喾回来了。
结缡多年,她已经很熟悉帝喾的脚步声、气息,还有越来越重的血腥味。不过没
关系,快结束了。他愿意返回天庭,就会远离血腥。
一切都会跟以前一样,最少大致上是一样的。
带着守礼的笑,她放下手里的绣绷,一如往常的起身迎接。
帝喾大踏步的走进来,脸上没有表情,将一样东西扔到她面前,沾满血污的。即
使如此,她还是一眼就看出来,那是陆浩。
她脸上守礼的笑凝固,渐渐迷惑、不解,然后迟滞,空白。虽然望着帝喾,但她
的眼神像是穿透了他,宛如盲人般涣散。
…为什么?
像是听到了她无声的询问,帝喾扔出手钏,在陆浩的头颅旁边滚动。
她的目光慢慢的停在那只手钏,然后再也没有移开过。这么多年紧张的坚强,在
这个瞬间,崩溃了。她听到一声清脆的哀鸣,让她坚持下去的那根心弦断裂了。
全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般,她之所以忍耐半生心伤的原因,只剩下一颗头颅在她
面前。她整个垮下来,虽然还是稳稳的站着。
但她漠然的瞪着那只手钏,浑然不觉大腿湿润温暖,小腹疼痛,还是帝喾发现她
的脚边一滩血泊。
一把抓住她,帝喾的心整个发凉。他和母后学过医术,算是良医。很明显的,他
的孩子没了。
「…我的孩子。」他的声音紧绷,充满了几乎崩裂的怒火。
但朱颜只觉得他的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好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糟了
。她对自己说。我把他的孩子弄没了。
「你的孩子。」她的声音像是枯萎的花,「是,那是你的孩子。」
我该安抚他,甚至该哭一下,或者惊慌。不安抚他,他可能会崩溃。
但我不行了,我不行。我已经死了。
「落幕了,不用演了。」她慢慢的蹲下去,「我不用忍耐了。」
忍耐。她一直在忍耐?所有的柔情蜜意,温柔和顺,都是忍耐,都是演出来的?
「快说妳爱我。」依旧拉着朱颜的帝喾声音都变了,「快说!我不计较妳和陆浩
有私…那不要紧!孩子没了可以再生,也没有关系!」他的声音哭声越来越重,
「说妳心底有我,说!别让我活着像是场骗局,我求求妳朱颜,难道妳心里从来
没有我?!」
快说话,回答他,朱颜。她心底一个小小的声音焦急。三界的命运都在妳手里啊
。
跟我有什么关系?垮得很彻底的朱颜无声的回答。我的世界已经崩毁。
「朱颜!」帝喾抓着她的下巴,强迫她站起来,「说话啊!」
「…你是支撑天地的天柱化身。」她机械似的回答,「王母要我看住你,因为你
有缺陷。但我失败了…失败了…」
她无力阻止帝喾的疯狂,无力阻止陆浩的厄运。更因为她,帝喾杀了陆浩。
杀了她之所以嫁给帝喾的情人。
「…骗人。不可能是这样。」帝喾的脸孔整个煞白,「看着我,朱颜。」
她的眼睛却只看着地上的陆浩。
这个时候,帝喾什么都明白了,但他宁可不明白。「看着我,朱颜。」他的声音
异常的柔和。
但她依旧避免与帝喾的眼神交会。
这在那瞬间,长久被掩埋起来的缺陷,即使浸润遍了血腥也没让他失去理智的缺
陷,彻底的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性。他活生生的挖出了朱颜的眼珠,并且将她残酷
的虐杀,将整个寝宫化成一片布满尸块的血海。
朱颜的眼珠温柔的躺在他的掌心,专注的望着他,再也没有挪开了。
吃吃的笑了起来,他开始打造神器,那是一把琴,镶嵌着朱颜美丽的眼睛。一拨
弦,如同她临终甜美的哀鸣。
后来的事情,其实帝喾记不太清楚了。
唯有挖出美丽的眼睛,制作成神器的时候,他的记忆才会清晰一点。也只有在那
种时候,他才能得到一点平静,而不是身不由己的被疯狂宰制。
据说,他在众臣和天帝王母面前得意的弹奏镶嵌着朱颜眼睛的琴,被押进南狱,
但他不记得了。他倒还记得逃出南狱,带领不愿让战争结束的将领继续讨伐魔族
和他方天界联军,但被天帝亲手擒获那段,又记不清楚了。
他被疯狂宰制很多年,很多很多年。南狱不太关得住他,因为疯狂赋予他一种妖
魅,总是可以迷惑看守他的仙官,让他可以取得美丽的眼睛,不管是长在谁的脸
上。
直到天帝派了贪狼星君来看顾他,才停止了这种血腥的嗜好。那个懒洋洋又娇媚
的女人,放荡又淫邪的女人,却完全不受他的迷惑,带着微微嘲讽的笑,对他的
唾骂和哀求视若无睹。
和血腥隔绝久了,他的智慧渐渐回归。他学会和疯狂这个缺陷相处,而不再被宰
制。
王母来探他,他冰冷的说,「我不该出生的。」
「你也死不了。」王母冷冷的回他,「我不准你轻生。」
的确。帝喾无声的笑。他自杀过多回,却死不了。连死亡的安宁都没有。
「让我死。」
「不行,不可以。」王母严厉的回答,「振作起来!你是我的孩子,怎么可以轻
易让缺陷打倒?你是未来的天帝!就算关在南狱也还是唯一的皇储!」
我活着做什么?我逼死最喜欢的人,杀死最爱的人。我杀生无数,到处挖别人的
眼睛,只为了那片刻的安宁。
败德至此,为什么不能死不该死?这个世界早该毁灭了,为什么生下我?!为什
么?
「妳会后悔的。」他冷冷的说。
「绝对不会,绝对!」王母大怒,「你给我好起来,你根本没什么疯病,没有!
我帝女玄的孩子不会有缺陷的,不会!」
帝喾笑了起来,狂笑不已。他笑,这勉强存活下来的世界多么脆弱,只靠一个疯
子支撑;他笑,这个疯子跟他的母亲一样的疯狂;他笑,他的父亲只会叹息,「
果然会这样。」,然后将他关起来。
他笑他的一生只是悲酸的骗局,人人都注视着他,等待他几时会疯狂,然后叹息
一声,果然如此。
果然如此。是的,果然如此。
他无法压抑血腥的嗜好,无法停止恶意的延伸。他生来应该是灭世的,而不是支
撑天地。
已经记不得杀死多少生灵,挖出多少眼睛。完全记不得了。记不得毁灭多少人类
或仙魔的人生,记不得了。
为什么我还不该死不能死?重复着出狱入狱,重复着下凡洗罪又修仙回天。
他什么都可以有,为什么就没有死亡的安宁?
在内心凶暴的疯狂从来没有停息过,直到他无意间捕获一只美丽的飞头蛮…正确
说,是半只。
注视她美丽的眼睛,他终于,终于可以让狂暴的疯狂平静下来,像是止住不断淌
血的伤口。
「那就是妳,知道吗?」浸润过多的疯狂,变得阴柔的声音说着,「我的猫咪,
妳知道吗?」
第一次,小咪空洞的眼神聚焦,凝视着帝喾,那样专注。
迷失在美丽的虹彩,干净得几乎没有情绪的眼睛中。轻抚着她的眼眶,帝喾有些
迷惘。
我能挖得出来么?如我所言般,让他们三人的眼睛在神器中成全?我真能么?
可以的,可以。我都能挖出朱颜的眼睛了。亲手摧毁他的猫咪,然后就可以永远
记住此时的相拥。
在发现真相之前。
「我一定会挖出妳的眼睛。」他轻轻的,轻轻的说。
小咪专注的望了他好一会儿,慢慢的,慢慢的将脸贴在他肩上,点了点头。
仰望月亮,帝喾没有说一个字。他只是收拢双臂,像是拥抱着世间唯一的珍宝。
遥望着帝喾,双成的心里像是撕裂了一大块,那样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