢了。”

玉姗不依道:“我怎么跟你玩不到一块儿?只不过这两年来,倒是你跟明媚妹妹玩的最好,反把我疏远了罢了,如今你竟恶人先告状。”

玉婉道:“说什么,明明是你跟蓝同樱玩得好,你明知道我不很喜欢她的……我跟明媚好又如何,她毕竟是咱们家的亲戚,好自然是应该的。”

玉姗失笑:“你剃头担子一头热地好有什么用,且别叫嚷了,乖乖地来求着我,我自然会理你一理,不叫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如何?”

“我才不稀罕!”玉婉推开她,便拉住明媚:“你若还叫我一声婉姐姐,那就答应,跟我一块儿去。”

明媚为难道:“我都跟爹爹说了不去了。”

玉婉道:“你真要让姗姐看了笑话去?蓝同樱都要去了,你为何不去?难道……你是因为她也在,故而忌讳了,所以不敢去?你素日的胆量去哪里了?竟怕她了?”

玉姗听了,便看明媚。

明媚摇头道:“我只是不想抛头露面罢了,何苦说出这些有的没的来?”

“你才是搪塞呢,”玉婉皱眉看她:“若是连你也怕了她,我也就别去了,当初你跟她打起来我还替你叫好来着,免得她找我晦气,我孤掌难鸣的。”

玉姗道:“蓝小姐应该不至于如此的吧?说起来,若是她找晦气,也不单找你一个,且记得上回廉国公府的李小姐似也得罪了她?”

明媚心头一沉,玉婉哼道:“你说的倒也对,将来的太子妃,自然是将来的皇后娘娘了,这皇宫自是她家,我得罪了她,却巴巴地跑到人家家里去,果真是自讨没趣的,那我便不去了就是。”

明媚一听,道:“之前还兴高采烈地要去,怎么这么快改了主意了?”

玉婉道:“我自也是跟你学的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不过你我不去了,却不知道蓝同樱会不会为难李曼梓罢了,然而李小姐也不是好惹的,该不至于就吃亏罢。”

玉姗便道:“够了你,说的皇宫跟龙潭虎|­茓­,蓝小姐跟虎狼似的,难道她真能吃了你们?好歹人家也是尚书小姐,你且别吓唬明媚了,她未必就真的不去……被你一吓,倒怕是要真不去了。”

明媚本是真心不去的,然而听玉婉跟玉姗两个拉拉扯扯说了这么多,听到这里,便叹了声,道:“且让我再问过爹爹。”

又过了一刻钟,玉姗玉婉两个出府,门口上了车。

车行之中,玉婉便道:“姐姐你好生厉害,居然就猜到明媚不去。”

玉姗叹道:“明媚年纪小,却有主见,但虽有主见,却太任­性­了。试想皇后的旨意是皇家的颜面,若是明媚执意不去,对姑父自没好处,我们跟卫府是亲戚,皇后自也不会待见我们府,这就叫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何况你跟明媚向来亲厚,总不能你撇了她。”

玉婉道:“那我们说了这么多,她可会去么?”

玉姗眼底闪过一丝疑虑之­色­:“照她的心­性­……应该有八~九分会去的。”

眼见正月十三将到,京城之中各家朝臣女眷一大早便尽数起身,熏香沐浴,梳妆打扮,盛装出行,前赴皇宫。

明媚是起得晚的,饶是如此,出门的时候,仍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卫凌啼笑皆非,拦住她:“真的要去?现在反悔了也行。”

明媚道:“没事的爹爹,不就是皇宫么,又不是龙潭虎|­茓­,我去见识见识也好,何况有王妃,还有很多认得的人,我跟她们在一块儿,不至于有事的。”

卫凌目光闪烁,隔了会儿,才道:“总之你步步留心,不许自己乱走……去就去,回来也如此回来,若少了一根头发,爹爹便不依。”

明媚这才展颜,嘿嘿一笑:“知道啦。”

卫凌目送明媚上轿离开,身后卫宸道:“爹爹,你真的放心妹妹自个儿进宫?”

卫凌道:“自然是不放心的,只不过……既然明媚想去,那便由她去吧。”

“万一皇后……或者其他有人对妹妹心存不轨呢?”

卫凌点头叹道:“现在还不到他们动手的时候,皇后不至于就在宫内就动手,另外,若真有事……还有端王呢,他今儿也在宫里。”

卫宸道:“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卫凌回头看他一眼,笑道:“可惜你不是女子,不然就可以陪在明媚身边儿了……但你放心,大内侍卫里头,还有姓云的不是?”

卫宸听了这句,才缓缓松了口气:“总之妹妹别有事儿就行了。”

卫凌拍拍他肩膀:“明媚年纪虽还小,却聪明……何况,将来她也是要嫁人的,得让她自己历练历练了。”说到最后一句,卫凌的声音之中忍不住多了一丝悲伤之意。

卫宸听了,心中却也有些酸酸涩涩地。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和谐起见,我把某段和谐鸟。。或许以后再补回来,或者以别的方式粗现……看机缘啦

二爷:我喝口汤容易吗……

明媚:喝你妹,信不信发牌给你……

二爷:我要喝汤,我还要吃­肉­,我要我要TT(满地打滚模式开启——跟小谢将军学的……)

226

宫内女官引领着,将各位夫人小姐带到了迎安殿。

大家依序拜见了皇后,便分席而坐。

玉婉见明媚果真来了……只可惜跟她并非靠着,便暗中冲她招手,玉姗急忙把她的手按下去,不叫她乱动。

明媚打量周围,见在座的大概足有百余人,都是些仪态高雅的贵­妇­跟貌美如花的小姐们,除了她认得的李曼梓玉姗等外,意外地看到两个熟脸儿.

一个竟是皇商之女欧玉娇,另个却是侍郎之女陆慎贞。

前生明媚进景府之后,便知道有两户人家对景正卿很是有意……便是这两个,明媚跟陆慎贞交情一般,对欧玉娇……却有些熟稔,当初太子那件事出了之后,多亏云起相助,让欧玉娇帮忙瞒天过海,才得以让明媚置身事外。

明媚心里想着,不由地便有些感怀,看向欧玉娇的眼神一时也异样了。

欧玉娇正凝眸看向皇后方向,察觉有人留意自己,便转过头来,正好对上明媚的目光。

四目相对,欧玉娇一怔之下,便向着明媚微微一笑,稍微点头致意,十分地有教养。

明媚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便也匆匆一点头,就转回头来,不再看她。

虽然前生今世,关于皇后娘娘的传闻隐隐约约都听了不少,但是明媚还是第一次见到当朝皇后,耳闻应该是四五十岁了,但是大概因保养得当的缘故,看来颇为年青,且通身有一股高不可攀地冷傲威严之气,尤其是一双眼睛,生得甚是凌厉,就算是笑着的时候,眼神仍是冷的,一看就知道是个厉害的角­色­。

明媚心想:“若皇后是个严厉的人,怎么不懂得好好地教导太子,反让他长的那样?”却不知道皇后的严厉都在别人身上,对唯一的儿子,她自然是舍不得动一根手指的。

皇后将在场众人扫了一遍,目光所至,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垂了眼皮,表示恭敬之意。

明媚正乱看,无意中跟皇后的目光相对,略怔了怔,反应过来皇后在盯着自己之时,才微微低头。

皇后一笑,冠冕堂皇地说了几句话,便举杯,示意开宴。

众人皆也举杯,此刻便响起丝竹鼓乐之声,中间的大殿内,有许多歌舞伎上来,翩翩起舞助兴。

如此过了一刻多钟,玉婉隔席看着明媚,却又不敢贸然过来,很是不喜。

玉姗却微微一笑,目光从明媚身上移开,看向端王妃的方向。

酒宴之间,不时有些贵­妇­小姐起身,由宫女领着外出,片刻却又回来。明媚多看了几眼,猜想这些人大概是去小解的。

明媚看了会儿,便有个宫女上来,替明媚添酒。

明媚收回目光,却见那宫女手提着酒壶,素白的手有些微微发抖,有几滴酒便洒了出来。

明媚抬头看她一眼,宫女的眼神瑟缩,忙提着酒壶退了下去。

明媚不以为意,便又自看向周遭。忽听得耳畔有人道:“这位是卫小姐么?”

明媚回头,看是坐在自己身畔的陌生贵小姐,正向着自己低低道:“家父也是吏部任职,跟令尊是认得的。”

明媚便笑道:“不知姐姐尊姓?”

那小姐道:“姓胡。”

两人说了几句,胡小姐就道:“常听闻卫妹妹大名,没想到竟有幸同桌而坐。”

明媚道:“不必客气。”

说着,各自便吃了两口菜,又看了会儿跳舞,胡小姐便道:“为贺今日跟妹妹相识之喜,我敬妹妹一杯。”

明媚方才喝了半盅酒,生怕喝醉,便没有再喝,没想到方才那宫女又给她斟满了。

明媚闻言一怔,却也握着酒杯,道:“既然如此,胡姐姐请。”

两人微微一笑,正要再喝,忽然间听到“啊”地一声惊呼,从旁边不远处传来。

明媚手势一顿,转头看去,却见邻桌有人姗姗起身,道:“玉娇不慎失手打碎了酒杯,请娘娘恕玉娇惊驾之罪。”

欧家仍是富可敌国的皇商,跟宫内关系极好,故而这一次欧玉娇竟也得以进宫。皇后自也认得她的,当下便面无表情地一点头:“无妨,不必大惊小怪,且去整理。”

欧玉娇便谢恩,缓缓转身欲走,临去之时,仿佛不好意思般地目光四扫,转到明媚方向的时候,便定了一定,又飞快转开。

明媚隐约觉得有些奇怪,正在心里思想之时,便听胡小姐又道:“妹妹,请……”

明媚见她又向自己举杯,便也伸手,正要去拿那酒杯,手指摸着有些冷的杯子,忽然间心头一震。

明媚手势一停,就笑道:“这酒凉了,我身子虚,喝了怕会冷的发颤,不知姐姐那杯热不热?”

胡小姐怔住:“这……也是凉的。”

“真的?”明媚促狭一笑,道:“我不信,且让我试试。”她竟探身伸手,不顾胡小姐惊愕神­色­,从她手中取了那杯过去。

明媚道:“果真比我这杯要热些,姐姐不如喝我这杯吧。”明媚说着,直接就把杯子送了过去,塞到胡小姐手中。

胡小姐手一松,杯子跌在桌上,酒水四溢。

胡小姐倾身往后避开那流下的酒,胸口一阵起伏,十分惊怕。

明媚皱眉:“姐姐怎么了?”胡小姐脸­色­发白,看了明媚一会儿,目光往后投去。

明媚察觉,顺着她的目光转头看去,却对上蓝同樱的双眼。

明媚一愣之下,嘴角挑起,冷冷笑笑。

蓝同樱却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并不理会她。明媚回身,却见胡小姐已经忙不迭地离席了。

自此,明媚警醒起来,不肯再东张西望,也极少吃东西,一直到前头席上李曼梓向她招手,明媚才起身。

明媚到了李曼梓身边儿,李曼梓道:“你的脸­色­不好,也不见你吃东西,怎么了?”

明媚苦苦一笑:“没什么。”心中却想:这分明是鸿门宴,果然一入宫门步步留心。

李曼梓道:“那里若没有你认得的人,你便来我身边儿坐吧。”明媚正要推辞,李曼梓已经叫宫女另拿了凳子过来,放在自个儿身边。

明媚见推不掉,便坐了。

如此酒过三巡,明媚瞧见蓝同樱起身出外去了,她便哼了声,自吃了两口菜,忽然间转回头去,便看向原来自己坐的地方,却见胡小姐仍未回来。

明媚挑了挑眉,正要回过身来,却又发现,原本欧玉娇坐的地方却也空空如也。

明媚记得在胡小姐离席之时,欧玉娇正也回来了……怎么这么快又出去了?明媚回过身来,喝了口酒,便放下杯子,对李曼梓道:“姐姐,我离开一下。”

李曼梓道:“要我陪着么?”

明媚道:“不必,去去就回来了。”

李曼梓便答应了声,明媚起身往外,宫女将她领着,到了偏殿小解的地方,明媚便问:“方才看到蓝小姐出来了,不知往哪里去了?”

那宫女道:“您问的可是蓝尚书家的小姐么?方才去了另一殿内。”

明媚问道:“大家都正吃酒呢,为何她竟离开了?可是有事?”

宫女深深低头:“奴婢……奴婢也不知道,不敢过问。”

明媚见她有些惊怕之­色­,便问道:“也无妨,我就好奇问问,对了,那么欧家的那位姐姐呢?我明明也看她出来了的。”

宫女道:“大概、大概也跟蓝小姐一块儿去了吧……”

明媚闻言,便道:“我跟这两位小姐都有点交情的,正好借这个机会跟她们说会儿话,你不必陪着我了,给我指一指路如何?”

宫女犹豫片刻,终于一指前方。

明媚道谢,便折身往别殿而去,却见也无侍卫把守。

她一路入内,就听得帘幕里头有人道:“你家不过是个小小地皇商,虫豸似的,你竟敢在我眼皮底下搞鬼?”却正是蓝同樱的声音。

明媚站住脚,听欧玉娇的声音,温和而谦恭似地说道:“委实是无­干­的,姑娘是误会我了。”

蓝同樱冷冷道:“胡说!那怎么那么巧,你就丢了杯子了呢?若不是你,怎会坏了我的好事。”

欧玉娇陪笑道:“姑娘见谅,这真只是凑巧的,我事先又不知道您要跟卫小姐开玩笑呢……”

蓝同樱仍喝道:“你仔细,若是给我知道你是故意坏事的,我有法子让你们欧家在京内无立足之地。”

欧玉娇果真极好的雅量跟脾­性­,竟仍忍气吞声,柔声道:“正是呢,就看在这一宗上,我也是不敢的。”

蓝同樱才哼道:“今日不为难你,你便去吧。”

欧玉娇行了礼,果真出来,迎面看到明媚,一惊。

明媚却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欧玉娇半信半疑,明媚指指她,又指指身后,示意她离开,欧玉娇明白,却有些担忧地看着她不肯离开,明媚冲她一笑。

欧玉娇回头看看里屋,到底忌惮的,无声叹了口气,离开了。

明媚便听到里头蓝同樱又道:“都是你自己慌了,才给那贱人看出破绽!”

回话的却是胡小姐:“我、我委实不知道她怎么看出来的……真的跟我没关系。”

只听得“啪”地一声,蓝同樱骂道:“混账东西,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明媚心有所觉,忙往旁边一躲,却听得嘤嘤哭声,竟是胡小姐捂着脸跑了出来。

身后蓝同樱骂道:“以后有你好看!”

明媚听人都走了,才松了口气,撩起帘子往内看了眼,却见蓝同樱背对着自己,整理了一下衣裙,并不退出,反而往内而去。

明媚正要进去,却听得里屋有人道:“以为你多厉害呢,怎么就这么轻易地把她们都放了?”

明媚一听,猛地站住脚。

却听蓝同樱道:“我还能如何,杀了她们?欧家怎么说也在宫内有些关系……给她三分颜面,我们也不至于得罪太多人。”

明媚纳闷,不知说话的人是谁,听来声音有些­阴­沉沙哑,明媚见蓝同樱离开了,眼前无人,便迈步进去想看一看。

谁知偏听到里头传来奇异的声音,而后蓝同樱娇声道:“这会儿不行……还得回去呢,给娘娘看到了……会疑心的。”

“母后是最疼我的,怕什么?”

“你只顾自己玩乐,但若是给娘娘知道,恐怕要当我是个­淫­~荡之人了。”

“难道你不是的?”那人邪声邪气地说。

明媚听到这里,忍不住紧张起来:真真不是冤孽不碰头,里头的,居然是太子赵琰……

明媚很忌惮赵琰,当下转身,蹑手蹑脚往外退去。

明媚偷走着,耳畔却仍听到里头又传出种种声响,不堪入耳。

明媚暗中啐道:“一对不要脸的!”

正要出殿,眼前却忽地又来了一人,竟是个太监打扮。

乍然相对,明媚惊怔之余,忙示意那人噤声,那太监却惊叫了起来:“你是谁人,为何在此处?”

这一嗓子,即刻惊醒了里头一对儿小野鸳鸯。

明媚见势不妙,便往外撒腿就跑,却听身后有个­阴­沉声音喝道:“拦住她!”

那太监闻言,便张手把明媚拦住,明媚急中不乱,身子虚晃,引得那太监往旁边抱去,她脚下一动,偏往另一侧冲去。

明媚一探身正要跃出去,身后赵琰却已经赶上来,一把攥住了明媚的长发,道:“哪里来的小贱人……当着本太子的面儿还想跑?”

明媚被他扯得头皮生疼,听了这一个声音,顿时又想到前生之事。

明媚忍着心头战栗,来不及多想,身子往后一弯——她的身段柔软之极,顿时形成半月似的。

赵琰眼睁睁看着,万万没想到这少女竟能如此,顿时一愣!

明媚脚下一拧,便转了个身,一时同赵琰面对面。

赵琰惊见眼前一张入画的­精­致脸容,一时更是惊怔!

明媚见他兀自抓着自己头发不放,飞快探手,在赵琰肋下一捶,赵琰果真吃痛,手也无力松开。

明媚惊险里得手,顾不得喜悦,顺势抬脚一踢,正中赵琰下巴。

太子毫无防备,踉跄后退,四仰八叉倒地。

那太监本要来抱明媚,见状也来不及去捉她,只扑向赵琰,一边叫道:“殿下,殿下!”

赵琰爬起身来的功夫,眼前早没了人。

赵琰气急败坏:“好大的胆子,敢打本太子!”抬手捂着下巴,手上却传来一股极淡香气,一闪消失。

赵琰微微皱眉,看向手上:这香气……

这会儿蓝同樱也匆忙整理好了衣裳,便转出来,一眼看到赵琰坐在地上,慌忙也来扶:“殿下如何了?”

赵琰起身,这才气道:“那是谁?叫孤找出来,必然要她好看!”

蓝同樱一头雾水,忽然间目光转动,便看到地上一物,顿时道:“这是……”探身一把抓过来。

赵琰目光转动,看到她手中捏着一股钗子,乃是寡淡的银钗,只雕着几个花纹,赵琰正托着下巴忍痛,见状便道:“这是什么?”

蓝同樱心道:“天助我也。”面上却笑道:“殿下不是想知道是谁对您不利吗?找到这钗子的主人不就是了?”

赵琰皱眉:“谁知这是谁的?”忽然间望见蓝同樱的笑意,不由问道:“莫非你知道?”

蓝同樱道:“太子知道我要捉弄的那人?”

赵琰猛地看向她:“你说的是卫家明媚?跟景二郎定亲的那个?”

蓝同樱道:“正是她。”

赵琰回想:“难道你的意思是……打了孤的是她?可……”

蓝同樱气道:“这个贱人貌似娇弱,实则凶悍,上回也是把我……厮打了一番……如今更对太子动上手了,委实罪无可赦!”

赵琰嗅着手上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气,脸­色­­阴­晴不定。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本来要转换的……然后思考了一番,决定还是交代交代……

我再想想,下回大概就会……突飞猛进吧,争取在新年来临之即让两位大功告成

227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眨眼之间,三年已过,又是春光融融。

京城蓝尚书府,安静的内室之中,传来隐晦地低声笑语。

慵懒的女声道,“你这样偷偷地跑回来使得么,留神给人发觉了。”

男子低笑着说道,“我小心着呢,自然是神不知鬼不觉,何况妹妹病了,我怎么也要抽空回来看一眼的。”

透过垂落的帘幕,隐约可见在床帏之内有两道影子,风透进来,微微撩起帘幕,显出说话之人的容颜。

蓝同樱斜斜躺着,斜睨面前的蓝同柏:“还是哥哥好,知冷知热,不比那些负心人……”

蓝同柏坐在她伸手,手轻轻地按着她的额头:“可松快些了?”

蓝同樱“嗯”了声,微微睁开眼睛看向他:“其实已经喝了药了,没什么大碍。”

蓝同柏道:“这段日子,太子没有来看望你?他应该知道你病了吧?”

蓝同樱哼了声,道:“那人的魂,早就不在我身上了。还说什么。”

蓝同柏微微皱眉:“怎么了?”

蓝同樱道:“不知是不是被鬼迷了,这些日子对我不冷不淡的,哥哥你近来在外头,自然不知道,他越发变本加厉了,却不是亲近我,而是对着……一个贱人。”

蓝同柏却也是有些耳闻的,当下便道:“你说的莫非正是卫家的那个小贱人?”

蓝同樱听到一个“卫”字,咬牙切齿,竟蓦地坐起身来,手用力在床上一捶,提高声音道:“提起她来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早知道会成为我的眼中钉,就该一早儿就想法儿除掉才是……”

她这一发狠,便牵扯的头越发疼,一时捂着额头:“好疼……”

蓝同柏忙将她扶住,怜惜道:“你恨归恨,别伤了自己……咱们不是早就瞧她不顺眼了么?奈何景家的跟卫家的防范都十分严密,那贱人自己倒也凶悍,才对她无计可施的。”

蓝同樱倒在蓝同柏怀中,叹了口气,道:“说的是……原本那一次在宫里,倒是个好机会,本能借赵琰的手把她除掉的,谁知道太子偏偏……”想到这里,真真气苦。

蓝同柏忙安抚道:“妹妹别急,这事儿给哥哥想法子便是了,哥哥改日就正经回来了……何况你也不用担心,就算我们不动手,迟早晚他们也是要倒霉的。”

“哥哥的意思是……”

“宫里已经有了传言,说皇上这些日子来一直反反复复地发病……有些救不好的意思,皇后正紧锣密鼓地……”

蓝同柏向着蓝同樱使了个眼­色­,蓝同樱微微松了口气,又叹道:“我等这一日等了好久了,快些来罢……”

蓝同柏笑道:“别怕,且看他们今朝威风,等太子登基了,他们无非都是咱们手中的囚徒罢了,到时候把姓卫的小贱人拿在手里,爱怎么折腾,都是轻的。”

蓝同樱想了想,才轻轻一笑:“那一日即刻到来才好呢。”

蓝同柏望着她略带悒郁的模样,却比平日的趾高气扬越发好看,忍不住低头,在她的­唇­上亲了两口,蓝同樱嘤咛数声,也回吻过去。

蓝同柏才抱着蓝同樱,道:“妹妹且宽心,只要你保重身子,比什么都要紧……不管是谁,若是敢欺负妹妹……我迟早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蓝同樱低低道:“你的胳膊可还好?”

蓝同柏道:“只是下雨天有些酸痛,其他时候是好好的。”

蓝同樱将脸贴在他的肩头,道:“是了,务必要好好地……”

蓝同柏探过了蓝同樱,便从侧门出府,轻装简从,往城外而去。

将要出城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熟悉人影,蓝同柏微微一喜,正想上去打招呼,忽然心中一动,便驻马不肯上前。

眼睁睁看那一行人往前而去,蓝同柏瞧着,却见他往左手边的路上而去……蓝同柏一看,心顿时如沉入水中,暗暗咬了咬牙,盯着那人影,一直到他消失,才又打马离开。

春风和暖,明媚闲闲地握着本书,面前方桌上一壶清茶,载浮载沉。

她近来都习惯了如此坐在廊下晒太阳,又看小卫峰在庭院里舞刀弄枪,时不时地跑来她身边逗趣儿,只觉得时光之静好,无非如此。

春光明媚和煦,照在那张长开的脸容上,显得肤­色­如冰雪一般,隐隐竟有种光华,眉目更是清秀娇美,不可方物。

除了神情有些慵慵懒懒地。

明媚看了会儿书,渐渐地有些倦意,便打了个哈欠,准备趴在桌上假寐片刻,却见外头一个小厮跑的如风一样。

明媚瞥见了,便察觉不妙。

果真,那小厮急急跑到跟前,跪地行礼,道:“小姐,外头……太、太子驾到!”

明媚一听,磨了磨牙,坐直了身子,道:“就说少爷跟老爷都不在家,让太子回去。”

玉葫在旁听了,便道:“小姐,太子摆明不是来见老爷跟少爷的……”

明媚扶额,道:“说我病了,不见人。”

正要打发那小厮离开,却听到隔墙有人道:“什么病了?”

明媚听了这个声音,痛心疾首,却也无法,抬头一看,就看到太子赵琰背着双手从院外进来,仍是一脸地不可一世,狭长的眼睛扫向明媚,装模作样地说:“是不是有人想欺君!”

明媚白了他一眼,却过来行礼:“参见殿下。”卫峰以及家仆等也跟着行礼。

赵琰看她如此,才微微一笑:“罢了,免礼。”

明媚慢吞吞起身,道:“殿下,我爹爹跟哥哥都不在家,殿下还是改日再来罢了。”

赵琰却径直走上廊下,坐在明媚坐过的椅子上,看着面前一本书,一盏茶,笑道:“本太子可以等不是?”

明媚道:“既然如此,那太子等便是了,明媚先回避了。”

赵琰却道:“咦,客人来了,主人却要回避,这是何道理?”

明媚站住脚,抬头看向赵琰。

分明是比她还小一岁的赵琰,个头却已经比她还略高了点,——前生之时,明媚遇见赵琰,正是一生最不堪的场景,因此对他的脸印象深刻。

只觉得那是一张宛如厉鬼般的­阴­冷容颜,几乎不是个比她还小的少年该有的。

但是此刻……

或许是因为跟当初的寒冬腊月不同,此刻赵琰站在春光之中,原本­阴­寒的神情,仿佛也被和暖春意融化,显出几分温和笑意来。

但是那双眼……明媚对上之时,仍觉得心头会一颤。

那心结并不是等闲就能开释的……而且曾留给她的记忆是那么狰狞,因跟赵琰的纠结所引发的一系列后果……是她所无法承受不敢想起却偏偏又无法忘记的。

这跟景正卿不同。

景正卿虽然也做过错事,但是他跟她也同生共死,经历一系列超乎寻常的……渐渐地才有了生死相依之意,而景正卿诚心悔过,而明媚也明白他的心意,缓缓地接纳了他。

但是太子……

明媚揣着那个无形的心结,垂眸叹息。

因此,就算这三年来太子每每登门,明媚仍是时刻不敢假以颜­色­,时时警觉。

而让明媚觉得不解的是,为什么赵琰竟会如此……显得对自己“很感兴趣”一般。

大概是看出明媚若隐若现流露的不耐烦,赵琰有些不悦,但是却也无法就转身就走,大声呵斥自也非他所愿,于是目光一转,看向卫峰。

赵琰看着卫峰手中握着的小弓箭,顿时笑道:“小公子竟也练箭?”

七岁的卫峰面对太子不敢怠慢,很有分寸地回答:“是的,太子殿下。”

赵琰饶有兴趣地道:“给孤看看。”

卫峰双手将弓箭奉上,赵琰接过来,站起身,随意拉了拉,他虽然向来疏于习武,却到底也是个不安分的少年,轻而易举地拉开这小弓箭,目光转动,便看那靶子。

赵琰要在明媚面前故意卖弄,便道:“让孤­射­一­射­。”

说着,便瞄准松手。

“嗖”地一箭­射­出,谁知那箭很不给颜面似的,歪歪扭扭钻到墙角的草丛里去了。

大家伙儿想笑都也不敢笑。

赵琰大窘,旁边明媚看着,本是板着脸的,如今却忍不住嘴角一挑。

正好赵琰有些心虚地看过来,见状魂魄一荡。

赵琰以为明媚喜欢,便喝道:“这靶子太小了,有何乐趣?如果学会了弓箭,上场征战的话当然是要以人为靶的。”

赵琰身边惯常跟着他的侍从们听了,顿时个个­色­变。

明媚跟卫峰等却不知他是何意,还以为他要弄一个大靶子来挽回颜面。

赵琰说到这里,便随意指了个卫府的小厮:“你,去墙角站着。”

那小厮呆了呆,不知为何:“殿下?!”

明媚这才明白他是何意思,陡然­色­变,便道:“殿下,你想­干­什么?”

赵琰轻描淡写道:“自然是要他当靶子了。”

明媚惊心动魄,道:“殿下这是­干­什么,当人命是儿戏么?”

赵琰瞧出她的不悦,便道:“罢了,你不舍的你府里的人也算了,那么……”

赵琰扫向自己带来的几个侍从,侍从们听了,顿时都不寒而栗,不敢抬头跟太子目光相对。

明媚气急了,上前劈手把赵琰手中的弓箭夺过来:“殿下!我府里的人是人命,跟随你的却也都是人命,若是每个人练箭都如太子一样草菅人命,那如何了得!”

赵琰却皱眉道:“天底下只有孤一个太子,当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如此的了。”

明媚倒吸一口冷气:“你!”只觉得此人简直,不可理喻。

赵琰疑惑地看着她。

对赵琰来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却没什么不妥的……因皇后从来都说他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其他的都如草芥……

赵琰虽不以为然,却看出明媚不悦,当下便悻悻说道:“罢了,你若不喜欢,我不叫人当靶便是了。”

明媚咬了咬­唇­,摇头道:“太子……”

明媚皱眉,心中忙着开始想送客的法子,不愿再跟赵琰有丝毫地瓜葛,赵琰却又坐了回去,翻看那本书:“这是何书?孤从来没看过,明媚,你居然连这样难懂的都看?啧啧……”

明媚听他若无其事自在似的唤自己的名字,暗中一阵战栗。

望着近在咫尺的赵琰,明媚眼前不由地浮现三年前的某一幕。

228

当时明媚因看蓝同樱跟欧玉娇都不见了,她识破了那酒水有问题之后,自然便知道欧玉娇起身乃是为了向自己示警。

明媚心中自然极为感激欧玉娇的,见蓝同樱跟欧玉娇双双不见,生怕蓝同樱窥破了欧玉娇“通风报信”而为难她,于是便也借口离席。

没想到却又窥见了蓝同樱跟赵琰那一场……更被赵琰捉了个正着。

情急之下,明媚只好“新仇旧恨”一起报,把赵琰踢了个倒仰。

明媚慌忙回到席上,心里仍有些砰砰乱跳,虽然赵琰跟蓝同樱在宫内行那有伤风化之事,估摸着他们会心虚不敢大肆张扬,但毕竟是正面对太子对上……还是头一遭,隐约占了点上风。

因此心中忐忑之余,忍不住又觉有点小小刺激。

明媚心想,“当初我闯祸之时,爹爹说不怕,就算对上的是皇帝也不用怕,我如今可真做到了,虽没对上皇帝,却打了太子,不知爹爹听了后,是气恼呢,或是大笑?”

前生并不太了解卫凌为人,此番重生,才对自己的父亲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知道卫凌行事往往超乎寻常,不同一般人所想。

因此明媚作出这等大事来,竟然并不觉得如何惊慌,想到方才自己一脚踢倒太子,忍不住捂住嘴笑笑。

李曼梓见她出去一趟回来后便面带笑意,忍不住问道:“妹妹怎么好像是有什么好事儿似的?”

明媚忙捏捏脸:“我刚才……出去看到两只猫儿打架,因此觉得好笑。”

李曼梓想想,也觉可笑得紧:“宫里的猫儿打架,倒是有趣。”

明媚虽然忍不住笑,却也时刻警惕,想着赵琰会不会冲进来找场子。

她便探头四看,看来看去,除了对上欧玉娇略有些担心的目光,还看到宁妃,偶尔含笑看向自个儿。

明媚面上笑意如常,心想:“倘若太子真的进来闹事,不知道王妃会不会帮我呢?还是仍旧如前世一般,面上爱我,实则时时刻刻想要踩我一脚?但纯佑叔叔十分喜欢我,若是她不肯伸手相助,纯佑叔叔估计会不高兴的吧。”

明媚想来想去,隐隐地竟有些期待赵琰进来挑事儿……大抵人在极度茫然惶惑之时,会生出一种豁出一切的感觉。

然而让明媚失望的是,只是过了两刻钟,蓝同樱却回来了坐上,瞧她面­色­如常,仿佛没什么事儿发生一般。

明媚奇怪地看她一眼……蓝同樱却仿佛没看到她似的。

如此竟到了出宫的时候,彻头彻尾,有惊无险。

明媚又笑又觉忐忑,心想:“这是怎么了?难道是我一脚把太子踢的忘记一切了么?或者他们都不知道那是我?”却也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宫,回府之后好跟卫凌说起此事,看看卫凌的看法。

如此出了宫,李曼梓却又跟她说了会儿话,明媚又跟玉婉玉姗告别了,跟宁妃也别了,才自上了车。

马车骨碌碌往前而行,明媚靠在车壁上,一会儿又觉得倦了,便又趴倒了歇息,正迷迷糊糊有些睡意,便听到外头道:“什么人拦路?”

接着,有个声音高傲说道:“太子殿下在此,还不跪地!”

明媚听到“太子”两个字,心中一震,猛地睁开眼睛,爬起身来,来不及多嘴,便道:“暗卫叔叔,你可在么?”

隔了会儿,才听有个声音道:“小姐,我在。”

明媚抬手在胸口按了按,才觉安定。

这一刻,忽然之间前头的车门被打开,车内光线亮了亮,明媚抬手一遮眼前,却见有个人影进来,便坐在她的跟前。

车门又关上,马车继续往前。明媚放手,便看眼前,冷不防正好对上那双令她刻骨铭心的眼睛,顿时惊叫了声,下意识地有些瑟缩。

进来的自然正是太子赵琰。

赵琰见她面露惊恐之­色­,便冷冷一笑,握着那簪子,往前一递,道:“小贱人,你瞧这是什么?”

明媚听他口出不逊,一皱眉,低头一看,却见赵琰手中握着的,竟是原本自己Сhā发的那银簪子,明媚隐约知道赵琰来意,极快地镇定下来,便道:“太子殿下,没头没脑地你在说什么?”

赵琰见她忽然之间褪去惊悸,显得镇定,他心中意外,便喝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行刺本太子!有这物证在此,你还不认罪?”

明媚道:“我什么时候行刺太子了,就算是太子,可也不能如此红口白牙地诬赖人。”

赵琰欺身向前,道:“你还敢抵赖?本太子明明跟你打了个照面的。”

明媚冷笑道:“殿下,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你是不是看错了?”

赵琰见她容颜清秀绝美,看起来柔弱可欺,但偏偏是这幅凛然不惧的模样,不由地暴戾本­性­发作,伸手抓向明媚发顶:“好个嘴硬的贱人……”

明媚见他靠近,早有防备,当下一记窝心脚踢了过去。

赵琰顿时被踢中胸口,整个身子一顿……明媚扑过去,便把赵琰按在下面,低低说道:“殿下若还想如之前一般欺负人却不成!”

赵琰大吃一惊,他从来都不曾给人如此压住,更何况是个娇弱少女?简直奇耻大辱,当下骂道:“好贱人,你敢!”赵琰挣扎着,挥拳打向明媚。

明媚哪里容许他得手,当下抓住他的手,两人便在车内厮打起来。

前生,明媚便给赵琰狠狠地欺负过,那时候的她可谓是正正经经地闺中弱质,又因从未经历过那种事,又惊又惧之下简直毫无反手之力……可是如今,一切不同。

有卫凌的疼爱,卫宸的保护,景正卿又对她从来都百依百顺……明媚自己也争气,开始跟着卫凌学那些健身功夫,将体质练的极为康健不说,­阴­差阳错跟景正卿换了身子,又被迫学了马术,箭术,跟一些简单地拳脚功夫,因此不管是心理上还是身体上,可谓都是毫无畏惧的。

赵琰本以为自己是老虎,而对方弱如羊兔,只要稍微恐吓便即刻软了,任凭他折辱……没想到明媚却是个如斯难对付的人。

赵琰大骂:“贱人!本太子要将你千刀万剐!”

谁知明媚听见“千刀万剐”四字,毫无惧怕不说,反更怒气升腾。

明媚想到前生,因为这个家伙,景正卿的的确确曾给“千刀万剐”过,那种非人之痛,简直令人难以想象,而明媚自己,因为他的缘故,也自跳入冰河轻生,那置身冰水之中濒死的感觉……谁又知道?

明媚咬牙切齿:“难道你不曾过么?这次却没那么容易!”

两人纠缠中,各有胜负,赵琰打了明媚数下,却是招呼在明媚的脸上。

明媚吹弹得破的脸顿时带了伤,但明媚哪怕这个?当初她跟蓝同樱打过,也跟那劫持她跟景正卿的贼徒打过,变身景正卿的时候,还跟些同窗厮闹过……可谓“经验丰富”。

更何况明媚心中憋着一股怒火,早就想找赵琰的晦气了,如今他送上门来,少不得就先打一顿再说,难道要虚与委蛇让他放过自己?想来以赵琰那个乖戾脾气也是不可能的,不如且痛快打了。

明媚不顾脸上疼痛,抽冷子一把攥住赵琰的领口,又扑上去把他压制住,挥拳拼命往他身上招呼,却偏不打他的脸。

赵琰身份尊贵,从来不曾跟人如此近身搏斗,往往是他看哪个不顺眼,便指一指,自然有人上前料理,因此毫无实战经验。

起初还大叫数声:“孤要杀了你!你这贱人,要诛你九族,要……”翻来覆去地叫骂。

明媚却也不骂,只默默无声地,手脚上不停往赵琰身上招呼,或者打他胸口,或者踢他大腿,或者踹他腹部,或者擂他腰间。

因此在外人听来,都是太子在“作威作福”。

但事实上,赵琰哪里还有“威风”可言?他的嘴上骂的多高声,就被打的多惨。

太子的威风耍不出来,被明媚一阵暴打,最后赵琰也有点受不了的……一边叫骂着“要你好看”,一边“哎哟,住手……”之类。

车外的侍卫听见赵琰叫声,起初听赵琰又要诛九族又要千刀万剐,都默默地替明媚担忧……谁让她遇到太子了呢。

然而赵琰的声音逐渐变得很古怪,虽然叫骂的一阵高一阵低的,却又不时地呼痛惨叫……这让侍卫们大惑不解。

但赵琰偏偏在进车之前曾严厉吩咐过,让他们没有传唤不得擅自进入,因为赵琰心里认定了自己要进来折磨卫明媚,生怕明媚发出些奇怪声音的话,会惊动这些人进来坏了他的好事,因此赵琰上车之前严命:“没有孤的吩咐,谁敢进去,格杀勿论!”

侍卫们听了太子偶尔叫骂,偶尔杀猪似的惨叫,面面相觑,不知该进去还是不进去。

有个侍卫忍不住,便唤道:“殿下!”

赵琰听了这个声音,正要呼救,明媚却捂住他的嘴,在他耳畔说道:“好啊,你叫人啊,叫人来看看太子殿下是怎么给个女孩儿打的凄惨的,看看你以后太子的颜面还往哪搁!”

赵琰唔唔数声,气得挣扎。

明媚又道:“有本事你自己来啊!没有帮手,你算什么!告诉你,我不怕你!你敢来欺负我,我就敢打你!管你是太子还是天王老子!”

赵琰眼中喷出火来,瞪着明媚,却见她头发有些散乱,脸上且也带着伤,嘴角似乎被他打的有点破皮,血渗出一两点……然而,双眸如此清亮,而神情……

赵琰从没有看到,如此凄惨的一张脸会如此之美,而那种略带嚣张得意的神情,直直地击中了他心中某一块地方。

车外有人大叫:“卫大人来了!”

两个人目光相对,赵琰身子微微发抖。

明媚松手,满不在乎地抹去嘴角血迹,望着赵琰,不屑道:“殿下打不过我,不如去跟皇上皇后告状吧!殿下也就这点能耐了!”她一边防备着,一边翻身下来。

赵琰气急,望着她探身出车,不知为什么心中有一股气涌出。

赵琰猛地跳起来,抱住明媚。

明媚因要出了车厢里,没想到赵琰会在这时候发难,顿时大叫一声,赵琰抱着她,两人在车辕上一滚,便双双跌在地上!

在场的,有跟随赵琰的侍卫,也有卫府的仆人,以及得了消息后远远赶来的卫凌,众人目瞪口呆,看着明媚跟太子抱在一起。

两个人都有些狼狈,太子骂道:“你想逃!没那么容易!”

明媚也骂:“谁想逃了……你这贱……”

她被赵琰抱着跌在地上,也摔得有些疼,气急败坏地骂着,抬手要打,忽然发现周围都是一双双眼睛,顿时便停了手,反而叫起来:“呜呜呜,救命啊!”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有些人叫嚷说不喜欢明媚啥啥的。。不错,这一世的明媚,的确是活的比上辈子有些肆意,但这又如何?卫凌本是个手眼通天的,端王疼爱她,又有二爷爱护……我能说,明媚有肆意的权利吗?何况她实际并没过分!

前前章她去查探,是怕对她有恩的欧玉娇出事,这是她知恩图报的表现,而她留下,是想跟蓝同樱对质,至于赵琰的存在,是一个意外,哪里有什么罪名可言?

哈哈,总之~~这章写到跟太子对殴,笑死了,愉快的感觉,如上回跟蓝妹妹对打~

不管是前世娇柔的明媚也好,是这世痛快的明媚也好,总之都很好很好,小明媚乃是智慧跟美貌的化身,二爷不是平白无故喜欢上她的~~

身为一枚铁粉,膜拜~

229

卫凌翻身下马,飞身掠到跟前,把明媚抱起来,惊怒交加,谁知一低头,便见明媚冲着自己眨眨眼,表情甚是促狭。

卫凌一怔。

这一场惊天动地的打架——实则是明媚单方面痛殴赵琰,却以“太子欺压大臣之女”的定名落下序幕。

因为赵琰委实恶名在外,若­干­出这种事来倒也不足为奇。

而且在场的人都看到明媚脸上带伤,太子的脸蛋儿却是好端端地——因为明媚都没招呼过她的脸。再加上又是太子动手把人抱着压在地上的,……委实穷凶极恶,

于是,为了安抚“受惊”的卫家父女,以及安抚众位唯恐有一日祸及自身的朝臣们,皇帝狠狠地斥骂了一顿赵琰,打了几板子后,又把赵琰禁足宫中,除了负责教授课程的老师,其他人一概不许见,且又派了近身的太监前去监视,以防太子不听教授之类。

足足三个月,连皇后求情都无效。

明媚本以为太子“出来”之后会变本加厉,却没想到,太子的表现很奇怪……

就如现在。

赵琰不敢再­射­箭,以免又­射­不中反而丢丑,便把弓箭丢给旁边的侍从,自我粉饰说道:“本太子近来忙着读书,武艺上未免疏于练习了,你们可提醒着我,回头要勤加练习。”

宫侍们自然齐齐应声。

赵琰装模作样了一番,便看明媚,打量了她片刻,不免也想起当初跟她“不打不相识”,于车厢之内厮打滚做一团时候的情形……当时怒气冲天,现在想想,却颇觉得有趣,忍不住笑了笑。

明媚望着赵琰那笑容,仍有些发毛,便竭力做冷冷淡淡地模样,不动声­色­。

赵琰见明媚只是站着,未免无趣,便又回头坐了:“渴了。”

因无人动,玉葫迟疑着上前,从盘子里拿了个没用的杯子,为赵琰倒了杯茶。

赵琰扫她一眼,玉葫吓得忙后退出去。

赵琰举起杯子喝了口茶,随意便翻那本书。

明媚看赵琰翻着自己那本书,强忍着要将他扫地出门的冲动。

赵琰倒是习以为常,自言自语,颇自得其乐,说两句,看一眼明媚,明媚不理他,他就问卫峰。

卫峰当然不能像是明媚一般对太子“无礼”,只好敷衍两句。

赵琰道:“你也不小了,怎么还留在家中?为何你没有去书院呢?不是都去那里么?”

卫峰眼睛一亮,却又道:“父亲说还是叫我在家里练的好,怕我出去生事,何况进书院都要考核的,我怕是不能及格。”

赵琰道:“不成不成,你是男子,怎能总留在家中?自要出去历练才好,明媚如此聪慧,你怕也差不到哪里去,再说,若是书院里的那些老不休不许你去,你跟孤说,我去跟他们讲,看看哪个敢不答应。”

明媚起初听赵琰还说了几句正常的……听到最后却暗汗:“殿下,就算是峰儿要去书院,那也得凭着自己的真材实料入内,怎么能用别的手段?”

赵琰转头看她,道:“是吗?我不过是想助他一臂之力罢了。”

明媚道:“这个就不用殿下担心了,父亲自有安排。”

赵琰哼了声,看明媚两眼,便道:“那倒也罢了。”

明媚看看天­色­,便道:“殿下今日没别的事儿吗?”

赵琰似乎听不出这话中的送客之意,道:“没事儿,今日特意出宫来的,也向父皇母后都说过了。”

明媚忍不住问道:“太子这次又是用什么借口?”

“什么借口,本太子是正正经经请旨出宫的,要想知道的话,”赵琰竟然嘿嘿一笑:“你且猜一猜?”

明媚才不想入他的套儿,便道:“我怎么能猜得出?你不说就算了。”

赵琰才道:“罢了罢了,你可真没趣儿,猜一猜又能怎地?不瞒你说,我是跟父皇说要出宫来探纯佑哥哥的,父皇听了,忙不迭就答应了,你说好不好?”

“关我何事?”明媚一怔。

赵琰一本正经道:“怎跟你没关系?上回不就是因他的事,你才跟我吵起来了么?我回头想想,你说的倒也有道理,我年纪小,的确有些不周到的地方,纯佑哥哥毕竟比我年纪大,我很不该就冲撞他才是。”

明媚听了这话,简直像是听到了黄鼠狼说不要吃­鸡­一样。

上回赵琰没事找来,闲扯之中,不知怎地提到端王,赵琰便一脸不屑,明媚当然看不过去,便偏说端王好,把赵琰气的……

明媚看他气的脸­色­发红,索­性­更不饶人,明知他不爱听什么,便说什么,偏偏她伶牙俐齿地,让赵琰辩无可辩,最后,果真便把赵琰气跑了。

本以为赵琰从此后便不会再上门“麻烦”了,没想到这太子果然­性­子­阴­晴不定地,居然又厚颜来了。

且说出这样的“明白”话来。

明媚疑惑地看向赵琰,问道:“殿下,你说真的?”

赵琰望着她看向自己的目光,心中略觉得意,便挺胸道:“自然了,我是太子,当然要有容人的雅量。”

明媚只觉得耳朵都刺刺地,便伸手摸了摸:“只怕殿下是口是而心非。”

赵琰道:“你不信?”

明媚哼了声:皇后从来都当端王是绊脚石,太子耳闻目睹,被熏陶的如出一辙……怎么会对端王一反常态?如今说这些,不过是听着好听的罢了。

赵琰见明媚不信,微微皱眉,便道:“有道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若不信,不如你跟我一块儿去王府,看我如何,不就知道了?”

明媚看向赵琰,心想:“他是故意想趁机骗我出去呢?还是真的想要做给我看?”

两个人面面相觑这瞬间,明媚耳畔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略有点­阴­沉地响起:“不知太子殿下在此,微臣见过。”

明媚心头一震,便转过身来,那边卫峰却早看见了来人,顿时欢叫了声:“二爷!”撒腿就跑向了来人。

明媚嘴角一抿,却并不动,只是看着那人抱住卫峰,而后又向着太子行礼,眼皮微微垂着。

赵琰一看来人,却也客气三分:“原来是景指挥,快快免礼。”

三年来,人事改换,卫凌已经贵为吏部尚书,而景正卿因屡建功绩,官运亨通,已经是四品的京畿指挥使。

景正卿抬头,目光却先扫向明媚,明媚对上他的眼神,忽然莫名有点心虚,便假装若无其事地抬头看天。

赵琰道:“今儿怎么有空来呢?”

景正卿道:“今日微臣调休,没想到竟在此巧遇太子殿下。”

赵琰笑道:“可不是么,方才本太子正要跟明媚一块儿去端王府,你就来了,不如大家伙儿同去?听闻你跟王府也甚是熟络。”

明媚听到这里,便皱眉说道:“殿下,我并没有答应你去。”

赵琰正­色­道:“现在答应也来得及。”

景正卿却道:“方才微臣来的路上,正好看到端王殿下仿佛进宫去了。”

“是吗?”赵琰有些诧异。

明媚便趁机说道:“太子殿下,不是说要跟王爷多多亲近的么?如今王爷正好入宫去了,太子何不即刻回宫?若是不回……莫非刚刚太子所说的都是敷衍了事的?”

明媚说着,赵琰便看着她,听她挤兑自己,却笑眯眯地。

景正卿咳嗽了声,往明媚身边走出一步,温声说道:“明媚,你怎么如此对殿下无礼?快点向殿下赔罪。”

明媚才懒得理赵琰,然而目光跟景正卿一对,便嘟了嘟嘴,竟向着赵琰行了个礼,道:“明媚无礼了,请殿下恕罪。”

明媚对赵琰,不是嘲讽,就是冷面相对,而景正卿只一句话,她便乖乖听了。

赵琰见状,脸上的笑却隐了许多,便淡淡道:“既然如此……那么孤就回宫去罢了。……改日再来。”

明媚听了“改日”,顿时又皱眉。

景正卿却道:“恭送太子殿下。”

赵琰看他一会儿,又看明媚片刻,终于还是说道:“不必多礼。”果真转身往外而去了。

景正卿一直目送赵琰离开了,才转身,看向明媚。

卫峰还没察觉什么,冲过来抱着景正卿的大腿,仰头眼巴巴地看他:“二爷你可来了,教我练箭吧?”

景正卿低头:“峰儿乖,我有点儿事想跟你姐姐说,等会儿再教你。”

玉葫跟惯了明媚的,这会儿却知道景正卿心中想什么,便拉着卫峰,劝着他先离开了。

一会儿的功夫,偌大的院子里竟只剩下了两个人。

明媚本来没觉得如何,然而看着景正卿的脸­色­,却无端端有点紧张,便咳嗽了声,故作轻松般道:“你渴不渴?这茶凉了,我叫人……”

一句话还没说完,景正卿便已经走到她跟前,明媚往后一退,身子贴在廊柱上。

明媚抬眸看向景正卿:“你……­干­吗?”

这三年来,他的身量越发高了,明媚虽也长了,但却仍比他要矮一个头,两个人站的如此之近,要看他的脸,只能仰起头来。

景正卿垂眸,冷冷静静地说:“你能不能别去招惹他了?”

明媚眨了眨眼,气道:“你是说太子?我……我哪里招惹他了?”她已经尽力避开太子了,也不常出去……然而赵琰总是找各种借口,忽然间就出现在府内。

总不能堂堂地太子殿下亲临,却要拒之门外不理吧。

景正卿其实也知道这个道理,然而他也的确不能打断太子的腿,当然也拦不住太子东走西走,三年来愠怒,生气……担心……种种,虽然知道明媚不至于对太子如何,甚至只会讨厌忌惮他,可是却仍旧难以忍受赵琰总是出现在明媚面前,总让他有种不放心的感觉。

景正卿道:“他若来了,你避开不就成了?”

明媚气得推开他:有一次她为了避开太子,便跑出府去,然而自己却又暗生闷气,凭什么呢,又不是她做什么亏心事,为何要让她如做贼一样地逃走。

“你是来找我吵架的么?”明媚瞪向景正卿。

景正卿望着她气鼓鼓地样子,却又靠前来,叹了声,便将她抱住:“你真的讨厌他,是不是?”

“当然了!”

景正卿道:“我也知道,若是太子一心要来纠缠,也没什么法子,总不能再打他一顿或者……”景正卿笑笑,上回明媚跟赵琰马车殴斗之事,明媚怕他又冲动去找赵琰,故而就跟他实话实说了。

明媚鼓起腮帮子:“那你还说我?”

“我就是不放心啊……”景正卿难得地有些忧愁,望着她嗔怒的神情,低声道:“其实我有个法子,可以彻底避开太子,让他无计可施……你要不要?”

“真的?是什么?”明媚惊喜交加,看向景正卿。

景正卿在她耳畔低低说了一声。

明媚皱眉,手在他胸前一按,却推不动。景正卿盯着她,轻声道:“如何?只要你答应了,他是不是也就死心了?”

明媚道:“不行……”

景正卿道:“为什么不行?你也大了,而且我又是这个年纪,委实是应该……”

明媚咬了咬­唇­:“不行,爹爹不会答应的。”

景正卿道:“只要你点头,姑父怎会不答应?”

明媚的脸一点一点红起来:“总之不行……还要再等一等……”

景正卿抬手抚上她的脸:“还等……我要疯了……”

明媚身子轻颤,心底沁出一丝甜来。

景正卿低头,在她­唇­上轻轻一吻,低语道:“我现在做梦都梦见娶媳­妇­,偏偏娶不着不说,还有些讨嫌地总在身边转来转去,以为王爷的事儿了结了,却又来太子……你说你怎么就这么不安生呢?我这心,什么时候才能放下?”

和暖地春光照耀庭院,也沐浴着廊柱边两道贴在一块儿的影子,如画一样鲜明,也如画一样美好。

景正卿面前的容颜半明半寐,却自始至终都是他爱慕的人,景正卿叹了声,捧着明媚的脸,俯身在她脸颊上一下接一下地轻吻,声音喃喃,仿佛要将明媚的心也融化了,她情不自禁地仰头,接受他的吻,也接受他的爱。

景正卿亲吻她小巧地耳垂,目光所及,看到那圆白的耳垂随着自己的动作微微颤抖,景正卿在明媚耳畔,诱惑似地道:“好明媚,答应我……好么?”

许是春光太醉人,或许他的­唇­很能醉人……明媚如喝了酒似地,竟有些醺醺然,沉浸在这奇妙的氛围之中,身不由己道:“嗯……”

230

景正卿本是听说赵琰去了卫府,故而特意赶来的,谁知来了便走不了,同明媚坐在小院儿廊下,卿卿我我,低声细语,不知不觉便过了半日之时光。

所谓偷得浮生半日闲,他们却是偷得浮生半日好,将近中午的光景,琢磨着卫凌该回来了,景正卿才整整衣襟,作出正气凛然的样儿来。

果真卫凌便回来了。

景正卿听了玉葫回报,便推明媚,“先前你答应了我的,快去跟姑父说。”

先前景正卿说有个主意可以让太子不来厮缠,自然就是要明媚早点儿跟他成亲。

明媚那时候被他所诱惑,身不由己,此刻听闻要跟卫凌说,一阵儿头皮发麻,便道:“现在不行……等、等你走了后再说。”

景正卿瞧她支吾的模样,便哼了声:“不行,你好不容易答应我了,只怕我转身走了,你便也忘了。”

明媚无奈,撒娇求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爹爹不愿我早嫁,我得找个好时机才可以,贸然去说,爹爹会以为我是不知廉耻想夫君的人了。”

明媚说着,手就推在景正卿的膝上,轻轻摇晃。

景正卿听她娇声低语,面­色­一发可爱,忍不住怦然心动,便握住她的手:“那你想不想夫君?”

明媚本是想撒娇先过了这节去,没想到景正卿偏提起来,当下便脸红了:“你、你又说什么……”

“到底想不想呢?说啊……”景正卿追问,低头望着她的脸,这次第,忽然想到前生……在景正茂旧居里头的种种,以及那次她受了惊,他抱着去了城内的别院,那入骨似的缠绵。

明媚脸越发红:“你怎么老问这些没正经的。”

景正卿道:“这怎是没正经的,咱们订了亲,已经是半个夫妻了,莫非你觉得不是?”

明媚嘟起嘴,便含嗔瞪他一眼,景正卿抬手抚上她白里透红的脸,情不自禁俯身就要吻过去,忽然间想到卫凌已经回府,当下生生刹住。

景正卿急不可待,便道:“你今日不说,必然又不知到什么时候去了,或许又要给我等个三五年之类的。”

明媚望着他薄红的面­色­,偏忍笑问道:“那如果是真的,你能不能等?”

景正卿道:“我自是能等的。”

他回答的如此畅快,倒是让明媚一怔:“真的?”

景正卿略微用力,把她的手握紧了些,道:“但是在成亲之前,我要先和你……”

明媚的心突地一跳,竟懂了他要说什么,当下便将他的手甩开,惊羞交加:“你敢!”

景正卿哼道:“若是不想如此,那就快跟姑父说。”

“我不说。”

“快去说。”

“不……”

景正卿把明媚拉起来:“不许说不。”

明媚道:“不要,爹爹会骂我。”

景正卿不由分说,推搡着她便出院子,像是押解什么人犯一般,便要往卫凌的书房去:“今日由不得你,不然的话,光是太子总是来走动,也要把我急死了。”

明媚磨磨蹭蹭走着,闻言噗嗤一笑:“你急什么?我们都定亲了,太子不也有了蓝同樱了么?他不过是孩子心­性­罢了。”

景正卿哼道:“孩子心­性­?在你眼中他还是个孩子么?”

明媚一怔。

景正卿自知失言,又怕明媚想到昔日不好的记忆,便忙道:“你可知道,太子早就……”

明媚收敛心神:“早就什么?”

景正卿见她搭腔,不像是想到以前的,便放宽了心,含糊道:“总之,有些荒~­淫­。”

明媚忍不住又噗地一笑:“就像是你之前似的么?”

景正卿道:“你再说我可就不依了,为了你,我早就痛改前非多时,云起跟他那些狐朋狗党都笑过我多少次了。”

明媚奇道:“为什么要笑你?”

景正卿气哼哼地,看着明媚,却有些不好启齿。

这些少年军官,从来都是飞扬不羁,又经常刀枪剑戟丛中出生入死的,正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哪一个不是少壮热血?若是得闲、得胜……或者得意之时,往往三三两两,往酒楼上一聚,喝的差不多了,自然就“饱暖思­淫­~欲”。

然而景正卿很是洁身自好,每每遇到这种场合,就会机警地避开,任凭人怎么拉扯劝说都无济于事。

因此云起他们暗地里都说他“将有河东狮”,所以不敢造次。

明媚左顾右盼,看了景正卿片刻:“你在想什么,脸­色­如此奇怪?”

景正卿道:“想你。”

明媚掩口一笑:“胡说,哪里是想我,你定然是在想些不好的。”

景正卿见她停了步子,便又握住手,道:“休要跟我东拉西扯,今儿你必须要跟姑父开口,成与不成都罢了,就算是试一试,让姑父知道你是心想着我的。”

明媚便避开:“说了不要,爹爹会以为我迫不及待想嫁人了。”

景正卿道:“那你就说是我迫不及待想娶了便是。”

明媚见他意志坚决,知道说不过,便欲找机会逃,奈何景正卿在侧,又能逃到哪里去?如此两个进进退退,你一言我一语,眼看就要到了卫凌书房。

明媚心头发紧:“别再逼我啦,我不要说。”

景正卿道:“那我去说,你就站在我身边儿,不说话也可,行不行?姑父要怪,就怪在我身上罢了,他要打要骂,都使得。”

明媚道:“胡说,你当我爹爹是二舅舅么?动辄要打要骂。”明媚可是在景睿手底吃过板子的,记忆犹新。

景正卿看着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悸之­色­,自也想到了那件,忍笑道:“还不是你自顶撞他才得的那一场?罢了,别说了,跟我去。”

景正卿握着明媚手腕,便要往前,明媚正挣扎着,又窘迫又害羞:“不要去,不要去……”

景正卿忽然一愣,抱住明媚,往旁边一躲。

明媚不解:“怎么了?”探头一看,忽然见到一人匆匆从外而来,走得极快,且脸­色­大为异样。

若是别人倒也罢了,这人却正是李曼梓。

明媚一看,便想招呼,然而看到李曼梓的脸­色­,忽然又紧紧闭嘴,——却见李小姐眼睛红肿,脸带泪痕,神情跟平日的泰然自若大不相同,有些凄惶无助,又有些急切伤心似的……

明媚心知有异,眼睁睁看李曼梓直直往卫凌书房而去。

李曼梓走到书房门口,忽然又急急刹住步子,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景正卿心里略微有数,便低头看明媚。

明媚抬头看他一眼,悄然问道:“李姐姐怎么了?莫不是有事找爹爹?这神­色­……好生古怪,可为何又不进去?”

景正卿“嘘”了声,明媚便忙掩口。

正在李曼梓垂头站在卫凌书房门口的时候,书房之内,卫凌迈步出来,正一脚踏出,忽然之间看到旁边的李曼梓,顿时怔住。

李曼梓望着一角袍摆,缓缓抬头,双眸看向卫凌之时,眼中的泪越发涌动。

卫凌一怔之下,即刻神­色­如常,道:“曼梓小姐,为何在此?怎不见有人通报?”

李曼梓望着他:“我是来找大人的。”

卫凌淡淡问道:“不知有何事?”

李曼梓道:“我的确是有件事想要问大人。”

卫凌双眉微皱,望着李曼梓红红地眼睛,忽然说道:“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李曼梓见他沉吟,不等他说完,便道:“是我的终身之事,不知对大人来说,算不算要紧呢?”

卫凌眉头越发深锁:“李小姐……”有些为难,左右一扫,见无人,便叹了声:“请入内相谈吧。”

幸好景正卿抱着明媚躲在转角处,卫凌才没发觉,当下两人便相继入内。

明媚隐约听得两人对话,大惑不解,便看景正卿:“这是什么?李姐姐怎么说她的终身之事?莫非她要定亲了?然而她的终身之事为何要来找爹爹?”

按照李曼梓的年纪,本来早该定下亲事的,不知为何竟一直拖延至今。

而明媚也没看出李曼梓对卫宸或者叶若有什么特殊地感情……却也知道李曼梓心里有事,因此从来都是回避此事不肯相问的。

没想到如今此刻,竟无意之中听到这样一句。

景正卿自然明白是何意思,看看明媚,又看看那书房,心想:“看样子今儿的事又要泡汤了,不过……”

明媚一脸地疑惑好奇,景正卿便低声说道:“明媚,你想不想知道究竟?”

明媚使劲点头。

景正卿道:“那么我们便偷偷靠近了去听一听,但不能靠得太近,恐怕姑父机警,会听见咱们的动静,就连呼吸都要仔细。”

明媚复又点头。

景正卿兀自有些不放心,便叮嘱道:“还有一件事……”

明媚入猫爪挠心,想要知道端倪,听景正卿又说,便问:“什么?你快说。”

景正卿道:“不管听到什么,你都不要着急……更不能声张出来……”

明媚皱眉看他:“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啰嗦,我们是去偷听的,难道我还要叫嚷的让父亲知道么?”

景正卿忍不住一笑:“很是很是,我的娘子好生聪明。”

明媚抬手打了他一下:“谁是你娘子,不羞。”

当下两个人鬼鬼祟祟靠近过去,依稀听到声音的时候便停下来,果真不敢大往前去,景正卿护着明媚,心中犹豫不定。

耳畔传来李曼梓的声音,道:“大人明知道我对大人有意,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只装作不知的?”

明媚满心好奇,忽然间听见这一句,顿时之间像是听到一个惊雷,双眸蓦地睁大,身子一晃。

景正卿早有防备,将她牢牢一抱,顺便捂住了她的嘴。

231

景正卿向着明媚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明媚心惊­肉­跳,在对上他双眸的时候才平静下来。

屋里,李曼梓说罢,卫凌仍旧面沉似水。

李曼梓上前一步,“我知道大人其实也并不讨厌我,为什么却总是回避我的心意,如今我家里要逼我成亲,我走投无路,只有厚颜上门来问大人了。”

卫凌听她说完,才开口,道,“此中,怕是有什么误会……”

李曼梓道,“自那一次大人救了我,我心中感激……此后屡次登门拜访,难道大人都不知道?”

卫凌沉默片刻,终于开口:“不错,我是知道。”

李曼梓一阵心潮起伏,道:“大人既然知道,为什么……为什么看我自苦三年有余……却……”

卫凌打断她的话:“你该知道,你我身份不同,年纪亦相差甚远,你年纪还小,所谓‘心有所属’,有时候或许只不过是片刻的迷恋,我并不说破,只因怕你尴尬,想让你自己想通罢了。”

李曼梓怔了怔:“莫非,大人从来不曾喜欢过我?”

卫凌抬眸看她一眼,缓缓说道:“不曾。”

李曼梓倒退一步,仿佛受到极大打击,卫凌看着她身子瑟瑟发抖,略微不忍,却仍未动。

隔了会儿,李曼梓才又道:“那当初……为什么大人会不顾自身安危前来救我?甚至为了我差点儿……”

“当时那些人是冲我去的,”卫凌面­色­淡淡,说道,“而你只是经过,我不想你遭受此无妄之灾,更何况,你是廉国公府的人,若是因为我而遭遇不测,以后廉国公恐怕会对端王爷有心结,你可明白。”

李曼梓心头阵阵发凉:“大人的意思莫非是说……这么多年我只是空梦一场?”

卫凌道:“现在醒来,尚未算迟。”

李曼梓摇头,眼泪颗颗零落:“然而我……我……”

卫凌道:“你是国公府的小姐,身份尊贵,国公府给你相中的人家,必然是堪配得起的好人家,你尚是青春少艾,自该知道如何选择。”

李曼梓忽地大叫了声:“不,我不知道!”

卫凌略微皱眉:“曼梓小姐……”

李曼梓道:“这么多年,我始终都看着大人,只盼着能来府上,见上一面都好,虽然大人从来都不曾对我假以颜­色­,甚至不苟言笑,但是对我来说,只要能看到您,就已经心满意足……”

卫凌道:“李小姐。”

李曼梓按着胸口,几乎喘不过气来。

卫凌瞧着,终于站起身来,走到她的身边,轻轻握住她的胳膊。

李曼梓含泪抬头看他,卫凌引着她,将她带到旁边的椅子旁边,示意她坐下,李曼梓望着他淡漠的神情,忽然之间情难自已,三年来她都只是远远地看着,时而跟他说上一句话就已经无比快活,一直到现在……忽然之间他要将她远远地推开……

李曼梓猛地张开双臂,便将卫凌抱住:“大人……”

卫凌身子一僵,李曼梓用力抱着他,这一刻,就仿佛当初她遇袭­性­命攸关的时候他纵身过来,一把将她抱着躲开那夺命的毒箭。

那种熟悉的味道铭刻她心中,挥之不去。

卫凌任凭她抱紧自己,少女的身体紧紧地挨着胸前,他甚至能察觉她身体的丝丝颤抖。

卫凌轻叹了声,垂眸道:“你既然存了那个心思,莫非不曾想过,你若是嫁给我,身份只能是继室,你家是何等显赫的门第,也万万容不得如此的,你也不必如此委屈你自己……罢了,别哭了。”

卫凌不如此说还罢了,一如此说,李曼梓身子一颤,抬头看他,惊喜交加:“你……你……你若不喜欢我,怎会如此替我着想?”

卫凌眉头一皱,抬手将她轻轻推开,转身复道:“我是能做你长辈之人,自然想得多些,你于我面前,不过是个如明媚般的孩子罢了,我替你想一想,也是平常。”

李曼梓望着他身影近在眼前,复将他紧紧抱住。

卫凌一惊抬手,皱眉便道:“休要纠缠,给人看到了,你的声名尽毁!”

“我怕什么?”李曼梓将脸贴在卫凌背上,道:“先前在家里,我已经把心事尽数说了,父亲大骂我,叫我休要有那种邪思魔想,就算是死也不会让我如愿……然而我究竟是出来了,只求你一句话,你要不要我?”

饶是卫凌镇定,听闻此言也大为惊心:“你说什么?”

李曼梓道:“不管如何,我是跟定了你了,你若不要我,我只有一死!大人……”说到最后,声音颤抖。

卫凌皱眉闭眸,想了一想,道:“你尽快回府去,向廉国公请罪,说是你一时糊涂了才胡说一通,而后听从国公府的安排,乖乖嫁人。”

李曼梓道:“我不!”

卫凌道:“不要执迷不悟,我这也是为了你好。”

李曼梓道:“你若为了我好,就别推开我,不然我只有死路一条。”

卫凌听她如此固执,不由也有些发怒,身子一震,轻易将李曼梓推开。

卫凌后退一步,道:“我自打发了妾室,就已经打定主意此生不会再纳再娶,免得家宅生事,对明媚峰儿皆不利。你不必再说了。”

李曼梓靠在椅子边儿上,才没跌倒,闻言便道:“那么大人在南乐坊里养的那个女子又是怎么回事?”

卫凌面­色­一变,看向李曼梓:“你竟连这个也知道了。”

李曼梓道:“我有心于大人,自然事事留心,你把那人养在外头,三年来,每个月都会去一两次,难道也想一辈子如此?”

卫凌冷冷说道:“这是我的私事,跟你无关。”

李曼梓道:“既然如此,若是我也愿意如此,大人可愿意,也如此对我?”

卫凌震惊,喝道:“胡说八道,你是世家小姐,怎可自贱身份,跟那些人相提并论!”

“我是世家小姐,却仍得不到大人的青睐,反倒是那些人,轻而易举便得您的宠爱,”李曼梓道:“若家里一再逼我,我走投无路,大人可愿意收留我?”

卫凌喝道:“不可!我也不会收留你,我当初救你是为了避免端王跟廉国公之间的龃龉,如果我娶了你,让廉国公颜面何存?岂不是违背了我当时的初衷?”

李曼梓闻言,站不住,竟跌坐在椅子上:“原来,大人心狠如此……”

卫凌的手握腰间,微微握紧:“我叫人送你回去,你自向廉国公请罪,他爱女心切,必然会原谅你。”

李曼梓摇摇晃晃站起来:“不必,我自己走便是了。”深看卫凌一眼,迈步往门外而去,出门之时,脚在门槛上一碰,整个人跌倒地上。

卫凌转身,脚下一动,却偏又站住了。

李曼梓回身看他,却见卫凌冷冷站着,李曼梓一仰头,两行泪跌落下来。

景正卿不顾一切抱起明媚,才闪身到拐角处,李曼梓就已经出来了。

明媚呆若木­鸡­,几乎没法儿看李曼梓如何,景正卿却见她从地上爬起来,恍恍惚惚地往外去了。

景正卿垂眸看向明媚:“妹妹……”

明媚呆呆看他:“景正卿,我、我没听错吧?李姐姐喜欢的那人,竟是我爹爹?她……还一心想嫁给爹爹吗?”

景正卿叹了口气,在她耳畔低低说道:“唉……当初其实我就有些看出来,只不过,也正如姑父所想,以为李曼梓不过是一时情热,渐渐也就撇开了,因此不想惊吓你,却没想到……”

明媚越发惊呆:“你早就知道了?”

景正卿摸摸她的脸:“你是当局者迷,我是旁观者清。”

明媚眼睛直直地看向远处,不知要说什么好。

景正卿道:“我瞧李曼梓的心­性­,恐怕这件事不会这么罢了,不知她这一去,廉国公府里又有什么风波,会不会波及姑父……”

明媚抬头看他:“我、我不知道……方才,方才她还说,爹爹在外头,在外头……”

景正卿默默地把她抱入怀中:“姑父正当盛年,你想一想……他是个正常的男人,怎能三四年不近女­色­?他不想在家里多个女人惹你烦忧,因此才……”

明媚用力摇头,捂着耳朵叫道:“我不要听!”

景正卿知道她不爱听这些,便不再说下去,只道:“如今……该如何是好?”

明媚低头,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只觉得一阵阵地凉意,反复翻涌,眼中也情不自禁地冒出泪来。

景正卿慌忙给她擦去:“怎么了?忽然哭了?”

明媚道:“我不知道,你、你别理我……”明媚转身便走,景正卿不敢高声,忙跟上。

明媚转过回廊,心中乱乱地想:“原来李姐姐喜欢的竟是爹爹……原来我一直都不知道……爹爹在外头还另有人……”

偏偏景正卿此刻过来,一脸焦急。

明媚看着他,忽然莫名地想:“原来他也知道爹爹外头有人,却从不曾对我透露,他自然觉得这是正常之极的了。那倘若有朝一日我像是母亲一样薄命去了的话,他会不会也……是了,他也是个‘正常’的男人,怎能一直都不近女­色­?唉,原是我想的太多了。”泪却偏不由自主,涌得更急。

景正卿自然不知明媚心中患得患失,想了那么许多,便握住她肩:“怎么了?哭什么?”

明媚推开他,哭道:“你们都是一样的,走开……”

景正卿大为纳罕:“什么一样?”正在此刻,忽听旁边有人道:“你们在此做什么?”

却正是卫凌。

明媚见卫凌出现,低头不说话。

景正卿心惊,忙转身拱手道:“姑父!听闻姑父回府了,正要前去请安。”——暗中捏了一把汗,幸好离开书房周围了。

卫凌扫他一眼,点点头,目光便落在明媚身上,看着她眼中带泪,便皱眉问道:“怎么了,为何哭了?”

明媚心情极为复杂,抬头看向卫凌,看了会儿,忽然很不想面对……转身就走。

卫凌一惊,忙握住明媚的手腕:“明媚!怎么了?”

明媚心中乱糟糟地,低着头,胡乱说道:“我、我有些困了,想回去歇息,爹爹放手……”

卫凌眼神闪烁,将问未问。

明媚将他的手一推,飞快地便跑了。

卫凌震惊,看看明媚远去的身影,又看景正卿,道:“发生何事?”

景正卿暗暗叫苦,便道:“姑父见谅,是方才……方才正卿失言,得罪了妹妹……”

卫凌疑惑地看他:“是么?你说什么了?”回头看看书房的方向,忽然身子一震。

232

卫凌聪明机警,景正卿却也不笨,见卫凌回头,他便道,“姑父,我方才得罪了妹妹,得去看看她,向她赔罪,姑父请恕我失陪之罪。”

卫凌默默地看着他,道,“哦……你去吧。”

景正卿知道此地不宜久留,闻言如蒙大赦,急忙转身,卫凌望着他背影,却道:“二郎……”

景正卿身体发僵,勉强站住脚,回过头来,毕恭毕敬说道:“姑父还有何吩咐?”

卫凌瞧着他恭顺之态,眼波几度闪烁,终于说道:“没什么……你妹妹,年纪小,有时候难免任­性­……你比她年长,须多体谅她些……”

景正卿松了口气:“是。”

卫凌点点头,又道:“罢了,快去吧,好生安抚安抚她,休要让她自个儿生闷气。”

景正卿又答了个“是”,才转身离开了。

景正卿马不停蹄,就去见明媚,谁知到了明媚居室,就见房门掩着。

玉葫坐在门口,见景正卿来了,便忐忑地站起来,道:“二爷,小姐说她要睡了,谁也不见……”

景正卿一摇手,走到门口,推了推门,竟是从里头关上了推不开,景正卿想了想,便转到窗前,试着拉一拉窗扇,果真竟给他拉开了。

景正卿笑笑,轻轻纵身跳了进去。

玉葫目瞪口呆看着,想拦又拦不住,只好眼睁睁望着景正卿入内,隔着窗户,听到里头低低一声惊呼。

玉葫想了想,就把窗户重又拉了起来。

景正卿跳到室内,明媚正趴在床上,忽然间发现身边多了个人,自吓了一跳,扭头见是他,便道:“我关了门,你怎么进来的?”

景正卿道:“我想见你,有的是法子,怎么也是见得到的。”

明媚转开头去不理他:“可是我不想见你。你快走开。”

景正卿翻身过去,重又对上她的脸:“到底怎么了?我又哪里得罪你了?你就算是让我走,也走个明白啊。”

明媚本来不想做声,听景正卿问,便道:“为什么你明明都知道,却什么也不跟我说?”

景正卿道:“是为了这个不高兴?你知道我对你的心究竟是如何的,不跟你说,就是怕你知道了会难受,何况,这是姑父的事儿,让我来多嘴……万一给姑父知道了的话……”

明媚听了,便挥拳打他:“你是怕得罪了爹爹,却不怕得罪我?”

景正卿握住她的手,在嘴上亲了两口:“是啊,我怕得罪姑父,却不怕得罪你,因为我知道你毕竟是心疼我的,若是我有个什么错儿,你必定会原谅我,但是姑父则不同了,姑父早就气我早早地跟你订了亲,将来还要娶走他的心肝宝贝,看我不顺眼着呢,若我再得罪了他,姑父一怒之下……不肯答应让你嫁给我了,我又往哪里说理去?”

明媚本是气鼓鼓地,听着他说,却忍不住有些感动,然而听到最后,却又生生地给景正卿说的笑了出来:“你又胡说什么!”

景正卿道:“是不是胡说,你自清楚的很……何况我也知道,你虽一时恼了,但毕竟你们是父女,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明媚听了这句,却又有些伤感,垂眸不语。

景正卿凑过来,问道:“怎么了?”

明媚揉揉裙摆,叹了口气:“我现在才发觉,原来我什么都不知道……”

景正卿一眨眼,便起身,将明媚抱入怀中,道:“明媚,其实……不管是姑父也好,我也好,有些事情,我们不跟你说,不是存心要骗你如何,而是怕你知道了反会难过,姑父的心跟我是一样的,都想要好好地护着你,你……可懂么?”

明媚心一酸,又落下泪来:“景正卿……”

窗外,卫凌静静站着,听到这里,眼神之中才透出几分笑意来。

手在窗棂上抚过,卫凌转身,悄然无声地离开。

室内,景正卿轻轻地抱着明媚,抬手在她背上抚过,沉默片刻,才又说道:“你是不是还恼我说让姑父不近女­色­是不可能的那句?姑父是个不凡的人物,不凡的意思,就是别的人无法跟姑父一样,同样,有些姑父要做的,别人也不一定会做,譬如对我来说,此生,就是非你不可,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明媚身子轻轻震动。

景正卿在她耳畔低低说道:“不然的话,你以为我为何会跟你一块儿重活这一遭?当时我瞧着你那样……我……是生死相随的,你莫非还不懂?”

明媚趴在他肩头,泪扑簌簌地落下,伸手抱住景正卿的脖子,依恋地将头靠在他肩窝里。

景正卿道:“傻丫头,是不是很感动?”

明媚吸了吸鼻子:“我不跟你说。”

景正卿转头,在她脸上亲了口:“若是感动,那便找个机会去跟姑父说你要早点嫁过去吧?好么?”

明媚忍不住破涕为笑:“你怎么这么不叫人省心?才觉得你好,你偏又说这话了。”

景正卿道:“那是因为,我的心处处都在你身上,自然什么都为了你我着想,不过……”

“不过什么?”

景正卿想了想,道:“不过因为李曼梓的事,姑父大概有些焦头烂额,暂时倒是不好说了……等这件事了结了罢……”

明媚便仍趴在他肩上:“好。”

景正卿见她乖乖答应,便也在她鬓边轻轻蹭蹭,道:“这才是我的乖娘子。”

明媚听了,又想捶打他,手在他背上抓了抓,却偏又松开了,一笑。

虽有景正卿的开解,明媚这两日仍是闷闷不乐,卫凌来找她,她总是不理不睬,不是借口在睡,就是借口身体不适不要见人。

卫凌无奈,只好关照玉葫等多留心照料,看过她之后便自出门去衙门。

第三日上,明媚正趴在桌前,百无聊赖地看风从窗外吹进来掀动书页,冷不防窗外有人探头进来,见状便笑道:“你在­干­什么?”

明媚吓得叫了声,定神才发现竟是太子赵琰,明媚很想把那本书抓起来丢在赵琰脸上:“殿下,你怎么又来了?”

赵琰趴在窗口,道:“上回走的匆忙,这次特意来找你的。”

明媚正闷着一口气很不耐烦,便没好气道:“殿下找我­干­什么?”

赵琰道:“找你说话啊,怎么,不许么?”

明媚索­性­便道:“殿下,你该知道我跟景正卿定亲了吧?”

赵琰眉头一皱:“怎么说起这个来了?”

明媚哼道:“就是想告诉您一声,免得殿下忘了,以为我还是会跟人打架的小孩儿呢。”

赵琰听到最后,却笑道:“谁要跟你打架了?也没把你当做小孩儿。”

明媚哼了声,不愿多说,便又趴下,赵琰却道:“你出来啊,我有好玩的给你看。”

明媚道:“什么好玩的?”却是丝毫的兴趣都没有。

赵琰道:“前日我不是没­射­中吗,后来我回了宫,苦练了会子,箭术变得很不错,你出来,我­射­红心给你看。”

“哈哈,”明媚闻言便笑,道:“殿下,风大,你别闪了舌头。”

赵琰看她一脸不以为意,心中有点恼,却偏又很想展现给她看,便道:“你真不看么?”

明媚见他眼巴巴站着不走,便勉为其难起身,挪动脚步出来,果真看赵琰手中握着­精­致的弓箭,跟卫峰拿来练习的寻常弓箭不同,镶金带银的,十分华丽。

明媚一看,便啧了声。

赵琰见她出来,兴奋道:“你既然不信,我们来打个赌好么?”

“打什么赌?”

“若是我­射­中了,你……跟我去宫里玩耍好么?”

明媚吃了一惊:“去宫里?”当下脑中冒出许多奇奇怪怪地念头,有她自己所见所闻的残影,伴随着景正卿那一声“有些荒~­淫­”。

明媚看着赵琰,脸­色­就有些奇异,赵琰兀自笑道:“如何,你可敢赌么?”

明媚当然不要同他玩这种儿戏之事……可是转念之间,却忽地又冒出一个念头,便道:“殿下,你说的是你­射­中了便叫我进宫,却没问我的意见,不如这样,我们各自­射­上三箭,看看谁的准头好,若是你的准头好,我便答应你,若是我的准头好,你便也答应我一件事。”

赵琰奇道:“什么事?”

明媚道:“若是我赢了,殿下你便答应,不要时不时地就跑来找我,老老实实留在宫中跟着太傅们读书便是了,使得么?”

赵琰眨了眨眼,好像有点犹豫不决。明媚便挑衅道:“怎么,难道殿下没有把握胜得过我?我可只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

赵琰听了,一咬牙:“既然如此,那就答应你。”

明媚喜道:“好啊,太子殿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赵琰望着她明艳笑容,当真目眩神迷,收敛了一下思绪,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当下明媚便也叫玉葫取了弓箭来,道:“殿下先请。”

赵琰并不推让,果真先站稳了步子­射­了三箭,他的天资倒是不错,苦练了三日,功力大涨……一箭在红心边儿上,一箭在靶子边儿上,另一箭却是­射­偏了,没擦着靶子。

明媚看了,嘴角微挑,却故意叹了口气,忧心忡忡道:“殿下果真好生了得啊!”

赵琰得意洋洋,以为胜券在握:“那你答应跟我进宫了?”

明媚道:“不急,我觉得我还可以献丑一番。”

赵琰不以为意,便让出位置,明媚站稳身形,张弓搭箭。

赵琰在旁边看着,见她的身段笔挺,步子稳健,神情凝肃……赵琰不由地正­色­相看,却见明媚瞄准,手上一松,很快之间,­射­了三箭。

除了有一支­射­偏了之外,竟有两只正中靶心。

赵琰简直无法相信,上前一步仔细打量那箭靶:“这……这个……”

明媚回头看他,这才笑道:“看样子是天意,要让太子殿下好生留在宫内读书呢。”

赵琰望着她的笑意,又看看她的手:“你、你竟连这个也­精­通?”

明媚谦虚道:“略懂,略懂。”

赵琰咬了咬­唇­,明媚道:“殿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殿下不会是想要反悔吧?”

赵琰气急,抬手要把弓箭扔了,明媚道:“输了就使­性­子的,非大丈夫所为。”

赵琰生生刹住手势:“你、你骗我,这不算数!”

明媚问道:“我哪里骗你了?”

赵琰道:“你骗我你不会­射­箭……”

“我说过么?”

赵琰气道:“你又来了,你这狡狯的……”

明媚叉腰,昂头道:“你想打架吗?”

赵琰看着她气焰嚣张的模样,眼前一片影子晃动,不知不觉便消了气:“谁要打架了?你怎么这么凶?谁还敢娶你?”

明媚见他居然不肯跟她打架,便笑道:“我都定亲了,自有人敢娶我。”

赵琰悻悻地:“罢了……我回去就是了,我……会勤练箭术,那倘若改日我能­射­中红心了,再来跟你比试,如何?”

明媚想了想:“起码三箭中红心罢。”

赵琰头大,却也不肯就露出怯怕之态,便挺胸道:“三箭就三箭,怕什么。”

明媚嘿嘿笑笑,便要送客,太子却道:“对了,你跟廉国公府的李姐姐不错是么?”

明媚听他忽然提起李曼梓,有些惊奇:“如何?”

赵琰道:“莫非你没听说么?这两天闹得极大,据说是她不肯答应国公府定的亲事,寻死觅活地……所以我要去看一看。”

廉国公府是太后族的人,跟太子自然也有些亲戚关系,太子此次出宫,也正是找的这个借口,皇后自然乐得太子出来笼络人心。

明媚心惊,忐忑,便问:“可知道为何不肯答应亲事么?”

赵琰道:“这个却不知道……”看看左右无人,便凑近了明媚,低声说道:“我跟你一个人说,你别说出去。”

明媚见他靠近,便稍微闪开,见他没别的动作才点点头:“什么?”

赵琰道:“我听母后隐约说起,好像是李姐姐自个儿看上了什么外头的野男人,不肯答应正经亲事,故而触怒了廉国公……”

明媚大吃一惊:“野、野男人?”本来大怒,卫凌怎会成了野男人了?幸好转念想想:这仿佛是外人不知李曼梓看上的是卫凌的意思。

明媚便又试探问:“真不知是什么人?”

赵琰道:“知道是谁,廉国公还不把人生吃了么?”

明媚越发担忧。

赵琰道:“是了,你不去看看么?”

明媚本没这个意思:“你是说,要我一块儿去么?”

赵琰点头:“去打听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好。”却露出几分幸灾乐祸的表情来。

明媚喝道:“人家都寻死觅活了,你为何这幅表情?”

赵琰吓了一跳,道:“她寻死觅活­干­我何事?”

明媚正没地儿发泄,当下喝道:“你是太子,太子就该心怀天下,以及天下百姓,百姓有苦,你自然也要觉得苦。”

赵琰目瞪口呆:“那天底下那么些倒霉之人,他们倒霉,我岂不是也跟着倒霉?”

明媚道:“那你就尽量让他们不那么倒霉便是。”

赵琰道:“这却有些难。”

明媚道:“那你还当什么太子!”

赵琰皱眉,打鼻孔里喷出一股气来,若是别人敢当着他的面儿说这些话,太子殿下当然又得大叫“畜生诛你九族”,但是被明媚句句抢白,他偏生虽然气恼却又无法发作,竟有些敢怒而不敢言的意思。

明媚见他瞪着眼,便道:“对了,太子你最近有没有做把人当靶子练箭的事儿?”

赵琰对上她“凶狠”的眼神,忙道:“自然没有!”

明媚这才点点头:“这还像样。”

两人乘车前往廉国公府,而这消息,也极快地传到正在校场上看士兵­操­练的景正卿耳中。

233

明媚跟赵琰同车,赵琰乐不可支,嘀嘀咕咕不停跟她说话,明媚爱理不理地。但总之他说十句,她总也有两三句要接茬的,因此倒也不觉寂寞。

到了国公府,廉国公听闻太子驾临,便忙迎出去,赵琰跟廉国公周旋之时,明媚便去探望李曼梓。

之前因李曼梓跟明媚交好,因此两个便常来常往,明媚自知道李曼梓居处,刻意避着人,东拐西拐,刚从院门处探头,就听到里头有人道:“小姐,您就吃口吧……”

明媚放慢步子,却见前头窗户半开,她轻轻过去,望内看去,却见里头依稀有几道人影,或坐或站,都在床前。

明媚见人多,一时倒有些不好进去。

却有有人叹道:“你到底是怎么了?从小­性­子虽然外向,倒也聪明听话,怎么偏在这事上竟犯了脾气?”

明媚听着这个声音,知道是李曼梓的母亲,此前曾见过的。

至此,李曼梓仍没吱声。

李母挥挥手,示意丫鬟退下,才继续说道:“你心里到底惦记的是谁?你好歹也说一声……只要不是那些来历不明不上台面的,未必就不成……其实娘也知道你的眼光,不至于看上那些歪瓜裂枣,只要你说出来那是谁,我跟你父亲好生商议,不至于就指望不了。”

明媚听到这里,才知道李曼梓果真什么也没说,因此众人并不知道她心系的乃是卫凌。

李母苦口婆心地说罢了,才听得李曼梓终于开口,道:“娘,这些都不必说了,且不说父亲不会答应,就算是父亲答应了,那个人他……他也对女儿没意的。”

李母震惊,掩口失声道:“你说什么?他竟瞧不上你?究竟是什么人,敢如此大胆……”

李曼梓气息微弱,道:“他不是瞧不上我,只是为了我好,故而不愿耽误我,他也知道咱们家里是不会答应的,因此便叫我趁早死了心。”

李母惊疑非常:“这、这么说,此人竟并不算是居心叵测的匪类?然而若是真为你好,又怎会引得你如此寻死觅活,甚至不听父母的话?”

“这个跟他无关,”李曼梓说道:“是我从来一相情愿,他原本就对我无意的。”

李母不知如何是好,焦灼之余,便听丫鬟报说明媚到了。

李母闻言,忙擦擦泪,回头看时,却见明媚自门口走进来,见礼。

明媚之前听了两三句,因丫鬟出来,自然无法掩藏身形。

李母见了明媚,伤心之余,倒像是见了点光般,她知道李曼梓跟明媚交情不错,见她来了,便起身,走到明媚身边:“你是惦记着你姐姐,故而来探望她的么?”

不知为何,明媚竟有些无法面对李母,便默默地点点头:“我来迟了,姐姐可好?”

李母叹了口气,道:“也不知她究竟是怎么了,从来都极懂事听话的孩子,竟偏生如此执拗,已经几天没吃进食了……你来了就好了,帮我多劝劝她。”

明媚道:“知道了。”

李母唉声叹气,不妨碍她们两个说话,便自出去了。

当下明媚便走到床边,李曼梓见了她,脸­色­倒是有些异样,看看她,便低了头:“你来了。”

明媚听她声音微弱,想到昔日她去卫府,彼此相处的种种,又想到她曾维护自己的种种,当初还以为她是为了卫凌的救命之恩,而后却跟自己投契,现在才知道,原来她竟一直都……

明媚压着心头悸动,缓缓落座:“几天不见,姐姐怎么瘦成这个样儿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李曼梓微微一笑,抬眸看她:“你……可也听了什么风言风语的了?”

明媚道:“我素来不出门,有什么可听的?”

李曼梓叹了口气:“那么,你家里,也没有跟你说……”她望着明媚脸­色­,欲言又止,又苦笑道:“是了,大人那么疼爱你,自然是不会说那些事叫你难过的……”

说到这里,双眼之中的泪扑簌簌地又落下来。

明媚自然心知肚明的,可是……这件事挑上台面,却仍叫人觉得难堪。

明媚本能地不想面对此事。

明媚便道:“我进门的时候,听你跟伯母说了两句话,到底……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说……你看上了……”

李曼梓低头,淡淡地道:“家里要给我定亲,可是我不肯,我心里,已经是有人了。”

明媚心中徘徊来回,便问道:“不知……那人是谁?值得你如此坚持……倘若是我有了父母之命的话,恐怕是没有你这样敢违背的。”

李曼梓凝视她的双眸,心想:“他那么疼爱明媚妹妹,倘若我此刻将他说出来……惹明媚不高兴,他以后……必然是会怪我的吧。”

李曼梓苦笑着,便摇摇头:“那是个狠心绝情的人……你不必问了。”

明媚便皱眉道:“既然知道他狠心绝情,为什么还要喜欢他?撂开手不就行了?”

李曼梓闭了闭双眸,轻声道:“妹妹,你不懂,我心心念念都是他,是怎么也舍不开的……他既然对我无意,父母也不许我遂心,我索­性­……就一死了之,也是痛快。”

明媚惊地握住她的手:“你在胡说什么?正是大好的年纪,怎么说到死?”忽然想起李母说她已经几日没有进食了,而握着的手也有些冰凉,明媚心头竟也跟着一凉。

李曼梓道:“你不必多说了,大约这只是我的命罢了。”她靠在床侧,歪头看向明媚,忽道:“妹妹,我真羡慕你。”

明媚不知要说什么好,闻言便问:“什么羡慕我?”

李曼梓道:“你跟景二公子,两情相悦,一路至此,我是看得极清楚的,你跟二公子,真真是一对神仙眷侣……”说到最后,又是泪光潸然。

明媚心头一个随着一酸:是了,旁人只看到她跟景正卿两个,从小玩闹到大,又顺理成章订了亲,两心相知,宛如神仙眷侣,却又有谁知道,她跟景正卿两个,曾经历过那些艰难曲折,生死别离,才熬得今日涅槃重生的甜呢。

李曼梓又道:“何况,大人也十分疼爱你,我……真真羡慕……”

当说到“大人”的时候,李曼梓脸上才浮现一丝异­色­,双眸之中泛现极淡笑意。

明媚望着她,想来想去,终于说道:“姐姐,其实有时候,这一切不过是当局者迷罢了……你以为……非他不可的,其实也并非如此,或许你走出此刻的境遇之后,会知道这个道理,你或许、或许会喜欢上别人,比如说廉国公为你安排的那人,谁能断言,他不是你的真命天子呢?”

明媚说这些话,说的十分艰难,表面上是说李曼梓,实则,却也是说她自己。

前生之时,她跟端王订了亲,从那时起,端王便是她的天一般,她唯一的依靠且不能舍弃,然而谁能想到,峰回路转,竟然会……

此刻的李曼梓,隐隐地,竟有点像是当初的明媚,同样爱上一个宛如父兄般的男人。

李曼梓的心情跟感觉,明媚依稀明白。

因为明白,心情却更复杂。

一句一句,慢慢地劝着李曼梓的时候,明媚心中却也仍有些微微地难过。

但这便是人生罢了,柳暗花明之后,得得失失……都是天定,且都要珍惜。

然而明媚虽则如此劝着李曼梓,她自己心中却也懂得:对她而言,究竟是付出了多大的代价,经历过多少匪夷所思之后,才“舍弃”了端王,跟景正卿牵手的,但对李曼梓来说,却并不会有那个机会。

因此就算明媚说了这番话,恐怕,也只是尽自己的心意,对李曼梓而言……身陷其中的她,是不会听的。

就如景正卿所说的“当局者迷”。

明媚说罢,李曼梓道:“妹妹,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我这一辈子,只认定他了,怎奈他对我无意,倒也罢了,我问了个清楚,死也死得瞑目。”

她几日不曾进食,身子虚弱之极,停了停,喘了口气,才又道:“你来看我,我委实感激,以后恐怕,不能再见到了,就先祝你跟景二公子……白头偕老,咳……”

李曼梓说着,竟咳嗽起来,身子如风中树叶一般,明媚扶着她,焦心之极:“你、你说什么,何必这么想不开?”

李曼梓握着她的手,抬头看她,低低喘着,道:“是了,你回去……顺便、也跟卫大人说声,以后我……不会再去府上了……还有,那么可爱的峰儿……都见不到了。”一边说着,两行泪顺着脸颊便滑下来,脸­色­发白,身子一阵颤抖,竟闭了眼睛。

明媚吓得大叫:“来人,来人!”

外头丫鬟们纷纷涌进来,李母闻讯也急赶来。

明媚委实心痛,竟无法再在室内逗留,急急出外,扶着栏杆,才算透了口气。

眼前春光明媚,明媚却不知何去何从,手紧紧地握着栏杆,一瞬茫然。

正无所适从之时,身后李母出来:“明媚,你姐姐跟你说什么了不曾?”

明媚忽地觉得眼角湿湿地,抬手拭去,道:“没说什么,我劝了两句,她也……”只是摇了摇头。

李母抬起帕子拭泪,明媚不知该怎么安慰的好,便道:“伯母,请几个好大夫来看看……对症下药,未尝不可……”

李母道:“得的是心病,怎么才能对症?何况不肯吃喝,铁石人也熬不住。”

明媚垂头,李母擦了泪,握住明媚的手,见左右无人,便问道:“你跟她素来相好,她有没有跟你说那人是谁?”

明媚的心怦怦乱跳,却只摇头。

李母泣道:“这可如何是好,本来不知她心意如此坚决,如今看她如此,我跟国公爷都有些受不住,偏偏她死也不肯说究竟是谁,倘若说出个名姓来,但凡看得过去的,咱们府就豁出去,把女儿嫁了,女儿好端端活着,总比无缘无故就这么去了的好呀。”

明媚出了内院,耳畔却仿佛仍能听见李曼梓跟李母的哭泣声。

明媚捂着耳朵往外走,正好遇到赵琰:“我正要派人去找你呢,你见过李姐姐了?”

明媚点点头,紧闭双­唇­也不做声。

赵琰看她脸­色­不对,便道:“她可还好么?”

明媚摇摇头,便往外走。赵琰见她神情反常,忙亦步亦趋地跟上。

廉国公此刻正要送赵琰,没想赵琰走得快,廉国公正要随之往外,外头有个家丁却匆匆跑进来,道:“国公爷,外面端王爷来了。”

廉国公愕然:“啊?快快有请。”

也不知是要送客还是迎客,便忙往外走罢了。

廉国公门口上,端王赵纯佑才落脚。

轿子旁侧,却有一人武官打扮,剑眉星眸,气宇不凡,正骑在高头大马上,有些忧虑地看着面前的国公府匾额。

正在此刻,便听到国公府里有人道:“你问什么问,难道知道了后才好幸灾乐祸么?”

另外一个说道:“你说到哪里去了,我不过是关心而已。”

“关心,你少口是心非了。”

“咦,我怎么又得罪你了?我可什么也没做呀。”

两个人吵吵嚷嚷,就出门来,前一个说话的,却自然正是明媚,后面一个,却是赵琰。

明媚心中又伤又气,只顾跟赵琰拌嘴,不妨出门的时候抬脚不利索,便给门槛绊个正着。

赵琰见状,急忙从旁将她一抱,两人便贴身而站。

这一刻,端王正从掀开的轿帘里躬身出来,才站住脚呢,就见旁边马上一人翻身下地,往廉国公门口大步流星走去。

那边上,廉国公也正走到门槛处,就见前头一员青年武官大步而来,生得俊美英武,长身玉立,廉国公自然认得是谁。

那青年拉住明媚的胳膊,将她一把扯了过去。

明媚身不由己撞入他怀中,呆了呆,转头看去,吃了一惊:“景正卿?你、你怎么在这里?”

景正卿瞪着她,当此际,前有太子,后有端王,旁侧还有个廉国公观望,景正卿搂着明媚的腰,俯身低头,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便吻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二爷宣示一下主权~vvv5

234

明媚惊讶景正卿为何忽然出现此处,冷不防他低头下来,狠狠地吻住了双­唇­。

倘若是平时倒也罢了,明媚近来渐渐地有些习惯了他的吻,自不会反抗……可那都是私底下,现在,却是在堂堂廉国公门前,周围……

起初还本能地­唇­角微张,骨子里早熟悉了他吻下来的感觉,微微放松,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时机跟地方都不对。

明媚毛骨悚然,双眸瞪大。

抬手推向景正卿胸前,他一手搂着她的腰,一边握住她的手。

感觉他的舌毫不迟疑地缠了过来,明媚脑中只有一个想法:“这人是疯了么!”

廉国公一见景正卿之时,本大为感叹:当初他就喜欢上那个虽年幼却有勇有谋的孩子,甚至想要将李曼梓许配给他,谁知道一来二去,此事竟然未成。

如今,却又好事多磨地将要闹出人命来……廉国公心底之苦可想而知。

看到如今越发出落的景正卿,——京中最年轻却品级最高的武官,生得又是这样出­色­……廉国公不由地又生感叹,心想:倘若此子为我家女婿,那又何至于闹得现在这种地步……

谁知这边感叹未完,那边景正卿已经把明媚扯入怀中,低头便吻。

廉国公满心的遗憾都被这惊世骇俗的动作给驱赶的消失无踪。

在廉国公心目中,景正卿从来都是个虽年轻却老成持重的­干­练青年,怎能想到他竟会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做出此事?有太子在场,亦有端王在场,这人居然……

廉国公简直有些无法相信自己的双眼。

同样目瞪口呆的,还有太子赵琰。

赵琰虽然知道两人已经定亲,可却怎么也想不到景正卿竟会有如此唐突惊世之举!

而且对赵琰来说,几乎无法想象明媚被人这样紧紧地抱着亲吻之态……

唯有一人,仍旧镇定如斯。

端王赵纯佑只是略挑了挑眉,望了一眼两人,便走向廉国公跟赵琰,先看一眼赵琰:“琰儿也在此……”又向廉国公寒暄。

赵琰兀自看着景正卿跟明媚:“王兄,他……”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要说什么。

廉国公也略觉尴尬,不知是要向王爷若无其事寒暄呢,还是……

端王微微一笑,转头看向两人。

景正卿这才缓缓松开明媚,明媚瞪大眼睛看着他,双颊通红,手无法动,恼羞成怒之下,抬头撞向景正卿胸口,无地自容,忍着羞低低斥道:“你疯了么!”

景正卿看她一眼,不答腔,只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转头,先向着赵琰行礼:“参见殿下,不知殿下也在此,失礼了。”

赵琰呆呆地看他,又看看明媚:“啊……你……”

景正卿微微一笑,却又对端王道:“王爷,请恕正卿失陪,要送明媚先回卫府了。”

端王“哦”了声,道:“好,去吧。”

景正卿才又对廉国公道:“伯父,请恕正卿改日再来拜会。”

廉国公呵呵­干­笑两声:“好,好。”

这会儿廉国公心中那股李曼梓没嫁给景正卿的遗憾才算减退了:照这样看来,没嫁过去倒不算什么坏事儿,这大庭广众地委实太伤风败俗了,唉……到底是纨绔子弟。

且说景正卿拉着明媚,翻身上马,打马离开,明媚如梦似幻,回头看看离廉国公府越来越远,才气道:“景正卿,你到底在­干­什么!”

景正卿道:“你说呢!”

明媚气道:“我是正经来看李姐姐的,又怎么了?”

景正卿气急,一声不吭,抱着明媚,竟往城外而去。明媚这才吓起来:“你是去哪?”

景正卿道:“找个说话的地方!”

快马加鞭,一路出城,便见郊外花红柳绿,艳阳高照,路上来来往往地行人经过,景正卿打马往旁边的绿杨林边儿冲去。

到了地方,才翻身下马,明媚打量周围,却见地上钻出青青草­色­,显得毛茸茸地,而身后树上拔出丝丝缕缕­嫩­芽,一派春意勃发之态。

有些鸟儿在树林里跳跃来去,十分欢快,除此之外,却没有什么人,倒的确是个说话的地方。

明媚看风景秀丽,环境静谧,倒也喜欢,便道:“你这样唐突带我出来,给爹爹知道了,怕会骂你。”

景正卿道看她若无其事地,便道:“我问你,你是不是忘了,赵琰曾经做过什么?”

明媚正抬手拉了一条细树枝,闻言手上一松,那树枝晃了晃,脱手离开,树枝高低起伏之态,如她的心情。

明媚垂眸:“你说什么。”

景正卿道:“他做的那禽兽之事,你莫非真的忘了,亦或者不介意了?”

那如春山似的眉微微蹙起,明媚看一眼景正卿,心中却想起李曼梓说的那几句话“真是羡慕你”……

明媚叹了口气,便道:“你是怪我今日跟他一块儿出来?这也不过是赶巧了,我平日跟李姐姐相厚,顺道去看看她,有何不可。”

“你若想去,我陪你去就是了,做什么要跟他顺道?万一他兽~­性­大发……”

明媚听了“兽~­性­大发”四字,先是皱眉,而后却一笑,转过身去不看他:“我本来不知道她病了的消息,是太子跟我说的,我一听自然就坐不住了,索­性­就跟他一块儿去看看,且他如今跟之前也不一样了,应该不会有事。”

景正卿道:“怎么不一样?不过是因忌惮,才没对你下手罢了,若是给他机会,焉知他不会就……”

明媚回身看他:“我知道啦,就只这一次,下回我再也不敢了,好么?”

景正卿见不管他怎么说,明媚却并未恼怒之类,渐渐地他的火气便也退了:“真的么?”

明媚点头:“我怕了你了,若有下回,你还不把我吃了。”

景正卿瞧着她似笑非笑地模样,便往前一步,重将她搂入怀中:“你最好就知道。”

明媚道:“但是这一次你也太过分了,当着廉国公跟王爷的面……你不怕景二公子的好名声毁之一旦?”

景正卿道:“我自跟我娘子亲热,有什么好毁的,更何况,不是当着王爷跟太子,我还不那么做呢,正是要他们知道,你是谁的人!”

明媚听了,便用力打向他肩头:“你果然是故意的!”

景正卿捏住她的手:“我就是故意的,好叫你知道,若还有下次,我做的比此番更过呢。”

明媚吓道:“你还想­干­什么?”

景正卿望着她白­嫩­透红的脸­色­,低头在她樱­唇­上亲了口:“你知道的……”

明媚避开他的嘴,咬­唇­道:“我不知道。”

景正卿道:“那便让你知道知道。”撅着嘴又凑过来索吻。

明媚又笑又怕:“别乱来!对了,我有正经事要说。”

景正卿到底在她­唇­上又亲了几口,本来忌惮卫凌会看到的……然而忽然想到今次在大庭广众之下都做出来了,倒也不必惧怕什么,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仔仔细细吃了一顿。

渐渐地身体也有了反应,那物便斗志昂扬起来,抵在明媚身上。

明媚察觉,脸­色­更红,埋首道:“快把那下作东西拿开。”

景正卿蹭在她身上,不舍得让她离开片刻:“他好久没见到妹妹了,跟你打招呼呢。”

“你不羞!”明媚不敢乱看,“别这么厚颜无耻的。”

景正卿看看左右无人,便抱着她往旁边一拐,到了一棵大树后。

明媚慌道:“你要­干­什么?”

景正卿抱着她,他惯常练武的臂力,明媚身子又轻盈,因此是易如反掌,便抵过去,深吸了口气,道:“别动。”

明媚的心嗵嗵乱跳,伸手捶他:“你不要脸,也别带累我,给人看到,你还让我活不活了!”

景正卿腰肢微动,发一声叹息:“且让我望梅止渴一番,也是好的。”

“不要!”明媚低低叫着,“我要恼了!真恼了!”

景正卿抱着她,委实不舍得放手:“我娶又不能娶,做又做不得,我怎么这么命苦!”

明媚的心乱跳,闻言却噗嗤一笑。

景正卿见她笑了,便有商有量,道:“我们往里走几步,不会有人看到的。”

“你敢!”明媚即刻又叫起来。

景正卿便瞪向她,明媚忙又说道:“我跟你商量正经事儿,这件事罢了,我就跟爹爹说婚娶之事,好不好?”

景正卿闻言,才有些心动:“真的?”

明媚点头,景正卿却谨慎:“那你答应我,跟姑父说过后,起码要定下婚期……婚期的话,不许超过一年!”

明媚没想到他竟想的如此细致,而且条件如此“苛刻”,便道:“你想得倒好,爹爹哪里会答应我这么早就出嫁?总要等个两三年罢了。”

景正卿怒视她:“什么?”

明媚忙道:“差不多也要一两年罢……你别急,我问问爹爹看他的意思如何……尽量、尽量就……”

景正卿见明媚“颇为乖顺”,才略觉满意:“这可是你说的,若是抵赖,你知道的……”

明媚松了口气,便道:“对了,我要跟你说的事,就是李姐姐……的事。”

景正卿道:“是了,你今儿去看她,究竟如何?”

明媚忧愁:“她很不好,已经是几日没吃东西,整个人都瘦了好些,有些撑不住似的了。”

景正卿道:“你对她说你知道了么?”

明媚叹息道:“我哪里……哪里能说,我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明媚说到这里,便看景正卿:“你向来的法子多,你说,该怎么是好?别让李姐姐那么自苦了……最好……”

对明媚来说,景正卿之前面目可憎,诡计多端,后来……渐渐地前一个去掉了,后一个却仍在,反添了几分喜爱,诡计多端变成足智多谋,对他三分依赖七分信任。

景正卿想了想,道:“我瞧着,其实姑父也并不是不喜欢李曼梓的。”

明媚一惊。景正卿又道:“其实我倒是明白姑父的顾虑……我若是姑父,恐怕也不会答应她的。”

明媚问道:“什么?”

景正卿道:“但凡女子,都是求爱欲宠的,姑父有了前车之鉴,差点儿让个妾室对你不利,他自然不肯再引火入室,因此宁肯在外头……你想想,若是别人倒是罢了,但李曼梓是国公府的小姐,就算他们府里答应她过来,她身份尊贵,现在同你还好,若以后……对你不好呢?吃亏的仍是你。”

明媚怔怔地:“爹爹真是为我着想么?”

“这是原因之一,”景正卿却得意洋洋,又道:“不过,这点是姑父多虑了,你横竖都要嫁给我了,若早早嫁过来,这点儿便不用多想。”

明媚啼笑皆非:“你好好地说正经的,怎么又来了。”

景正卿道:“除了这个,其实其他的倒也没什么不妥,姑父才这样年纪,若家中没有个妻妾之类的,却有点说不过去,姑父这样的人物,虽然李曼梓过去是继室,倒也不辱没她。”

明媚叹道:“你的意思,是同意了么?”

景正卿望着明媚,他心中却是另有打算的:若是卫凌有了继室,注意力便不至于总在明媚身上,若是琴瑟和鸣之际,未必不会答应让明媚早些出嫁。

何况就算明媚嫁了,卫凌家中有娇妻相伴的话,对明媚来说她也放心,对卫凌来说倒也不似之前冷清了。

当然,前提是李小姐此人还是不错的,­性­子略直爽,为卫凌守了三年多不曾移情别恋,此回又为了他宁肯一死……只这份深情上,倒是令人佩服。

若是以后真嫁过去,恐怕也是卫凌说一不二,夫唱­妇­随的。

景正卿便道:“你是不是觉得,李曼梓原本跟你年纪差不多,你当她是姐姐,忽然之间要嫁给姑父……”

明媚扭了扭手指:“是啊,我还以为她喜欢的是大哥或者叶若他们……连云起我也猜过,就是没想到竟是爹爹……”

景正卿摸摸她的头,道:“罢了,其实你我在此说来说去,也是没用,此事还是得问姑父,毕竟你我都不如姑父想得深远。”

明媚道:“若爹爹真的因忌讳我如何而不理李姐姐呢?我总不能看她就那么……”想到李曼梓那些话,很是心酸。

景正卿道:“除了你之外,姑父还担心因此一举的话,会让廉国公不喜。”

明媚叹了口气:“怎么又是关乎朝政的,我听得最多的一句就是这个了。”

景正卿抱住她,道:“那我跟你呢?”

明媚这才转忧为喜:“这个却不是。”

景正卿吻住她的嘴,舌尖突入,几番勾缠,委实恋恋不舍,明媚本是个青涩生手,被他几番撩拨,也有些熟悉这种感觉,被他舌尖调弄数遭,竟也觉得身子发热,有些心惊神驰,把持不住。

两人吻了许久,景正卿才松开她,道:“喜欢么?”

明媚“嗯”了声,喃喃道:“喜欢……”

景正卿见她动情之态,便又凑过去,一时难舍难分。

不知不觉景正卿身子半倾,顺着树坐在地上,明媚跪坐在他腰间,景正卿双臂抱紧她,腰微微摆动,明媚察觉他的异动,却已经晚了,自己也难以停止,只瘫软他的胸前,微微呢喃燕语。

景正卿连连动作,腰杆挺动,撞得明媚身子颠簸起伏,不知过了多久,景正卿深吸一口气,大喘数声,紧紧地按着明媚的腰,才算把积了多日的火儿给出了。

两个人在小树林里,磨磨蹭蹭地,几番缠绵旖旎,从中午一直到了下午,眼见日影昏黄,才起身。

景正卿心细,把明媚的衣裳整理妥当,自己的也整了一番,才攥紧她的手,领着往外而去。

地上尚落着松脆的树枝,并冬日的枯草,踩上去发出低低地簌簌响动,酥酥入骨。

两个人脸儿都是薄红­色­的,却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享受此刻美好。

如此将出树林,忽地听到旁侧依稀呻~吟之声,两人诧异,景正卿放轻脚步,拉着明媚走开去,却见一丛草丛里,两道影子滚在一起,上面那人正大动着,露出了赤~­祼­的……

明媚一看,低呼了声,羞得满脸发红。

幸好那边两人正情浓,大呼小叫地,因此竟也没留意此处。

景正卿忙抬手捂住她的眼睛,忍笑拉着她走开去。

明媚道:“没羞,怎么竟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忽然间想到先前跟景正卿做的,仿佛也高洁不到哪里去,于是更是恼羞,伸手打了景正卿一下:“都是你!”

景正卿道:“怪我做什么,又不是我叫他们两个人那般的……不过说起来,我倒是羡慕他们,什么时候你也愿意如此……那就好了。”

明媚捂住脸:“你越说越离谱了,谁要跟你这样!”

景正卿道:“以后成亲了,少不得也要来一次。”

明媚道:“那我便不成亲了!”甩开他的手便跑。

景正卿只两步就追上了,忙抱紧她,又在她­唇­上一啄:“现在才反悔?这可由不得你。”

景正卿抱着明媚,明媚靠在他怀中,两人一骑返回城中,一路迤逦,看什么都觉得格外顺眼。

这会儿才是两情相悦的极致,也是这会儿两人才尝到这种心灵相通无限欢悦的滋味。

慢慢回到卫府,翻身下马,景正卿才发现端王的轿子竟也在旁侧。

景正卿便问那来牵马的小厮道:“王爷也在?”

小厮回答:“回二爷,已经来了好一会子,差不多一个时辰了。”

明媚有些心虚,见小厮牵马离开,就看景正卿,悄悄问:“王爷必然要问,我们去哪里了,那怎么办?”

景正卿道:“怕什么?咱们又没做什么坏事。”

明媚复又脸热:“你真厚颜。”

景正卿笑道:“这有什么,何况王爷是聪明人,不会问这些的,且我又是他的小舅子,倒是要留神你爹爹……”

235

明媚听了,便幽幽地叹了声。

宁妃跟端王大婚之后两年都未有喜讯,而就在去年,玉姗便也入了王府,成了端王的侧妃。就在成亲前夕,宁妃才报有孕。

因此景正卿便也成了端王的亲戚。

明媚听他自称“小舅子”,自然要叹。

两人进府,明媚借口要整理衣裳,先偷跑了。

景正卿便只好自己一个先去见卫凌……到了书房,果真见端王也在,正跟卫凌说话,一看他进来,便停了口。

景正卿入内见礼,有些惴惴。

卫凌便问,“听闻你之前带了明媚从廉国公府走了?”

景正卿听卫凌声音低沉,隐隐带一丝不悦般,便知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或者是端王,或者是从其他什么人嘴里,卫凌必然是知道了……

景正卿垂头:“是正卿一时冲动,请姑父责罚。”

卫凌哼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光天化日之下做那惊世骇俗有伤风化之举,纵然是你不在乎别人眼光那也罢了,那明媚呢?”

饶是景正卿口灿莲花,此刻也是无言以对。

卫凌气道:“尤其是当着廉国公跟太子的面儿,你究竟想­干­什么?”

端王在旁道:“你少说了一人,当时本王也还在场呢。”

卫凌转头怒视:“你既然在场,可当场训斥过他了?莫非就眼睁睁地看他……做那等荒唐事?”

端王便做没听见的,转头看向别处。

景正卿咳嗽了声,道:“姑父见谅,是……我听说太子带了妹妹出去,太子风评素来不佳,我心中担忧,那时正好又看到太子抱着妹妹,我被气昏了头了……就……”

卫凌皱眉:“什么?太子抱着明媚?这是怎么回事!”说着,便又扫了端王一眼,“你看到了?怎么没说?”

端王若无其事地:“我下轿子晚……”

卫凌狠狠瞪他,景正卿道:“其实后来想想也不算大事,是妹妹差点绊倒,太子就趁机抱住了她。”

卫凌松了口气:“怎么不早说!”

太子这一向殷勤,卫凌自也瞧在眼里,只是太子一来年纪不大,二来明媚也是知道分寸的,因此卫凌不以为意罢了,若景正卿因此生了醋意,倒也说得通……虽然行事仍太荒谬了。

其实,若是换作别家的女孩儿,以卫凌的­性­情,或许会大笑赞叹景正卿“不拘一格”,奈何轮到自己,便怎么也笑不出来。

景正卿也缓缓松了口气,卫凌却又将他上下一打量,追问:“你早在两个时辰前就带了明媚走了,怎不见你们回来,是去哪了?”

景正卿道:“因看春光尚好,因此便带妹妹出城郊散心了……”

很想补上一句“没­干­别的”,却分明是欲盖弥彰,于是死死忍住。

卫凌冷哼了声:“你真真是好样的,当街拥吻,掳人出城……你真当我会信你所言?”

端王打圆场道:“唉,你何必动怒?青春少艾,你当时所做,跟正卿相比也不遑多让。”

卫凌吃了一惊,怒道:“王爷说什么?”

端王指的,隐约便有卫凌带着景如雪远走高飞之事……卫凌当然不依。

景正卿见好似要吵了起来,便忙跪地,道:“此事是卿儿的不对,姑父责罚我便是了。”

卫凌冷笑道:“责罚你?你是仗着我不能责罚你罢了。”

景正卿听他说的如此严厉,越发不敢做声。端王道:“罢了,孩子们都大了,争风吃醋一时冲动,也是有的……”

卫凌正有气呢,回头看他:“王爷你是话里有话?”

端王一怔,而后苦笑道:“我哪里敢?只不过看正卿是个好女婿,不想你吹毛求疵罢了……你放心,他如此也是喜欢明媚太甚的缘故,何况他是有数的,不会乱来……小儿女嘛,不必苛责……对了,说起那件事来,明明是你对不住我,怎么反倒是我做贼似的?”

卫凌凝视着端王,冷冷一笑:“谁知道呢。”

景正卿听到两人的话,心中一动:的确,卫凌明明抢走了景如雪,然而在面对端王的时候,却分毫羞惭亏欠之意都无……着实奇怪。

正说到这里,却听厅外有人低低一声,唤道:“爹爹……”

门口明媚探头出来,有些怯怯地迈步进门。

明媚换了衣裳之后,便偷偷过来,本是想看看里头如何了的,没想到竟看到景正卿被卫凌训斥,乖乖跪地,而卫凌竟好像要追究似的……

明媚有些担忧,便才现身。

卫凌见了明媚,面­色­才略微缓和。

明媚上前,眼角余光扫了景正卿一眼,便才对卫凌行礼,道:“爹爹……”犹豫了会儿,低声说道:“爹爹,这件事也是我急躁了些,担心李……小姐,就跟着太子去了,二表哥也是担心我的缘故……”

卫凌闻言,便皱眉:“你倒是替他说话。”

明媚鼓起勇气,道:“爹爹,我不是替他说话,他、他只是带我出去散散心罢了……以后……以后也不敢了。”

卫凌抬头看向明媚,瞧见她脸­色­白里透红,­唇­­色­嫣红,脸颊如涂胭脂,眼­色­如秋波……不由叹了声,犹豫了会儿,就把明媚抱了抱。

景正卿跪在地上,就抬头看明媚,心中欢喜无比,只觉得就算被卫凌狠狠打上一顿都也心甘情愿了。

端王见状,便呵呵笑道:“罢了罢了,明媚都替正卿求情了,你就饶了他们吧……”

卫凌垂眸看向景正卿:“你起来吧。”

景正卿这才道:“多谢姑父。”果真便站起身来,忍不住看向明媚,又笑了笑。

端王望着三人情态,便慢慢道:“对了,明媚,你去国公府是探望你李姐姐?”

明媚忙点头,犹豫道:“听闻她病了数日,又不肯吃东西……”

端王道:“那孩子倒是个多情的,且要强,不过你放心,她已经肯进食了。”

明媚诧异:“真的?怎么可能,我离开的时候她还很不好,都晕了。”

端王笑道:“你猜。”

明媚哪里猜的出来,倒是景正卿道:“莫非王爷见过李小姐了?”

端王笑道:“咦,居然给你猜到。”

明媚奇道:“纯佑叔叔见过李姐姐了?莫非劝了她什么,是以她才肯进食的?那她的心结可解开了?”

端王道:“她那心结自然还得‘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只不过是暂时叫她回心转意,勿要轻生罢了,毕竟若是死了,可是万念俱灰,但若活着,还有无限可能。”

端王说着,目光在明媚面上掠过,看向景正卿,最后又看向卫凌。

明媚跟景正卿听到这里,不由对视一眼,总觉得端王这话中之意,似乎……卫凌道:“王爷来了有好一会儿了,是不是也该走了?”

端王哈哈起身,道:“也是,看到小明媚回来了,我也放心了。”说着,便又咳嗽一声,转而对景正卿道:“二郎,之前一块儿去国公府,你撇下本王独自走了,这会儿,咱们可一块儿走吧?”

景正卿正跟明媚站在一块儿,闻言才如梦初醒,忙道:“是。”若不此刻跟着端王走,等会儿卫凌少不得又要大发父威,端王这是在给他台阶下,让他全身而退呢。

卫凌淡淡哼了声:“恭送王爷。”浑身上下却丝毫没有一个“恭送”的意思。

端王也不以为意,笑了声,又对明媚道:“明媚,改日得闲也去王府坐坐。”

明媚道:“知道了,纯佑叔叔。”

景正卿看着她,张了张口,到底也没说什么,只对卫凌毕恭毕敬道:“姑父,我先告辞了。”

端王跟景正卿两人便出门去,明媚望着两人背影——此刻景正卿已经长大了,身量跟端王差不多高,两人的背影看起来竟也十分相似,明媚看了会儿,心中滋味……难以形容。

卫凌见明媚呆呆看着门口,却误会了她的意思:“莫非你还在不舍他?”

明媚脸上一热:“爹爹,你说什么?”

卫凌道:“怎么就跟着他跑到城外去呢……以后切不可如此了!”

明媚嘟嘴道:“知道啦,爹爹。”

卫凌叹了口气,这才回身坐了,明媚便凑上前:“爹爹……”欲言又止。

卫凌问道:“怎么了?”看着明媚,忽地想到她跟自己赌气这三天,便握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身边儿,温声又道:“爹爹不是责怪你,只是……”眼睁睁看着明媚被景正卿拐走……心也渐渐偏向那人,当父亲的心情,真是……

明媚望着卫凌:“爹爹,我其实,其实跟他商量正经事情来着。”

卫凌收敛心神:“什么正经事情?”

明媚吞吞吐吐:“就是……就是李小姐的事。”

卫凌眉头一皱:“为何商量此事?又说什么了?”

明媚望着卫凌略有点淡漠的神情,便问道:“爹爹,你……真的喜欢……她吗?”这句话明媚问的委实也艰难。

卫凌便看明媚:“你怎么……问这个?”

明媚垂眸,迟疑说道:“景正卿说……爹爹是因为我的缘故,才不肯……”

卫凌挑眉,明媚怕他误会景正卿,便道:“他说,若是娶了新人,进门之后,未必不会欺压我,爹爹是因此才……不肯再纳娶的……”

卫凌又气又笑道:“他是这么说的?”

明媚点头:“爹爹……如果、如果你是真的喜欢……”

卫凌愕然之余,便笑了笑,道:“怎么了,前些日子还跟爹爹赌气,怎么这会子,却又问起这个来?”

明媚垂头,卫凌握着她的手,看她一眼,便转开目光,道:“当初救她,是我一念之间,并没想此后会生出这些事来,她来府里,我隐约察觉一二,但因你的相交甚少,同她又有些投契,便由得她去,若是她来找我,我也从未假以颜­色­,甚至每每冷淡相对,是本以为这么多年,她自会知难而退,打消念头,此事也消于无形,却没有想到……”

明媚怔怔然听着,卫凌道:“本来不想让你知道这些……爹爹的私事,却不料终究惹你不快了,对爹爹而言,谈不上喜欢与否,只是没想到她年纪不大,却竟会如此偏执罢了,如果可以,爹爹宁肯永远不要让你因这些琐事心烦,因为,不管是什么,都比不上我的明媚。”

明媚心头猛地一跳:“爹爹……”

卫凌摸摸她柔滑的长发,又问:“你今日去探她,她可说了什么?”

明媚道:“不曾……我也没说已经知道了……她、她也没告诉我,只最后说,以后再也不能来咱们府上了……而后就昏了过去……”

卫凌眼皮一垂:“放心,端王已去劝说过了,她不至于有事,少年之人都是如此,有时候便会不顾一切。”说着,就抬眼看向明媚:“你也是如此。真真叫我担忧。”

明媚心意转来转去:“爹爹,难道纯佑叔叔也知道了?他怎会知道,你告诉他的么?”

卫凌道:“这件事瞒得过别人,瞒不过他,他是猜出来的,李小姐素来跟咱们府来往最密,而且……”

“而且如何?”

卫凌一笑:“而且他说,当初我便是这么拐走你母亲的,这一回……却有点像是旧事重演,因此他前去国公府,只一诈,就问出来了。”

明媚眨了眨眼:“原来……是这样。”

卫凌叹了口气:“他虽然猜对了李小姐心中所想,却猜错了后来的……”

“什么后来的?”

“这……罢了……”卫凌脸­色­有些奇异。

明媚歪头看他:“爹爹,你说少年之人都如此不顾一切,你当初,也曾为了娘而不顾一切?”

卫凌犹豫着看她,仿佛不知如何回答。

明媚呆了呆:“不是么?”

卫凌才迟疑道:“可以……这么说。”

明媚总觉得他的回答很让人疑惑,竟是不确定般。

明媚想到李曼梓所为,想到自个儿跟景正卿的情态……沉默片刻,便问道:“那爹爹,不知……对爹爹而言,可会……为一个人不惜生死?”

卫凌很意外她会问出这个,想了想,笑道:“是曾经有过。”

明媚睁大双眸:“是娘亲么?”

卫凌脸­色­微怔,而后,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是?”明媚震惊,失声问道,“那是为了谁?”

卫凌迟疑片刻,笑道:“都是过去的了,不提也罢,只如今,爹爹有为之肯出生入死千金不换的人呢。”

“那……又是谁?”明媚有些害怕,竟隐隐担心卫凌说是李曼梓。

卫凌望着她,抬手摸摸她的脸:“傻孩子,在爹爹心中最为重要的,自然就是你啊,没什么能比你更要紧,而天底下,也只有你能让爹爹肯生死不惜了。”

明媚呆了一呆,而后张手抱住卫凌:“爹爹……”

卫凌抱着她:“只可惜,你毕竟也要嫁人的,瞧景正卿那模样……恐怕已经等不及要娶你过去了,是不是?”

明媚略有点尴尬:的确是给卫凌说中了。

卫凌又叹了声:“罢了,只要他待你好,也算了……”

明媚忽然想到景正卿曾叮嘱过自己的那话……想要趁机说说,又有点难以启齿。望着卫凌略有些惘然的脸­色­,只好说道:“爹爹……李、李小姐的事,你打算如何处理?”

卫凌蹙眉不答,明媚问完,自己却又怕起来,忙又道:“爹爹,我只想你知道……爹爹其实……不必为了明媚委屈自己,爹爹希望我好,我自然也是这么希望的,想要爹爹好,所以只要爹爹愿意……不管您最后是如何决定的,我都、都会高兴的……”

卫凌凝视明媚良久,才缓缓将她拥入怀中:“好孩子……爹爹……知道。”

明媚靠在卫凌怀中,心乱跳了会儿,眼前仿佛又出现景正卿的脸,不停催着她:“……说呀,可不许反悔……”

明媚口­干­舌燥,隔了会儿,终于把心一横:“爹爹,我、我……还有件事……”

“何事?”卫凌低头。

明媚道:“我……我、我跟……没什么!”

卫凌诧异,还要再问,明媚却道:“我……得去看看峰儿了!”便跳下地,跑向门外。

卫凌起身,目送明媚逃也似的离开,看着空空荡荡的书房,想到之前说过的种种,刹那之间前尘往事涌上心头。

有一声略带凄厉无助的呼唤,猝不及防地闯入耳中。

“带我走吧!”那个明艳照人的少女,仓促闯进他的居所,哀哀地说,“卫凌,带我走吧!”

彼时还是少年的他,冷冷地望着如逃似的闯进来的少女,——她的样子,就好像青天白日却见了鬼怪,而鬼怪正在屋外,于是她便只能到他身边求庇护。

那无助地求告声仿佛还在耳畔,卫凌却又听到浅浅的说笑声。

卫凌无意识地走到窗户边上,抬手扶着窗棂,却见外头的院子中,明媚正遇见领着卫峰过来的张娘子,卫峰正向着明媚烂漫地笑,手中还握着一个小小弓箭,明媚也蹲□子,摸着卫峰的脸,问长问短。

春日的阳光从屋檐上倾泻下来,照的三个人的脸­色­都很鲜明,欢声笑颜,近在眼前。

卫凌望着阳光中那张同样明丽且十分肖似的面孔,闯入他心的那个脆弱而美好的影子,如镜花水月般,在心头一晃……又消失于记忆的长河中去了。

236

明媚十分忧虑,该如何跟卫凌启口。

幸好这两日景正卿乖觉,没有前来刺卫凌的眼,因此明媚稍微松了口气,却也早早叮嘱了玉葫,若是看到二爷来了,就说她睡着不见。

生怕若是相见了,景正卿又追问她是否跟卫凌商议了婚期之事。

明媚隐约打听着,却听说李曼梓正慢慢恢复了,而国公府也没再提她的亲事,此事暂时搁置。

谁知景正卿没来,太子赵琰却来了。

明媚听是他,倒是不惊,见赵琰走过来,便道:“殿下怎么又来了?难道这次已经能­射­中红心了?”

赵琰望着她懒懒散散的样儿,脸庞在春光里明丽动人。

赵琰的目光往下,落在那粉­色­的­唇­上,忽然想到在廉国公府前景正卿那一吻……自他回宫之后,无时无刻不惦记此事,这一幕在脑中不知回旋过多少次,此刻见了,却越发觉得活­色­生香,世间罕有。

赵琰便道:“有次的确是­射­中了的。”

明媚嗤地一笑:“不用来搪塞,这么短的时间,没有人能练得如此神速。”

当初她换了景正卿的身子,也是下了好一番苦功才有今日成就的,虽然仍不能跟景正卿相比,唬唬人却是一流。

赵琰却道:“明媚,那日景指挥把你带走,你们去哪了?”

明媚听了这个,便忙支开玉葫。见左右无人,才道:“殿下,这件事已是过去许久,殿下不要再提了。”

赵琰哼了声,目光将她上下一打量,却见纤腰一抹,身段婀娜,站在她面前,浅浅香气似有若无……

赵琰悠然神往,却道:“没想到景指挥竟是个如此大胆不羁的人,光天化日下竟敢那样。”

“都说过去了,不许再提啦。”明媚说罢,便又问道:“殿下,你不会把这件事跟人乱说了吧?”

赵琰道:“也不曾说给许多人。”

明媚听了,便知道他肯定跟人说过,却又无可奈何,索­性­低了头:“对了,殿下这次来又是为何?”

赵琰道:“没什么,闲着无聊,便出来走走,顺便看看你。”

在认得明媚之前,赵琰每日不得闲,东走西走,不时地闯出点祸,­干­点令人发指的坏事,然而跟明媚打了那一场被皇帝罚了三月之后,或许是得了教训,果真便收敛了许多。

起初来卫府,是借了卫宸的名头……只说听闻卫宸在刑部­干­得好,故而想要认识认识……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自从上门跟明媚再度相见,从此之后,赵琰竟没什么兴趣再­干­些怨天尤人的祸事,少年心中,大概有一大半都是围绕着“卫明媚”三个字的。

明媚道:“这话说的轻巧,太子的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能闲的无聊?恐怕又是瞒着偷跑出来的。”转头看赵琰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明媚皱了皱眉,想说的话就咽下。

明媚知道,对大多数人而言,自然觉得太子难堪大任,而卫凌也是“效力”于端王的,明媚虽然觉得这一世的太子……似乎跟之前有些不同,但“江山易改禀­性­难移”,难道能指望太子变了­性­情,成一代明君?

再加上景正卿也警告过她,因此明媚想了想,便并没再说什么劝告的话,只摇头道:“殿下若无事,就及早回宫去吧,总是来我们府是什么事儿呢?”

赵琰神不守舍,闻言便道:“我来府里,自然是有事的。”

明媚转头看他:“哦?什么事儿?”

赵琰对上她明澈双眸:“明媚,我……我其实……”

明媚歪头,发现赵琰的神情跟之前有些不太一样,正在思索他究竟会说什么,谁知赵琰望着她的丽容秀­色­,只觉胸口热血涌动,再也按捺不住,竟忽地扑过来,张手将她抱住,抬头便亲向明媚嘴上。

明媚绝想不到赵琰竟会如此!身子一僵,竟给抱个正着。

幸好及时一偏头,才避开他的嘴,赵琰却仍是亲在她的脸颊上。

明媚叫道:“你­干­什么!”

赵琰一击未曾得手,却也如愿以偿把人抱住,便道:“明媚,孤……很喜欢你,不如你来当孤的太子妃吧!”

明媚气急,用力挣开手臂,劈手打了赵琰一巴掌:“你说什么!”

赵琰被打,却更惹了他的凶­性­,一下跳起来:“我很喜欢你!你就嫁给我,别嫁给景二郎了!”

明媚又气又恼,正要索­性­跟他再打一场,便听得外头有人喝了声:“殿下,你­干­什么!”

却竟是卫宸及时现身,三两步靠前,便把赵琰拉开,举起拳头打了过去。

明媚忙大叫:“哥哥!别动手!”

卫宸生生刹住那一拳,与此同时,赵琰的侍从们也纷纷跳出来护驾。

明媚拦住卫宸,便道:“太子,你请回吧!若是皇上知道今日之事,你猜会如何?”

赵琰不顾一切,叫道:“你难道就那么喜欢景正卿?只要你答应,你就是孤的太子妃,将来的皇后,哪里不比跟着他好?”

卫宸跟赵琰身边的侍卫都惊呆了。

明媚双眉一扬,道:“我就是觉得他好,起码他不是个三心二意之人!太子殿下请回吧,以后也不要再来了,我不想再见到你!”

赵琰颜面扫地,几时曾如此过?看着明媚,恨恨道:“你……好!”狠狠地一甩手,转身带人飞快离开。

卫宸这才转身:“妹妹,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明媚摇了摇头,无奈叹了声:“没想到差点又是这样。”

卫宸问道:“什么?”

明媚道:“没什么……哥哥,你怎么忽然回来了?”

卫宸道:“是正卿跟我通风,说是若听到太子来咱们府,若是得闲就让我回府一趟,先前我正在街头上,正好看到太子带人经过,便想起他的话,就回来看看,没想到……”

明媚心中百感交集,却忙道:“哥哥,今儿的事,不要跟他说。”

卫宸问道:“为何?”

明媚说道:“我怕他知道后……会一时冲动作出什么来。”

卫宸叹了口气,抱抱明媚,道:“太子这一气去了,不知道会不会再生其他风波,这件事,我却得对爹爹说一声,好及早提防。”

明媚无奈,便点了点头。

且说赵琰一怒之下出府,本是要回宫的,左思右想之下,却打马前往蓝府。

赵琰进府之后,蓝府仆人飞快禀报,赵琰一路往内,将到蓝同樱居所,刚要入内,却见蓝同柏出门来,迎在门口:“不知殿下驾到……”

赵琰心中甚烦,当下不以为意一摆手:“罢了。”

蓝同柏起身的功夫,赵琰已经一步进内了,蓝同柏看了一眼,并不入内,瞧见太子侍卫都在院门口处,他便往偏间而去。

赵琰入内,见两个丫鬟垂手行礼,赵琰理也不理,径直往内,却见蓝同樱坐在桌边上,见他来了,便起身,一笑行礼道:“殿下怎么这功夫来了?”

赵琰看了她的笑脸,心中才略好过了些,气哼哼地落座,蓝同樱亲给倒了茶,赵琰吃了一杯,才想起方才蓝同柏也在,便道:“大哥方才在?”

蓝同樱笑道:“正是呢,哥哥今儿休假,好不容易得空过来,跟我说几句话……”

赵琰点点头:“休什么假?想不去只管不去罢了,谁敢为难。”

蓝同樱笑着替他捏捏肩膀:“殿下说的是。”

赵琰听她温声软语,却喜欢,但心头那股怒意却挥之不去,抬手握住蓝同樱的手,道:“还是你好。”

蓝同樱故意道:“殿下怎么了,莫非是谁给你气了不成?”

赵琰嗅着她手上香气,心中却想到明媚身上那股幽香,一瞬有些意动,便起身,抱住蓝同樱,低低道:“让丫鬟们出去。”

蓝同樱推道:“做什么……青天白日的。”

赵琰笑道:“啰嗦……”

蓝同樱便咳嗽了声,清清嗓子,吩咐丫鬟们退开,才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赵琰二话不说,把她推着,压在床上,低头便亲吻她的脸颊,只觉得­唇­底下娇软……想到景正卿抱着明媚那一吻,大概也是如此滋味罢了,可是心里却像是梗了一根刺,十分难受。

赵琰心里难过,动作便越发粗鲁。

蓝同樱躲避着,便叫道:“殿下,别这样,殿下……轻点……”

赵琰任凭她哀求,却只不理,用力将蓝同樱的裙子撩起,裤儿扯下,忙忙地便抵入其中。

蓝同樱惊呼了声,有些吃痛,赵琰听了她的叫声,却觉得有几分快意,当下越发用力挺动,出入数次,身子才起了快意,口中便恨恨骂道:“叫你拿乔……叫你敢不理会本太子……还敢不敢了,嗯?”

蓝同樱皱着眉,只觉这些话来头古怪,但她人极为聪明,自然知道自己不知当了谁的替身了,一时惊怒,便将赵琰推了一把:“殿下!”

赵琰被推开,意兴自被打断,当下大怒:“贱人,你也敢对本太子使­性­子!”

蓝同樱推了一把,就知不好,见赵琰如虎一般扑上来,还想要躲开,赵琰却将她狠狠推倒,就势压住她,顺势又挺入进去。

蓝同樱仰头痛呼了声,赵琰压着她的肩头,左冲右突:“叫你知道本太子的厉害……贱人!”

蓝同樱叫了几声,不敢高声,却涌出泪来,然而被赵琰压着,如此肆无忌惮地­干­了一遭儿,却慢慢地觉出几分意味来,便轻轻扭动腰肢,口中嗯哼不已。

赵琰见她流露如此情态,意兴高涨,狠命地大出大入数次,才伏倒蓝同樱身上,大喘起来。

两人倒在床上,赵琰出了气,心里才觉好些,就看旁边蓝同樱。蓝同樱缓过劲儿来,便故意撒娇委屈道:“殿下这是怎么了,如此神勇……吓死我了。”

赵琰见她娇娇弱弱地,越发快意,才将她搂过来:“真的么?不过瞧你后来也颇喜欢的,难道不是?”

蓝同樱娇笑,道:“只是殿下你骂的那些话,叫人惊心。”

赵琰才哼了声,道:“罢了,不提这个。”

蓝同樱偏道:“殿下,让我猜一猜,莫非是谁惹怒了你?那人,可是卫家的……”

赵琰一听,陡然­色­变:“你怎么知道?”

蓝同樱笑道:“殿下近来,但凡有空便去卫府,连蓝府都少来,我怎会不知?殿下真的看上了卫明媚?”

赵琰咬牙:“那个不识抬举的……”想到明媚容­色­,却又骂不下去。

蓝同樱却道:“我早也说了卫明媚不是什么好东西,殿下何必跟她生真怒?再者说,殿下如果真的对她有意,以后,未尝也不是没有机会的。”

“你是说?”赵琰怦然心动。

蓝同樱趴在他肩头,低低道:“以后殿下成了一国之君,到时候整个天下都是殿下的,难道还怕得不到一个小贱人吗?”

赵琰略微点头,拍拍蓝同樱的手,道:“你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

蓝同樱劝道:“所以殿下现在不必急于一时……不如且好好地奉承着皇上,让他早点儿将皇位传给您,到时候,自然要什么,就有什么。”

赵琰想了想,亦觉得前景良好,便点头。

蓝同樱却又道:“臣妾如此为殿下着想,到时候殿下可别将臣妾忘了啊。”

赵琰笑着搂住她,又亲了口,道:“乖乖你如此贤良淑德,孤怎么会忘?到时候你就是本太子的正宫娘娘。”

蓝同樱笑道:“如此臣妾便先谢过殿下了。”

赵琰出了口气,又盘桓了会儿,才整理妥当衣物,离开蓝同樱屋里,出府而去。

赵琰前脚离开,后脚蓝同柏便从屏风后闪身出来,走到床边,便搂住蓝同樱:“妹妹如何?”

蓝同樱道:“这个畜生……快要折腾死人了,从卫家贱人那里吃了气,却来我身上撒,若非因他是太子,早就把他……”

蓝同柏道:“妹妹吃苦了……少不得且忍一忍。”

蓝同樱道:“还是哥哥对我最好了……”两人四目相对,蓝同柏微微一笑,凑上前去,­唇­瓣相贴。

正在温存之际,却听门口有人大声喝道:“你们在­干­什么!”

蓝同樱跟蓝同柏齐齐一惊,转过头去,却见太子赵琰站在门口上,双目圆睁,如见鬼怪。

237

据闻太子遇刺。

只不过尚无­性­命之虞,只是养在宫中。

蓝尚书之女同樱,因早跟太子定亲,因此也留在宫中,日以继夜相伴太子。

皇后赞其忠贞意重,待之十分亲厚。

这日,卫凌回到府里,明媚便迎了。

数日来明媚日思夜想,几乎寝食不安,迎了卫凌后,便道,“爹爹怎地脸上有些倦意,今儿我学了一道菜,特意做了给爹爹吃。”

卫凌惊讶看她,“你去做菜了?做的什……”一句话没问完,忽然拉住她的手,低头看去。

明媚没想到卫凌的反应竟如此之快,缩手不及,被卫凌捉个正着。

卫凌定睛一瞧,却见面前那极娇­嫩­的小手,果真倒落了好几处的伤痕,一处像是刀伤,还有的如烫伤,手指上还缠着一个布条。

卫凌倒吸一口冷气,明媚把手挣脱开来,挡在身后:“爹爹你怎么……偏看这个,这不算什么啦。都是我笨手笨脚的,以后若多学学,也就好了。”

卫凌气道:“以后还要多学学,我们府里难道没有做菜之人么?”

明媚道:“有是有,但我想亲自给爹爹做点吃的,以示孝心嘛。”

卫凌被她的话弄得又气又笑,道:“你快罢了,我知道你孝顺,但是这种孝心还是罢了,爹爹又不是李靖,做什么要你剔骨还血的?”

明媚眨了眨眼,露出小小委屈状。卫凌叹了口气,轻轻一揽她的肩头:“你若受伤,爹爹怎能吃得安乐?以后切勿如此,做这些危险之事了。”

明媚心中感动,听到最后,却噗嗤一笑:“做饭其实也挺有趣的,偏爹爹说的这样险要,那我以后尽量少做就是了,不过今日我费了心,爹爹少不得要尝尝看。”

卫凌点点头:“你啊,哪里来的这些古灵­精­怪的?对了,别是二郎教唆的吧?难道他叫你给他做饭吃了?”

明媚愕然,而后忙摇头:“爹爹说到哪里去了!跟他有什么­干­系,他连知道都不知道呢。”

卫凌这才松了口气:“若是那个小子不知好歹想要如此,我饶不了他。”

明媚嗔道:“爹爹你要把他吓死了。”

卫凌哼了声:“你对他那样好,我不吓一吓,怎么镇得住他呢?那小子鬼心眼忒也多,连他爹都能算计进去,你爹爹我怎能不防?”

明媚又羞又乐,便扭身叫玉葫端了饭菜进来,亲手上桌。

卫凌低头一看,不由诧异,原来这一道,竟是渝州的乡间小菜,名唤“醉乡思”,又名“翡翠玉轮”,名儿虽是风雅出­色­,但实则是最简单不过的,用新摘的荷叶,包裹着渝州的香糯米,糯米事先以醴泉水酿的酒浸足两个时辰,因此含有一种泉酒特有的甘洌香浓,而点缀糯米中若隐若现的,却是金华火腿——醉乡思的名字,是因糯米里所含的酒而起,乡思两个字,却是因渝州香糯米。至于翡翠玉轮,自然是因糯米白如玉,又是圆形,而荷叶绿如翡翠,看来便赏心悦目,传闻之前是别居他乡的渝州士子因思乡之故,以荷叶包裹糯米烹制而成。

然而明媚所做的这个,却别有不同。

卫凌瞧着,忍不住哑然而笑。

这糯米之上,原本是有切成极薄片的金华火腿为点缀,以作月影之意,但是眼前的这道,在火腿之下,竟更有一只白胖兔子,手中握着一根玉杵做捣药状。

细看,那兔子竟是以莲子做成,不知用些什么食材,做成红眼睛红鼻头,惟妙惟肖。

卫凌看着,又是惊叹又有些不舍的动手:“你……”——为他费了这么多心思,卫凌竟失了言语,只觉得双目异样,素来冷面冷心的人,竟也忍不住有些……

明媚道:“爹爹尝尝,我暗地里做了好些,才做成了这道比较满意的。”

玉葫在旁边忍不住说:“我这些日子每天吃小姐蒸的米,都吃得听见米就晕了,做梦都是米……大人若是不喜欢,小姐就练别的菜吧……”

明媚跺脚道:“多嘴,还不走开!”

玉葫努努嘴,便出门去了,卫凌哈哈笑笑,低头又端详面前的醉相思,看一会儿,心中便隐隐涌动,抬手攥住明媚的手腕:“好孩子……你的心意爹爹领了,以后别再这样费心了,知道么?”

明媚道:“知道啦,爹爹快尝尝好不好吃。”

卫凌实在不舍得吃,又怕让明媚失望,便从边角掐了一筷子,入口,只觉得糯米香甜黏软,泉酒跟米香萦绕,回味无穷,忍不住连连点头:“好,好……”就算明媚此刻做的不好,卫凌也自心满意足,何况真真是好吃极了。

卫凌吃了口,道:“以后不要做给二郎吃。”

明媚不晓得他为何冒出这句:“爹爹?”

卫凌道:“这菜是你特意为爹爹学的,只许做给爹爹吃。”

明媚才抿嘴一笑:“知道啦!”

卫凌停不了口,又吃了一筷子,才道:“好了,说罢。”

明媚呆了呆:“说什么?”

卫凌扫向她:“你怎么会无缘无故想要学做菜给爹爹吃的?这些日子来,我看你愁眉不展,仿佛有心事,莫非是有什么想对爹爹说……故而先拿这菜来讨好爹爹么?”

卫凌这人,心细如发,又敏锐之极,且关爱明媚,自然不会忽略她这些日子的反常。

明媚见卫凌竟知道了,顿时脸上泛红:“爹爹……你……你怎么……”明媚不擅掩饰,顿时便觉得心虚,隐隐愧疚,觉得自己有些……

卫凌一叹,道:“其实你有什么,只管跟爹爹说就是了,只不过你能有如此心意,爹爹还是很高兴的。”

明媚越发觉得难过,卫凌道:“说罢,究竟是何事呢?你要知道,爹爹是不愿你把事儿埋在心里的。”

明媚骑虎难下,饭也做了,也给卫凌看破了,长痛不如短痛,索­性­便道:“爹爹……是……是跟景正卿的……事……他问……要不要定下……定下那日子呢……”

卫凌其实早就猜到几分了,这些日子来一直都不肯主动去问明媚,就是怕她说的是这件,不然他哪里会坐视不理。

如今听明媚真的说起来,心中仍旧一扯,隐隐地竟觉得难过。

但是明媚费尽周章才终于开口,卫凌实在舍不得让她……

卫凌心里异样,面上却还淡淡地,一笑,道:“原来是这件事……这有什么难以启齿的?怎么二郎不亲口跟我说?”

明媚心想景正卿哪里敢呢?便道:“他、他大概觉得……我跟爹爹说比较合适……爹爹,我不是想要急着就、就出嫁的……只是他说他家里……叫问问,于是就……”

卫凌点头:“爹爹知道,你是好孩子……”就是给教唆“坏”了。

又道:“此事原本该景睿跟我商议……”

景睿自是跟卫凌商议过,只可惜被卫凌以明媚年纪尚小的借口“延期”了。

卫凌打量着明媚的脸­色­,略一沉吟,最后说道:“是这样的,爹爹正好也有事跟你说……近日来,爹爹要出京一趟……大概,总要七八天才回来,等回来了,便跟你二舅舅正式商议此事,尽快定下来,如何?”

明媚一听,呆了呆,忙又问道:“爹爹出京­干­什么?”

卫凌道:“有点儿小差事,需要我去走一趟……没什么要紧。”

明媚道:“那去那么多天?”

卫凌说道:“因为路程略远一些,放心吧,爹爹有数。”

明媚听了,心中有喜有忧,喜的是能跟景正卿交差了,忧的却是卫凌要出门,还是这么多日子。

明媚依依不舍,卫凌自看得出来,心里欣慰:“放心吧,爹爹会尽快赶路,争取早点回来。”

明媚知道他是公差,自勉强不得,便点头,又道:“爹爹快再吃点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次日,卫凌果真便出京了。明媚起了大早相送卫凌,大门口,卫凌又格外叮嘱了她一番,叫她不许出外走动,乖乖呆在家里之类……明媚一一答应,好一会儿,卫凌才上马离开。

明媚瞧着卫凌身形拐过街角不见,竟觉得有些伤感,闷闷回府。

卫凌离京的消息似并未给许多人知道,因此连景正卿竟也不知,等知道了,已经是卫凌出京第二日。

那时景正卿人在城外,正观看麾下部属­操­练,儿郎们生龙活虎,喊杀声震天……景正卿凝神片刻,却又魂游一阵儿,想着下午得空了,必要去卫府走一遭的。

想到卫凌这令人头大的角­色­不在,景正卿如放了辔头的马儿,恨不得即刻撒蹄奔腾。

正­操­练间,远处烟尘滚滚,有一匹马飞速而来,景正卿不以为意,等那人靠近了,景正卿才霍然挺身而起,却见马上来人,竟是叶若!

一身文官服侍的叶若,头顶的翅帽早就不知掉到哪里去,原本纹丝不乱的发髻也散乱开,汗顺着额角滑落,他来的甚快,一径竟冲入­操­练队伍中,却来不及刹住马儿,马背上的身形也是晃晃悠悠,让人看得惊心动魄,感觉他随时都要从马上掉下来一般。

景正卿心中猛地跳了几下,似乎嗅到有什么不对发生。

叶若自进了翰林院之后,更见儒者风范,一举一动,不像是寻常少年或者他们这些武官一般,很讲究不苟言笑,温文儒雅,这样纵马狂奔的姿态,却是少见!

景正卿示意副手指挥,飞快下了高台,这会儿叶若已经快跑到跟前,景正卿听他大叫:“正卿!正卿!明媚出事了!”

景正卿一听,整个人灵魂出窍,那边上有侍从帮着叶若拦住马儿,叶若连滚带爬从马上下来,景正卿一步迎上,将他扶住:“你说什么?”

叶若回头,指指京城的方向:“快去,快去……说是太子出事,皇后认定是明媚跟卫宸所为,已经派人上门捉人,我听了消息就即刻……”

景正卿听了,大叫一声:“备马!”身边侍从官忙将马儿牵来,景正卿翻身上马,却又心头一动,回头:“铁羽营众人,速速随我回京!”

风烟滚滚,一路卷回京中,景正卿一马当先,倒是把身后的士兵们抛下了。

城门官自认得景正卿,见二爷飞马而来,正啧啧赞叹少年得意,忽然看他身后数百士兵掩至,马蹄翻腾,平地里像是起了一阵烟雾。

城门官见这阵仗,一惊之下,却也知道今儿景指挥使正在郊外­操­练三军,只不过这返回的时间却有点儿早……因此不以为意。

眼睁睁看景正卿带人入城,而后一路如狼似虎地卷往城中,才觉出有些不对来,便问副手:“为何大人今儿好像有些不对头?”

副手想了想:“是了,平日都带着笑摸样,这回却一丝笑影都无,却好像出了什么事一样。”

城门官本来不觉如何,听了这句话,忽地头皮一紧。

这样大阵仗的出入,城中的百姓顿时也惊动了,纷纷避让。

景正卿一路马不停蹄,先行到了卫府,却见门口上小厮们横七竖八,有的身上带伤,靠墙呻~吟,景正卿下地抓起一个:“发生何事,小姐呢?”

小厮脸上带伤,忍痛道:“二爷,快救救我们家小姐,小姐……给一群人带了去,说是、是刑部的什么人……”

景正卿一听“刑部”二字,仿佛头顶打了个霹雷,整个人便懵了。

238

景正卿一听刑部,心中想到的就是前世那种种经历,虽为隔世,他对那些惨痛记忆却仍难以忘记,尤其是,若是他倒也罢了,如今竟是明媚,

景正卿想象不到明媚落入刑部黑狱将会遭遇什么,想也不敢去想,他会受不了。

那小厮奄奄一息,“老爷不在家,二爷快救救我们家小姐……他们、他们刚走。”

景正卿将那人放低,默然起立,飞身上马,打马直奔刑部而去。

一路如风似的赶,终于眼前见了刑部大门,门前却奇怪地聚着好些人,景正卿人在马上,眯起双眸一看,竟略微松了口气!

景正卿眼前所见,是刑部门外,几个刑部的官差将一名少女围在其中,众多魁梧的官差之中,那少女脸­色­苍白,纤弱身段仿佛风中菱荇。

这少女自然就是明媚,明媚脸­色­素白如雪,双眸微垂,眉心略蹙。

景正卿见明媚貌似无恙,便先心头一宽,同时也看到,在刑部差人的对面,正有一人,抬手指着他们,不知正说什么。

景正卿凝眸细看,心中叹了声:“云起!”

拦下了这一行人的,竟是云三郎。

不知官差说了什么,云起往前一步,一名官差出面,喝道:“就算你是云爵爷府上的又如何!我们是奉御旨办事,休要啰嗦,走开!”

云起大怒,抬手将那人一拨,那人脚下一滑,趔趄后退。

云起骂道:“御旨又如何?卫大人不在京内,你们竟拿一个不相­干­的闺中娇弱小姐开刀,堂堂刑部,要不要脸!”

刑部其他众人尽数­色­变,见云起动手,便有几人围了上来,眼见便要开打。

正在这时,便听得马蹄声如雷,一匹马儿如飞而至,马上的人飘然落地,云起回头看到:“正卿!”

被差人围住的明媚闻声抬眸,惊悸之中看到景正卿,那明澈双眸里隐隐地透出一丝喜悦之­色­,却又极快地消失。

景正卿翻身下马,伸手攥住云起胳膊,轻轻一握,两人互相对视了眼,什么都不必说。

这会儿刑部的官员出面,见状便道:“我倒是谁,原来是景指挥使大人,不知此来要如何?”

京城之中几乎无人不知明媚跟景正卿的亲事,对于景正卿的来意,这些人自也明白几分。

景正卿将此人扫了一眼,心想:“果真还是要遇上他!”这个煞星,自然正是上辈子差点儿将景正卿害死的张刑部。

如今风水转变,他所要害的人,竟变成了明媚。

景正卿淡淡道:“张大人,我来自然只是为了一件事,那就是卫小姐!”

张刑部冷嘲热讽地笑:“这是何意?我们奉旨拿人,怎么你们区区武官竟敢当街阻拦,莫非是想要抗旨不尊吗?”

景正卿道:“奉旨拿人也要有个理由,卫家到底是犯了什么事,麻烦大人说个究竟。”

张刑部道:“卫明媚伙同其兄卫宸,涉嫌谋害太子!”

景正卿面不改­色­,道:“可有任何证据?”

张刑部冷笑:“是宫内直接下的旨意,你要证据,只管去找皇上跟皇后娘娘。”

景正卿却也冷笑不已:“照你的意思,那就是没有任何证据,宫里一句话的事,就能定人生死?而且拿的还是重臣之女?!我只听闻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也听说过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没想到宫内竟丝毫不把法度放在眼里,且要拿人竟用这么惊世骇俗却没有任何证据的罪名,张大人,你身为刑部一员,难道对此就没有异议?果真,当个顺臣,不必冒忠言逆耳的险,保住自己的身家才是最要紧的,是吗?”

张刑部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景正卿,你是在指责圣上不贤吗,你是不想要命了吗?”

景正卿道:“我是武官,素来出生入死习惯了真刀真枪,不习惯你们暗中放箭害人那一套,卫大人前脚刚出府,你们后脚就拿人,此中有什么猫腻利害,明眼人都知道,但是,你只顾着要讨好宫里急急地就‘奉命行事’,难道就不想想真相到底如何,也不想想端王会对此坐视不理吗?张大人,你为了一时之利做这辱没朝臣­操­守之事,此后必定为万人唾骂!真的值得?”

张刑部对上景正卿双眼,沉默片刻,才说道:“既然宫里命拿人,我自然不能抗旨,人到了,我自然会细细调查,我是否是个有­操­守的朝臣,只要皇上信任我便是,就不劳你费心了。”

景正卿道:“那你何不先用你的朝臣之能,顶住宫里的压力,先放人,等证据齐备了才拿不迟?”

先是个云家三公子来阻挡,本以为要打发了,却又杀出个拦路虎。

双方相持不下,且又被景正卿用言语讥讽打击,张刑部有些焦躁:“事关太子,岂同儿戏?你不必多说了,速速退下!”

景正卿道:“若是我不肯退呢?”

张刑部眼睛眯起:“你是什么意思?”他望着景正卿,便要展一展刑部的官威,大声喝道:“先把卫明媚押入大牢!”

张刑部话犹未落,他身边儿的差人正要动手去押明媚。

几乎同时,那边景正卿张弓搭箭,冷冷地喝道:“谁敢给我动她一下!我要他即刻丧命!”

这句话自有良效。

谁不知道景指挥使箭无虚发?谁不知道这青年将领虽看似是个极好相处的人物,但­性­情却是果决狠辣的?

张刑部大怒:“景正卿,你要造反吗?你不要身家­性­命,也不要整个景府的身家­性­命了?”

景正卿面­色­如常,只是静静地说道:“我只想保一个人,你们既然连她谋杀太子的罪名都能空口捏造,给我捏造个造反的罪名似也易如反掌。——你当我会怕?”

张刑部气得浑身发抖,看到手下的人不敢动,当即喝道:“给我把卫明媚押进大牢!”这口气他是赌定了!

差人们迟疑,其中一个属下心中一动,便将身形隐在张刑部身后,偷偷地抬手去拿明媚,想要仗着上司掩护,把人带回去。

谁知他才一动,那边景正卿手指头一松,利箭破空而出!

张刑部本正在大发威风,忽地觉得冷箭扑面而来,一时大惊!万万想不到景正卿竟敢冲着自己动手,幸好他反应迅速,往旁边急电一样躲开,同时伸手抄向那箭上。

张刑部出手倒也迅速,勉强握住箭尾,那利箭锐利的箭簇直直地对准他身后下属面门之上,那人瞪大眼睛盯着这差点儿夺命的箭,身不由己后退一步,顿时跌倒地上,吓得骨酥筋软。

一时之间,原本围在明媚身侧的刑部差人们见状也纷纷退开!

景正卿不疾不徐搭箭:“我说过,我只想保一个人而已,为了保她,我什么都能做得出来,谁不想要命的,只管来。”

张刑部把那箭狠狠地扔在地上:“景正卿!今日的事我会向皇上跟娘娘禀明,到时候只怕你三头六臂也是Сhā翅难飞。”

“别说废话,放人。”

张刑部气得双眸通红,而此一刻,跟随景正卿回城的铁羽营­精­英也纷纷赶来,领队的副手机警谨慎,入城之后,特意只带了五十人跟随,叫其他人随时待命,但就算如此,也十分地声势浩大,人强马壮,蓄势待发,威势惊人。

张刑部看着士兵们如山而来,也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索­性­豁出去:“景正卿,你、你这是要仗势欺人,还是真的造反?!好!今儿我便叫你见识什么是朝臣的­操­守,——就算我今日死在此地,也不能把人放了给你!你尽管来!”

景正卿见他倒是有几分骨气,便看向明媚,道:“你是怕丢了人,向宫内不好交代么?好,我给你交代,你把卫明媚放了,我留在刑部担待所有,等你找到证据,连我在内,要杀要剐都随你,但你若找不到证据,你可敢向宫内直言进谏?”

张刑部一怔:“你?”

景正卿把弓箭收了,淡淡道:“不错,我。”

云起急道:“正卿!”

张刑部眉头一蹙,似在犹豫。

景正卿不理他,只是看着明媚。

两个人的目光破空相遇,刹那间,就算是没有说过一句话,彼此却都明白对方心中在想什么。

景正卿看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也瞧出那双眸里头的惊悸之­色­。

景正卿心道:“刑部大牢的可怖,我是见识过的,但正因此,才无法容忍叫你也见识那种可怖。”

明媚其实也是知道的,她不曾见过真实的刑部大牢,但是却牢记景正卿身上的种种伤痕,单从那些伤上,她已经可以想想。

从先前刑部的人上门开始到现在,明媚心中惊怕欲死。

当初她看到景正卿受伤的惨状时就曾想过,假如是她受这样的折磨,恐怕一道伤也忍不住,直接便会死的,却没想到,如今真的轮到她来面对如此境遇。

一路上到刑部,明媚都一言不发,只是周身冰冷彻骨,彷徨无措,曾见过的景正卿身上的伤痕,他受刑后的惨状,一一浮现。

有那么几个瞬间明媚曾想过,死。

她怕,怕极,不仅前生,今世也是,尤其是重生后被卫凌端王宠爱,被卫宸叶若保护,被景正卿云起疼惜……忽然之间遭遇此事,就像是要坠入寒冰地狱,绝冷叫她说不出话来。

一直到现在。

明媚看着景正卿,心道:“他以这种法子来救我,姓张的怕骑虎难下,必然会答应,然而若真的答应了,那入狱的便仍是他了,岂非跟上辈子一模一样了?皇后恨爹爹,自也恨跟端王亲近的他,又加太子的事,丝丝缕缕……必然会授意人折磨他,上辈子他遭遇那些,已经让我痛心彻骨了,这辈子,怎么能叫所有再重演?”

明媚想着想着,双眸之中隐隐地泛现泪光。

那边张刑部踌躇片刻,终于道:“既然如此……”

景正卿自然知道张刑部即将答应了,毕竟现在起正面冲突对谁都不是好的选择,张刑部是个聪明之人。

景正卿望着明媚,淡淡一笑,浑然无惧,目光温和,心道:“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放心,有我在,不会有事。”

明媚看着他明亮的双眸,慢慢地吸了口气,压着心头那股仍在情不自禁战栗的冷意,大声说:“我不要!”

239

明媚忽地扬声大叫,在场众人都吃一惊,景正卿更是拧眉看向她。

明媚对上他的双眸,缓缓说道,“清者自清,我也不要别人替我领受,景正卿,你不用这样,我不会答应的。”

“你在胡说什么,”景正卿惊怒。

明媚大声说,“若张大人真是他所说的那种……能仔细将此事查明的人,必然会知道我是清白的,未有证据之前,未必就会为难我,你回去吧!”

景正卿听了这话,再忍不住,大步往前走出,几个刑部的公差跃跃欲试围过来,又不敢靠前。

张刑部见势不妙,一把握住明媚手腕:“景二爷,别过来!”

景正卿瞧着他的手,剑眉扬起,喝道:“别碰她!”极快地掠过来,长臂轻舒,捏住张刑部的肩头,只听得细微咔地一声,张刑部肩胛骨剧痛,低呼了声,情不自禁放开了明媚。

景正卿只身过来,张刑部见状,一招手,周围公差便将他团团围住,不远处云起喝道:“谁敢动手,且试试看!”

景正卿对周遭置若罔闻,探手搂过明媚的腰将她护入怀中,低头看向她:“你是傻了么?说的是什么!我绝不许你进这地方!”

明媚抬头看他:“你放心,我不会有事……”

“不行!”景正卿大喝。

明媚对上他担忧跟急怒的眼神,眼泪忍不住一涌而出。

明媚哽咽着,颤声低语:“我、我无论如何不能让你再进这个地方。你……也别强逼我,不然我这辈子也不会安心。”

景正卿这才明白她心中忧虑为何,心中一软:“明媚……”

明媚流着泪,握住他的手,道:“你在外头,还能多个人帮我周旋,你若进来了,我却没有法子救你。而且他们捉我,应该是还有其他用意的,一时不会对我下手……但你就不同了。所以别跟我犟,赶紧带人离开这里……好么?”

景正卿看着她眼中含泪之态,他的心也跟着一抽一抽地疼,但要他答应留明媚在刑部,是万万不能的,就算只有一丝风险他也不想担。

张刑部扶着肩头在旁边看着,隐隐也听了三两句。从卫府拿人到刑部,他所见的卫明媚都是个娇怯女子罢了,没想到竟有如此胆量,不由暗中惊愕。

景正卿正在心中筹谋该如何是好,却渐渐冒出一个念头来:不如趁着这时候,带着明媚离开京城,远走高飞,就算浪迹天涯也好……

明媚自然不知景正卿心中想什么,正在此刻,却听有人道:“王爷驾到!”

与此同时,一匹马儿飞奔而至,马上的人玉面长眉,星眸锐利,贵气天成,自然正是端王赵纯佑。

当下,连张刑部也急忙行礼。

端王看一眼云起跟铁羽营众人,又看向明媚跟景正卿,最后目光在张刑部面上一扫而过,便大步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为何无故拿人?”

景正卿见端王来到,心中升起一丝希冀,可是却又不敢放松,明媚也看向端王,想叫人,又不敢擅叫。

张刑部仍把宫内有旨的那套说辞讲了一遍,端王道:“哦……原来如此,先前本王正要去宫里,听闻侄女出事,才急忙先来看看,叫本王看,此中必然有什么误会,张大人,你卖本王一个面子,先把人好端端放了,我即刻进宫去,必然叫皇上换了这道旨意,一应风险都在本王身上,不至于让你难做,如何?”

张刑部吃惊,然而端王言语温和态度亲切,说的又如此……

张刑部竟不敢直接拒绝,支支唔唔道:“王……王爷,卑职自不敢忤逆王爷,只怕宫里降罪下来……”

端王看着他:“说过了都在本王身上,本王担保你无事,如何?莫非你不信本王?”

张刑部头皮发麻,左右为难,端王又道:“从这里进宫,不过只是两刻钟的时间,大概半个时辰就有旨出来,怎么,难道张大人还不信本王么?”

此刻,话语里才透出微微地冷意。

张刑部感觉自己如风箱里老鼠,咬牙道:“既然王爷开口,那么……卑职就先放人……但王爷说半个时辰就有旨,那倘若到时候还未有更改的旨意,那王爷就恕卑职……一定要再拿人了。”

端王冷笑:“甚好,那你即刻放人,本王也即刻进宫,稍后就见端倪。”

张刑部深深低头:“卑职遵命。”

景正卿高悬的一颗心到现在才算放下,紧紧搂着明媚,不敢放手,见端王要走,便唤道:“王爷……”

端王回眸看他,又看明媚,向着两人点点头,道:“卫凌不在,我的心却同卫凌是一样的。——明媚是我的眼珠子,谁若敢动她,试问我答不答应!”

这声音不高不低,却足够旁边的人也能听到,张刑部听着,冷汗频频。

端王不再耽搁,翻身上马,自进宫去。景正卿抱着明媚,刑部的人纷纷后退,张刑部望着两人背影,便道:“景二爷,你可勿要趁此机会作出带人逃离的行径来,不然,想必王爷也会难做。”

景正卿理也不理,带着明媚往前,便对那赶来的副手道:“带人去卫府驻扎。”

景正卿又对云三郎道:“云起你且回去。”

云起道:“为什么?”

景正卿道:“此事我来担着就是了,你做的已经够多了。”多亏了云起听了消息及时赶到,才拦住了张刑部,没叫他把明媚带进刑部大牢里去。

云起道:“你莫非怕我得罪人惹祸上身么?若是惹,我方才已经惹了。”

景正卿见他自明白,不由一叹。

正在此刻,却见又有一匹马趔趄而来,马上的人却是叶若,他报信之后,从城郊一路赶回来,官袍的领子都被汗湿透了,目光惊惶四扫,见景正卿跟明媚站在一块儿,才算松了口气,肩膀也微微一沉。

宫内,皇后寝殿。

偏殿之中,宫女们静悄悄地侍立,鸦雀无声。

帘幕重重,里头的床边上,蓝同樱垂眸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人,手中的帕子沾湿,轻轻地替他擦拭脸庞。

在旁人看来,蓝同樱的动作自是无可挑剔……自太子遇刺,蓝同樱进宫后,伤心过度几番晕厥,醒来后却仍不舍昼夜地守在赵琰身边儿照料,任劳任怨,细心体贴,无微不至……

但是只有从赵琰的角度,才能清楚地看出,——蓝同樱的眼神,却毫无一丝怜悯爱惜之意,而是一团憎恶跟奇异而慑人的不怀好意光芒。

“你怎么……还不死呢?”蓝同樱望着赵琰双眼紧闭之态,心中想。

那双美丽而邪恶的眼睛之中,闪过昔日的那一幕惊心动魄——

双­唇­相接瞬间,太子忽然去而复返!且大声质问,蓝同柏惊慌起身:“殿下……”

赵琰跳进来,抬腿狠狠踢中他腹部,竟将蓝同柏踢了开去,踉跄跌倒地上,这一脚踹的甚狠,蓝同柏只觉得心肝脾肺肾都似给踹裂了。

蓝同樱吓了一跳,赵琰扑上来,揪住她的衣领:“你们在­干­什么!”

蓝同樱道:“殿下你误会了!”

赵琰的眼中透出嫌恶光芒,道:“误会?你们兄妹两个竟然……贱人!你真让我恶心!”赵琰说着,一巴掌扇了过来,打得蓝同樱天旋地转。

蓝同柏见蓝同樱吃亏,便起身,忍痛唤道:“殿下……”

赵琰回头:“该死的畜生,竟­干­出这种逆伦之事,本太子真是看错了你们!”他回头看一眼蓝同樱,“亏得我方才还想来跟你说……要跟你尽快地择日大婚……幸好天意让我撞破此事!你这贱人,果真当不起太子妃,当不成皇后!”

蓝同樱捂着脸垂眸,浑身微微发抖,闻言双眸却蓦地睁大。

蓝同柏道:“殿下误会了,让我解释……”

赵琰抓住他:“解释什么?本太子亲眼所见……一定要让你们付出代价,竟敢欺君且作出如此禽兽不如的丑事,蓝家……满门抄斩!”

蓝同柏跪地求道:“殿下!难道丝毫不念往日之情吗?”

赵琰一脚踢开他:“滚开!你们就等着受死吧!”

赵琰气急,便想往外去叫跟随的侍卫,之前他进来跟蓝同樱厮混,不喜侍卫听见看见,又担心他们走漏消息之类,便特意严命他们都不许跟着,只等在院外。

因此前也曾有过此事,那些跟随的暗卫和侍卫们都不敢忤逆太子,每当太子来找蓝同樱,便自觉避开。

赵琰往外走出两步,正要放声叫侍卫来拿人,忽然之间便觉得脖子被人掐住,而胸前一凉!同时剧痛也随之而至!

赵琰瞪大眼睛,想叫,却又叫不出声来,低头看去,却见胸前刺着一把匕首,血顺着袍子涌了出来。

赵琰无法相信,身子却开始剧烈地发抖,完全不由自主,随着鲜血奔涌,力气也迅速地随着血液流失。

赵琰手脚酸软,身子无力地倒下!

地上的蓝同柏几乎同样无法相信自己所见。

“妹、妹妹!”他低呼,声音嘶哑,“你、你­干­了什么!”

蓝同樱撤手,眼神之中满是狠厉,沉声喝道:“哥哥快起来!”

蓝同柏想起身,却几乎不能够,双腿已经软了,看着太子跌在地上,胸前的血仍在涌出,几乎晕倒。

蓝同樱狠狠一巴掌甩出,打得蓝同柏清醒几分。

蓝同柏震惊看她。

蓝同樱握着那带血的匕首,在蓝同柏耳畔低低说了几句。

蓝同柏睁大双眸,道:“什、什么?”

蓝同樱极快说道:“哥哥,事到如今没有退路了,你快去,此事一定要做的周全,不然的话别说你我,整个蓝家都要灭门了!哥哥……成败在此一举,做得好,咱们仍可万人之上,若做不成,便是死囚!快去!”

蓝同柏握着那把匕首,上头太子的血顺着刀刃滑过来,已经沾到他的手,滑腻湿润,带一点热,蓝同柏几乎握不住那匕首,结巴道:“我、我……”

蓝同樱咬了咬牙,伸手抱住他的身体,在他耳畔低低说道:“哥哥,难道你愿意眼睁睁看着我死无葬身之地吗?!”

蓝同柏身子僵硬,握紧匕首,转过身,从屏风后绕向后院。

蓝同樱见他离开,才深吸一口气,扑过去抱住地上的赵琰,凄厉叫道:“不……天啊!来人啊!有刺客,有刺客行刺太子!”

院外太子的侍卫暗卫们个个大惊失­色­,纷纷往蓝同樱的屋子冲来,然而还没来得及进门,就听到后院一声惨叫,有人声嘶力竭地大叫道:“抓刺客……”

当下侍卫们分出几人,往后院绕去,冲到后院的几个侍卫,惊见蓝家大公子倒在花园的假山旁边,手捂着胸口,大股地鲜血从胸口的伤处涌了出来,把手都染红了。

见侍卫来到,蓝同柏撑一口气,指了指不远处的墙头:“快、抓刺客……刺客……”一句话没有说完,终于因剧痛而晕厥过去。

240

原本,太子在蓝府遇刺,以皇后的个­性­,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蓝家的。

但蓝同柏也同样身受重伤,另一则,便是蓝同樱进宫看护太子,哭晕几度,且当着皇后的面儿痛不欲生说,“太子殿下一定会没事的,若是有个万一,我也势必要追随而去,”

皇后听了这样贞烈的话,哪里会怀疑她,自然更不会再追究于蓝家发生这事……何况,一切罪责都在“刺客”身上。

皇后于是便将跟随太子的侍卫等等详加盘查,追问有没有发现什么刺客的异动,到底是谁人下手。

如此一问,便把赵琰出宫后的来龙去脉都问了个清楚。

自然包括在卫府的那小小风波。

侍卫们当然不敢说太子对明媚“意图不轨”,只说跟明媚生了口角,正好卫大公子回来,不期而遇,差点动手。

皇后听闻卫宸竟欲对太子动手,大怒,骂道:“好一对不识抬举的贱人,太子是何等尊贵之人,他们竟敢对太子动手,难道他们是因此记恨在心,故而才派了刺客前去动手的吗?”

再加上卫凌是端王的得力之人,皇后越想,越觉得此事恐怕八~九不离十。

之前卫凌在京中,皇后知道他是个难动的,正好卫凌离京,却如一个大好机会送到眼前。

端王入宫面圣,却被皇帝以“龙体不适”借口拒绝相见。

端王催太监通传有要紧之事,却仍不得行,端王生怕迟则生变,情急之下,将太监推开,直接便闯入寝宫。

皇帝赵健早就知晓端王来意,因此想借口避见,不料端王直闯进宫,赵健无法,便让宫女扶着,出外相见。

端王见皇帝面­色­略显委顿,的确是个身体不适的样儿,便先行礼,问安。

赵健坐了,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免礼了,你来,可是有事?”

端王这才道:“皇上,刑部无端要拿卫凌之女明媚入狱,说什么是她涉嫌太子被刺之事,明媚我是深知的,她只是个天真无知的闺中弱女,怎会作出这种事来,为何堂堂刑部竟在毫无证据的情形下为难大臣之女,还是宫内下旨?难道是皇上的意思?”

赵健咳嗽两声,语气微弱道:“既然是涉嫌,便也没说明她就是凶嫌,刑部拿人回去配合调查,也是有的,何必如此大惊小怪呢。旨意的确是朕下的……因为事关太子,不能掉以轻心,既然有丝毫的蛛丝马迹,就要抓住才是。纯佑,想必你也不想看谋害琰儿的凶手逍遥法外吧?”

端王道:“这是自然。但倘若令无辜者入狱,却让真凶安然无事,岂不是令仇者快亲者痛?皇上,我愿意以­性­命担保,明媚绝对跟此事无关!那样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孩儿,身子从小又虚,若是贸然送到刑部,只怕……后果不堪设想。到时候捉不到真凶,却害了无辜之人……纯佑无论如何不能坐视,求皇上开恩!”

端王说着,便双膝跪地,伏身相求。

赵健怔住:“你……咳……咳咳。”

端王道:“求皇上开恩。”

赵健道:“你、你先起来……”

端王道:“明媚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皇上见了就知道,那孩子聪明伶俐,且心是最善的,是绝对不会害人的……琰儿的事,必然另有原因,我也正派人加紧查探,假以时日,必有结果,此刻最要紧的,便是不要误伤了好人。——皇上今儿不答应,我便不起来了。”

赵健又咳嗽几声:“你……何至于如此……”

端王磕了个头:“求皇上放人。”

赵健望着端王伏地的身子,目光闪烁,正要说话,忽地听旁边有个声音略高亢,道:“王爷这是在做什么,是在逼皇上向你妥协吗?”

端王闻言抬头,便对上一双美艳凌厉的双眼,正是皇后。

皇后快步而出,走到赵健身旁,行了礼:“臣妾见过皇上。”

赵健道:“你怎么忽然来了?”

皇后道:“臣妾听闻王爷进宫,本以为是去探望琰儿的,谁知久候不至,于是过来看看,却没想到,王爷不是为了琰儿而进宫,却是想要救谋害琰儿的人呢!”

皇后转头瞪向端王:“王爷,你可还知道谁才是你的亲友弟兄么?!”

端王抬眸:“正因为知道,才想要一个真相,不想莫名其妙地送了好人­性­命。娘娘,你又何必着急?琰儿此刻虽昏迷不醒,但必定有醒来的一日,只要他醒了,自然可以指认凶手,若他说凶手是明媚,到时候你要如何,我自然半句话都没有。何必抢在琰儿醒来之前,如此着急行事?”

皇后听了,皱眉冷笑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我想要公报私仇不成?琰儿遇刺之前的确是去过卫府,也跟卫府的两个小畜生起过冲突,卫宸还想要对琰儿动手,加上卫凌在京中势大……若是他们因此记恨在心对琰儿进行报复,也不是不可能的!”

端王道:“娘娘也说是个‘可能’,既然没有真凭实据何必急于一时?不如等琰儿醒来了再做定夺!”

皇后双眉扬起,望着端王,咬牙切齿道:“涉嫌对太子不利的,都要拿住了细细审问,为何说是急于一时?莫非太子遇刺,本宫都没有权利去处置那些对太子居心叵测的贱人吗?对本宫来说,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个!”

端王对上那双狠辣的双眸,忽地慢慢道:“娘娘,你好像忘了,这天下是赵家的天下,不是姓陈的,你行事如此张扬,使得么?”

皇后脸­色­微变,却道:“太子便是姓赵,如何?你当堂哥的不去为他着想,自然是我这当母亲的为他着想了。”

端王道:“琰儿姓赵,皇上也姓赵,难道说皇后在为琰儿着想,皇上就没替琰儿想过?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个,如此残暴不仁的话,皇上也肯答应?”

端王说着,便看向赵健。

赵健脸­色­发白,咳嗽两声,以手掩口。

皇后微微地有些­色­变,道:“赵纯佑,你不必挑拨我同皇上之间的关系!我所做,同样也是皇上的意思!”

端王看向赵健:“皇上真的也同意如此?”

赵健叹了声:“皇后也是疼惜琰儿心切,朕其实也……”

端王道:“但琰儿必定会醒来的,不是么?何必在此之前枉杀无辜!”

皇后冷道:“进了刑部,未必就一定会死,除非王爷是在心虚吧。”

端王蓦地起身,直视皇后:“娘娘,我心虚什么?”

皇后道:“嘴上说的好听,你的心里怕是也巴不得琰儿永远都醒不来吧!”

端王道:“娘娘为何会这么想,娘娘直说如何!”

皇后见他追问,索­性­便直言道:“琰儿若是没了,王爷不就春风得意了么?这难道还需要我说?王爷自己不是也心知肚明?”

端王道:“叫我看,娘娘恐怕还有别的意思,娘娘为何不直说,是疑心我对琰儿动的手?——之所以这么仇视卫家,是不是也因为卫凌同我交好的缘故?若是换作别人,娘娘还会大张旗鼓地要刑部拿人?说来说起,恐怕都是因为我之故?”

皇后冷笑,下巴微抬斜睨端王:“这些都是王爷说的,本宫可没有这么说!”

两人针锋相对,互不相让,旁边皇帝赵健咳嗽数声:“你们两个……够了,休要如此,一个是皇后,一个是王爷,竟跟市井凡夫一般争吵不休,成何体统?”

端王跟皇后两个目光相对,端王便道:“皇上,娘娘是早有疑我之心罢了,好吧,如果琰儿醒来,说行刺他的人跟卫府有关,亦或者刑部查证此事跟王府有关,那纯佑愿意背负谋害太子的罪名,心甘情愿受罚。”

皇后皱眉看他,目光狐疑。

赵健却叹道:“何必赌气?皇后也是因琰儿的事,有些急怒攻心了,毕竟是她的亲生骨­肉­……你别放在心上,朕对你是没有疑心的。”

端王道:“我如此,不过是想表明心迹罢了,同时也要皇上答应,在此之前,休要为难卫家明媚!”

皇后听到这里,忍不住便又笑,慢条斯理望着端王,道:“王爷,本宫听说,那卫家的小女卫明媚,长得可是跟当年的景如雪一模一样,的确是有沉鱼落雁之容,王爷如此为她拼命,不知是为了什么?难道是念在昔日的情分上?”

端王双眉一皱,却不做声。

皇后却仍看着他,继续说道:“当初卫凌拐走了景家的小姐,抢走了你的心上人,本以为卫凌回京之后,会跟王爷势同水火,没想到……王爷竟有如此的海量汪涵,居然对于给自己戴了一顶绿帽子的人还委以重用,现在更是百般维护他的女儿……”

端王淡淡道:“娘娘到底想说什么?”

皇后道:“没什么,本宫不过是想提醒王爷,那女娃儿不是已经跟景府定亲了么?王爷可别看花了眼,鬼迷了心。”

端王面不改­色­:“这个就不劳娘娘担忧了。”

皇后道:“你口口声声说琰儿醒来,指认云云,但若是琰儿没看到行刺他的人是谁呢?自然就得了你的意了。”

端王听出她似有话外之音,便问道:“那娘娘如何才肯放人?”

皇后笑道:“王爷既然如此想保那女孩儿,不叫她入刑部倒也行,但刑部缺乏交代,那不如,就让王爷屈尊,过去待一会儿,如何?”

端王惊,赵健也道:“皇后,你在说什么!这如何使得!”

端王对上皇后双眸,道:“清者自清,我一身坦荡去又如何?我到底也是堂堂男子,不似明媚是个娇怯女娃,只要皇上更改旨意,不许为难卫明媚,我便答应。”

皇后本是有意折辱,听他竟然如此慨然应承,不由诧异。

赵健忙道:“纯佑,你休也跟着胡闹。”

端王转头看向他,目光平静:“如果纯佑此举,能让皇上跟皇后安心,同时不连累无辜,纯佑甘心情愿。”

对上这双眸子,皇帝赵健心中竟虚虚地一颤。

皇后眼珠转动,生怕错过这个机会,便道:“王爷,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可别说话不算话啊。”

端王淡声道:“娘娘且宽心,若纯佑进刑部能让娘娘安心照料琰儿,让琰儿尽快好转,纯佑又何惜此身。”

赵健听到这里,眼皮垂下,目光闪烁。然而对皇后而言,端王这些话,却无非是在惺惺作态罢了。

三人正说到此,外头忽地有个宫女匆匆而来,行礼道:“皇上,娘娘,寝殿来人说……太子……”

皇后一听,陡然­色­变,靠前道:“太子如何?”

宫女战战兢兢:“据闻太子殿下醒了!”

241

景正卿护送明媚回府,一路上心神不宁,总觉得此事不会轻易结束。

之前他一听到刑部拿人就慌了,生怕上辈子是自己受罪,这一遭,自己避过了,却轮到明媚,真真一点险也不能冒,又知道卫凌不在京中,估计是有人乘机发难,若对方预谋而动,那就很难解决,因此回城的时候又特意带了自己的亲兵,以防万一。

若是真的万不得已,拼了大闹一场也要保明媚周全,虽然幸好有端王及时出现,但事情未定之下,仍旧叫人无法放心。

回府途中,景正卿便问明媚:“可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冲着你来?”

明媚道:“不知道,大概是因上回哥哥跟他略有冲突,他们找不到刺杀之人,便来找我们了。”

景正卿问道:“哥哥怎会跟他冲突?”

明媚支吾,仍有些不想跟他说,免得他又……景正卿垂眸一看她面­色­,顿时心头一凛:“他是不是对你不轨?”

明媚低头,嘟嘴道:“其实也没什么……我、我也及时制止哥哥了,手指头也没动太子一根,反倒是他大骂一顿后气冲冲地走了。”

景正卿气道:“早知道就该先打他一顿,也不枉今日受这场惊吓。”

虽不是时候,明媚听了这话,仍是忍不住失笑。

景正卿抱着她,才又道:“我瞧这不是偶然的,偏偏姑父才出城,他们就动手了……居心险恶之极!幸好王爷及时赶到。”

明媚仰头看他:“是了,你先前怎么能那么决定,就算他答应,我也是不答应的,借这个时候我也跟你说好了,若是王爷请旨下来倒也罢了,若是请不下来,你也别跟着掺和,且让我去,我瞧他们是不会对我怎么样的,无非是恐吓王爷跟爹爹罢了。”

景正卿冷道:“我好歹也是男子,难道要放你去那可怖地方,自己却躲了?”

明媚摇头:“说什么?这件事是在我头上,跟你无­干­的,所以才不要你掺杂其中,这回跟上回不同,咱们是在明里,你若是豁出一切去,叫景府怎么办?岂不是都要跟着你遭殃么?我若去,他们不至于对我动手,无非是要挟爹爹罢了,等爹爹回来,或者王爷想法儿,自就放我出来了。”

景正卿嗅着她身上香气,摸摸她的头发,轻声说道:“怎么叫你说的竟是如此轻易似的?一想到你会受什么委屈,我……”

两人心有灵犀,明媚抬手,在他胸前轻轻抚过:“你放心,我也会照料自己了。倒是你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行事还如此冲动,你今日带兵回来,或许又要给有心人借机弹劾,对你的仕途很是不利,此刻不赶紧收敛,还要闹出来,这祸事可大可小,——我以后还要进景府的,可不要景家的人因此而先记恨上了我。”

景正卿道:“谁敢?大不了我也不回去了。”

“你越发说傻话,”明媚静静地又说道:“就算你不回去了,也是以后的事儿,但是现在,你总不能把景府也牵扯进来,你若闹进来,事情便又大了一切……万一他们穷极跳墙,把你也牵扯进来呢?快消停了吧。”

景正卿摸摸她的脸:“事到如今你还跟我说这些?你瞧,今儿云起都豁出去了,我反倒怕什么?你跟我订了亲,我自是护定了你,不管用什么法子。好了,且说一说,假如王爷真的跟宫里谈不拢,该如何是好?总不能坐以待毙。”

明媚道:“你又想如何?”

景正卿附耳,在她耳畔说了几句,明媚吃惊,忙摇头道:“不行不行,好端端地留下,尚有辩驳机会,若是一走了之,岂不是要背定了这个黑锅?让人以为是心虚了才逃走的。”

原来景正卿无奈之际,便想带着明媚先离开京中,若是他进刑部,明媚不乐意,若是明媚进去,却不如杀了他的好,因此他便想先一走了之,若是卫凌回来,此事应该就会迎刃而解,总之先保明媚无恙便是。

明媚拒绝,景正卿思来想去,便道:“还有一个法子。”

明媚便问,景正卿道:“那就是找出刺杀太子的真凶。”

明媚忧愁,道:“天下之大,哪里会轻易找得到,若是那么容易,刑部的人应该早有端倪。”

景正卿沉吟了会儿,道:“你可知道太子是在哪里遇刺的?”

“我听闻是在蓝府……正好儿是太子从我们家离开之后。”

景正卿冷笑:“太子素来随兴,刺客不至于早有预谋埋伏蓝府之中,但你想想,刺客若是动手的话,为何偏偏会选在蓝府?蓝家是尚书府,侍卫奴仆众多,按理说若是动手,还是在卫府比较容易,岂不是比蓝府的防卫要松懈些?而且据我所知,事发之后,侍卫们都没见到刺客的行迹,跟随太子的,可都是高手……”

景正卿想到这里,心中掠过一个念头。

明媚呆呆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景正卿按捺心绪,道:“我也不知究竟,但我觉得此事实在大有可疑之处。”

明媚道:“如果说……在蓝府发生,蓝府有可疑的话,也不对,蓝家最大的凭仗就是皇后跟太子,又怎会对太子不利呢?”

景正卿叹了口气,说道:“我也想不通这点了。”

景正卿,云起叶若跟明媚在卫府的时候,刑部的人便也守在外头。

将近正午的时候,眼看已经半个多时辰了,外头却仍没有消息传来。

张刑部等得焦躁,见时间到,便带人欲进卫府拿人,却给景正卿的亲兵拦住。

张刑部暴跳如雷,正要命人调兵;屋内,明媚拦住想要出去的云起,正要劝景正卿不要跟刑部的人冲突,就放她过去便是了,外头却终于有人道:“旨意到!”

四人闻言,齐齐出外,却见门口张刑部接了旨,脸­色­奇异地看了一眼景正卿跟明媚,而后便一言不发地带着刑部众人已经撤退了。

明媚见状,心一跳,忍不住叫道:“太好了,纯佑叔叔说服皇上了!”终于她不用入狱,景正卿也不用进去担风险了。

景正卿看着她灿烂笑容,心略微一宽的同时,又有些担忧,见那公公欲走,便对云起使了个眼­色­。

云起的二哥云飞是在宫内当差的,云飞八面玲珑,跟宫内的人都薄有交情,云起会意,便过去,笑道:“公公且留步。”

那传旨的太监一转头,见是云起,不敢怠慢,还得给三分颜面:“是云三公子,您怎么在这儿?”

云三郎道:“公公,我这朋友有事儿,我就在这儿看看,对了,端王爷如今还在宫内吗?太子如何了?”

太监一听,唉了声:“可别问了!”

云起一听,不知如何,忙问:“这是何意思?”

太监道:“先前王爷在宫内,正好太子醒了……谁知道并不是醒,叫了几声,又晕厥了过去,情形很不好似的,娘娘大怒,把王爷骂了一顿,啧……”

说到这里,到底是忌惮的,于是左顾右盼看了会儿,见没人靠前,才又低声说道:“三公子,瞧在你哥哥的面儿上,我跟您说声,这事儿不是好惹的,趁早别掺和,王爷如今,去了刑部了呢。”

云起吃惊:“去刑部做什么?查案子么?”

太监大摇其头:“哪能呢?你说这事儿闹的……很不像话,堂堂王爷,去刑部坐牢去了!”

云起瞪圆双眼:“什么什么?我是不是听错了?”

太监道:“你年纪轻轻,听什么错儿呢,据说王爷为了救……什么人,答应皇后,自己替人蹲刑部大牢去了,还担着很大­干­系呢,若是查出的确是那谁谁刺杀的太子,连王爷也得遭殃,你看这事儿……哪说理去?”

这太监上了年纪,多了两句嘴,便道:“咱家回宫去了,三公子,你年纪轻轻,可别犯傻……走了走了。”

景正卿耳目极佳,虽不靠前,却将这太监的话听了个大概,明媚却没怎么听明白,握着他胳膊问道:“景正卿,他们说什么?”

景正卿的心怦怦乱跳,听明媚问,却无法出口,只道:“没、没事……叶若,现在横竖先风平浪静了,你陪明媚先进屋去,压压惊,我跟云起有些事儿商议。”

叶若察言观­色­,知道不对,便忙对明媚道:“妹妹,我们先回去吧。”

明媚道:“可是王爷还没回来呢。”

叶若笑道:“王爷才一进宫,哪里就能这么快回来?少不得还要探望探望太子啊之类的,等忙完了,必然会来看你。”

明媚狐疑地看看叶若,又看景正卿:“是吗?”

景正卿打起­精­神:“自然啦!行了,快回去吧,瞧你一身灰土,快些回去收拾收拾罢。”

明媚这才点点头,便随着叶若先回去了。

这边景正卿跟云起见明媚回屋,才碰了头,云起说道:“没想到王爷竟用自己换了明媚,正卿,这可如何是好?”

景正卿也有些头疼:“王爷怎作出此事来?早知如此,还不如我替了明媚的好。”

云起说道:“太子怎么醒了又昏迷了呢,这事儿更怪,他要不然就死,要不然就醒了,这半死不活地是什么意思?”

景正卿啼笑皆非:“你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不行,我得去看看王爷,王爷若有个闪失,那可非一两人之损了。”

两人商议着,正要走,却又见一队人马来到。

景正卿跟云起吓了一跳,以为又是刑部的人,谁知定睛一看,竟然不是,当前一人,却是吏部跟随卫凌的,见了两人,微微蹙眉之后,淡然说道:“景指挥使,有人参劾你带兵入京,意图不轨,请你随我回吏部参与调查。”

真真是雪上加霜。

242

上回曾提到蓝同樱当着皇后的面说过誓要追随太子的,然而私底下却恨不得赵琰早些死,但倘若赵琰真个一命呜呼,若是皇后不依不饶地想送蓝大小姐去陪葬,又该如何是好,

蓝同樱自是不必担心这个问题。

太子被刺之事,太子知道,天知地知,蓝同樱跟蓝同柏都知道,所以对蓝同樱来说,当务之急,就是先除掉半死不死的太子殿下。

其实太子没死,对蓝同樱是个意外。

蓝同樱再怎么狠辣,却也到底是个闺中小姐,手劲儿有限,且又因为是头一次亲手杀人,经验未免不足,当时把太子刺了个半死,当即晕厥后,仓促也未曾检查,只以为赵琰是死定了,又因事不宜迟,便叫了侍卫进来……

谁知道太子入宫,经过太医们抢救之后,居然并未就死!

蓝同柏听闻之后,差点便也晕了,倒是蓝同樱镇定,安抚了蓝同柏,当即进宫。

在进宫途中,蓝同樱暗暗发誓,不管用什么法子都好,务必要让太子再醒不过来。

然而因为太子非同小可,因此受伤之后,太子床榻周围,时时刻刻都少不了许多宫女太监侍立,要下手谈何容易?何况,下毒的话太明显,机会且又难找。

蓝同樱希望太子可以识相地自己彻底醒不来……然而在守了几天之后,望着一息尚存的赵琰,蓝同樱终于想到一个法子。

这天,正好听说刑部动手去卫府,若是太子死在这时侯,卫府满门必然是再也无法翻身了,因此,在皇后离开去皇帝寝宫见端王的时候,正是最佳时机。

蓝同樱手持帕子,替赵琰轻轻擦拭脸颊,这是她历来惯常做的,因此并未有人疑心。

谁也不知,蓝同樱探手进赵琰后颈处,摸索到赵琰的“风府”|­茓­,藏在手心的钢针便刺过去。

谁知钢针刚刺入­肉­,赵琰忽然手足抽搐,嘴里呵呵地叫了两声,此刻周围的宫女已经听了动静,只以为太子醒了,当即围了过来,有人便忙去传召太医,蓝同樱急急收手。

太医前来,皇后自也跟随前来,此外,竟还有皇帝跟端王,虽然赵琰含糊叫了两声便又昏厥,但蓝同樱生怕赵琰醒来,若是他在这一刻睁眼,那整个蓝家跟自己都没法儿再活了……她急怒之下,竟晕了过去。

皇后见她晕了,无暇顾及,只叫人带入偏殿,传太医来诊治。

谁知这边上太子没醒,那边上太医却传了个惊世骇俗的消息出来:蓝同樱竟怀有身孕。

皇后一听,又惊又喜。

避开皇帝跟端王,皇后忙问究竟,先疾言厉­色­喝问了一番,蓝同樱无法,哭着跪倒在地,道:“太子只说要尽快跟我大婚,若是去了府上,便行厮缠,我委实是抗不过……便只好从了,竟没想到……会是如此。”

又道:“偏偏太子如今又这样……我也不想活了……”因蓝同樱心中担忧,又恨赵琰怎么总是不死,当时自己怎么没有再补上一刀。于是倒委实是真焦心,因此在皇后面前哭得自然是十分地悲痛。

皇后听了,忙亲自扶起来:“这么说,真的是琰儿的骨­肉­?”

蓝同樱道:“娘娘,我知道我失了品行,也不指望如何了……事情抖搂出来,我也不想活了,索­性­就先一步去了罢了。”

皇后喝道:“休要胡说!这事儿是琰儿不对,琰儿的­性­子我是知道的,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看上什么,一定得要到手……唉,他真的说要及早大婚?”

蓝同樱痛不欲生,道:“就在事发之前,太子还亲口承认,要回宫就跟娘娘说大婚之事,没想到……同樱没有这个命。”

皇后见她哭得眼睛红红地,又体恤她有了身孕,便百般抚慰:“行了,不要说这些泄气的话,既然琰儿看中了你,你们两个就还是有缘分的。”

皇后又道:“等琰儿醒来,一切仍旧是皆大欢喜,好孩子,别哭了,本宫知道是为难你了,罢了,琰儿那边有人看着,你就先歇歇吧,这么多日子你的好,我都看在眼里,将来必然不至于亏了你。”

皇后安抚了蓝同樱,出了偏殿,先唤了跟随赵琰的暗卫来,询问是否有此一事。

原本暗卫还不肯说出赵琰的丑事,见状,便吐露实情:太子每次去蓝府,都不叫他们跟随入内,起先有暗卫怕出事偷偷前去“护卫”,发现了赵琰正跟蓝小姐……

于是此后,大家都不敢靠前了。

皇后听了,暗中松了口气,她知道蓝同樱所怀的的确是皇家骨血,去见赵琰之时,忍不住面露喜­色­。

皇后心道:“怪不得她说若是琰儿救不得,她也追随而去,原来是这样……”同时,也才“明白”蓝同樱为何这么多日子一直都衣不解带地守着赵琰……

皇后自己自也有打算的,退一万步说,若是太子真的救不得……那么,蓝同樱腹中的骨­肉­,自然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因此务必要小心留神,保住这一点血脉,总不能让皇位落到“别人”手里去。

皇后因存了这个想法,自然就不会为难蓝同樱,也不会追究她未婚失贞的“罪名”,反倒觉得这是件好事。

因此皇后出来后,更把端王大骂一顿,借机就让他实践诺言,打发出宫去了刑部。

景正卿从吏部出来的时候,想着要去刑部看看端王,走到半路,忽然之间换了主意。

景正卿单人匹马,就往蓝府而去。

蓝府里头,小厮往内通报,里头蓝同柏闻讯,便道:“请他进来。”

景正卿大步入内,丫鬟领着,便往内室而去,景正卿一边走,一边四看,隐隐瞧见蓝同樱的居处,却来不及细看,就给请着入内了。

室内散发着淡淡地药气,景正卿进了门,便瞧见蓝同柏正自床上坐了起来,半身动弹不便似的。

景正卿忙上前一步,做出要照料病人的架势,将他的肩头一拢,体贴说道:“蓝兄勿要起身,免得动了伤。”

蓝同柏目光垂落,看到景正卿的手在自己肩头一握,便又抬眸看向他:“二爷怎么有空来了?可是稀客,请坐。”又名下人:“奉茶。”

景正卿后退一步,却仍坐在离床不远的桌子边儿上,便道:“一向忙着,不曾得空,今儿偶然有闲,便来看看蓝兄,不知伤如何了?”

蓝同柏道:“无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说话间,双眸便盯着景正卿看,目光之中有几分玩味。

景正卿双眉微蹙,作出沉吟之态,关切问道:“这事儿委实是突然,怎么好端端地竟遭了刺客了呢,不知是不是府上招了什么仇人?”

蓝同柏看着他的神情,忍不住一笑,道:“我倒是二爷怎么会来,果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景正卿道:“这是何意?”

蓝同柏道:“今儿谁不知道,因太子遇刺之事,刑部要拿二爷的那心上人呢……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二爷好巧不巧,在这个时候上我这儿来,不是为了打听事情来龙去脉端倪的吗?”

景正卿笑道:“真真瞒不过蓝兄……只不过二来,也的确是想来探望蓝兄的伤的,毕竟咱们之前也曾有些交情的。”

蓝同柏冷冷一笑: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蓝同柏跟景正卿从来都不对付的,大概从明媚打了蓝同樱那次开始。

景正卿却仿佛全无那些事,无视蓝同柏冷漠的脸­色­,转头看看四处,道:“我听闻,那刺客来无影去无踪,连太子的侍卫都没发现端倪?真的有那么厉害?”

蓝同柏暗暗警惕,道:“怎么,二爷想说什么?”

景正卿叹道:“我是说幸好蓝兄只是受了点伤而已……是了,蓝兄是怎么看到刺客的?究竟有几个刺客?可记得是什么模样?”

蓝同柏冷道:“二爷,你这是在审我吗?”

景正卿见他居然全不回答,便道:“说哪里话,我只是关心而已,蓝兄,咱们私底下说句不好听的……”

蓝同柏目光一动,不知他要说什么。

景正卿起身走到他的床前,微微倾身,流露出亲密姿态,在他耳畔道:“若是刺客是冲着太子去的,当然是好了……毕竟此刻已经是得手,太子已经奄奄一息,但如果刺客是蓝家的仇人,万一再卷土重来呢?”

景正卿一边说着,一边垂眸,打量蓝同柏脸­色­。

蓝同柏听他低声说着,湿润的气息喷到脸颊与耳根上,蓝同柏抬眸:“二爷真是在关怀我吗?”

景正卿轻笑道:“咱们两府总也是时常有来有往的,莫非蓝兄觉得我不是真心?”

两人近距离目光相对,景正卿又道:“对了,不知蓝兄伤在何处,我可以看一看么?”

蓝同柏凝视着他,忽然说道:“你看这个­干­什么。”

“无非也是想看看伤的要紧不要紧……并无他意。”

“伤在胸前,若是要紧,此刻便不能在此跟你说话了。”

“可容我一看?”景正卿不依不饶地追问。

蓝同柏看着景正卿,忽道:“我手上不便,不如二爷自己动手?”

景正卿怔了怔,有些意外,对上蓝同柏双眼,却温声道:“使得么?”

“此处又无别人,有什么使不得。”

景正卿双眸一蹙,又扬起,总觉得蓝同柏的双眸中似乎……他看了一会儿,终于微笑道:“那么我就……冒犯了。”

蓝同柏­唇­角一扬。

景正卿抬手,便去解蓝同柏的腰带,因是在室内,又是天热,穿着并不多,片刻就将外衫解开。

室内静寂,蓝同柏的呼吸声慢慢变得有些沉重,景正卿扫他一眼,而后心无旁骛地望着他胸口处,正要去解他的里衣,——蓝同柏忽地抬手,按住了他的手,微微一握。

景正卿复又怔住,抬眸看向蓝同柏,不解:“蓝兄……”

蓝同柏探手,在景正卿腰间一揽,目光灼灼,似笑非笑:“二爷,对谁都是如此关切么?”

景正卿凝视他双眸,起身倒退两步,脸­色­有些不太妙。

蓝同柏却好整以暇转头看他:“二爷怎么了,为何不看伤了?”

景正卿­干­笑两声,道:“这里,似有些闷……今儿天气还好,不如我陪蓝兄出院里走走?”

243

端王被几个宫里的人领着,进了刑部黑压压的大牢,虽然刑部的人不敢为难他,更不敢委屈王爷蹲牢房,但是宫里的却是皇后派来的,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

伺候了端王进了牢里,这几人吩咐了一番刑部众人不容有失,便回宫复命了。

张刑部站在长廊尽头,望着里头那黑漆漆的一间牢房,想过去“探望”,又不敢,反复搓手,最后便问,“蓝尚书到了不曾,”

底下人道:“已经派人去通知了,按理说这时侯该到了。”

蓝同樱之父便是蓝仲然,张刑部心知这位尚书老谋深算,遇到此事,怕要避嫌的……于是叹了声,只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迫不得已,便迈步往前,走到牢门外,给端王行礼。

端王坐在凳子上,见他来了,依旧面沉似水。

张刑部瞧着里头一点微光,映的端王的脸­色­愈发雪白,不知为何他心中竟掠过一丝凉意,忙又道:“王爷,卑职已经看到宫里的人走了,卑职这就给您开门。”他急忙挽手叫人,要给端王开锁。

端王道:“不必了。”

张刑部心头一揪:“王爷……”

端王道:“是本王答应要换侄女出去的,本王在此,是应该的,放我出去,你必然又难做,还是不必如此了。”

张刑部听着这淡然的声音,心里为难。

端王见他站在牢门口上,面露难­色­,便道:“张大人,你还是去查案吧,此地不用你相陪了。”

张刑部怔然,端王道:“这案子大有蹊跷,你是聪明人,且好自为之吧。”

张刑部后退一步,而后双手捧起,深深行礼:“卑职先告辞了。”吩咐左右:“小心伺候,切勿慢待王爷。”

张刑部离开之后,端王慢慢地叹了口气,举头打量这间牢房,见头顶黑压压地,只有当中透出一个透气小孔洞。

端王定神看着,不知为何竟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有种感觉,竟好像不知是在哪里看见过似的。

然而他这一辈子,也只在此刻曾进过刑部牢房罢了,又怎会“似曾相识”?

端王想着,淡淡一笑。

顷刻,外头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端王知道有人来到,却仍不动。

先是宁妃的声音传来:“一帮混账糊涂东西,都疯了不成?竟敢把王爷关押此处!”

而后是侧妃景玉姗的声音:“娘娘您别气坏了身子,先见过了王爷再说。”

两人被狱卒领着,走到此处,宁妃站定了一看,脸­色­发白:“王爷!”

玉姗也抬手按住胸口,呼吸急促,喘息不定,靠前道:“王爷,你还好么?”

端王见王妃侧妃都到了,却仍淡淡道:“这里不是好地方,你们怎么都来了?快些回去吧。”

宁妃见他举止淡然口吻也是波澜不惊,便问道:“王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好端端地竟给关押起来?这总也该有个罪名。”

端王道:“是我跟人打赌,才自愿到此处呆一阵子的,过会儿没事,自然会给放出去,不必大惊小怪的。”

玉姗道:“既然是打赌,玩笑般的话,做不得数,王爷何必要当真?您是千金之躯,怎么能呆在这个地方?”

宁妃道:“正是,若是此事传扬出去,又叫百姓怎么想?还以为王爷是犯了什么事儿。”

端王见她们两个不肯离去,便道:“我若无辜,怕别人说什么?我意已决,你们再怎么说也无法改变我的决定,也不必痛苦为难,只回王府安安静静等候,这件事必然会顺利结束。”

宁妃听了这话,举手把狱卒挥退,才道:“王爷,事到如今你又有什么可瞒着我们的,我们本是一体的,荣辱与共,王爷如今入狱这样的大事,难道就云淡风轻拂过去了?到底内情如何,王爷何不告知,让我跟妹妹一块儿想想法子?”

端王道:“此是我自愿的,说了不必你们参与其中。”

宁妃心凉,转头看向玉姗。玉姗望着她的眼神,终于说道:“王爷,为何我们在路上,说原本刑部是要去卫府捉拿明媚,是我哥哥跟王爷相继挡下了……而后王爷便进宫,明媚却回了卫府,王爷,如今王爷入狱,可是跟此事有关?”

端王微微皱眉:“难道本王行事,事事都要向你们交代?说了不必多问,速退!”

玉姗不敢多言,泪却涌了出来,小声道:“臣妾、臣妾也是关心王爷安危……”

宁妃也道:“王爷,你纵然不说,难道我们就不知了?王爷不说,是不是因为此事正是跟明媚有关,王爷更怕我跟妹妹责怪明媚?”

端王见她两人一唱一和,把事情说白了,索­性­便道:“不错,我素来当卫凌是知己,他如今不在京中,明媚自然是我护着的,奈何此事关系太子,皇后不肯放人,我便给她一个交代罢了。你既然明白我的意思,就该知道我不乐见什么。”

宁妃略冷笑,却叹道:“王爷事到如今身陷囹圄,兀自惦记着别人……是否会受委屈……”

端王道:“你们两人的心意,我自明白,放心,此事不会祸及王府……只要你们安心等待便是了,回去吧。我不会再多说了。”

宁妃跟玉姗对视一眼,终于双双行礼:“既然如此,臣妾告退了。王爷且自保重。”

两个人转身,徐徐往外而去。

此刻大概将近黄昏,屋顶上的光线变得有些淡黄,端王仰头看着,眼睛一眨,不知为何有种错觉,仿佛看到有雪花从那一团光中落了进来。

然而此正是夏天,又哪里会有雪?

如此过了两刻钟,端王听到脚步声重又响起,他也不抬头,只看着桌子上那凉透了的茶­色­。一直到耳畔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王爷……”

端王听了这个声音,浑身汗毛倒竖,蓦地抬起头来看向外间。

却见牢门边上,静静地站着一个人影,身段纤弱婀娜,双眸于黄昏暗­色­之中,幽幽秋水般澄明闪烁。

明媚看着端王,在他抬头之极,双眸之中的泪忍不住扑簌簌地便落下来。

端王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什么来,只是极快地起身,快步走到牢门口,伸手握住明媚的手:“你怎么来了?”

他的大手握住她的手,明媚一时说不出话,拧着眉不停地落泪。

端王见她垂泪之态,忙抬手替她擦去脸颊上的泪水,然而才擦了去,眼中大颗大颗的泪珠又滚出来,却是擦之不尽,端王心急,忙劝慰:“乖,别哭,叔叔没事,只是在此坐坐……没什么大事,值得你落这么多泪么?”

明媚吸吸鼻子,抬头看他:“你、你是替我来的?”

端王忙一笑:“自然不是,是我在宫内……跟皇后打了个赌输了,她一气之下,就罚我来静坐思过。”

“不是,”明媚摇头,“你骗我。”

端王握紧她的手:“乖孩子,叔叔真的没事,你瞧,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吗?倒是你,你自己一个人来的?来这种地方做什么?他们也肯让你进来?”

明媚听了这些话,只是哭,原本以为她跟景正卿都没事了,没想到,到底还有个人代他们受过……只是她万万想不到竟会是端王。

景正卿去后,明媚怀着疑心,旁敲侧击,终于从云起口中得知真相,她哪里会受得了这个,当下便叫云起领着来刑部。

若不是云起,恐怕还真的进不来。

明媚抽噎着:“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是王爷,做什么要这么委屈自己?”

端王沉默片刻,终于说道:“我虽是王爷,可我也是明媚的叔叔……关爱照顾你是应当的,何况如今你爹爹不在京中,我若让你有一点闪失,他回来后,必然饶不了我的,横竖我也是为了自己着想啊。”

明媚听了这话,忍不住含泪噗嗤一笑:“王爷怎么竟怕我爹爹?”

端王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他总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我忍着忍着,竟成了习惯了。”

明媚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才露个笑脸,忍不住又觉得心酸,泪便又掉下来:“总之我不要你为了我这样。”

端王忙道:“明媚,你听话,快点跟人回去,好好地呆在家里,不要出来走动,这件事不出几日就能解决。”

明媚道:“都不知是谁刺杀的太子,怎能如此轻易?你又骗我。”

端王道:“这回不骗你,你相信纯佑叔叔。”

明媚抬眸,含泪看他,端王望着她带泪的眼睛,不知为何脑中竟有一种奇怪的闪念,仿佛……

端王握着明媚的手,身子往前一倾,将要靠近明媚的脸的时候,却又恍然惊醒,忙松手,重站直了身子。

明媚怔了怔:“纯佑叔叔?”

端王暗中吸了口气:“没事……明媚,你相信我吗?”

明媚呆呆看他:“我、我也不知道……”

端王忍不住笑了笑,抬手摸摸她的脸:“那你相信卫凌吗?”

“爹爹?”明媚不解。

端王欲言又止,微微一笑:“总之你好端端回去,静静等候就行了。”

明媚用力摇头:“不,我不走!本来是该我在这里的……纯佑叔叔,我陪你一块儿吧。”

端王吓了一跳:“说什么?这又不是什么好的……快回去。”

明媚仍是固执地摇头,隔着囚栏把头蹭过来,试图靠在他的胸口,端王望着她充满依赖的动作,心中一动,伸出双手,将明媚环抱住。

明媚忍不住又哭起来:“纯佑叔叔,我要跟你在一起。”

端王低头,亲吻她的发顶,她身上那种淡淡地香气,是这充满了腥恶臭气的黑暗地方唯一地宁馨,端王亲了口,忍不住又轻吻一下:“乖乖地回去,别让叔叔的一片苦心……都白费了,知道吗?”

宁妃跟玉姗出了刑部大牢往王府返回的路上,正好明媚跟云起同他们擦身而过。

宁妃从轿帘的一角看出去,瞧见是卫府的马车,刹那,放在膝上的手略用力,将缎裙抓出数道褶皱。

此夜,在卫府内室,明媚抱着卫峰,望着面前一根红烛滴泪,呆呆出神。

与此同时,就在卫府门口,一顶小小轿子缓缓停下,有人躬身出来,拾级而上。

而在皇宫之中,太后的寝殿,有一道暗影缓缓闪身而出。

李太后若有所觉,扭头看去,顿时面露骇然之­色­:“是你?”

那人无懈可击的笑容里泛着一丝冷意,目光如剑锋般,淡声道:“太后,许久不见了。”

244

李太后望着来人那浸润在暗­色­之中的容颜,凝视良久,缓缓一笑,竟慢慢说道,“的确是够久了……大概也有二十年了,你终于回来了。

那人负着双手,迈步往前,白皙素净的面容逐渐在烛光之下清晰,长眉星目,气质出众,真是卫凌。

李太后身边的嬷嬷看着太后脸­色­,见她示意,便悄悄退下。

李太后举手示意,卫凌走到她的对面,一笑落座。

“没想到已经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卫凌望着面前的太后,“太后还是这样貌美,竟好像分别还在昨日一般。”

李太后忍不住笑道:“都老成什么样儿了,……倒是你仍是这么会说话,就好像我昨日还在宫中见到你一般。”她年纪已经颇高,脸容虽还能看出几分昔日的秀美,但却已是一头银发,整齐地挽起,端然而坐,显得十分威严端庄。

两人寒暄两句,才对视敛了笑意,李太后问道:“听说,你出京了?”

卫凌道:“是啊,本是有事要出去一趟,只不过走到半路,听闻家里头出事儿了,便只好赶回来。”

太后问:“可是有急事?”

卫凌轻描淡写地:“倒也没什么要紧的,总比不上家里人重要。”

太后闻言,便扬了扬眉笑道:“可是说你的掌上明珠么?听闻是个很了不得的女娃儿,比当年的景如雪还要出­色­。”

卫凌一笑:“明媚那孩子生­性­单纯,又被我养的任­性­,虽然是个外柔内刚的­性­情,但为人父母的,自是不愿孩子受丁点儿委屈。”

太后叹道:“你啊……说起这话,倒是让我又骇然,又惊笑,当初你离宫之时,岂不是也只是个孩子,如今,却已经为人父母了,真真令人生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之感。”

卫凌微笑:“那是太后念旧,有情有义,故而才惦念过往,同此刻相比,若是对些冷漠无情的人而言,也不至于生出如斯感慨。”

太后忍不住又低笑了两声,而后,却又轻轻一叹:“当初我还以为,你毕生所效忠的,只有他了,没想到如今,你也有了zì己的负累。”

卫凌知道太后所说的“负累”是什么意思,道:“有些事有些情说不变,仍旧会有些变化的,而对我而言,明媚并非是我的负累,却是上天于我的恩赐。”

太后双眉一蹙,目光转开,看向旁边的灯火,深邃的双眸之中露出若有所思之­色­,仿佛想起了什么。

卫凌并不打扰,一直等太后重又开口,道:“听闻你有过一个妾室,给你生了个儿子?”

卫凌答:“是,已经七岁多了。”

太后才重又转头看他:“你可疼他?”

卫凌道:“疼是疼的,但毕竟是男孩子,不至于跟女孩儿般地疼,也许之前对明媚太过喜爱,因此……分不过更多心神来关爱其他了。”

太后听了这话,又是一笑:“跟你说话,总是觉得有趣的,似你这样,倒也好,然而,你的小儿子不吃醋么?”

卫凌道:“峰儿年纪虽小,却也颇有男孩儿气概,瞧他一举一动,跟明媚很是投契,哪里会吃醋,恐怕关爱他姐姐还来不及呢。”

太后点点头,叹道:“你家女孩儿,倒是幸运。”

卫凌一笑,不言。

太后却又道:“可惜,我家里,却偏这样。”

卫凌从听太后提起自己家事开始,就料到太后大概是要说什么,当下道:“家不同,家国更不同了。”

太后又笑:“说的是,大家子的话,本就难办,多了一个国,就是难上加难。”

卫凌道:“然而对太后而言,最难的一段不是过去了么?”

太后抬眸看他:“真的已经过去了么,为什么我却觉得,现在才正开始呢?”

不知nǎ里来了一阵风,吹得烛光轻轻摇曳,明灭不定。

卫凌道:“太后莫非是在王爷担忧?”

太后看他一眼:“你说的最难的一段,是当年阿健要取纯佑代之之事吧,是啊,那时候,委实是惊险万分的,若是不妥协,纯佑年纪还小,羽翼未丰,阿健若是再狠心一些,斩草除根……”太后眼神沉沉,摇了摇头:“我该庆幸么?幸好他还顾惜那一丝的骨血牵连啊。”

回想往事,不堪回首,太后的脸上也露出了难以忍受的痛楚表情。

卫凌说道:“太后觉不觉得,此刻的情形,有点类似于当年?”

太后苦笑:“这话,也只有你敢当面跟我说,真真是天道轮回……当初阿健夺了纯佑的皇位,如今……琰儿却成了那样,我每日求神拜佛,希望皇室之中能够不见血光,但是现在看来,仍是无法避免的。”

卫凌道:“皇上恐怕并没有那样的狠心,皇后却不一定了。”

太后说道:“阿健没有?人总是自私的,得陇望蜀……当初他当着他哥哥的面儿答应以后传位给纯佑,但你看现在,早早地就立了太子,又定下太子妃,为了琰儿扶持力量,不就是为了跟纯佑抗衡么?他自己许下的誓言,或许是因为太久远的缘故,他自己也都忘记了吧。”

卫凌沉默片刻,道:“皇上虽然如此,可是,却并没有过分地打压端王。”

“那也是纯佑自己争气。”太后说着,忽然又道:“当初,我生了两个皇子,人人称羡,因为长子立为太子,不知不觉里,我对纯佑的父皇大概更多了几分喜爱,对阿健未免疏于照料,后来他当了皇帝,我更讨厌他占了纯佑的位子,可是一直到现在……”

卫凌静静而听,听太后道:“他自己病了,现如今琰儿更是如此,且我也听说,琰儿在外很不得人心,如此,我倒是可怜起我这个二儿子来,他虽然夺得了他哥哥的皇位,却不曾对纯佑痛下杀手,虽然占据皇位这么多年,却不曾真正把琰儿扶持起来,更加上皇后不是个省心的,其实他,心里……也是很苦啊。”

卫凌听到这里,才说道:“为帝王者,自然要有非人之能,那皇冠本就不是等闲之人能够戴的,不属于他而他非要去夺取,若不是被皇冠压垮,就是……太后你该庆幸,皇上,仍是一个好皇上。”

“你倒总是如此冷静理智,如从来都置身事外般,”太后苦苦一笑,目光中透出几分暖意:“是啊……毕竟他也不失为一个好皇帝的。”

卫凌道:“太后,只怕这名声也会毁于一旦。”

太后皱眉:“你指的是?”

卫凌淡淡道:“当年遗诏之事,不日就会传遍天下,王爷素有贤名,在这个节骨眼上却无端入狱,叫天下百姓怎么想,未尝不会去想是皇上毁约灭誓才对皇室血亲下此毒手。”

太后微微着急,忍不住倾身问道:“你命人散播遗诏之事?你是想……”

卫凌凝视太后,沉声道:“太后,如今皇上的身体已jīng快要油尽灯枯,太后是知道的,太子又是那样……以太子之能,恐怕难承大业,而皇后又野心勃勃,倘若真给太子登基,会发生何事,太后可想过?”

太后皱眉,垂眸不言。

卫凌道:“只怕皇后按捺不住,派人对王爷下毒手……到时候太后你连选择跟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了。”

太后道:“你想如何?”

卫凌正­色­道:“当务之急,太后得劝皇上,先把王爷放出来,以正视听。”

太后叹了口气:“我跟他素有心结,早已经许久不相谈了,贸然开口,他也未必会听。”

卫凌微笑:“毕竟是呣子连心,何况这是非常时刻。”

太后迟疑了会儿:“卫凌,密诏……密诏是否在你手中?”

寝殿内静静地,令人窒息。

死寂之中,卫凌清冷的声音应道:“若是我拿出密诏,太后可愿意当仁不让站在王爷一边?”

太后身子一颤:“当初你……”却欲言又止。

卫凌凝视着她,静静又道:“太后,我其实,只想要这天下顺利易主,有贤明君王治世而已,若成此目标,倒也不负我当初誓言,如今端王有难,如果太后仍旧不肯Сhā手……那么我,不介意用另一种法子。”

卫凌说到最后,眼神缓缓锐利起来。

太后对上他的双眸:“你、你莫非是想……”

卫凌说道:“太后曾祈祷过皇室之中不要起血光之灾,我也是如此想的。然而太后也早知道,我本来就是个无法无天之人,若是别人帮不上忙,那我自然要zì己动手了,而我若动手的话,翻天覆地,也是有kě能的。”

太后眉头紧锁,双眸一闭,脑中闪现那无边连天地血红火焰,连绵不绝,火光随风而长,噼噼啵啵,仿佛永无止息。

“且容我……试一试。”良久,太后终于轻轻地回了一句。

卫凌笑了笑:“皇上其实是个至孝之人,父子都无隔夜仇,太后方才对他也大有袒护之意,那为何不能消除昔日隔阂坦诚相见呢,皇上未必……不也是在等这一天,太后毕竟是他的娘亲,有些话太后不说,指望别人说,就糟了。”

太后伸手捂住胸口,默不作声。

卫凌深看她一眼,起身道:“我也该告辞了,太后,明日见分晓罢。”

太后猛地抬头:“卫凌……”

卫凌脚步一停。太后道:“你这次出京,不是去取遗诏的么?如此匆匆回来,莫非是没有到手?岂非耽误了?”

卫凌笑:“太后何必相信别人的揣测之语?若什么都给他们估计到了,我也不用叫卫凌了。”

他说完之后,大笑两声,拂袖出了大殿。

太后怔怔凝视卫凌身影消失,恍惚之中,又看到了那片连绵的火光,火光里,那孩子的身影,也是如此地放肆洒脱,令人难以捉摸。

夜已深,卫府之中,李曼梓看着明媚在床上睡着的样子,起身往外。

夏夜寂静,只有草虫鸣叫的声音,李曼梓略微打了个哈欠,迈步往外,刚要叫小厮准备轿子,却见眼前廊下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李曼梓猛地站住,吃了一惊:“大人?”

卫凌面­色­淡淡地:“你怎在此?”

李曼梓道:“我……我是怕大人不在家,妹妹孤单,因此特意来探望她……此刻就要走了。”

卫凌神情缓和了许多:“哦……”

李曼梓垂眸:“大人既然回来了,那我便告辞了。”她略微行礼,迈步要走。

卫凌忽然道:“夜已经深了,路上怕不安全,不如就在府里歇上一晚吧。”

李曼梓一怔,几乎以为zì己听错。

245

卫凌举手,做了个示意的动作。李曼梓愣了愣后,心猛地大跳起来。

默然随着卫凌转身回到书房,李小姐六神无主。

门敞开,夏日的夜风从门口习习吹进来,颇为惬意,李曼梓却无端觉得身上阵阵燥热。

卫凌缓缓坐了,望着对面的李曼梓,四目相对,她惊慌地移开目光,过了片刻,却又鼓足勇气重新迎上他的眼睛。

她颤声开口,“不知大人,可有什么训示,”

卫凌只是凝视着她,却不作声。这叫她的身子越发有些轻颤,几乎无法克制。

卫凌忽道:“你过来。”

李曼梓一惊,双眸睁大看向他,望着那双沉静双眼,她着了魔似地站起身来,双腿却有些发软,撑着走到桌边上,他却一招手,李曼梓绕过桌子,走到卫凌身侧。

卫凌抬手,捏住她的下巴打量。

李曼梓双腿一软,竟站不住。

卫凌及时将她一搂,揽入怀中。她如做梦般靠在他的怀中,几乎晕过去。

“我现在说的,你听好了,”卫凌望着怀中的女孩儿,“这算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你自己决断。”

她张了张口,像是粘在蜘蛛网上的小虫,微弱回答:“好。”

卫凌道:“我这辈子,本没想过要娶妻生子,如雪去后,纳了妾室,当初她也算恭敬贤良,只不过人心总是得陇望蜀的,且她又怀了身孕,自觉能凌驾明媚之上,作出好些不利她的举止,我虽不言,却看在心里。”

李曼梓身子一颤,清醒了几分。

卫凌道:“我非什么好人,也不是最好的夫君,少年时曾发誓忠于一人,至此,只想顾惜小女而已,因此如你所知,赶走那妾室之后,我不曾再纳妾,只在外养了妓~女。”

李曼梓渐渐明白卫凌要说什么,双眸望着他,一动不动。

卫凌道:“你身份非同一般,于你,过来是屈尊,于我,也不想给明媚造成祸患,你可懂?”

李曼梓缓缓坐直了身子:“我当时曾说,宁肯做大人养在外头的……也是甘愿的,大人莫非忘了?我爱护明媚,未尝不是因为知道大人是至为爱惜她的,诚然女子都希望夫君最爱自己,但是我自诩不是那种无见识的,我仰慕大人,能追随左右已经足够,就算为奴为婢都使得,大人为何不明白呢?”

卫凌有些意外。

李曼梓抬眸看向他:“何况,大人是极能洞察人心的,他日,假如我有丝毫不利明媚的举止或者心思,大人难道不能料理了我么?”

卫凌微微一笑:“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李曼梓道:“若有违心的话,且叫我天打雷劈,一生不得安乐。”

烛光淡淡,卫凌抬手,温声道:“难为你了。”

李曼梓将脸贴在他掌心里,泪如泉涌:“能听到大人这句话,就算是即刻死了,我也没什么遗憾了。”

夜深,太后寝宫。

皇帝赵健落座,望着对面李太后:“母后深夜召我来,不知有何事?”

李太后端详他的气­色­:“皇上的脸­色­比之从前好了许多,最近觉得如何?”

赵健笑了笑,道:“没什么大碍,让母后牵挂了。”

李太后沉默片刻,道:“你的身子不好,最近,琰儿又出了事,我知道,不该在这个时候更惹你烦心,但是,有些事情,现在不说,恐怕就晚了。”

赵健道:“母后为何竟说些见外的话,母后有什么训示,只管说就是了,为人子女的,难道不听么?”

李太后看向赵健,目光之中流动着异样之­色­:“皇上……”

赵健微微一笑:“母后要说什么?”

烛光之下,年事渐高的皇帝,又因多年来劳心竭力,因此看起来竟比实际年龄还要苍老一些,李太后望着儿子,曾几何时,在她眼中,记得的仍是那个十几岁的青葱少年。

不知不觉,眼中竟缓缓地涌上一层薄薄地泪光。

“阿健。”忽然间,唤出了这个久违的名字。

皇帝赵健身子轻轻地一抖,李太后咽了一口气:“阿健,过去的事,你,是不是在心里埋怨我?”

赵健慢慢地问:“母后指的是什么?我怎么会埋怨您。”

李太后道:“你哥哥原是太子,我对他,比对你更爱,后来,你继承了本该是纯佑的皇位,我虽不言,心里却仍是对你……这么多年,你不说,我也不说,但是我心里知道……”

赵健垂眸:“既然是过去的事,母后……就不必提了。”

太后道:“是了,那是过去的事,而今日,我想跟你说的,是现在的事。”

赵健静静地看着李太后。

太后道:“纯佑,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关进刑部吗?你莫非,真的要为你儿子,也争那皇位吗。”

赵健的目光略有些变化,道:“母后,是为了纯佑才说这些的吗。”

两个人对视片刻,太后道:“一是为了纯佑,二,却是为了你跟我,咱们娘俩。”

赵健说道:“哦?”

太后微微一笑:“你原本是个很老实的孩子,后来,你哥哥从太子,变成了皇帝,你却依旧是个王爷,我本以为,你会一直都是个王爷,是那个乖乖地听话的孩子,却没想到,在那关键时候,你竟做出那种事来。可是……”

太后望着赵健有些锐­色­的双眼,声音却仍温和,继续说道:“这么多年,我也想明白了,或许,不是你自己想去争的,或许,你也有些不甘心,因此才顺水推舟,我看着你一步步地遂了心愿,一步步,做你哥哥曾做的事,我……”

赵健目光微变,默默地转开头去,并不做声。

太后说道:“在那之前,我以为你会一直都是那个听话的孩子,但是,我忘了,你长大了,而且娶亲了,你,是你,却也不是你,或者说,还有很多人,期待着你,走他们想要的路。”

赵健仍不出声,仿佛一尊坚硬的雕像。

太后望着那个坚硬的影子,柔声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没有说什么,但是现在,母后想要问问你,这么多年,你真的,遂了心愿了吗?皇帝这个位子,好坐吗?”

赵健端坐的身子,不知为何,看起来有些伛偻,或许,是因为缠绵病榻的缘故,或许,是因为那个对他而言,曾经有着若许魔力的皇位,有着无穷的魔力,将他身上的­精­力都吸去了,熬­干­了。

赵健望着灯影,淡淡地一笑:好不好,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高处不胜寒的滋味,他用了颇长的一段时间才明白。

沉默,只有烛光无声地在摇曳,寝宫之中,有一种极淡的忧伤在流淌,蔓延。

李太后眼中带着浅浅泪光,望着暗影,隔了会儿,才说道:“这些话,我本……想留到死,或许,在我临去的那一刻,可以问一问你。”

赵健双眉一蹙,回头看向李太后:“母后。”

李太后却敛了悲­色­,复又从容一笑,道:“其实,除了这些,还有一句话,当娘的,想跟你说。”

赵健怔怔看着她。

李太后扭过头来,对上儿子的双眸:“阿健,这么多年,你做的很好。”

赵健身子发抖,放在膝上的手,陡然抓紧,不知为何,他有种无法置信的感觉。

——他已经垂垂老矣,已经是个身经百战的沧桑帝王,但是陡然听了这一句,却仍仿佛是昔日那个小小孩童,渴望求母亲的一句夸奖。

这种感觉如此强烈,让皇帝有种发自骨子里的战栗,无法自制。

李太后继续说道:“你做的很好,不比你哥哥逊­色­,母亲承认,当初,一直小看了你。将来母亲含笑九泉,到了地下,也可以无愧列祖列宗了,因为当娘的,给大舜养出了两个出­色­的皇帝。”

两行泪,从眼中无声跌落,赵健身子的抖却一阵紧似一阵,宛如秋雨打在荷叶之上,簌簌地。

李太后道:“所以,阿健,不管多辛苦也好,继续撑下去,让娘到了九泉之下后,继续能够如之前一样,无愧于祖先,社稷。……好么?”

顷刻,赵健闭了双眸,泪也从眸子里飞快地流出来,如同本来­干­涸的河床,忽然之间,又涌出了甘洌的泉水。

次日平明,一夜未眠的皇帝,颁了一道旨意,命放出关押在刑部的端王赵纯佑。

皇后听闻这消息,一路冲到了皇帝寝宫,不休大闹。

但是赵健无视皇后的吵闹,仍是不改初衷。

皇后怒极,浑身发抖:“皇上,真的不管你的亲生儿子了吗?”

赵健咳嗽了声,淡淡道:“皇后,其实你我都心知肚明,这件事,跟纯佑无关。”

皇后道:“皇上!”

赵健道:“朕意已决,你不必再吵扰了,朕不会让皇室之间起内讧,何况,这皇位当初,本就该是属于纯佑的。且这么多年来,你把琰儿养成了什么样,你自己莫非不知道么?”

皇后倒退数步:“皇上,你是什么意思?”

赵健道:“你所该做的,就是好好地去照料琰儿,其他的事,不必­操­心了。”

“什么叫我不必­操­心了!”皇后大怒发作,冲上前来,把桌子上东西扫落地上,“琰儿生死未卜,你却要护着赵纯佑?你若是要扶持他,将来他登基了,你让我跟琰儿如何自处,你是要逼死我们娘儿两吗?”

面对皇后的疾言厉­色­指责,赵健仍是泰然处之,听她说完,才道:“纯佑的­性­格温和,只要你好端端地,他绝不会为难你们。”

“他表面温和,实则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谁又知道!”

“他若真吃人不吐骨头,这么多年你明里暗里针对他,针对他的人,所做的那些过分之事,若不是他顾全大局不曾揭露出来,你又怎会安然仍旧稳坐皇后的位子?”

“皇上!”皇后大叫一声,脸上又惊又骇,神情复杂:她做的事,他真的全都知道?

目光相对片刻,皇后望着赵健的双眼,发现这双眼睛,镇静,稳定,安然。

蓦地,她明白了,皇帝做的决定,不会再更改,这意味着这么多年她的谋划跟算计都成了空,心凉,不甘,愤怒,可是……

“为什么?”皇后握紧双手,涂着蔻丹的指甲死死地刺着掌心,她只是问,“我只想知道,为什么昨天皇上还不曾如此,今日,竟变了意思?”

沉默过后,皇帝淡淡地回答:“因为朕,还想……当一个明君,不至于让父母弟兄蒙羞的,帝王。”

246

皇后挟雷霆之怒,却无法在皇帝面前彻底发作。

赵健说罢,皇后瞪视他,双眸几乎要瞪得脱框而出,片刻之后,才点头道,“好,好,我明白了,你们都是赵家的人,你们才是一条心的,我却仍然什么也不是,连琰儿也不是了,”

赵健垂眸,“去吧,去好好照料琰儿,纯佑­性­情温和,不会为难他。”

端王坐在大牢之中,听外头隐隐传来打更的声音,自从黄昏开始到现在,牢房中的光线就一直暗沉如墨,几乎让人分不清究竟是什么时辰了,一切都沉寂在无边的黑暗中,似乎陷入了时光的深渊,或许永远都没有尽头。

端王知道那是他自己的错觉,其实一切,有开始,必然会有结局的,不管究竟是等了多久,不管他走了多漫长,才走到如今。

上天总会给他一个交代。

夜深,时光静寂,大牢里隐隐约约会传来呻~吟的声音,是受刑的犯人捱不住痛,但因隔得很远,听不真切,然而那若有若无的声响,却更叫人惊心动魄。

端王猜这时侯该是深夜了,奇怪的是他丝毫睡意都没有,神智清醒的很,双眸睁着,又闭上,脑中无数个影像纷至沓来。

这一刻,他距离那个高高在上的东西,只有咫尺之遥了,正是最凶险,也是最关键的时候,他伸手就可以触及,然而退后却必定四五葬身之地。

素来温和的赵纯佑,忽然之间,觉得浑身的血骤然而冷,又骤然而热,隐隐地有种冷静的疯狂:或许这样就好了?他做什么都是可以的?没有限制,不必仰人鼻息,不必苦苦哑忍?

耳畔忽然似听到了一声幽幽地叹息,仿佛是错觉,又像不是。

端王悚然而惊,猛地睁开眼,在极快之间,有一股刺骨般的寒意,飞快地从他的脊背上爬过。

端王重坐直身子,深吸了几口气,才将翻涌起伏的心境平息下来。

正是夜最深沉之时,万籁俱寂,正是心魔盛极之时,也是所有无法见光的鬼魅横行之时,死寂的牢房中,有道幽淡的影子一闪而过,悄然无声地往内潜入,夜行的黑衣,看来像是死亡的旗帜。

就在看到看到墙上出现的那片极淡的影子那刻,端王知道,他已经没有退路了,或者说,他早就没有退路了,而今天,不过是一切的终结跟新的开始而已。

而就在暗影重重的刑部之外,宫墙内外,京城之中,也正有一场大风**澜乍起,终将引发翻天覆地的变动。

三个月之后,卫府。

入了秋,天气变冷,一不留神,明媚病了场,足足十几天才病愈,期间多亏了玉婉跟李曼梓两个常来陪伴,除了两人之外,景正卿云起等自然也时不时地前来探望。

而这一天,格外不同寻常。

这日,正是皇帝赵健退位,端王登基的一日。

一大早儿卫凌就出门去了,卫峰来找明媚,见她睡着,便自己去后院玩。

最近卫峰去了学院读书,但因为新帝登基,学院休假三天以示恭贺。

明媚正休养生息,却觉得脸颊边上一阵阵地痒痒,明媚抬手挠挠,不以为意,谁知一会儿的功夫,嘴­唇­上复又痒起来。

明媚知道有异,便睁开眼睛,果真看到眼前有一人,正笑吟吟地俯视她——正是景正卿。

明媚不惊,懒懒地问道:“你怎么来了,不是得去朝贺的么?”

景正卿道:“人都齐全了,不差我一个,我想你在家里必然无聊,就过来看看了。”

明媚抿着嘴笑道:“你也不怕王爷……不,现在已经是皇上了……也不怕皇上治你的罪?”

景正卿道:“皇上是真正开明贤德的君王,我这段日子也为他忙了不少,连同姑父也是……今儿好不容易能松口气,我必然要趁机过来看看的。”

明媚笑:“人家都到齐了,就缺你,岂非给人说闲话,你留神又给弹劾。”

景正卿握住她的手:“好了,不用担心,其实我今儿不用列班朝贺,我是负责宫内外防卫的……方才跟你哥哥,云起他们都交代好了,才抽空过来看你的。”

明媚哼道:“你倒是早说,白叫我替你担心。”

景正卿见她娇嗔转开头去,便俯身下来,在那花瓣般的­唇­上轻轻亲吻:“我就是想看你为我着急的样儿。”

两人­唇­瓣相接,亲了数口,委实温存缠绵。

良久,明媚才侧过脸避开,低笑说道:“这话若给爹爹听了,看怎么收拾你。”

景正卿道:“我不怕姑父收拾我,就怕他不肯早点让你嫁了,如今王爷的皇位总算是坐稳了,天下太平,大事也定,你说,姑父是不是得开始考虑你我之事了?你究竟说了没有?”

明媚道:“我说了,爹爹说会及早安排的……”

景正卿问道:“真的?”

明媚一点头,景正卿俯身下来,轻轻压住明媚:“那究竟是怎么个早法儿,年前?”

明媚想将他推开:“哪有这样快,起码要过年。”

景正卿道:“我就知道……不过,好歹先给我讨一些利息。”

明媚问:“什么利息?”对上他含笑的双眸,顿时红了脸:“走开,你别乱来!”却给他压下,捏着下­唇­,复又吻上。

大概两刻钟后,景正卿讨足了利息,便从卫府出来,依旧带着随侍,便往皇宫而去。

一路上所见,街市热闹太平,百姓们人人欢腾,皆因端王登基之事欢欣鼓舞,一片喜气洋洋场景。

景正卿微微笑,打马过长街之余,目光扫过远处一座被封的宅邸,顿时之间,双眉微微挑起。

那层熟悉巍峨的门首,宅子里曾住过个不可一世的人物。

只不过,随着那一夜兵不血刃的骤变之后,有人崛起,有人自是倒台。

三个月前,端王被囚于刑部,宫内,皇帝赵健呵斥了皇后,皇后自知道皇位无望,怎能甘心这么多年的野望都化作泡影,因此,竟孤注一掷。

趁着皇帝病弱,将赵健秘密地软禁深宫,一面指使家族之中掌握京畿防卫的亲眷,闪电般地开始控制京城中的防卫大权,同时镇压端王一派的官员。

同时,另有一股杀手潜入刑部,试图趁乱将端王斩杀!

谁知道,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皇后只道自己虽然处于危急之时,但因身后的家族跟党羽们早就认定皇位是手中之物,因此也早就做足了一击得手的准备。

虽是仓促行事,却也并未占据劣势。

却不曾想到……这边上刚一动,对方,却更似雷霆万钧一般地反击了。

首先外围方面,关于城门跟宫门的防护,因卫凌事先早就安Сhā了人手,再加上景正卿跟云起等为首的青年官员,里应外合,成功将皇后党的势力拦截,杀了为首重臣,把叛军成功地控制于掌心。

而侵入刑部准备杀人放火的秘密杀手,却也遭遇了暗卫的狙击。

端王自入狱那日起,就一直为了这一刻的来临而部署准备,自然万无一失。

至于宫中,则由云起的哥哥云飞坐镇……

一场大乱,祸起宫闱,就好像暴风骤雨,趁着夜­色­席卷整个京城,若是难以控制,便会从京城席卷整个天下。

然而,因暗中有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操­纵所有,终于,让一场本会绵延天下的大祸,消于无形。

对京城的百姓而言,也无非是那一夜,外头走的兵马过多,人叫马嘶的响声,一阵接一阵儿,但却无人敢出来看发生了什么。

次日,街头上依旧热闹,据说,好些官员的府邸都驻扎着士兵,具体也不知为何,但大家伙儿都知道必然是出了大事,依稀听到有人是想造反……

那一夜,就像是定了黑白。

而接下来的时间,随着端王的出狱,蓝尚书的倒台,皇后一族的势力逐渐地被削弱……真正掌握京城的那个人,以及将来掌握天下的那个人,已经尘埃落定,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非一个“端”字莫属。

一直到今日端王登基,真真是众望所归。

普天下臣民百姓都松了口气。

在景正卿出了卫府之后,另有一辆马车,来到卫府门前。

小太监到了车边上,躬身侍候,车里头,一个人探身出来,缓缓下车,行动之间,略有些迟缓。

他抬头,看向眼前熟悉的门头。

而此刻,门口卫府的家丁看见来人,也飞快地入内相报。

明媚听了报讯,有些震惊,忙从床上下地,略整理了一下衣裳,问道:“真的是他?”

玉葫道:“外头小厮说就是的,小姐,怎么办?他是不是来者不善,要不要派人去告诉老爷,或者二爷?还有大公子……”

明媚一怔,然后笑笑:“快罢了,此一时彼一时,想必他不会如何的,且不是说他没带多少随从么?”

玉葫道:“没带是没带,但上回……还不是因为他,才差点惹了那祸事么?”

两人说话间,明媚便迈步往外,到了前厅,正好看到厅里站着一道略瘦的身形,明媚站住脚,刚要呼唤,忽然之间想到,现在已经不能用旧日称呼相唤了。

明媚迟疑了会儿,那人已经听了动静回过头来,看见她,不由一笑,道:“卫姐姐。”

这张脸比之之前,略有不同,更清瘦了些,减了几分孩子气,消了几分跋扈之意,却多了几分沉静似的。这人,竟是昔日的太子赵琰。

明媚听了这声唤,对上赵琰双眸,轻问:“殿下一向可好?你的病好了么?”

赵琰一点头:“好多了,之前一向好生养着,都没有得空来看你,方才贺过了……皇上,心想索­性­出宫一趟,便来了。”

说话间,两人对坐了,明媚打量赵琰,一时不知要说什么好。

赵琰沉默了会儿,便道:“我这次来,其实是想跟你致歉……上回因为那件事,差点连累了你。”

明媚见他主动提起来,便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何况,乃是被­奸­人所害……”

赵琰听了,嘴角挑一丝苦笑。

厅内复又沉默,两人都不知要说什么好,赵琰忽道:“其实,我如今才知道,当初……我也有错。”

明媚意外,挑了挑眉:“殿下……”

赵琰想了想,道:“罢了,不说了……总之,我这次来,是想看看你,顺便向你致歉……如今都做了,我该走了……”

他站起身欲走,明媚道:“殿下!”

赵琰站住,回头看她。

明媚道:“殿下,你还好吗?”

赵琰默然,片刻道:“父皇退位养病,母后名为陪同,实则软禁……而我,则废了太子,又落了病根儿,按理说,我本该不好。但是不知为什么……又反而觉得这样才是好的,没人围着我前呼后拥,也没人宠着我不知天高地厚……”双眼之中透出几分茫然之­色­,赵琰笑笑:“因此我也不知,好是不好。”

明媚凝视他的眼睛,迟疑了会儿,道:“那,殿下,失去太子位……会不会怨恨……”

“怨恨?”赵琰眨了眨眼,忽然道:“你可知道在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时候,是何感觉?”

明媚一怔,赵琰静静地道:“我当时什么也不想,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活,其他的都不管,只想要……活过来。”

这个答案不像是答案,但却又是最中肯的回答。

明媚好似明白了赵琰的意思。

赵琰说完了之后,便道:“我以后……还能来找你玩耍吗?不过大事平定,恐怕你也很快就嫁了……能相见的日子,真真越发少了。”

明媚微笑道:“殿下若来,我随时欢迎。”

赵琰望着她灿烂和暖的笑意,情不自禁也笑了笑:“这样我就安心了……想来,我在京中也不是人见人憎的,多谢你。”

赵琰说罢,向着明媚一点头,转身出门,背影……竟有几分孤寂。

此刻正好卫峰听了消息,怕有不测,急忙赶来,门口处两人一照面,赵琰笑笑,径直而去。

卫峰目送他离开,抓抓头,回头看明媚道:“姐姐,没事么?他来­干­什么?”

明媚走过来,握住卫峰肩膀:“我也……不知道。”

卫峰道:“他好像跟之前有些不太一样了。”

明媚问道:“哪里不一样?”

卫峰想了想,眨眨眼说:“似乎……没有那么令人讨厌了。”

明媚忍不住笑:“罢了,你方才在­干­什么?”

卫峰道:“练箭,姐姐跟我一块儿练吧?”

明媚想了想,病了这么些日子,筋骨也都懒了,便答应。

卫凌中午都没回府,到了下午,景府老太太便派人来请明媚过府。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差不多绑起来送入洞房啦,貌似也交代了很久正经事,接下来就专心交代儿女事……解解剩下的小谜题……然后那个啥吧,加油

247

早先玉姗不愿进宫,反想为端王侧妃的时候,景良跟景正勋大为光火了一阵儿,又因为知道玉姗跟景正卿亲近,以玉姗的脾气原本不会如此自作主张的,必然是景正卿的主意,因此在相当长一段日子,景良有些很瞧不来景正卿。

却没有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竟然翻天覆地,之前若是依照他们的打算让玉姗进宫,这会子恐怕就多了个在冷宫的女孩儿了,将来若是“先帝”驾崩,一条白绫断送都是有的。

当然,这还不是最坏的情形。

幸好的是,万中无一地,­阴­差阳错竟得了如今这个好局面,端王从王爷登基为皇帝,又没有别的侍妾之类,乍然之间,宁妃封后,而玉姗,不费吹灰之力就也成了贵妃。

因此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景良做梦都会笑出声来,见了景正卿,才不似从前一样冷眉冷眼了,颇见几分热络。

明媚被景府的仆人迎了入府,自然先去拜见老太太,正好苏夫人等也在,亲上加亲,十分热闹。

说笑间,玉婉便道:“如今姗姐姐成了贵妃了,真真不常见了,我平日在府里,也没个玩笑打闹的,说起来……你什么时候过来,跟我作伴啊?”

明媚道:“我这不是来了吗?只不过,谁和你玩笑打闹?我可是打不过你的。”

玉婉道:“你不懂我的意思,我这会子来,说不上两句话,调头又走了,总归这不是你家,但你若是嫁过来,那可就不一样了,岂不是天天都能见到?”

明媚听了,这才明白她话中之意,顿时红了脸孔。

偏偏玉婉又道:“再者说,你是打不过我的,但是瞧在二哥哥面上,我也是不敢打你的,毕竟还要叫你一声‘嫂子’呢。”

明媚听到这里,脸红耳赤。把景老夫人笑的:“婉儿平日口没遮拦,这两句却说得好,我也盼着明媚丫头早点过来,跟我作伴呢。”

玉婉诧异道:“这么说,妹妹过来了后,竟不能只跟我玩笑打闹,老太太竟也要跟我争?”她眨了眨眼,却又道:“不对,还有个二哥哥呢,想来我盼着她过来也是白盼着,总是争不过老太太跟二哥哥的,必然没我的份儿,这个人真是……比香饽饽更令人爱呢。”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明媚也不好上去撕她的嘴,只是含羞。

这边景老夫人哈哈大笑,苏夫人也笑道:“婉儿,你越发不像话了,快打住,你看你把你妹妹羞的。”

明媚早埋首进景老夫人怀中,趁机撒娇道:“老太太怎么也不替我说话,还不快骂婉儿几句。”

景老夫人笑道:“我­干­什么要骂她,殊不知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想着你快点过来呢。”

玉婉却又叹息了声,故意道:“连婉姐都不叫了,只叫我婉儿,可见人虽然没有过来,当嫂子的架势已经拿出来了。”

明媚忽然探头出来:“对了,婉儿姐姐,比我还要大一岁呢,可定了人家了么?”

玉婉听了一怔,顿时也窘迫起来,苏夫人抱着她,对明媚道:“最近我跟你舅舅也正在想此事。”

玉婉叫道:“娘……”

明媚看着她满脸羞­色­,才觉得好过了些。

这边景老太太抚过她的肩头,道:“嗯……如今天下太平,时局稳定,也是时候得好好地商量商量孩子们的亲事,在这个风调雨顺的年景办了,倒是好。”

景老太太舒心说着,便低头看向明媚,望着那张跟景如雪越发相似的容颜,叹了声,道:“你也不用怕羞,改日,就叫你舅舅去跟你父亲商议,及早把你跟你二表哥成亲的日子给定下来。”

明媚含羞不语,景老太太轻轻摸摸明媚的头,目光之中泛出几分笑意,道:“看着你有了归宿,跟卿小子成了一对儿好人,我也了却一件心事。”

明媚垂眸,微微一笑。

宫中,金銮殿上。

昔日的端王赵纯佑,身着龙袍,头戴朝天冠,腰束玉带,凤目朱颜,好一副天家风范,比昔日赵健,更见华贵威严。

赵纯佑高高地坐在龙椅上,望着底下百官循规蹈矩地行朝礼。

冷静的目光,扫过那一个个身着大红官袍之人,最后落在一道卓尔不群的人影身上,凝视片刻,才又转开。

赵纯佑在接受了百官朝贺之后,退朝起身,离开金銮殿走到偏殿。

隔了片刻,小太监领着一人前来,赵纯佑回头:“怎么,你着急回去么?”

身后站着的,自是卫凌。

卫凌躬身行礼,道:“皇上召我有事儿?明媚还在家里,怕回去迟了,让她担忧。”

赵纯佑道:“如今又没别的事,又何可忧虑的,你仍把她当成小孩子不成?咱们一块儿走走。”

卫凌略微迟疑,赵纯佑笑道:“这会儿还要我请着你吗?”将他的手腕一握,拉着往前。

身后的众随侍见状,很识趣地后退,距离两人,不近不远,隔着大概七八步。

两个人从偏殿往外,沿着宽阔的宫内廊下,往后而去。

初秋天气,天空碧蓝,明净万里,风也带着清爽之意,赵纯佑长长地舒了口气,道:“还记得我们头一次并肩在宫内行走时候的情形?”

卫凌垂眸,闻言不由地笑笑:“二十几年前的事儿了,差不多都忘了。”

赵纯佑道:“你不用搪塞,我知道你有那过目不忘之能,之前发生的事儿,等闲又怎会忘记?”

卫凌挑眉,道:“怎么无端说起这些陈谷子烂芝麻来?”

赵纯佑看他一眼:“事到如今,有些话,你是不是也该跟我说了?”

一阵风迎面而来,卫凌抬眸,对上赵纯佑平静的眸­色­:“皇上想知道什么?”

赵纯佑道:“比如,叔叔怎么忽然之间变了主意,要退位了?”

卫凌复又一笑:“你既然都知道了,何必这样假惺惺地还问?非要我说出来才得意么?”

赵纯佑也低笑两声:“除非是你说给我知道,我才甘心,有什么可得意的?”

两人又往前走了几步,才缓缓站住脚,面前是白玉栏杆,雕刻龙纹,前头,是广袤的殿前风光,初秋的天气之中,透出几分锐利的鲜明之意。

“不错,正如你所想的,先帝的遗诏,在我手上。”卫凌淡淡地说道。

赵纯佑转头看他:“为何一直不跟我说?”

卫凌道:“当初我曾在先帝面前起誓,除非是到定局的时候,否则不许向任何人透露关于遗诏之事。”

赵纯佑默然:“当初,你趁着宫中大火的时候,带着遗诏出宫的?”

卫凌笑,却并不回答。

赵纯佑道:“之前你说有要事要离京,就是去取这个的?你把他……藏在哪里?可是我记得你是刚出京,明媚就出事了,你不是极快回来了么?怎会有机会取此物?”

卫凌道:“是啊,皇后曾经也是这么怀疑的,以为我要出京去取遗诏,所以才按捺不住,又加上太子的事,才逼得她动了手……却不知,若是连她们都能猜透我的行踪,当初先帝也不会把遗诏给我护着了。”

赵纯佑低低笑了两声:“你啊,好吧,你究竟将遗诏放在何处?”

卫凌淡淡道:“当初我送宸儿去少林寺学艺,便叫他把那物一块儿带去了,之前我出京,不过是幌子罢了,我叫宸儿去了少林,让那里的大师将遗诏送上京来,自然神不知鬼不觉,如何,你满意了么?”

赵纯佑听到这里,哈哈大笑几声:“好好,真有你的,原来你早在多年之前就算计好了,怪道别人如何都追不及。”

卫凌哼了声:“皇上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么?如果没有,我要出宫去了。”

赵纯佑道:“还有一件事。”

卫凌看他,四目相对,赵纯佑缓缓地收敛了脸上笑意,问道:“之前,你为何要带着如雪离京?”

卫凌挑眉,不以为然一笑:“我以为,皇上早就知道了。”

赵纯佑道:“我不信,以你的­性­情,绝不会做出带着如雪私奔之事。”

“为何这样笃定?”

赵纯佑沉默片刻,道:“如雪是我所喜欢的,且跟我订了亲,若无缘故,你绝不会做出此事来。”

卫凌的脸上浮出一丝淡淡笑意:“哦?若是皇上猜错……是我故意要如此的呢?”

赵纯佑迟疑了会儿,道:“不,我不会猜错,也不会看错,你绝不会做那等事。”

卫凌深深凝视他的双眸,忽地长笑几声:“我从来都是那种放纵­性­情离经叛道之人,什么事做不出来,带一个女子私奔又何足为奇?”

赵纯佑抬手,攥住卫凌手腕:“你虽纵情,但是却更重义,我绝不相信,你会背叛我。”

卫凌转头看向赵纯佑,两人目光相对,卫凌看到端王明澈的眸­色­,他的嘴­唇­微微一动,却并不做声。

赵纯佑猜测道:“卫凌,你……是不是因为要护着遗诏的原因,所以才……”

不等赵纯佑说完,卫凌淡淡道:“不是。”

赵纯佑一愣,卫凌道:“过去的事都已成泡影,如今该是属于皇上的也都尽在手中,何必再提那些有的没的?若没有其他事,我告退了。”

赵纯佑还要拦住,卫凌手腕一抖,已经后退一步,飞快地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赵纯佑踏前一步,望着卫凌的背影,那着大红官袍的身影如风中的一朵红云,洒脱飘然。

赵纯佑双眉微蹙,正有些出神,身后有个温和的声音缓慢道:“那离开的人,是卫凌吗?”

赵纯佑回头,却见来者,竟是太后。

卫凌大步往宫外而行,秋日的风穿过他的官袍,吹得他飘飘欲仙,人本就极出­色­,一身大红官袍衬托,更显得丰神如玉,只有脸­色­格外白了些,显得双眸如寒星般。

卫凌头也不回地出了午门,想到赵纯佑方才的问话,心中无端又浮起昔日的影子来。

“你说什么?”那眸­色­锐利的少年坐在书桌后,凝视门口的少女。

少女跑到他的身边:“带我离开此处,我不要嫁给他……我不想留在这里了……”

他皱眉,声音却仍是波澜不起,是一种无情的冷静:“什么?为何?”

少女抬起衣袖,掩面而泣:“我不想再看见他……我不想再看见他们,我憎恶这里的所有……”

天地间的其他声响仿佛也都在此刻停了,少年抬眸:“他们?”

宫门外头等候的卫府小厮领着人抬了轿子过来,卫凌却把侍从的马儿缰绳拉住:“你们慢行,我先一步回府。”

侍从们齐齐答应。

卫凌翻身上马,打马往府里飞奔。

风吹得衣袖哗啦啦作响,卫凌眼睛看着前方,无视身旁极快倒退的种种风景。

是的……他从来都是个只看着前方之人。

有些事,早就丢弃在了过去,而他也从来不习惯沉浸在回忆里,过去就是过去了,尤其是那些令人不愉快的记忆。

有时候,“无知”才是比较快活的,如果可以,或者他所知的那些……永远也不必说出来。

这样,对那个人才是最好的吧。

248

卫凌回到府里,才知道明媚被接去景府了,而在此刻,卫凌心底空空,正犹豫要否亲自去把明媚接回来,却见景正卿来了。

景正卿上午已来了一次,然而听闻赵琰也来过,便忍不住想过来看看情形如何,没想到正也遇上卫凌。

两人见了,景正卿急忙行礼,卫凌扫他一眼,忽然道,“既然来了,便进来坐坐吧。”

景正卿有些意外,却也忙答应了,同卫凌复又入内,厅内落座。

景正卿心知卫凌不会无端相让,大概是有事,于是屏息静气,不知未来岳丈将说什么。

仆人奉茶之后,卫凌喝了口,道:“之前定下你跟明媚的亲事,仓促中,有件事忘了提及,如今你来的正好,我正想同你商议。”

景正卿心头一揪:当初那亲事,他是费尽了周章才好不容易让卫凌答应了的,哪里有丝毫仓促?现在忽然这样说,莫非有什么变数不成?想到这里,忍不住十足紧张。

景正卿忙恭敬道:“姑父要说什么?正卿洗耳恭听。”

卫凌道:“是这样,如今新帝登基,天下太平,国泰民安……当初我是从渝州过来的,在乡野地方过惯了,因局势所需才留京中,但是如今,局势已定,因此我想,该是我急流勇退的时候了。”

景正卿听他说了一半,就隐隐猜到卫凌会说什么,但真的听他说出来,却仍是忍不住震惊。

端王登基,头号功臣自是卫凌,已经有传言,新帝有意让卫大人担任丞相之职,多少人啧啧羡赞。

且卫凌一向在吏部做的极出­色­,不知选拔了多少优秀官员,虽然他为人并不在此方面张扬,不肯招什么门生子弟,但那些被他提拔的有识之士,哪个不把他当做恩师在心底供着?这些人又的确是有才­干­能为的,升迁都是迟早的事,因此卫凌地位之殊然,不仅体现在赵纯佑厚待他的方面。

就连之前,李曼梓对国公承认自己所心系的是卫凌……惹得国公大为暴怒,若是涵养差一些,便会上卫府找卫凌的晦气了,然而端王登基之后,眼看卫凌将是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手遮天的人,国公想来想去,倒是罢了。

有道是:儿孙自有儿孙福。又或者,自家女儿……毕竟不是那等没见识没眼­色­的女孩儿。

这会儿,景正卿道:“姑父有意辞官?只怕皇上不会答应。”

卫凌道:“当初我留下来是情分,如今已经差不多了,不由得他不答应。”

景正卿道:“姑父因何生出如此心思?”

卫凌道:“莫非你不明白?”

景正卿想了想:“难道姑父担忧……飞鸟尽,良弓藏?只不过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而以皇上之人,必然会越发重用姑父,姑父一身经天纬地之能,若是能辅佐明君,必然成一代良相……”

卫凌笑,只淡淡地推脱两句:“皇家学院里,多有出­色­的学子,将成为朝廷的新臣,中流砥柱,不缺我一人。是了,说起此事,我是想问你,你打算如何。”

景正卿一怔,心中一凉,而后说道:“姑父莫非是说,出京的话,会带着明媚?”

卫凌凝视他的双眸:“我自是不愿明媚离开我,但是我不会强迫她,等她回府,我会问她,让她自己选择。”

景正卿心头一凉,不由地苦笑道:“我猜妹妹一定愿意跟着姑父离开。”

卫凌微微一笑,道:“可是明媚必然也舍不得你。”

景正卿跟卫凌目光相对,片刻之后,景正卿才道:“若是姑父一定要走,那我也一块儿跟着罢了,横竖妹妹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卫凌听了这话,眉头一挑,忍不住哈哈大笑两声。

景正卿问道:“姑父莫非不信?”

卫凌笑道:“我不是不信,只是觉得……”他只是觉得:景正卿这个­性­情,委实太不像是景睿了。

卫凌端详着景正卿,左看右看,望着他的眉眼容颜,那即将出口的一句话忽地咽了回去。

景正卿问道:“姑父想说什么?”

卫凌摇了摇头:“没什么……”

赵纯佑看着忽然现身的李太后,自他登基后,李太后已经贵为太皇太后了,赵纯佑道:“不错,皇祖母,正是卫凌。”

李太后喟叹:“这个孩子,还是跟之前一样,不好相处啊。”

赵纯佑一怔,而后笑道:“卫凌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幸好我跟他相处的久了才知道。”

李太后也微微一笑:“皇上觉得他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么?我却觉得,卫凌,是个面冷,心更冷的人。”

赵纯佑抬眸,面上笑容有些收敛,他隐约听出了太后似有言外之意。

李太后凝视着他,道:“皇上大概已经知道了吧,之前先皇如此痛快地答应退位,一来,是因为皇后那些族人闹腾的太过厉害了,让他恼羞成怒,二来,却是因为卫凌抬出了你父皇的遗诏,才让先皇彻底没了退路,他才肯顺水推舟地退位,把那烂摊子卸下。”

赵纯佑道:“我的确已经知道了……当初卫凌出宫,可是您的示意?”

“我?”李太后笑了笑,笑意里有几分无奈,道,“如果我告诉你,这一切都是卫凌的主意,你会怎么想?”

赵纯佑一惊:“什么,是他?”

李太后道:“不错,是他,自始至终,你父皇唯一信任的人,只有卫凌。他比信任我更信任卫凌……”

声音里带着一丝淡淡地惆怅,李太后无奈地又笑了笑:“是啊,你父皇或许知道,我虽是他们两人的母亲,也是太后,手心手背都是­肉­不说,我还有我自己的顾忌,比如我的族人,如果真的到了危急之时,我未必就能豁出所有护着你。”

赵纯佑面上露出几分怔忪之­色­:“太后……”

李太后道:“但是卫凌不同,他跟你同时长大不说,且他并无家人,皇宫就是他的出生之地,无牵无挂之余,从小被当做无情的暗卫训练着,对皇帝,是绝对的忠诚,只不过,我真的想不到,卫凌,竟会选择那么做。”

赵纯佑垂了眸子,眼底,漾过淡淡地忧伤之­色­。

李太后转过身,看着天边云卷云舒,目光从雕梁画柱的重重宫阙上往下,看到下面的宽阔广袤的宫内场上,一道人影大步往外而行,红­色­的袍服,如一团火焰,如一抹霞光。

“你可,还记得那一场发生于我寝宫内的大火?”李太后望着那道人影,从一点的红,逐渐地蔓延开去,如风卷着火,顷刻间,将眼前的宫阙全部席卷在内,染成滔天烈焰。

李太后伸手,握住栏杆,顷刻间,身子摇摇欲坠,竟站不住脚。

“太后怎么了?”赵纯佑上前,将李太后扶住。

目眩神迷,太后闭了闭双眸,才镇定下来,她握着赵纯佑的手腕:“我没事,只是忽然,想到些往事罢了。”

赵纯佑察言观­色­,道:“太后莫非又想到那场火?我听闻是宫人不留神,才引发了大火……顺便,也把属于太后保管的遗诏给烧毁了。”

李太后淡淡而笑:“当时,不少人对我的宫中虎视眈眈,更对我虎视眈眈,我几乎也要扛不住了……那场大火,其实烧得正好,既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又给你留了能一步登天的后路。”

赵纯佑心中一惊:“太后的意思是……”

李太后回过身,看向赵纯佑,缓缓说道:“那场火,并非是无端而起的……是……卫凌所为啊……”

赵纯佑身子发抖:“是他?”

当时,卫凌还不过是个孩童,但他却拥有誓死守护遗诏的决心,及烧毁整座宫阙的狠心跟魄力,他密布一切,神不知鬼不觉,不留任何蛛丝马迹。

这样的人,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正如景老夫人所说,此后,景睿亲自登门,便同卫凌商议选个黄道吉日,把景正卿跟明媚的婚姻大事办了。

景睿此刻,也算是春风得意,景正卿争气,上回虽因太子之事被降职,然而端王登基之后,却立刻又把他升了一级,因此景正卿现在是三品的武官,已经算是景家官位最高的族人了。

且卫凌又是朝中炙手可热的红人,如果不把卫凌的为人做派跟脾气计算在内,景睿可算是心满意足没什么可挑的。

景睿前来卫府的时候,本来已经做足了碰壁的准备,同时也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忍,不管卫凌给他什么气受都好,他一定要软磨硬施地把成亲的吉日定下来,儿子虽争气,可是却已经快二十岁了,景睿自己这个年纪的时候景正卿已经满地乱窜了。

然而出乎景睿的意料,他所作的准备居然都没派上用场,跟卫凌厅内落座,景睿这边刚一说,那边卫凌便痛快答应,吉日随景府去选,他没什么异议。

卫凌答应的如此痛快,反倒让景睿有些疑惑起来,眼睛看着卫凌,总是不敢相信。

卫凌见他眼神狐疑,便笑道:“怎么了?”

景睿道:“你真的答应了?其实,我已经叫人看过了,说过了年三月,就是好日子……”景睿试探着说,此刻已经快到九月,过了年三月的话,那可就连五个月都不到了。

卫凌道:“那也成,三月春暖花开,草长莺飞,万物复苏,的确是个好时候。”

景睿吃惊的说不出话来,又怕卫凌反悔:“你说真的?不是戏弄我么?”

卫凌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做什么要戏弄你?”

景睿又惊又喜,便跳起来:“既然如此,那么我可就去办了……回去也跟老太太他们说了。”

卫凌道:“去吧去吧。”

景睿起身离开之时,忍不住又看卫凌,总觉得这人答应的如此痛快,颇为蹊跷,可是又不敢问,生怕问的他烦了,果真就改变主意。

卫凌却始终笑眯眯地,目送景睿半信半疑地出府。

249

过了年,开了春,喜事临门。

成亲之日前夕,景正卿便正­色­严密吩咐云起,“今儿不许喝酒,不许进内堂跟明媚多嘴,一个字也不许跟她说。你且帮我守着进内院的门儿,闲杂人等不许进去。”

云起听了便诧异,笑道,“这是怎么了,难道你还怕有人来抢亲不成,”

景正卿哼道,“总之你听我的,不容有失,等成亲过后,我再请你吃酒,保管你心满意足,如何?”

云起道:“罢了罢了,总是你的大日子,我自然听你的,只别忘了你说的,以后要请我。”

景正卿笑道:“忘不了,你要吃什么都使得。”

这日,众人都起了大早,景府卫府都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来贺的宾客如云,络绎不绝。

就连景正卿的二哥景正茂,也一早就请了假,自黔南回来,这回蓝家倒台,黔南一带,多亏了景正茂坐镇,事先防备,才未成大患。

景正茂年前的时候曾回京述职过,正好也为了新帝登基朝贺,因他功绩出­色­,黔地又缺乏能­干­的大吏,吏部考核加上新帝亲自审阅过后,便升了四品的知府,仍管黔地风物。

早在景正卿成亲前三月,景正茂就上书请假回京了。

兄弟们久别重逢,自然又有好一番轰动热闹,景正茂此刻也已经成家,望着昔日的幼弟成了气宇轩昂的青年男子,又要娶娇妻了,心中自是万分欣慰,彼此相见,竟落了泪。

这天景正卿虽则欢喜无限,心中却暗暗警惕,不敢放松。

前生,就是在他最为志得意满只觉得平生都无所求的时候,老天给了他致命一击,因此这一回,他自是要倍加小心,确保万无一失。

终于从早上熬到了晚上,间或时不时地回去看看有没有碍,却总见云起坐在廊下,东张西望,有些认得的丫鬟经过,便问:“三爷,怎不去前面吃酒,却在这里?”

云起便一本正经道:“你们二爷说此处风水好,只要我在这儿坐到他回来洞房,他来年一定会生贵子。”

一时逗得些丫鬟们嘻嘻哈哈而笑。

景正卿见云起果真如一尊神似的守着门,才放心又回来,应酬了会子宾客,终于熬到天黑挑灯,景正卿见夜­色­降临,喜悦之余,却更提心吊胆。

旁边景睿见了,倒是体恤,便道:“忙了一日,也没怎么吃东西,此处有我跟你哥哥们照料,你便回去吃些东西、早点歇息罢。”

景正勋,景正盛,景正茂等几个正招呼宾客,景正茂隔空向着景正卿微微点头,景正卿心中欢喜,便对景睿道:“既然如此,我便先回去了。”

当下便离开前厅,往后而去。

一阵夜风吹拂,风中似乎带着淡淡馨香,景正卿忍不住挑­唇­而笑:太好了,今日一整天无风无浪,连昔日的“端王”都也不曾来,倒也是,如今王爷已经是皇上了,等闲怎可踏足臣府?

如今所做,就是赶紧见明媚罢了。

景正卿心里想着,脚下生风,走到后院,撞见云起,云起一把揪住他:“让我在此吃了一天风,再不来,我可就代你洞房去了。”

景正卿哈哈大笑:“这不是来了么?你快到前面,陪陪我茂二哥,他才回府,跟众人不熟络,你权当是我,同他热络些,别叫他不自在。”

云起道:“好狠心,原来我还有差事!”

景正卿笑道:“说好了改日请你吃酒的,快去吧,这会儿你也可以吃上两口了,此处不用你了。”

云起道:“你这是卸磨杀驴,改日赖了我的酒,我可不依……好吧,你快去吧,别叫妹妹等得急了,生你的气,不要跟你洞房了,哈哈哈。”说到最后,便大笑起来。

景正卿亦笑,一把推开他,两人分别了,各自而行。

景正卿风一样往屋里去,见两个丫鬟守在门口,心里略定,忙入内,便往洞房里钻去,三两步到了里头,却见床边上空空如也,景正卿一惊,整个人如灵魂出窍。

正出了一身冷汗,有些腿软的当儿,便听到有人道:“小姐,快回去吧,叫人看见了笑话。”

另个人道:“我坐得又累又闷,又没吃东西……”

景正卿听了这个声音,便转头看去,却见两个人一前一后从里屋出来,当前一个,虽然是凤冠上顶着红盖头,但那窈窕的身段,入眼熟悉,不是明媚又是何人?

景正卿见了,那飘飘离体的魂魄才总算又归了位,当下二话不说,忙冲上前去,一把将人先紧紧地抱住。

明媚蒙着盖头,目不能视物,吓了一跳:“谁?”

忽地自酒气之中察觉某种令人安心的味道,那怦怦跳的心才安稳下来,反而喜滋滋笑道:“是你?”

此刻玉葫放开明媚,拍了拍胸口,说道:“二爷,你怎么忽然就回来了?这又是­干­什么,吓死我了。”

却听两人身后,又有一个略苍老的声音道:“大好的日子,不能说那个字。”

景正卿这才瞧见原来两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喜娘,正说玉葫。

景正卿略镇定了会儿,便道:“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你们出去吧。”

喜娘道:“这怎么成,还得……”

景正卿笑道:“我喝醉了,做不成那些规矩,玉葫,带着嬷嬷出去,叫人多多打赏她一些。”

喜娘听了打赏,这眉开眼笑道:“既如此,那我便先恭祝二爷跟二­奶­­奶­白首到老,早生贵子啦。”

玉葫笑道:“还是您老人家会说,走了,二爷既然回来了,也没我们事儿了,我陪您吃酒去了。”

两个人才双双去了。

景正卿瞧见人都没了,才拉着明媚走到床边,抬手将她的红盖头掀起来,就仔细打量底下的人:眉目­唇­鼻,一点一滴,生怕看错。

明媚见他动作粗鲁,便娇嗔道:“你­干­什么?人家说要用秤杆子慢慢地挑起来,哪里有你这样,一把扯下来的,没体统。”

景正卿听了她的声音,又是一重安心:“我等不及那慢吞吞地,想看到你才放心。”

明媚噗嗤笑道:“不是我又会是谁?”

景正卿握住她的手,便在­唇­边乱吻:“没有谁,只有你便好。”

明媚瞧着屋内静悄悄地,只剩下他们两人,才有些羞怕起来,她对这一日,从极端抵触,到慢慢接受……如今事到临头,却又有些紧张,赶紧把手抽回来:“你吃了多少酒,这样癫狂。”

景正卿道:“我悬着心呢,哪里吃什么酒?不过现在好了……”说着,忽然又把明媚抱入怀中:“你总算是我的了!”

明媚心里又喜又惊,挣了一下,道:“外头宾客没散,你这样回来,可使得?”

“我都跟父亲哥哥们说好了。”景正卿深深地嗅着她身上气息,“一万个使得。”

明媚的心也跟着跳起来:“那、那你吃了饭不曾?”

景正卿道:“我的确是饿了,不过不要吃饭,却只要吃你。”

明媚的脸如火一般,加上又给多涂了一层胭脂,真真嫣红欲滴:“你胡说,饭哪能不吃的……”

景正卿听了这如蜜似甜的话,转过头来,便吻上她的­唇­。

明媚身不由己,所有的话都给封在嘴里,只觉他急不可待地闯进来,果真把她当成了食物一般,颇有把人生吞活剥的意思。

隔着窗扇,兀自能听到远处的觥筹交错之声,或者廊下丫鬟经过之声,室内,却寂静如许,只听到两人亲吻的声音,­唇­齿相接,相濡以沫。

明媚仰着头,微微头晕,凤冠压了整天,本就累了,被景正卿一压,身子便往后仰。

景正卿顺势压下,明媚又羞又喜,忍不住笑:“你……别这样猴急的,我的这些首饰衣物都还没有……”

景正卿打量一眼她头上饰物,身上的重叠衣裳,道:“我是等不及了!”说着,竟欺身压下,复又吻落,一手便在身上摸摸索索,想要找出解开衣物的法子,委实一点儿的时间都不浪费。

明媚被他吻得天晕地转,更是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景正卿摸到腰带处,便解开一层,手探入里头,摸到中衣,顺势掀起来,又往内……如此如剥开莲花瓣似的,手指往内,终于摸到那欺霜赛雪的如玉肌肤,滑腻温润,令他的心跳越发加速。

明媚察觉他已过关斩将似地……有些怕,便缩了缩身子,景正卿却顺势将她的绢裤扯落,明媚惊呼了声,嘴又被他堵住。

景正卿一手往下,一手却又顺着那纤细的腰间攀上,握住那团娇软香盈,爱不释手地欢喜肆虐。

明媚气喘吁吁,有心求他慢些,这人却如疯虎似的,上下其手,令她如置身冰火之间,情难自禁地从­唇­齿间溢出几声细碎呻~吟。

景正卿连连吻那香软的­唇­,为了听她的娇吟,倒暂时不再动作,望着那带着嫣红­色­微微肿胀的红­唇­,不由道:“这下子姑父不会再责怪我了吧……”

明媚听他在这时候居然提起卫凌,一瞬越发惊羞:“你在胡说什么!”

景正卿笑道:“我是说,如今可终于轮到我为所欲为了,不管我做什么……也不用担心姑父看出来训斥我了。是不是?”

明媚咬了咬­唇­,扭开头故意不看他:“你这坏人!”

景正卿凑过去,在她­唇­上长吻,才又俯视她的双眸道:“那妹妹你喜不喜欢我这坏人呢?”

明媚哪里会回答他,便不说,景正卿将她的衣裳剥开,俯首亲向那雪肤上的一点红梅,舌尖挑动,舔咬几下,明媚只觉一股异样钻到心底里去,忍着羞低低地叫:“不要!”

景正卿上面连动,下面却也不闲着,手指灵活,或捻或压,偶尔试探着深入。

明媚脸­色­通红,眼中更是滴水一般,羞声道:“别这样……”

景正卿望着她发饰整齐,衣物却凌乱之态,玉~体横陈,在面前微微扭动,如此活­色­生香,竟难以用言语形容,他哪里能按捺得住,胯~下早就生硬,隐隐胀痛。

明媚被他挑弄的情难自禁,轻轻地叫出声来。

景正卿俯身过去,复又追问:“喜不喜欢我这坏人呢?”

明媚娇躯颤动,雪肤上已经带了薄薄地一层汗,含羞带恼地看他一眼,终于道:“你知道的,为什么还问!”

景正卿暧声道:“我便是想听明媚自己亲口说。”

明媚嘟起嘴来:“我不要……”

景正卿道:“你若不要,夫君便要狠狠地罚你。”

明媚有些怕:“你、你又想­干­什么?”

景正卿道:“洞房花烛夜要做什么?难道我的乖乖小娘子不知道的?”

明媚羞得无法同他对视:“你讨厌,我不要理你!”

景正卿见她嘴硬之态,便笑道:“你不理我也不成,如今我们拜过天地,已经是夫妻了……如今,就让夫君好好地疼一疼我的乖乖娘子。”

景正卿一边说着,便欺身下来,扶着那物,直闯桃源,明媚察觉,闭着的双眸一阵颤动,顿时又有些惊怕,心头一阵悸动。

景正卿试着往前抵入,明媚身子颤动,忍不住叫道:“不要……”

声音哀哀,睫毛乱抖,明媚睁开眼睛,胆怯地看着景正卿。

景正卿一怔,而后俯身吻住她的­唇­,安抚道:“别怕……放松,我知道你也喜欢的,是不是?”

“谁喜欢了?”明媚试图挣扎。

景正卿按住她,腰部款摆,往前抵入,明媚低呼了声,脸­色­有些发白,景正卿望着她的神情变换,道:“好明媚,你且想想……我们这一路走来,何其不易?以后,我总算能堂堂正正地跟你在一块儿了。”

明媚听了这句,眼中的泪再忍不住,便滚落下来,景正卿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这痛过去就好了,这痛也是要你记得,你终于是我的人了……”

明媚抽噎道:“怎不说你是我的。”

景正卿听了这话,便笑道:“是,我也终于是你的了。”

明媚气道:“那为何只有我痛,真是不公。”

景正卿道:“其实我也会痛……”

明媚有些讶异:“真的么?”

景正卿见她似不再痛了,趁机往内推了进去。

明媚睁大眼睛,双腿乱挣,却被他压得死死地,自是无法动弹。

250

**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歌管楼台声细细,秋千院落夜沉沉。

夜­色­渐深,外间的管弦之声也都消了,重重帘幕之后,牙床之上,却犹自正酣,如鸳鸯嬉游湖上,旖旎交颈,如凤凰比翼空中,缠绵追逐。

历经最初的痛楚艰涩,一如两个人一路行来的种种风雨,从互相针对斗智斗勇到同心同德携手与共,终于熬到了如今的苦尽甘来。

两个人紧紧拥抱,难舍难分,明媚张手搂着景正卿的脖子,滚动里,凤冠终于不堪摇晃,滚落床上,又不知被谁拂落地上,骨碌碌跟抛在地上的喜袍堆在一起。

景正卿身上的衣裳终于也给扯脱了大半,露出底下健硕的身躯,跟记忆中的不同的是,这身躯完美无瑕,除了胸前一道愈合的很好的伤之外。

比前生的记忆,要好的多了。

明媚闭了双眸,不知是因为身体作祟还是情感作祟,眼角细细地渗出泪来,目光所及,因为动作,看到帐顶的红­色­穗子一晃一晃地,极为漂亮。

明媚忍不住张口笑了笑,素白玉手渴望地贴着他的肌肤,缓缓抚摸,想要摸尽他身上每一寸,贪恋着,不肯放。

景正卿竭力动作间,百忙中从她胸前抬起头来,望着明媚恍惚含笑的表情,他心中一荡,搂着手底那纤纤的腰,一边用力吻着她的­唇­,含着那饱满如樱颗的­唇­瓣,香甜从舌尖漾开,遍及全身。

如斯,他百遍不厌,劲瘦的腰身缓缓前后动作,不再似之前一般的着急。

他听到明媚的喘~息声,跟细碎的呻~吟,声声入骨,他挺腰往前,沉没~入最深处,她低呼了声,却越发搂紧了他,并不退缩,反而应和上来。

景正卿加快动作,一边低头吻明媚的脸颊,她嗯哼数声,抬起脸颊主动蹭过来,嘴里喃喃唤着他的名字。

景正卿把她死死搂入怀中,用力大动几下,耳边听到明媚的声音变调,却越发高,他抽身而出,却又狠狠进~入,埋在她的最深处,陡然爆发。

滚烫而火热,坚硬而有力,如此灼烧着她也支撑着她,从里到外,从身体到灵魂,明媚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最顶巅的强烈感觉耗了去,剧烈地喘~息声里,她靠在他的怀中,被他紧紧地搂着,失了神。

从这一刻起,仿佛天地之间所有的一切都忘记,只有此刻,可以如此荒唐无忌,放~浪形骸,无所保留地尝尽两情相悦至为甘美的味道。

明媚自嫁后,倒是隔三岔五地便回一趟卫府,景正卿自然没什么意见的,对他而言,卫凌甚至比明媚更要紧……因为此刻,他得罪明媚的话还好说,但得罪了卫凌的话……那恐怕就会祸及他的婚后生活。

但饶是如此,卫凌仍有种“空虚”之感,因明媚的出嫁,卫凌甚至忽地感觉到自己已经“年迈”。

事实上,卫大人如今,连而立之年都不到。

私人生活上很是失意,卫凌只好把­精­力用在朝政上,然而因为他委实太过能­干­,所有的安排都在端王登基之前都已经埋伏下,他所挑选的那些得力的朝臣,也个个争气,于是在朝政上,几乎也没有值得他“殚­精­竭虑”的用武之地。

于是卫凌“年迈”的感觉越发严重了。

某日,对镜端王,卫大人甚至恍惚发现自己鬓边多了一根白发,然而细看,却又不曾发现。

好生惶恐。

也只有在明媚回府的时候,卫凌才觉得特别地高兴。

但是若是明媚又走了,却又如同当日出嫁时候的感觉一般,生生地要把心剜了去给人。

因憎恨这种感觉,卫凌在感伤之余,甚至有些暗恨景府。

在这种情况下,卫凌觉得是自己该辞官抽身的时候了,不然的话,留在京中,“爱女心切”的他,不知会不会在什么时候因爱生恨,作出奇怪的事来。

这一日,卫凌终于在御书房里,于赵纯佑面前提出了要辞官之事。

赵纯佑望着卫凌,仿佛无法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狐疑问:“你说……什么?”

卫凌早料到他会是这样反应,当下不疾不徐,便又将自己打算说了一遍。而后赵纯佑道:“不行。”

卫凌挑眉,赵纯佑抬眸,跟他目光相对,重复:“朕不准。”

卫凌道:“喂。”

——如今,他已经学会了说“朕”了。

卫凌心中笑了数声,渐渐地,他还会学会更多,或许他最近的惶惶不安,不仅仅跟明媚出嫁离家有关,或许,也是跟这个曾经的朋友如今的皇帝有关。

赵纯佑果断地又重复一遍:“你听好了,我绝对不准。”

卫凌慢慢问道:“为什么?”

赵纯佑道:“为何辞官,你先说来。”

卫凌鬼话连篇,说道:“最近微臣觉得身子违和,时常有种老之将至的感慨,何况如今儿女各自立业成家……皇上的国势稳固,能臣要人层出不穷,而我本就是自渝州来的乡野之人,这个时候,很该是急流勇退之时了。”

赵纯佑呵斥道:“胡说,你比我还小,什么老之将至!我在你这个年纪,还尚未成亲,何来的老?我才登基,各地的情形才刚刚初露端倪,将来必然还有许多问题亟待解决,你怎么能说扔下就扔下?什么能臣要人更是胡说,谁还能比得过你?告诉你,朕已经在拟诏书,要你任丞相之职,你跑不了!也别想走!”

卫凌斜睨赵纯佑:“皇上,我意已决,你可别逼我。”

赵纯佑望着他如斯无法无天的表情,忍不住心悸,吸一口气,道:“你也别想暗暗地逃走。”

卫凌哼了声,分明是不把这句话放在眼里。

赵纯佑咬牙道:“已经有过一次了,这一次,我绝不许。”

卫凌蹙眉:“皇上当真不准?”

赵纯佑道:“不准!”

卫凌眯起眼睛看向赵纯佑,道:“那皇上,想不想知道当初为何我跟如雪会离开京城?”

赵纯佑一愣:卫凌怎会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来,莫非有什么陷阱?他当然想要知道其中真相,但之前卫凌总是不说,又怎会在这个时候轻易地说给他知道?必然有什么陷阱。

赵纯佑沉吟:“你想说么?”

卫凌淡淡道:“皇上若许我辞官,我将把真相和盘托出。”

果真!赵纯佑冷笑数声:“哈,哈哈,你果真打的好如意算盘,若是如此,那么我宁肯一生都不知道,那么你就会打消辞官的念头了?”

卫凌摇头:“不会。”

哪里有当臣子的竟如此嚣张的?赵纯佑恨不得打他几个耳光,却还得忍着:“卫凌!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让你受了委屈?亦或者,是因为最近有用了太后的两个族人,惹得你……”

“这跟我没有关系,”卫凌抬手制止了,说道:“何况那两个李姓的青年子弟,的确是有些才­干­的,吏部的人又不是吃­干­饭的,自然知道哪些该用哪些不该,若是觉得不能用,早就向皇上进谏了。”

赵纯佑松了口气:“既然如此,那么你,何妨就留在京内?何况卫宸刚刚立足,明媚刚刚出嫁,是了……你若是离京,难道要撇下明媚了?”

卫凌的脸上却露出一丝笑意,赵纯佑看到这一丝笑,却陡然心惊­肉­跳,嗅到一抹不祥的味道:“你、你为何而笑?”

卫凌道:“皇上,我若离开,明媚自然跟着我。”

赵纯佑似猜到他会这样说:明媚是卫凌的心头­肉­,卫凌舍弃谁都无法舍弃明媚的,他怎会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

但是……

“那正卿呢?”

卫凌咳嗽:“他……必然也是跟着明媚的。”

赵纯佑一听,像是有人狠狠地给了自个儿几个耳刮子一般,忍不住拍案暴怒:“好啊卫凌,原来你都打算好了!你自己走不说,还要带着朕喜欢的这些人一块儿走!”

两边太监宫女吓得慌忙跪地,赵纯佑喝道:“都出去!”

等宫人都退了出去,卫凌才咳嗽了声,道:“皇上……切勿动怒。”

赵纯佑起身,走到他跟前:“你让我怎么不动怒?你……你­干­脆带着卫府景府一­干­的人全部都走好了。”

卫凌好整以暇:“那自然是不成的。”

“那好,我不做这皇帝了,跟你们一块儿走罢了。”

“皇上,别说些孩子气的话。”

赵纯佑觉得自己即将被气死,又被气活……十分煎熬:“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才肯答应留下?”

卫凌抬眸对上赵纯佑的双眼:“皇上,你莫非忘了我是什么­性­子么,我决定了的事,难道还会拿来赌气玩笑?”

赵纯佑倒退一步,心凉如水,说不出话来。

卫凌道:“皇上……还记得当初你让我留下,我说的那些话么?我说,迟早有一日,你会后悔的,幸好……一路上有惊无险地到了这一步,趁着现在大家都好,彼此分开,还能留下好的念想。”

“我不懂。”赵纯佑站在原地,灵魂出窍,仿佛感觉到有什么即将从手里消失了,不管如何紧握都握不住。

卫凌道:“你问我当初为何带着如雪离开,其实你大概也猜到了,因为当时我护着遗诏,故而不能让人察觉遗诏在我手上,但是当时你跟我格外交好,已经有些人暗暗留意到了我,明察暗寻,蠢蠢欲动。——所以当如雪来找我的时候,我知道,这是个好机会,只要我带着她走,就等于跟你彻底决裂了,那些人,自然不会再怀疑我。因为我若拐走如雪,便等同背叛了你,第一:若是我有遗诏在手的话,自然不会如此,第二,若我有遗诏在手,因为如雪之事,也不会再为你守着遗诏了,所以那些人才罢手。”

赵纯佑后退两步:“你……果然!”

卫凌一笑:“或许,真的应了那么一句话,江山美人,都是不能兼得的,你失去如雪,最终得到江山……”

赵纯佑苦笑了声:“那你为何不问一问,我究竟想要什么?”

卫凌却若有所思道:“或许,你想要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江山跟百姓,要的是哪一个人。”

赵琰难堪大任,若是放任,自然是皇后一党乱政,受苦的还是天下百姓,祸乱的还是江山社稷,而赵纯佑,无疑是继承皇位的最好人选。

赵纯佑默然无语,其实他也明白卫凌话中的意思。

卫凌道:“皇上,容我辞官吧,若是天下靖平,有朝一日,你有暇了,或许可以去渝州探望我……有时候,遥遥相望反比朝朝暮暮要长久的,不是吗?”

赵纯佑只是不言。

卫凌叹了声:“您再想想吧。”他转过身,欲走,赵纯佑却唤住他:“卫凌……”

卫凌回头看他,赵纯佑望着他:“一直以来,我都问你当初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是因为如雪已经不在了,我无法问她,或许……我根本没法子面对她,只能问你,久而久之,我竟忘了一个问题:当初,如雪为什么会答应跟你走?”

赵纯佑用了很长时间,才想起这个关键的问题,最初他所留意的,只是为什么卫凌会“背叛”自己,卫凌跟景如雪本是他最好的两个“朋友”,忽然之间一块儿离开了,赵纯佑在不解之余,想来想去,主要便落在卫凌身上。

直到最近,赵纯佑才想起,居然一直都没有问卫凌,为什么如雪会忽然跟他离开。

目光相对,卫凌的双眸依旧十分平静。

赵纯佑踏前一步,探究问道:“卫宸……可是我的儿子?”

“什么?”卫凌双眸睁大。

赵纯佑端详他的眸­色­:“不是?”两人自小长大,心有灵犀,自然知道卫凌的表情是何意。

赵纯佑看了卫凌一眼,踌躇片刻,又问道:“那么……明媚是我的女儿?”

这一次卫凌骇然,张口道:“你胡说什么!”

251

卫凌惊愕之余,道,“宸儿不是你的孩儿,明媚更不是,明媚是我亲生的,你别来胡说。”

赵纯佑望着他,“是了,是我有些糊涂了。我记得你当初离京,带了个男孩子,便是卫宸,我知道他是从宫里出来的,你如此厚待他……但时间却是不对的。”

赵纯佑本没往“自己的孩子”这方面去想,但是如雪本来同他极好,忽然之间一反常态同自己决裂,必然有些不能言的理由,一时病急乱投医,说起卫宸。

卫凌见他疑心未退,便道:“不错,正是宸儿,但是你既然觉得宸儿是你糊涂了,明媚又何尝不是?我带着如雪离京之后,一直过了两年,才跟她同房,她身体不好,我不想叫她生养,因此又过了两年,才怀了明媚,明媚是我的,你别再乱提,免得给孩子听到,生了误会……”卫凌说到这里,便又看向赵纯佑:“是了,你怎么忽然提起这个来了,莫非,你觉得……你是糊里糊涂地跟如雪春风一度,她有了你的孩子不成?”

赵纯佑皱着眉,轻轻叹了口气。

卫凌望着他的面­色­,便问道:“瞧你像是也有什么未解的谜题?”

赵纯佑看他一眼,欲言又止,再度要说之时,卫凌却冲他使了个眼­色­。

两人心灵相通,赵纯佑即刻停了口,道:“总之……你之前说的,朕是无论如何不能答应的。”

如斯沉默片刻,才听得外头有人道:“皇后娘娘驾到。”

卫凌后退一步,作出迎驾姿态,赵纯佑却淡淡地瞟了一眼身后,却见皇后宁氏果真缓步而出,面上略带焦急之­色­,行礼过后,便道:“臣妾人在后宫,听得内监说,皇上不知为何大怒,臣妾担忧,故而特赶来看看……”

赵纯佑道:“这些人多嘴,朕只是跟卫尚书闲谈略高声了些而已,何必惊扰皇后。”

宁后道:“若是无事,臣妾就放心了。”

赵纯佑道:“无事,皇后自去照料公主吧。”

宁后又看一眼卫凌,这才告退。

宁后去了,卫凌才道:“皇后娘娘对皇上十分关切,乃是好事。”

赵纯佑轻轻一哼,道:“你有话便直说,何必拐弯抹角,你要提醒我有些事儿要防备着些,可对?”

卫凌道:“毕竟有前皇后珠玉在前……想必皇上自会有心。”

赵纯佑瞥他一眼,半气半恼。卫凌趁机又问:“当初是怎么回事,皇上可愿说来?”

赵纯佑道:“怪哉,本是我问你的,为何反成了你来问我?”

卫凌说道:“不瞒您说,我其实也是一知半解,你也知道,若是人家不愿意主动提及,我是不会刨根问底的,尤其是对如雪。”

“你一直没有仔细问过她?”赵纯佑有些惊讶。

卫凌道:“我隐约猜到几分,知道是难以启齿之事,因此并未追问。但你若是一说,便能印证我心底的想法。”

御书房内,檀香细细,却无法令人凝神。

心绪波澜起伏,赵纯佑目光怔怔,回想往事,叹了声,道:“其实此事我的确并不十分清楚,当时在景府,有些喝多了,模糊之间……仿佛同一人……我一直以为,那人是如雪……”含糊说着,神­色­有几分颓然。

其实那件事后,如春梦无痕,端王记得当时自己同一人欢好,也嗅的那郁郁馥馥地香气,他记得这香气曾在如雪身上出现……而且除了如雪,他想不通还会有什么别的女子……是丫鬟?还是景府的……但景府的小姐只如雪一人……若是其他人,又怎会瞒的密不透风?

后来如雪离开,这件事,在端王的记忆里越来越淡薄,最后,竟真的如一梦似的。因为他不敢、也不愿去追究,宁肯把那当作是跟如雪的一个梦罢了。

卫凌笑:“你喝醉了?糊里糊涂地跟人睡了?”

赵纯佑不悦道:“你笑什么。”

卫凌道:“对了,另有一事问你。”

“何事?”赵纯佑兀自难从往事中自拔,事情如谜团一般,令他叹息。

卫凌道:“你当初给过如雪一枚镯子,对么?”

赵纯佑­精­神一振:“不错。”

卫凌道:“此后,如雪带着明媚曾回来给老太太拜寿,我记得她回京的时候,随身带走了那镯子,但回去之后,镯子却不见了,她,可是还给你了?”

赵纯佑惊讶:“并没有……我……我连她的面儿都不曾见。”

卫凌挑眉:“是吗?如果不是还给你,又是给了……”说到这里,忽然脸­色­大变,后退一步。

赵纯佑察觉他不妥:“怎么了?”

卫凌抬手扶住旁边的殿柱,才站住身形:“我……”

表面脸­色­苍白,暗中,心底却如狂风摇动风车一般,转得无比之快:端王睡了的女子,必然是给如雪知道了内情,如雪回了一趟景府后,那镯子就不见了,若不是还给端王,自是给了……

有一张俊朗而熟悉的容颜,自面前出现,从最初他回京进景府的那一刻,望着那粉­嫩­雪团儿从外头默默地进来,当时卫凌心中悸动了一下……他以为自己是因为那孩子生得好而惊讶了一下而已,现在想,全不是如此。

极至后来……那孩子在他眼底一点点长大,一步步能耐高飞起来,他只觉得“习以为常”,却没想到他对那孩子的格外喜爱,是因为什么。

卫凌抬头,看向赵纯佑,这张脸……跟那一张脸,逐渐地,眉眼­唇­鼻,一笔一笔合在一起,没有人敢往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身上去联想,故而才没有人发现这个隐藏在众人眼皮子底下的天大秘密!

赵纯佑眼睁睁地看着卫凌的脸­色­变得似雪一般,不由焦急道:“你怎么了?”

卫凌脑中一阵恍惚:“我、我想……”

赵纯佑道:“怎么了?你快说……哪里不适?我叫太医……”

“别去……”卫凌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腕,抬头仍看向他:赵纯佑方才曾猜,猜卫宸是他的骨血,甚至猜明媚是……但是他自己也想不到,真相居然会是……

怪不得……当初他们两个一见如故,分外投缘,那是因为父子天­性­之故啊。

那么一瞬间,卫凌想说出来,但是转念之间,却又死死忍住。

——不能说。

如果说了,如何辞官,如果说了,明媚将来如何自处?如果说了……该用什么法子,才能掩下那沉埋着的骇人听闻的旧事,不管是对赵纯佑,或者是对景府,或者是对那个孩子,都没有任何好处。

“我忽然想起,今儿明媚回来……我不能耽搁,先出宫了。”卫凌推开赵纯佑,缓缓站稳。

赵纯佑狐疑看他,靠着他对卫凌的了解,卫凌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失­色­,赵纯佑试探着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你想到了什么么?”

卫凌微微一笑:“没有。改日我再跟你说。”

赵纯佑道:“不管如何,不许辞官。”

卫凌竟只道:“改日再说,再说。”逃也似地出了书房,离宫去了。

赵纯佑走到书房门口,看着卫凌风一样地消失在长廊,心想:“明明说到那枚镯子……怎么忽然之间就停了下来?他以为如雪回来后就把镯子还给我了,殊不知不曾,难道……如雪把那镯子给了别人?如果给了别人,又是给了谁?如雪回来,可只在景府呆过……”

赵纯佑想到当初明媚也跟他提起镯子之事……想到那无端端消失在库房里的另一只镯子,总觉得有什么诡异不祥,他的心怦怦乱跳,好像站在一层窗纸之前,只要往前一戳,便能戳穿那障眼法,看到底下真相,可是忽然间,他心中涌起极大的不安,似乎那真相,是他所不能触及的。

赵纯佑想来想去,心中烦躁如风起云涌,索­性­迈步出了御书房,沿着廊下,往前而去。

卫凌往宫外而去之时,正好看到前头来了两人,差不多的身高,都是一样健硕挺拔的青年武官,两人时而说笑,大步往前而行。

卫凌看着其中一人,生生刹住脚步。

云起蹭蹭景正卿的胳膊:“你岳父大人,还不去跪拜?”

景正卿一转头,看到卫凌,当下来不及跟云起斗嘴,果真十分狗腿地往前数步,毕恭毕敬见礼:“小婿参见岳父大人。”

卫凌喉头艰涩,怔怔地只顾看着景正卿的脸,目光描绘着他的眉眼,卫凌心中万般喟叹。

“你……进宫了?”卫凌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奇怪,他心头一凛,急忙恢复正­色­,咳嗽了声,“在外头,不可以此称呼。”

景正卿正奇怪卫凌的声音似有些微抖……这可是十分罕见的,忽地听了后面一句略冷的话,才忙垂眸又道:“是,卫大人。”

卫凌暗中吸一口气:“正卿。”

景正卿听了他唤,才抬起头来:“卫大人有何吩咐?”

卫凌望着这双­精­光四­射­的眼睛,他素来都知道景正卿是个­精­明强­干­之人,简直机警聪慧的有些过了头,难得他虽如此灵慧,却对明媚一心一意,而且通身磊落光明,自在大度,并无什么计算之人的狭隘之气。

他也曾想过多少次,景睿怎么会有这样­性­格完全不同的儿子,现在才知道……

卫凌心中一阵阵震颤:该怎么办?那个秘密,是揭穿还是死守?

不远处,赵纯佑脚步略停,看着前头的三人,云起站得稍远,卫凌跟景正卿却正面面相觑。

从赵纯佑的这个方向,卫凌正背对着他,反倒是可以看到景正卿的正面。

赵纯佑望着景正卿,便想到卫凌说要辞官……且明媚跟景正卿会跟着一块儿走之事,赵纯佑缓缓叹了口气,正要转身离开,却见身后来了一人,竟正是赵琰。

两人相见了,赵琰道:“皇上,我方才听人乱纷纷地说什么卫尚书要辞官,不知究竟如何?”

赵纯佑微微一笑:“这么快就传开了?不错,他是说要辞官,但是朕不肯答应。你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赵琰担忧道:“若是卫大人辞官离京,那明媚岂不是也会跟着离开?”

赵纯佑忍不住笑道:“你竟想得这样通,我起初还想不到会如此呢,是啊,假如都走了的话,这京内又何其寂寞。”

赵琰见赵纯佑叹息,那句将要出口的话便只好忍住,忽地看到远处卫凌跟景正卿站在一块,便道:“啊,是景将军……明媚姐姐离开的话,他也会跟着走么?”

赵纯佑越发郁卒,面上却还做无事状。

赵琰却叹道:“最好是都不要离开,卫尚书跟景将军都是国之栋梁,若是双双离开,真是极大的损失,想当初景将军还救过我一命……皇上可还记得?”

赵纯佑打起­精­神:“哦,你是说……遭遇山贼那一次?他假扮太子,取你代之,竟给他瞒过那些贼人了,哈……”

赵琰见赵纯佑露出笑容,才也笑道:“可不是么?当时琰儿也给吓住了,皇上不知道他当时扮的有多像,现在说句不好听的……简直比琰儿更像是太子……”

“说什么……”赵纯佑听着有趣,哈哈而笑。

笑声忽然间从中而断,半截梗在喉咙里,难以为继。

赵纯佑蓦地回头,骇然看向——

一语惊醒梦中人。

252

庐山秀出南斗旁,屏风九叠云锦张,影落明湖青黛光。金阙前开二峰长,银河倒挂三石梁。香炉瀑布遥相望,回崖沓障凌苍苍。翠影红霞映朝日,鸟飞不到吴天长。

这一日,马车正停在庐山脚下,客舍在一片郁郁葱葱地苍翠之中,环境清雅,山风送爽,随风而来,隐隐地能听到瀑布的喧腾声响,恍若雨声,风停之后,却又归于沉寂。

总听闻庐山景­色­秀丽,景正卿本想陪明媚上山游览一番,不料明媚觉得身子不适,大概是连日赶路,有些劳累。

景正卿见状,自然半步也不愿离开,只是陪着她,嘘寒问暖。

卫凌问过明媚,见她无甚大碍,又看小两口难舍难分,一笑,便带着李曼梓同卫峰两个,上山游玩去了。

玉葫自去熬药,卧室之中,只剩下两人,景正卿抱着明媚,便道:“好些了么?大概是这两天赶路赶得太急了,我见你吃的也少,比之前瘦了些,不如,我跟岳父说说,此地风景上佳,我们就在此多住几日,先给你养养身子再说。”

明媚摇头:“不必了,难不成真的是出来游山玩水么?还是早点回渝州的好。”

景正卿便笑:“你当岳父真的非回渝州不可么?这一路上,他走得惬意,我瞧这意思,恐怕若是看中了哪一处地方,便会在哪里‘歇’一阵也说不定。”

明媚也抿嘴一笑:“你倒是很懂爹爹的心意。”

景正卿叹道:“你要知道,在这世上我最不敢慢待分毫的就是岳父了,得罪了他老人家,我可就惨了。”

“你怎么惨了?”明媚忍着笑。

景正卿轻轻捏住她的下颌,轻笑道:“你知道的……”轻轻在樱­唇­上亲了口,却又意犹未尽地凑过去,连连吻落,一次比一次长久,手在明媚腰间搂着,不知不觉,竟将她压在床上,俯身下去:“一路上都没……你有没有想……”

明媚笑着避开他的嘴:“想什么?你这­色­~魔。”

景正卿握住她的手,凑在­唇­边:“都说是­色­~魔了,你说想什么……”

明媚笑骂道:“这一路上都安分守己,原来只是假装正经,一瞅着爹爹不在,你就疯了么,快藏好你的嘴脸,别不留神露出来……”

景正卿偏腻过来:“知道我装正经装的辛苦,平日里多看你一眼都不敢,这会子怎能不仔细可怜可怜我?”

明媚在他脸上轻轻打了个耳刮子:“可怜你做什么?你用这正经嘴脸骗爹爹,我替他打你。”

景正卿发狠道:“早知道就不该答应跟你一块儿随岳父出京,若留在京里,倒是要自在些。”

明媚歪头看他:“你后悔了?”

景正卿道:“你许我吃饱了,我便仍是不悔的。”

明媚抿嘴忍笑:“我偏不,饿死你。”

景正卿气得翻身上来,便擒住她,明媚笑道:“我向爹爹告你的状。”

景正卿道:“难道岳父不许我闺房之乐的?”把明媚抱入怀中,便去解她的衣裳。

明媚左躲右闪,却避不过,再加上两人本就如蜜里调油般,一路却都“安分守己”,但到底是新婚燕尔,明媚心中也有些意动。

缠绵里,因两情相悦,心有灵犀之故,此事也十分谐和,真如鸳鸯交颈,水~|­乳­相溶,恩爱之情,难以尽述。

云~雨初收,景正卿给明媚收拾妥当,又将她脸上、颈间的汗意轻轻擦拭­干­净。

明媚懒懒倒在他的怀中,仍有些失神,景正卿摸着她柔滑的长发,道:“我是不是比之前更好了?”

明媚听他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说这样的话,不由轻轻一笑:“不知道。”

景正卿垂眸看她,却见她脸颊之上还泛着情动的晕红,肌肤越发娇­嫩­,一掐便能出水儿似的,便笑道:“真不知道?那要不要我再来一次?”

明媚乏极,才忙道:“不要了。”

景正卿在她鬓边亲了口:“那怎么不跟夫君说实话呢?”

明媚只是笑,却偏不回答他。

两人嬉闹之间,景正卿目光转动,流露犹豫之­色­,望着明媚半垂双眸的模样,便道:“明媚……”

“嗯?”

“上回我问你……皇上叫你进宫是为了何事,你为何不告诉我?”

明媚本正慵懒欲睡,听了这句,身子一抖,却睁开双眸。

四目相对,景正卿的心忍不住也跳快了几下,竟有些紧张。

卫凌提出辞官那日过后,不久,宫里贵妃娘娘传出旨意,召明媚入宫……

但名义上虽是玉姗传旨,私底下,不管是卫凌还是景正卿,都知道,此中跟赵纯佑脱不了­干­系。

景正卿曾问过明媚,“入宫”究竟所为何事,发生何事。

明媚却只是不肯说。

景正卿见状,从此便不再追问,横竖她是好端端地出宫来了,而此刻,也是好好地在他怀中。

但是心中总是有些疑惑的,忍不住又在此刻问起。

南风吹拂,又带来远处瀑布的声音,哗啦啦一阵急急而至。

明媚转开目光,看向敞开的窗户,轻轻起身,下地,走到窗户边上。

这是二层楼上,往外一看,苍翠满眼,层峦叠嶂,青山隐隐。

景正卿见明媚站在窗户边上,薄薄地衣衫随风飘扬,纤弱婀娜的身子仿佛站不住脚似的,他急忙拿了件衣裳走过去,抖开来替她披在肩头:“方才出了汗,留神着凉。”

明媚垂眸,景正卿顺势将她圈入怀中:“如果不想说,那我以后……就再也不问了便是,你别生气。”

明媚转头看向他,双眸黑白分明,如许清澈。景正卿细看,却仿佛能窥到这双眸子里的深藏的惶惑不安之意。

景正卿看了会儿,缓缓在明媚脸上轻轻一亲,轻声道:“好罢,是我错了,我发誓,从此后……再也不问了。”

明媚双眉微蹙,重新转回头来看向窗外风景,胸口微微起伏,竟有些不太舒服。

虽然山风吹拂,但依稀仍觉得有些憋闷似的。

景正卿不敢松手,轻轻拢着明媚,心中略有些后悔,便笑道:“别站久了,被风吹得难受,我抱你回床上可好?”

明媚抬手,在他的手臂上抓住:“景正卿……”

景正卿忙道:“嗯?”

明媚道:“如果……”

景正卿屏息,听明媚迟疑着道:“如果,有个能够一步登天的机会……在你面前,你会不会……”

大概是有些­阴­天,室内的光线仿佛也更暗了几分。

景正卿双眉微蹙:“一步……登天?是何意思?如方才那样的么?”

明媚听着她调笑的口吻,不由苦笑:“我跟你说正经话呢,对男人来说,梦寐以求的不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么?”

景正卿嗅着她身上的清香隐隐,忍着那满心的欢悦,道:“你是说,在朝中?我都肯舍下那三品的镇国将军不当,跟你到渝州了,又怎会贪恋那些虚妄之物?”

明媚心中一酸,默然不语,心中却浮现那张熟悉的脸,他背负双手,站在辉煌灯影里,跟前生那种落寞的记忆不同,此番的他,脚下踩着的是世间最顶巅的繁华。

那人的眼神里带着无限威严,用前所未有的口吻,对她说道:“明媚,跟我说实话。”

身子猛地一抖,像是要从那金­色­的辉煌里抽离回来,明媚抬手,在胸口一捂,心跳的如此剧烈。

景正卿察觉明媚陡然­色­变,想着方才两人对话,不由道:“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没头没脑的来?”

明媚重新仰头,望着他的脸。

这张脸,跟她方才所想的那个人……如此相似。

明媚按捺心中不适,声音里带着艰涩:“景正卿,其实,有件事……关于你……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更不知道你会……”

景正卿目光闪烁,忽然之间道:“不用说。”

“啊?”明媚愣神。

景正卿抬手抚上她的脸,望着她眸子里那一层薄薄地泪痕:“如果你觉得那件事,不能说出来,那就不要说。”

不知为什么,明媚竟有种想哭之意:“可是……”

“没有可是,”景正卿温柔地望着她:“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对我而言,只要拥你在怀,便是此生唯一所求。”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会后悔……”明媚的心跳的越发快了,把心一横,“或许,我不该瞒着你,毕竟是你的事,该由你来决定……”

景正卿探究地看着她。

明媚推开他,转过身同他面对面,却无论如何不敢跟他目光相对。明媚暗暗地深吸一口气,声音微微发抖,说道:“其实,你是……”

或许她,没有权力瞒着那个惊天动地的大秘密,尤其是她……已经也如此地深爱着他。

故而不想隐瞒,虽然生怕说出口来后,引发天翻地覆,或许……也会让自个儿后悔。

刹那间,景正卿抬手,捂住了明媚的嘴。

明媚愕然,抬眸看向景正卿。

不知为何,就在目光相对的那一刹那,明媚身子狠狠地一抖。

望着景正卿的双眼,明媚心中有种恍惚地感觉,就仿佛,她要说的那些话,其实不用说,因为……

他都知道?!

就在看着景正卿的眼神的瞬间,明媚心中这么想。

——他,都知道。

“别说了,”景正卿温柔而笑,双眸中的一丝锐利飞快退去,目光逐渐变得缓和,“有些事,不必说出来。或许,不说出来,才是更好的。”

那镯子,怎么会无缘无故到了苏夫人手中?

上辈子,端王亲自冲到大牢里把他抱出来……他看着他时候的那种眼神,当初他自然是不懂的。

还有其他种种……

若景正卿是个驽钝之人倒也罢了,但是他不是,非但不是,且绝顶聪明。

景正卿嘴角,隐没一丝苦涩。

明媚不能置信地看着他,几乎忍不住想要问一问他,是不是真的知道……知道那件……会令天翻地覆的绝密。

那件,会让他真的一步登天身处万人所梦寐以求的权力巅峰的绝密。

“你……”

明媚的­唇­才一动,景正卿却缓缓地撤手,瞬间低头,以­唇­代手,吻上明媚的­唇­。

以吻封缄。

明媚愣了愣,看着他温柔的面­色­,终于也慢慢地闭上眼睛,咽下所有的疑问,接受他满怀爱意的吻。

傍晚,一轮皓月当空,恍若玉轮,照的地上一片月白,连灯笼都不用打,便能看清周遭景­色­。

月光浸润之中,从千里之外风光秀美的庐山脚下,到重门深深的寂寞宫墙内,赵纯佑坐在龙椅上,垂眸看着手中之物。

在那笔直如玉的手指间,握着的,竟是一枚通体碧绿的翡翠,在灯火照耀下,绿光如一抹幽魂,莹莹闪烁。

本是两只的玉镯,一只他曾亲手给了景如雪,结果,却从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手中重新拿回来。

另一只,本是好端端地放在库房中,却不翼而飞。

赵纯佑举起那枚镯子,放在眼前,灵动的绿镯是一个极至完美的圆,绿光流溢,从环中间看出去,仿佛是一道延伸出去的通道,或者一只幽幽地绿眼,正同他对视。

皇帝的心,忽地荡了一下……就好像这翠绿化作一滴水珠,铿然坠落他的心湖之上,引发一团团涟漪。

又过几日,终于进了渝州地界,风物跟京城大不相同,说话口音也是两样。

自重得新生后,景正卿曾起过孤注一掷来此追随明媚的念头,没想到,兜转来回,终究还是来了此处,且是携着心爱之人一同来归,历经风雨波折起伏,终究得了两情相悦两心相许,这滋味自然是大为不同。

此日黄昏,车马经过一座小村落,渝州多水,这村子也是临水坐落,时景正好,湖上大片莲叶,碧绿绵延出去,村中有大半渔民,靠着打渔而生。

卫凌喜欢此地风光的清新雅致,便做主,晚上暂时歇在这村落中。

是夜,月­色­皎洁,明媚回到故地,只觉得空气中都带着沁人心脾的莲叶气息,因是住在草屋之中,隔着单薄窗户,听到外头虫儿恬静叫声,让人心神惬意畅快,才知道古人所说“田园之乐”诚不我欺。

众人用过了饭,便各自安歇,景正卿跟明媚同床而眠,这床并不大,两个人紧紧贴在一块儿才能睡下。月光从窗户边儿爬进来,照的两人脸庞半明半暗。

明媚毫无睡意,望着近在咫尺的景正卿的脸,不由一笑,景正卿也正瞧着她,见状便小声道:“别笑,也别动,这情形尴尬的很。”

“怎么尴尬?”明媚问道。

景正卿凑在她耳畔说道:“这村舍并不隔音,岳父就在隔壁,若是咱们做了起来,给岳父听到,岂不尴尬?”

明媚羞红脸庞,却忍笑道:“谁要跟你‘做’了起来,你自己不害臊,喜欢胡说八道。”

景正卿抱紧了她,明媚陡然一惊,感觉底下果真有一硬物抵着自己,明媚睁大眼睛:“你……”

景正卿含笑挑眉,抬手到腰间,把垂在腰间的锦囊掏出来——原来只是此物作怪。

景正卿偏还要羞明媚,便道:“你在想什么,嗯?莫不是想要……”

明媚大羞,抬手打他的胸,却又不舍得用力。

两个人挤在一块儿,痴痴忍笑,心中却各如沁蜜一般。

正在咬耳朵、挠痒痒地小小厮闹,便听到有个声音道:“老头子,你瞧今日借宿的这些来人,那一对儿年轻的,是儿子女婿么?”

另一个老年男子的声音道:“不是,我打听了,那两个总粘在一块儿的,是女儿女婿,还有个男娃,是小儿子,那个跟大人身边儿伺候的,是大人的继室。”

“原来是这样,啧啧,真真是金童玉女一般,天底下竟有如此标致的一家人。”

老头子便笑道:“你想什么呢?”

老婆婆便道:“我想,赶明去趟女儿女婿家,女儿好久没回来了,倒是让我很想念。”

老头子笑道:“你老胳膊老腿的,别乱跑了,她想咱们,自会回来。”

老婆婆道:“都是她回来看咱们,横竖她如今跟她婆婆分开过了,咱们去看看,也是应当的,赶明你起个大早,去村头的林渔头家里,找一尾好鱼,咱们带了去……”

夜­色­之中,万籁俱寂,只有这寻常乡村之中的村翁老­妇­,平平常常地你言我语,苍老的声音,却如此动人心魄。

明媚靠在景正卿怀中,一时也听得怔住了。景正卿伸手捏捏她的鼻子,小声道:“怎么了?”

明媚道:“你记不记得,咱们换了身子那次,从那歹人手底逃出之后的那夜?也是如此的……”

景正卿哪里会不记得?便道:“我自是记得的……也是一对儿公公婆婆,头发都白了,我还记得,你哭的不成样子,我怕我睡着了,你会哭晕过去,给人看到了何其可怕,于是便强撑着跟你说话儿呢,好歹给姑父跟王爷及时找到了。”

明媚想到过往那心酸之事,紧紧搂着景正卿。

景正卿的手轻轻抚过她的背,道:“也正是从那时起,我才知以前自个儿所做的事何其之恶劣,让你受了那么些委屈……别怕,好歹有惊无险,以后都好了……”

明媚想到这则,便更想到之前他受刑的惨状,身子有些发冷,便钻到他怀里,出了会儿神,便又问道:“你真的……不后悔跟我在一块儿……一起出京么?”

景正卿轻轻一笑,抬手从先前那锦囊中掏了掏,掏出一个纸包,明媚见他不答,便抬眸看他,景正卿打开纸包,手指拈出一物,放在明媚­唇­上。

明媚一怔,而后便张开口含住,舌尖一压,又酸又甜……明媚惊道:“这是……”

景正卿笑道:“当初我装着骗你的时候,你不是说喜欢吃这个的?临出京之前,我买了点儿带着,免得你吃不着了。”

明媚嘴里含着那蜜饯,眼底酸酸地。

景正卿弓起腰来,在她­唇­上亲了口:“你说起公公婆婆,以后我们便也似他们一般,和和美美,白头到老,也生几个儿子女孩儿,陪着咱们,你说何其热闹?”

明媚眼中泪光闪烁,闻言却又羞道:“说到哪里去了?”

景正卿道:“说的是正经的,你若是觉得我随你出京太亏了,便多给我生几个宝贝孩儿就好了……说起来,为何你一直都还没有喜信儿?”

明媚听他问,也有些紧张,景正卿一本正经想了想,正­色­说道:“我知道了,必然是我不够勤力之故……以后我便努力多做几次就好了。”

明媚听到这里,才知道他又是借机讨要福利,顿时化恼为羞,噗嗤笑了出来。

茅屋斗室,窄床之上,呢喃细语之中,又响起细微地吱吱呀呀声响……这声音随着月光攀出窗户,在静谧地夜­色­之中蔓延,同那氤氲地水雾莲香,交织成一片郁郁馥馥地醉人气息。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

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

——辛弃疾《清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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