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神单脚伫立在蚀日城城门高翘的檐角上,扬袖轻拂,拂进了一城和暖的东风,红色沙岩所筑的城内,四处所植的各色桃李杏花因风吹扬起的花雨遮蔽了湛蓝的天际。
筑造得美轮美奂的护国将军府内,穿过重重花影直映在花廊上的晨光,忠实地照亮了封浩那张老大不爽的脸庞。
“你开玩笑是吧?”
将他奉为上宾款待的将军府内总管,在跷着二郎腿的封浩挑高了一边的朗眉,大表不满地瞪着园中坐在亭内的女人们时,他忙将两手拢在袖一异,弯身再朝封浩恳切地大大一揖。
“小人不敢。”
“你说,这是要画给谁的相亲绘像?”封浩收回了眺看的目光,漫不经心地伸手拈起桌面笔山上的一支画笔。
“全朝王公大臣。”府内总管边答边再小心为他奉上一壶香茗,并在一旁的小花桌上搁上四色糕点与切妥的瓜果。
封浩侧过首,仔仔细细地睡了那些坐在园中近处亭内,一个个生得难以入目,甚至还很可能出门会吓坏路人甲乙,同时也害得他食欲尽失的女人后,不情不愿遭人以五花大绑给捆来这儿的他,愈想愈闷地问。
“那个姓步的小子,不惜动用人手连夜把我给绑到这来,就只因你们希望我替你们造伪画?”
“回封少爷,因我家老爷久仰封少爷您的大名,盼您能一展丹青之艺妙笔生花,故才特请千里候大人助上一臂之力。”丝毫不敢怠慢的府内总管,又是给他来上个深深一鞠躬。
“除了你家老爷外,趄中其他的大人是不是也都同姓步的小人打过招呼了?”又或者该说,天字一号房里,某人只动了动嘴皮子,就又多了几箱进贡兼贿赂用的金沙或碎银?啧,待他回栈后,他说什么都要去同步小人来个五五分帐。
府内总管又是恭敬不已地朝他一揖,“蒙千里候大人贵言。”
再次自那些女人身上挪开了不忍卒睹的目光后,一个头两个大的封浩沉沉叹了口气。
“你们这些人,都不觉得这事未免太过强人所难了些?”就算他常骗人好了,但这回……分明就是多看一眼都怕伤眼的尊容,这是要他怎么把她们画成众人抢着娶回家的天仙?
“我家老爷相信,画技有若神人的封少爷您,定能在笔下化腐朽为神奇。”有备而来的府内总管,不慌不忙地将一小箱碎银给搁上了花桌,并鼓励地朝封浩一笑。
灿灿夺目的银光,在朝阳的映射下直照进封浩的眼底,当下即成了压垮良心的最后一要稻草,向来就信奉有钱当赚不该用力抢的封浩,随即一改前态,边说边积极地挽起两袖。
“说吧,你家老爷希望我怎么画?”不过就是画张美美的绘像,好让这些大家闺秀能够嫁个好归宿嘛,说真格的,他这还算是做件好事,功德一件呢。
“我家老爷的意思是,烦请封少爷尽可能地在笔下改善小姐外在方面的所有缺点。”府内总管笑吟吟地扬起嘴角,再扬手指向亭中一位穿黄裳的女子。
那还不如叫她重新投胎比较快……
瞪大了两眼看清那位千金的面貌后,封浩提不起劲地垂下两肩,但很快地,一旁正朝他招着手好生诱惑着他的一箱碎银,又速速令他抛弃了他本来就不怎么讲究的商业道德。
“我知道了。”他迅即在桌案上铺平了作画用的绢纸,握笔蘸了些许淡墨后,着手在绢上描绘起与事实截然不同的美人轮廊。
雪白的绢纸上,一手执扇轻摇的女子,在早晨的朝阳下,看似在庭园欣赏着满园欣然迎合着东风盛绽的春花,深浅合宜的墨彩,将女子的眼睫细细勾勒而出,掩不住风情的一翳荔似水眼波,任画绢上活灵似真的花儿再美也及不上她一分,而笔下由丝绸包裹着的玲珑有致的身段,则是叫春风也要相形失色,穿过五色花亭下的晨曦,柔柔地照亮了亭中女子丝丝光亮的秀发,仿佛再多看一眼,画中的青丝就将迎风飞扬……
静立在一旁瞧着封浩作画的府内总管,在他笔下的人儿是愈画愈美,愈瞧愈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下凡仙女时,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他继续完成他手中的欺世大作。
“封少爷。”
“嗯?”将绢中的佳人唇上再勾上一抹嫣红后,封浩漫不经心地应着。
“您不觉得,您笔下的小姐的面容,似乎有点……美化过头了?”严格说起来,这已经不叫改善缺点,而是摆明了叫诈欺。
封浩满意地看着笔下的美人,“这叫美感,你这外行人究竟懂是不懂?”
“但真人与绘像之间的落差……”忽然觉得很需要抹抹额上冷汗的府内总管,满心不安地将眼瞟向身旁的骗子画家,“倘若将来小姐的夫婿在见到小姐后,说咱们骗人怎么办?”
封浩愉快地挑高两眉,“这不就是你家老爷找我来的目的吗?”本来就是骗人用的啊。
“可……”
“总之,咱们先把你家小姐嫁出家门就是,至于后果,我想你家老爷日后总会有法子收拾的。”封浩朝他摆摆手,一点也不将这点小问题给放在眼里。
府内总管的眉心几乎敛成一直线,“怎么收拾?”
“到时就叫你家老爷对未来的乘龙快婿说,闺女既已嫁出家门,概不退换。”封浩气定神闲地一笑,继而有恃无恐地两手环着胸,“我想,依你家老爷在朝中的德高望重与官居高位,眼下,应当是无人敢登门指着他鼻子说他骗婚才是,若是这招不行的话,到时就叫你家老爷抬出千里候大人的名号不就结了?”反正这些名人高官所重视的,不就是所谓的门当户对?至于名不副实,那都只是利益之下的小事,能否攀结成亲家这一点,这才是他们骨子里最重视的一环。
府内总管仍是有些犹豫,“这么着成吗?”
“怎会不成?”封浩一脸无所谓地将画绢搁至一旁静待笔墨晾干,同时还不忘对他叮咛,“记得,在新娘嫁出门揭盖头之前,你可千万别让你家小姐在外抛头露面,不然若是不小心露了馅,到时可就前功尽弃了。
“小人谨记在心。”
“接下来该画哪个?”封浩伸了大大的懒腰,再次取来另一张空白的画绢,打算一鼓作气就在今儿个解决步青云所有委托之事。
“散朝大夫之女。”尽责的府内总管,弯身在他一旁再次指向亭中另一名待嫁的千金。
熏暖的东风,越过园外象征着富贵荣华的高墙,将亭中少女身上所著色彩缤纷的衣裙纷纷吹舞飘扬在风中。望着那一张张他恐怕穷其一辈子也没法记在心头的面孔,封浩不禁想起,在好些年前,也是在这样的令人陶然欲醉的春风下,有一张仿若以刻刀雕凿在他心中的面容,也曾在如此柔柔的春风中回首望着他……
他还记得,站在风中的她,一手将飞扬的乌黑发丝挽至耳后,她不似眼前身着华服,在园中采花扑蝶或是刺绣的大家闺秀一般,她总是一袭黑衣黑裙,不爱笑、不爱做与常轨有关之事,她总是在见着他后,微偏着蜂首,并在他看她看呆了时,轻声唤他……
“封少爷?”府内总管在他停笔不动时,冷不防在他的耳边出声提醒。
“何事?”封浩甩甩头,再次重新振笔疾画,洋洋洒洒地画出他人心中所要的貌美仕女图。
“小人听说,封少爷可说是出了名的换业如换衣,不知这传闻可是真的?”趁着机会难得,老早就想证实一下这传闻的府内总管,满心好奇地问。
“是真的,因那是我家祖训。”三两下就完成画作的封浩,在把画绢交给他时,又再取来下一张画绢。“我家祖先有交代,凡我封家子孙,年过十六起,就得开始按照祖训日日换行做生意。”
府内总管以钦羡的目光看着他,“因此传闻封少爷精通三百六十五行这事,也是真的啰?”
“说到精通……那倒未必。”难得老实的封浩坦白地招认,“因我只是个凡人,而身为一个普通的凡人,当然难免会有擅长与不擅长之事。”正确来说,一年中的半年,他做的工作,的确是他再拿手不过的,而另外半年他所做的,若不是赔本生意,就是唬人坑人的生意。
“例如?”已将他看成无所不能的府内总管,紧皱着眉头满心怀疑地问。
早已察觉四下所有风吹草动的封浩,气定神闲地朝邻近的府墙一指。
“例如正要跳进你家高墙内的那位,就是为了我所不擅长之事而来的债主之一。”说起来,他还满佩服这位一路从盟主山追他追到此地的冤大头呢。
不明所以的府内总管抬起头,说时迟,那时快,一名轻功非凡的不速之客,已突破重重府内护院,一鼓作气地跃过了黄墙,无声无息地跪立在园内的草地上,令亭内众千金花容失色之余,也令府内总管忙不迭地退至老神在在的封浩身后。
“还我钱来!”硬生生横斩过一园的花木,甚至还掀翻了封浩所处的小亭一半亭顶屋檐的刀气,当下伴随着来者的怒吼声划破了满园的静谧。
拉着府内总管退至亭外逃过一劫后,封浩拍拍身上的木屑,定眼看向那个打从武林盟主大会后,就一直在他后头穷追不舍的跟班。
“我都同你说过多少回了?本大爷姓封名浩,不叫还我钱来。”啧,这家伙还真不是普通的有毅力。
“少同我耍嘴皮!臭小子,你究竟还不还钱?”追寻债主一路追到这儿来的黄刀佑,一鼓作气地跃至他的面前,劈头就赏他重重一拳。
“都已是进了我嘴里的肉,要我吐出来?”打心底提不起劲的封浩,若无其事地接下那一掌,随即旋身一脚将他给踢回远处。
“封、封少爷?”被迫近距离观战的府内总管,面色苍白地瞧着身边似乎对这种事早就习以为常的封浩。
“没什么,不过是生意上的一点小纠纷,你先带着那些小姐到一旁看戏去。”封浩一把推开他,而后慢条斯理地扳扳颈项。
“是。”早就想逃命的府内总管,不待他说完,随即脚底抹油逃命而去。
“还我验玑赋的钱来!”伴随着从天落下的人影,刺耳无比的怒吼声亦在下一刻直轰至封浩的头顶上。
“为何?”临危不乱的封浩仅只是往后一跃,并在来者落地时,不慌不忙地扬起一手,状似不解地轻弹着对方的鼻尖。
“因你卖给我的根本就不是斩家祖传秘岌!”备感受辱的黄刀佑,一手捂着红肿的鼻尖,一刀用力的指向他。
“这位搞不清状况的老兄,麻烦你要算帐就认真的算清楚点。”封浩颇为不屑地睨他一眼,“别忘了,当初你在向我购买秘岌时,你可从没指定过珑玑赋的著者必定得是谁,且,你当时也没说过你要买的究竟是正品或是伪货不是吗?”
黄刀佑登时涨红了脸,“你少强词夺理!”
“俗话说一分钱一分贷嘛。”封浩扬起手中未搁下的画笔,轻轻松松地格住下一刻朝他颈子砍来的大刀,“你不会真认为,光凭个十两银子,就能在路边的小摊上买到哈子斩家祖传真迹吗?”真要有那么便宜的事,那头一个卖他好了。
愈听愈生火的黄刀佑,一刀接着一刀地朝他砍去。“我之所以会上当,还不都是因为你打着你是武林盟主邻居的旗号,而且还说你一身的功夫都是由盟主大人亲授的!”
“在这点上头,我可是从头到尾真没撒到半点谎。”封浩耸耸肩,随手再拦下一刀。“我本来就是盟主大从的邻居没错,而盟主大人也的确是传授过我功夫啊。”既然有个身为武林盟主的邻居,而他又不是傻子,他哪可能放过机会不善加利用?
“但盟主大人可从没说过你可擅用他的名号,伪造他的家传秘岌在外头坑人骗钱!”回想起自个儿照着买来的秘岌练功,练到差点走火入魔后,哽着一股子闷气不发不行的黄刀佑,刀尖一扬,直朝着状似无辜的封浩脸上划去。
“呆子,我与那位盟主大叔同住一个屋檐下,既是同一家人,那他的东西,理所当然也是我的东西。”封浩两手一摊,面上丝毫不见半点愧色外,还说得再理直气壮不过,“所以说,不过是借用他的名号来做生意,我是否需要知会他一声?开哈子玩笑,那当然不必啦。”
黄刀佑气抖地瞪大了眼,“你、你……”
“好啦,你就别抖了。”全然不将他当一回事的封浩,慢条斯理地踱至他的面前。“哪,冲着你追在我身后数月不减的毅力,老实说,我还挺欣赏你的。”
“那又如何?”上过一回当的黄刀佑,满心怀疑地往后退了一步,谨慎地瞧着他那张看起来就是善良无害的俊俏脸庞。
封浩边说边自怀中摸出一本小册子,“因此我决定,今儿个我就行个善心,嘉奖一下你锲而不舍的精神好了。”
“什么意思?”
封浩朝他笑得坏坏的,“这是现任武林盟主亲传的卸武式,普天之下,除了盟主本人外,当今世上就只有一扇门的总捕头左刚与我有幸习之。”
望着那本全武林求之不得的秘岌就在眼前晃呀晃,从没想过除斩擎天外也有人三生有幸习得的黄刀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并在沉默了许久后目不转睛地问。
“卸武式?”该不会又是假货吧?
“对。”封浩先是翻了翻小册,而后再一把用力合上它,“在习会它后,你就算不能天下无敌,不能胜过盟主大人在武林中称霸,但至少,你不会输给盟主大人以外的任何人。”
黄刀佑登大了眼瞳,“此话当真?”
“当然不假,这可是我身为盟主大人邻居的特别优惠待遇。若你不信,你不妨亲自找上盟主大人向他问问,他是否曾传授过我这一式。”面不改色的封浩,丝毫不加珍惜地将看似破破烂烂的小册,径自在手中扔过来抛过去。
眼看那本武林盟主可以连任二十年的奥秘,就快在他手中给扔散了,黄刀佑连忙出声喝止他的摧残行为。
“你有什么条件?”
他也很好商量,“你我之间的恩怨,今日起,一笔勾销。”
“只要我发誓日后不追着你跑就成了?”
“对。”
“成交。”黄刀佑忙不迭地点头应允。
“不送。”封浩扬掌一送,在将小册送至他的手里后,随即转身走向远处早就看呆的府内总管的身边。
“封少爷……”没想到他就这么出卖自家邻居,府内总管难以置信地瞧着完全不讲道义的他,“您不会是真的将武林盟主的家传绝学……”
封浩慢条斯理地回过头,而后,以十分不以为然的目光斜睨他一眼。
“怎么,你信啦?”难不成他脸上曾写过童叟无欺这四字?
“咦?”难道不是吗?
“想也知道那当然是假的。”封浩一脸无所谓地抓抓发,“就算盟主大叔当真教过我好了,但我光是忙着做生意都来不及了,哪有什么闲工夫去习卸武式那种麻烦至极的东西?”拜托,那种功夫也只有刻苦耐劳的左刚,肯花下足足三年的苦功才学得会好吗?他才没那只大呆熊那么勤奋咧。
他愈想愈纳闷,“那他所拿走的东西是……”
“老实说,我也不太记得了。”封浩偏首想了想,“大概是……上个月我卖药时所写的坐月子专用食谱吧。”
府内总管一手颤颤地指着他,“你、你……”
“你想得一点也没错。”封浩朝他微微一笑,“我的确是个货真价实的骗子。”
抬首望着乌黑蔽日,且冲天不散的瘅气,站在花家外头远处观看的花村村长,头疼地按着眉心,而后偏首问向花家的家长们。
“你家的花楚又作法了?”日日都作法施咒,这座原本一年四季都可以瞧见蔚蓝晴空的花村,这些年来因她之故,都快变成天无三日晴的怪村了。
花十一娘以指刮着面颊,“大概是刚降过巫或施过咒吧……”
“这回她又想诅咒谁?”
“大概又是拿得出一堆真金白银的人吧……”身为封浩青梅竹马的花楚,就如同封浩一样,做起生意来只要是有钱,根本就不怎么挑对象的好吗?
村长哀叹地再摇摇头,“她的功力似乎是愈来愈高强了。”再这样下去,今年邻村的作物大概又要因缺乏日照而没法收成了。
“大概是这样吧……”站在另一旁的花十娘,自责地垂下蚝首。也不知她们花家怎会在抚养了个封浩后,又再出产了个与众不同的怪胎。
“我听说花楚打小最大的心愿,就是在花村里建立一个蛊巫新门派。”已经烦到吃不下睡不好的村长,质疑地看向她,“再这么下去,咱们村子,日后会不会成了座巫村或是鬼村?”明明这个村子就是以武学名扬天下的武村,村里所住的皆是武学大家或是地位崇高的宗师,可打从那个不好好习武,反而承袭亲父一身咒术的花楚开门营业后,这座武学小村,就再也是那么回事了。
一个头两个大的花十娘,频转着十指,一时之间也找不着什么可供安慰的话。
“那个……”巫村或鬼村这都还算是好的了,她只怕除了一身高明咒术外,还擅长下蛊与施毒的花楚,将来还可能会把这里变成一座专门出产毒药与瑃药的大村呢。
“你们就不能想想法子阻止她吗?”
身为花家当家的花九娘,不抱期望地问。
“谁有那个脸面去拦她?”一来是花楚什么劝言都听不进耳,二来是因为,全村一整年加起来收徒弟所赚得的银两,都还没她一人单月所赚的来得多,看在钱的份上,对于负担着家计与全村生计的花楚,她们这些个不长进的长辈哪好意思去同她说一说?
遮蔽住天际的瘅气在风儿的吹拂下逐渐散去,扬首望着白云端露脸的丝丝日光,花家长辈们皆垂首丧气地皱着眉心,不得不在心底承认,既想依赖花楚又想维护颜面赶走花楚的她们,在辛勤赚钱的花楚的面前,她们实在是没那个立场可去阻止她。
“可再这么下去,咱们村里的招牌迟早会被拆下的。”已经来这说过很多回的村长,万般沉重地再叹了口气,“总之,今日我是特地来告诉你们,快些想个法子把她弄出村去吧,无论是什么手段都可以。”
“知道了……”已快被村人视为公害的花家长辈们,个个提不起劲地踱向她们都不太想进去的家门。
一张与她们浓妆艳抹相比,显得过于素净的容颜,在花九妨方踏进宅里的内厅时,以过近的距离悬在她的面前。花九娘任由眼前身为村人烦恼来源的花楚,一再地贴近面前细细端详,并放弃地在心底想着,这名由她们三姐妹一手带大的亲侄女,这回,大概也一样不会认得眼前所站之人是谁。
“请问……你是哪位?”眯着眼认人认了许久,最终还是对这张面容没啥记性的花楚,好声好气地问。
“你姨娘。”花九娘木然地应着,顺道指了指后头,“这两个也是。”
“怪不得我觉得你挺面熟的。”花楚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而后拉着她们几个往饭桌的方向走,“你们回来得正好,我刚烧好午饭,快些过来吃吧。”
日日有若梦魇般出现在她们面前,总让她们消受不起的满桌大餐,又再次烙印在她们三人的眼底,拚命想压抑下转身逃跑冲动的她们,虽是苦在心底怨在眼里,但在花楚的盛情邀请下,仍是不情不愿地挪动着脚步踱向准备让她们受刑的饭桌。
与其他两人一样,坐在席间不敢冒然动筷的花十一娘,与身旁的花十娘一块喝了口搁在桌上的茶水后,有些怀疑地问。
“小花,这茶是……”怎么有股怪味?
“百足茶,养颜用的,对你们这年纪来说再适合不过。”专长之一就是养虫养蛊的花楚,落落大方地介绍。
闻言的两个女人,当下不给面子地偏过头将那加了额外佐料的茶水给吐掉。
无视于她们糟蹋她爱心的举动,早就对此景况习以为常的花楚,不疾不徐地自汤锅中舀来一碗热汤,关强迫性地搁在花九娘的面前。
“这汤是……”力持镇定的花九娘,一点也不想知道这碗里看起来像乌龟的玩意到底有什么功效。
“天麻甲鱼汤,可为你们补补元气。”近来瞧她们一个个不是面有菜色,就是愁云惨雾精神不济,再不帮她们补一补,她怕这些明明都已年过四十却又不认老偏要充十八的女人,会在外人的面前破功,失了美色这一招牌。
当下只想夺家门而出的三个女人,无言以对地瞧着一桌又红又绿又紫的菜色,哪怕花楚是如何地用心良苦,迟迟就是无人敢勇于挑战地下箸。
“怎么全都不动筷?要趁热呀。”在一桌的好菜快凉了前,花楚轻推着左右只想遁地逃亡的姨娘们。
“小花,我方才忘了说,先前我已在隔壁用过午膳了。”率先抢下头香的花九娘,若无其事地朝她微微一笑。
“我、我今儿个肠胃不造!”紧接着跟进的花十娘,随即夺下第二席免食宝座。
至于反应稍嫌慢了点的花十一娘,在花楚将两眼定在她身上,而她又迟迟想不出个好理由可脱身时,欲哭无泪地看着身旁两名袖手旁观的亲姐。
“我……”为什么每次负责吃完一整桌,再辣到死去活来的都是她?
“多吃些吧,你的气色不是很好。”花楚瞧了瞧她苍白的面色,二话不说地把那碗汤给那到她的面前。
低首瞧着那碗很可能导致她日后打算茹素以求不再遭毒手的汤品,花十一娘不禁要怀疑,要是再让花楚在家中住下去的话,别说是整村的生计面临威胁,就连她们全家上下,也恐有绝食之虞。
为此,长年生活在饮食暴政恐惧下的她,即使再舍不得,还是决定遵照村长的指示,为全村的生计与她们的性命搏上一搏。
“小花,有件事我想与你商量商量……”算了,就干脆让她离家去危害世人或是虐待封浩吧,总之,别再留在这折磨她们这些家长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