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报可以杀人,自然也可以救人。
随著北宸那至关重要的话一出口,方才呈现一面倒的混乱,现在渐渐平息下来了,人类的脸上露出了大喜的神色,而方才显得极毒亢奋的战器们,则渐渐冷静了下来。
暴怒的凌霜大步走向她,却在离她还有两米的地方碰到了红光组成的防护壁,然後像是被触电似的,弹出了好远。
随著这一幕,人群再次爆发出了不小的骚动。
北宸望著因为震惊而神色扭曲的凌霜,眼底一片冰冷。
她知道凌霜会在这次公开演讲上进行大动作,但没想到他会把这麽重要的情报,就这麽随随便便地说出来──他真的,完全不在意人类的死活,就算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她还是低估了凌霜的残忍。
也是,他连他最喜欢的人都能如此伤害,还有什麽做不出来的。
她在内心冷笑了一声。
原本,她虽然在这段时间的暗中准备中,得到了战怨症的解法以及人类脱离战器也能杀敌的技术这两条重要情报,但後者,她原本并不打算公布於众,因为这会让战器的地位愈发降低──但现在,它却成了挽回局势的重要筹码。
北宸看向那个给她提供这条情报的人──看样子,这个人,早就了解到凌霜会做什麽了吧,否则他不会特意把这条情报告诉自己。
她看著底下一片骚动的人群,心底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最终,她还是走上这条一直在避免的道路了吗。从月毒症到战怨症,确实最开始的起因只不过是她向阿特拉斯询问的一句话而已,而凌霜敢如此大胆地掀起这样的波澜,也是因为他手中有著她这个正牌的赤月巫女,有恃无恐。
不管她自身愿不愿意,她确实是开启了赤月巫女必将执行的使命──破坏时代。
然後呢,破坏了时代之後呢?就这样任命承认自己确实是巫女了?
就真的该摆出巫女的架子,接受万众的膜拜和恐惧,成为众人即使是做恶梦也不想看见的──灾噩之母吗?
怎麽可能!!
事到如今,再要想逃避自己的身份、避免这身份带来的事端已经来不及了。
所以,她只能全盘接受这巨大的变乱,然後──改变它。
不是说赤月巫女会破坏时代吗?那麽,我就偏偏要把“破坏时代”变为“引导和保护这个时代”!
她很不喜欢参与影响世界的事,因为她觉得她只是个普通人,没有对世界指手划脚的资格,但是现在,这个世界急需有一人站出来,作为支柱和求生的支点,来稳定这已经混成一团糨糊的僵局。
而我──向北宸,现在是最适合的人选。
很好,凌霜,既然你硬是要把我逼向著挑道路──
你有本事打破格局,我就有本事将这格局重整,我虽不是万能,但我和你不一样,我身边有著,你绝对不可能有的,最宝贵的财产!
她张开口,在容纳数万人却又万籁俱静的广场中央开口了。
“塞那加德的子民们,用心听好。战怨症的解除法,依旧是血液。──是堕暗种的血。不需要多,十滴即可。”
是的,这个方法是她发现的,因为她来自费因海姆,她知道“疫苗”这种东西。
在听到战怨症的描述的时候,她就有些奇怪,同样是大量融合了两种生物的血液,为什麽人类会因为无法承受正毒而变异死亡,而战器的变异却只是变成堕暗种,活的好好的──原因,大概是战器的体质和生命力高於人类吧,但不管怎麽说,可以确认的是,堕暗种扛过了这种变异带来的伤害,因此堕暗种本身就是一个疫苗库。
在有了这种假设之後,她托拉翰和亚晔碰头,让亚晔想办法联系在疫病区的堕暗种暗中试验这一方法,结果真的成功了。
第一次,她用自己的努力证明了,她不光会破坏时代,也能想办法挽回和保护。
“只不过,若是再次如同战怨症的起因一样,因为贪婪和怯懦残害堕暗种,之後又产生什麽堕怨症,余手中可没有答案,也不再接受尔等的哭声。”
她故意用了高高在上的帝王腔──虽然这并不是她本意。
既然以巫女的身份出现,那麽她就必须提防各种挑唆、诅咒、刺杀,也必须准备好承受各种各样,来自任何人的恶意,她不可能一个个对他们解释和安抚,所以,有时候用绝对的高压暴力剥夺对方攻击的勇气,在对方心目中留下强大而不可侵犯的印象,会给自己也给他们带来很大程度的安稳。
她已经无暇把自己的温柔随便分给外人了──凌霜的事件,就是最好的教训。
但是,受过伤,也不代表自己可以随便把残忍倒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发泄。
所以,她一边说,一边对脚下的数万生灵笑了起来。
虽然那小小的人影在高台正中离人群很远,但那奇妙的红光还是清晰地把她的表情传达到了众人的脑海之中。
那笑容,如同在黑夜中绽放的昙花一般,豁然间照亮了这整片天地。
那是一种无尽的平和、不可言说的优雅、凛凛生辉的孤高、以及饱含宽容的犀利组合而成的奇妙而又自然的气度,只是站在原地微微翘起嘴角,漆黑的星目中渗出的绚烂神采,骤然间就让她周身那奇妙的红光温暖了起来,而这黑色的天幕,仿佛也不再透出死寂,而是带来了一片安详。
“至於脱离战器也能打倒附身月使的方法,关键物品是尔等日常频繁接触的星灵核。把从九级以上附身月使体内剥落下来的星灵核浸泡在星灵矿溶液中一天,再将它镶嵌在普通金属制成的武器中,即可做成打倒附身月使的武器。”
她一边说,一边笑看著台下的人类们一个个都亢奋到了脸红脖子粗──只是这麽温和、带著人情味的一瞥,却成功地再次将人群的骚动压制了下来。
北宸在心中苦笑起来──有时候,绝对的力量和威压,真的很好用。
但想归这麽想,她却不敢在表情上有半丝暴露,否则就功亏一篑了──现在,她是在努力重整时代的赤月巫女,而不是向北宸这个个体。
“到此为止,余给出的情报足以破坏这个时代,而接下来将何去何从,答案由尔等自行探索。是毁灭还是新生,源自尔等自身的判断。”
她说完这句话,眼神瞟向了高台下的特等席,像是回应她的期待似的,一个人站了起来,走到了正对她的位置。
“我有问题想要问你,巫女殿下。”
用低沈而又清澈的嗓音,带著铁面的男人,悠禹的暗皇,在万众的视线下开口了──而看到这一幕的凌霜,那本来就惨白不堪的脸色更是变成了死灰色,他踉跄了一步,几乎想要用灵晶“归乡”逃离现场,但似乎又觉得不甘心似的,狠狠地瞪著苏末的背影,像是还在期待他会做出些什麽扭转局面。
但是很可惜,他的期待,终将落空。
“余给予你提问的机会,来自悠久神州的尊贵暗皇。”
“巫女的意思是,你对时代的破坏就到此为止了吗?在下觉得,现在,只不过是一切乱世的开端而已。”
“这把钥匙足够摧毁原本的格局,但之後时代的走向是毁灭还是重塑,却要仰仗人类和战器自身。”
“我想我们需要一些您的提示,巫女殿下。”
苏末的嘴角露出了有些揶揄甚至还带著点调皮的笑容,而北宸也回应似的对他点头,淡淡笑了一下──仿佛在昭告世人,巫女也并非不可沟通之辈。
“堕暗种的血有限,死於战怨症的人也有限,九级星灵核更有限,在余眼中,尔等最好是永远不要奢想绝对的对立或是纯粹的独立──就算是同种族之间,互相依赖和互相扶持也是必不可少的,何况是特性不同可以互补的种族之间。”
“巫女的意思是,虽然世界格局被打破,但如果真的想要顺应这趋势将状态搅得天翻地覆的话,等待我们的也就是真正的毁灭吗?”
“是否真的如此,诸君若有兴趣,可以亲身实践。”
北宸故意神棍地这麽说道──有些话不能说得太清楚,因为她毕竟是站在破坏者一方的赤月巫女,庇护这世界的意图表现得太明显的话,她怕赤月会察觉──她现在正在释放潘多拉之匣的力量呢。
但是特等席上那些要人们的表情告诉她,他们已经听懂她所说的话的涵义了。
苏末继续不温不火地开口。
“我能把这次大变乱,看作您给出的‘选定’的考题吗?”
“无不可。”北宸笑著点点头,“在本次星灵革命中存活下来的生灵,不正是以他们自身的力量,踏入了崭新的时代了吗。”
苏末挑眉。
“那麽,革命仅此一次?‘选定’的变乱,也仅此一次?”
北宸没有立即回答。
直觉告诉她,就算现在出了这麽大的事件,但还有好多真正意义上的危险还潜伏在水面之下没有出现,说不定之後还会出现什麽可怕的事态。
不过没有关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她都挑起了这赤月巫女的担子,那就没有中途丢下一走了之的道理。
“余无法保证这一点。”
最终,她模棱两可的这麽说道。
苏末笑了起来。
“最後一个问题,巫女殿下,你在这场革命中处於什麽位置?是高高在上的旁观者,还是在这乱世中跌爬滚打的──娅修·图零?”
人群再次爆炸出了沸腾的喧闹声。
娅修·图零──这个名字,在之前的武斗大会上,可是传遍了首都的大街小巷。
速杀之白影、和霞血有著千丝万缕的关系、带著极其罕有的极品烨月种钩爪、图零准族长的重要之人、赫阳两个王子的亲友、西尔维亚领王的结交者、武斗大会的亚军──终日以物遮面、温和而又凌厉,平易却又神秘。
原来这个早已脍炙人口的名字,就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赤月巫女?
不少人把她立即和那个豹猫般矫健轻灵的白色身影重叠了起来,然後一种微妙的平和感,渐渐占据了人心。
原来赤月巫女曾在我们之中,就在我们的眼皮底下如同普通人一样活跃著。
那麽,这个传说中带来大灾难的女人──这个眼前连续给予这麽多如此重要情报的少女──真的有想像中的这麽邪恶和恐怖吗?
回应人们那微妙的心境的,是巫女清澈的笑容──她关闭了潘多拉之匣,周身的红色光柱一下子减淡了许多。
“我是娅修·图零,身为巫女,我不得不破坏时代,但是身为人,我却如同这世界上任何一条生命一样,有著守护的资格。我会以巫女的身份旁观,但也将以人类的身份战斗──因此,我有我的野心,我将创造一方土地,我希望至少我能带领这土地上的人被巫女的标准‘选定’,真正地走进全新的时代。”
换回了普通人该有的人称,她边说,边慢慢举起右手,对著脚下众人张开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