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夏桐时,我并不喜欢她。
那是一个雨后的夏日,阳光浅浅,凉风习习。
草坪上,草叶间的水滴如砖石般晶莹剔透。翠绿如洗的梧桐树叶在柔风中招摇,发出悉悉窣窣的声响,听得人心里痒痒的。
两三滴雨水悬在屋檐上,积蓄了长久的力量,终于画出一道闪电的银线,坠落地上。“吧嗒”溅起一簇细碎的小花。
天空湛蓝湛蓝,层层叠叠洁白的云朵,棉花糖一样,让人忍不住想飞上去,睡一觉,永远不醒来也没关系。
宁静的夏天,宁静的午后,一两阵隐隐约约的蝉声从远处飘来。
冷气从空调里向外蔓延。钢化玻璃茶几上几盘新鲜的水果,花瓶里一束新鲜的粉色月季。晶莹的水珠衬得饱满的花瓣娇艳欲滴,淡淡的幽香在空气里摇曳。
我,许凡和路子琛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欧阳昊站在旋转楼梯的下面。
尚显稚气的英俊脸庞上,欣喜展露无遗。他的脸颊染着一缕激动的潮红。
“她就是桐桐!”
欧阳的身后,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
瘦瘦小小的,虽然她看上去比我高一点,但她实在是太瘦了。弱不经风得让我一下子想到了脱水的豆芽菜。
太不相称了!
那时,年少的欧阳已经显露出了倨傲的气质,而细小的夏桐弱得像一个小纸人。
她紧紧地拽着欧阳昊的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目光飘渺,似乎在看我,似乎在看子琛,似乎在看许凡,又似乎在看更遥远的地方。
我后来才意识到那时的她虽然睁开着双眼,但其实什么也没看见。
夏桐那双“目中无人”的眼睛及没有任何表情的表情让我很不喜欢她。
我也决定不和她说话,因为她从不和除欧阳昊以外的人主动说话。奇怪的是,活泼好动的路子琛和安静内敛的许凡都喜欢和她说话,不如说是搭讪。虽然她只会简短地回答几个字,虽然她更多时候只是点头摇头。
我们一起玩的时候,她也不参加,只是坐在欧阳旁边静静地看,没有一点声响,仿佛她根本不存在。
直到有一天。
那天中午,天异常的热。我们一行人从外面回来。
梧桐树叶奄奄一息地耷拉着头,
滚烫的热气从鹅卵石地面蒸腾起来,
平静如镜的游泳池水面反射出的太阳光灼烧着脆弱的眼,
空气似乎都被烤熟了,一片片细细碎碎的折出一层层光圈,让人头晕目眩。
进屋后,大家从冰箱里拿出水果和饮料,围在餐桌旁边。欧阳边倒果汁,边喊:“桐桐,过来吃水果了。”
没有回应。
欧阳以为她没听见,重复了一声,还是没回应。
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夏桐虽然不爱说话,但从不会不搭理别人,更何况是欧阳昊。
欧阳放下杯子,转身,看着夏桐:“桐桐?”
寂静无声。
夏桐坐在室内游泳池的落地窗旁,白色的窗帘是拉开着的。
白花花的阳光将她包围起来。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在刺眼的阳光中,她几乎是透明的,仿佛已经被阳光融化了。只有一丝浅浅的阴影,似幻似真。
阳光火辣辣的散着金色的光晕,但那抹浅浅的银色阴影却冰冷得可怕,让我不禁战栗起来。忽然,一阵强烈的孤独感从阴影出冲击而来,捶打着我的心,心陡然砰砰砰地剧烈跳动起来。
欧阳走过去,“唰”地关上落地窗,拉上帘子,把夏桐从那个白茫茫的世界中拖了回来。周围一下子变得阴冷。
欧阳蹲下来,直视她,打手语:“没戴助听器吗?”夏桐的声音里没有一点儿感情:“戴了。”欧阳皱起眉心,说:“为什么叫你,你不答应?”
夏桐似乎没听见他的问题,而是沉默了好久,才一字一句地反问:“刚才他们说的野孩子是指我吗?”
欧阳昊惊怔。
蝉在树枝间声嘶力竭地鸣叫,
庭院里喷泉流水哗啦啦,
洗手间里水龙头里的水滴在大理石上,“吧嗒”
桌子上,玻璃杯壁,空气凝结成剔透的水珠,一点点,一颗颗,一滴滴,聚集起来,沿着光滑的杯壁蜿蜒而下。像泪痕交错的脸。
路子琛“哗”地冲出去了,接着,欧阳和许凡也飞奔而去。
后来,衣衫不整,嘴角带血的路子琛,许凡和欧阳在夏日的正午,站在室外游泳池的那边面池思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