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
这种时候,殷曼会悄悄的从后背抱住他,给他温暖的安慰。
他们,都不是一个人。
加入叛军的前神和众生越来越多,收集微尘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神明比较不受微
尘影响,意外也少了很多。
但直到末日前十年,殷曼还是残缺的。她依旧遗失了许多岁月,修炼的进展也远
不如气海已开、前生记忆融入今生的君心。但她并不急,急得反而是君心。
她原本就不是急功躁进的人,相反的充满坚韧的耐性。她并不认为遗失那些岁月
有什么了不得的,比较可虑的是让妖异得了去危害。在无刚猖獗,妖异疯长的那
段时间,在众前神的努力下,几乎扑灭了大多数的妖异,没有伴随太大的灾殃。
当然,这些人类都不知道。连红十会都觉得妖异突然大量滋生又神秘消失令人不
解,但他们这些众生,也没打算给谁知道。
神明,也不是个体可代表的。就像人百百样样,神明也是如此。或许人类和众生
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只是人类命促,来不及被漫长寿命折磨得漠然。
但也不是每个神明都漠然缺乏感情,或者骄傲自大。
现在的她,依旧希望可以成仙,用全部仙体完成一个仙愿,却不是为了想要复原
飞头蛮一族而已。
若是可以,她希望可以为了三界祈福。祈祷不管天上人间,甚至是魔界,都可以
平安的延续下去。
我,并非是飞头蛮而已。而是诸多众生、千禽万兽中的细小一环。即使残缺,也
是当中的一份子。
伸出双手,有风的流动,和生命的隐隐乐章。闭上眼睛,感受自己与这世界相习
相关,这个残破又圆满的世间。
就这么一瞬间,她「顿悟」了。连君心都不能明白,残缺的殷曼取得了成仙的资
格。
距离末日还有十年。
***
或许是末日已近,虽然还不能明辨时间,但君心和殷曼留在列姑射中都的时间越
来越长了。
「…说不定末日永远不会来。」君心说,「人间不是朝着更文明、更世界大同的
方向前进吗?我们…真的该挑起战火吗?」
殷曼遥望着天空,她不忍说这是「回光返照」。据说,红十字会派出大量的人员
跟从禁咒师学习如何修补地维。若不是情况危急,原本跟禁咒师反目的红十字会
不会派出人员…但天柱若颓倒,地维还能维系吗?
「有除了战争以外的好办法吗?」她淡淡的问。
精神上有严重缺陷的天柱化身,顽固不肯回头的王母。
「没有。」君心凄然一笑,但他还是很抗拒这个事实。「我们还没准备好。」
永远不会准备好的。殷曼评估过胜算,非常非常微小。他们最多不过一万五,半
数都是老弱妇孺。而天界骁勇善战的天兵天将何止十万。
「不是准不准备好的问题。」她沈稳的脸孔露出忧郁,「时刻到来时,我们就得
启程了。」
但他们的忧郁和惶恐,却因为街头偶遇过往的客户,烟消雾散了。当年的年轻人
,现在有妻有子,一家和乐融融。
三十年就这么过去了,他完全没有发现这世界即将倾覆,也没有发现身边的诸多
灾害阴影,结婚、生儿育女,平顺的过了一生。
这些和里世界无缘人类的平凡一生,就是他们的重大成就。
成住坏空,即使天人亦有五衰之时。重要的不是什么时候死,而是怎样死。他们
两个人悄悄的握紧了手。
「我想我准备好了。」君心笑笑。
很近了。日子很近了。
君心一把把的审视自己的飞剑,像是银白的小飞鱼围着他,漂浮在微凉的夜里。
殷曼最近积极在收集资料,去找殷尘商议了。他们飞头蛮都属博学型的妖族,虽
然比起古老到难以计算岁月的神族实在太年轻,但智慧又不是只依附在年纪上。
现在殷曼接手了战略和筹划的工作,花神诸友则负责联系组织。这个松散的秘密
结社,开始动员起来,随着一天天增加的天灾更积极。
很近了,就快了。
在这片忙碌中,反而君心最清闲。顶多就是大伙儿摩擦的时候拿个主意。不管他
的决定是明智还是愚蠢,几乎没人会驳他,就照他的主意办。
这其实很恐怖。
这种强烈的不安、自我质疑,伴随着另一个隐忧让貌似清闲的他越来越惶恐。
我真能不负众生?
环顾飞剑,他露出一丝微笑。他真不是当头子的料。他什么都贪,贪得不行。只
要在他生命中的人事物都不想放弃。
这七把飞剑是殷曼给他的第一桩武器,是他生命中第一件心爱的东西。当初毁得
剩下废铁,他说什么也不愿意放弃。就像他强留仅余断垣残壁的殷曼,他也蛮强
的将他的飞剑炼回来,甚至无意的引发天之怒。
这样执着,这样的贪。怎样都不肯放手。这种发疯似的执着,和玄有什么两样?
「说起来倒也没什么不同。」邪剑冷冷的说。
他和飞剑心意相通,往往是直接交流,这等交谈非常稀少。要说有,也就跟玉郎
分身对峙时,被邪剑相当瞧不起过。
但他们总是为他奋不顾身,竭尽全力,不惜身毁。
「跟了你,还真是倒霉透顶。」邪剑抱怨,「什么都不懂的小鬼,胡来蛮干,让
我老人家费多少心思!什么都敢挑,也不掂掂自己斤两!现在可好了,准备上天
作乱,闹起革命了!你说说看说说看啊!啧啧…」
「…对不起。」君心温柔的说。
「哼。对不起就了事,人间还需要捕快?」邪剑闪了闪,「不过,跟了你…一点
都不会无聊。你就照这样下去胡来吧。」
君心弯了弯嘴角,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天柱裂片像是打磨过的黑曜石,隐隐生辉
。「我怕我真的会胡来。」
邪剑静静的停伫在他手掌上。「喂,小鬼,你知道我们这七把飞剑的意思?」
「金木水火土圣邪?」
「没错,但你想过,安了五行,为什么要加上圣邪?」邪剑老气横秋的问。
「我不…」君心灵光一闪,「这是个人。人的要素。」
「还不算太笨。」邪剑哼哼的笑,「我就是秉性属邪的剑。我主破坏、狂怒、摧
毁,所以你最能听到我的声音,和我最合。
「人最爱自欺自骗,说自己『圣贤』而非『邪恶』。事实上,圣未必贤,邪不见
得恶。谁人心底没有圣邪两端,重量因人而异。有圣多点的,也有邪多点的。就
算接近纯圣,难道不会因愚蠢行恶?就算是纯邪,也不见得就是杀生魔王。
「我属邪,我就是要破坏狂怒摧毁。但我只破坏加祸于你之者,势若破竹,决不
宽贷。这样,你要说我是恶的么?
「我们这些飞剑出自人手,创者纯邪接近妖魔,却终生都在除恶,没忘了自己为
人的根本。不破旧无从立新,不狂怒就没了人气,不摧毁难道要等人抹你爱人脖
子?邪或圣一点都不重要,而是你选择什么路。」
破例听到邪剑说了这么一大串子,君心有些目瞪口呆。「…我倒不知道你这么有
学问,会讲话。」
「白痴孩子。」邪剑没好气,「就是这么呆,让这裂片一点狂渗到心底就怕得不
敢多说一句,多行一步,真让人着急!不过是精神挨了点感冒,就哼哼唧唧,似
染不治之症!累我老人家花心思开导,硬气点!我快搞不清楚谁主人了这是…」
他咕哝着,和其它飞剑陆续没入君心体内。
骂得好。
对,我就是控制得很差,结界薄的跟纸一样,破坏力远远大于防护力。我就是贪
、就是不舍,就是贪得不得了,跟玄的执着有拼。
我就是这样。我属邪,而且非常非常重。
但我永远不会跟玄相同。因为我们的选择完全不同。
因为,我会软弱的不忍,所以我不会让邪宰制,而是反过来运用。若我会因为失
去殷曼悲号,我也会同情别人的悲号。
是,这是一种软弱。但因为这种软弱,我就会永远和玄不同,也和屈服于疯狂的
天孙不同。
「我和你们不一样。」君心轻轻的说,「绝对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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