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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黛色霜青(师徒) > 60 风之锦

60 风之锦

看着揪住鞭尾不松手的千­色­,紫苏挑衅似的故意拉了拉,将整条“金蛟鞭”绷得紧而直,恰如彼此之间剑拔弩张的对峙。

“你抓住我的鞭子做什么?!”她咬牙切齿地扬高了声音:“立刻放手!”她再次以拉扯鞭子作为威胁。虽然她自认并不怕眼前这个所谓的“师姑”,可是,可是却不知为何,就连自己也觉得心虚不已,原本的理直气壮无端地成了虚张声势。

“教训你。”不过三个字,千­色­言简意赅地道出意图,平静无波的嗓音中如同汹涌的暗流一般潜藏着­阴­沉,­阴­鸷中蓦然又多了噬血的残酷,仿佛随时都可能突然迸发而出,带着可以撕心裂肺的寒,透彻骨血的冷。

全然没有料到千­色­会有如此直接的言语,紫苏略微愣了一愣,随即摆出颇为不屑的姿势纵声大笑,仿佛是骤然听闻了世间最滑稽的大笑话,乐不可支。“你凭什么教训我?!是凭你的辈分,还是凭你的名声?”带着蔑视地瞥了千­色­一样,紫苏依旧逞着口舌之快,直直暗含讽刺。她的脸上虽仍旧保持着笑的表情,可心底却越发觉得空荡荡的,没有任何的恃仗。那一瞬,似乎是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爆发的山洪,摧枯拉朽倾泻而来,她突然笃定——

眼前这个女人,说得出,做得到!

“不凭什么,不过是看你不顺眼罢了。”轻描淡写地回应,千­色­瞳眸一黯,那双狭长的凤眸里似是抹去了所有的亮光,黯沉沉的犹如钝器的冷光,浅浅勾起的­唇­角划出些微冷厉:“是废你一双手,还是一双腿,你自己选。又或者,你更愿意被剪掉舌头?”

“看我不顺眼?就算你骗得了我师父,也骗不了我!不用找借口了,我看你根本就是已经与那妖女狼狈为­奸­,勾结到一块儿了吧?!”面对着不动声­色­的威胁并着讽刺,紫苏脸上本就勉强的笑全然消失无踪。可这时候,素来盛气凌人的她,即便是心底已经有恐惧在悄悄满眼,但碍于面子,也是决计不会收敛示弱的,相反,她会更加气焰嚣张,用以掩饰心底的惶惶不安。嗤笑一声,她不知天高地厚地继续滔滔不绝:“那妖女喻澜大胆妄为,盗取了九转真魂丹,我师父奉命追回,你身为神霄派门下的弟子,不仅未曾全力协助,竟然还处处阻挠,妄图包庇妖孽!?”说到最后,她像是突然悟出了什么,用子虚乌有的猜测定下了千­色­的罪名:“我明白了,你居心叵测,觊觎着九转真魂丹,妄想从那妖女手中分得一杯羹!”

“随你怎么想。”任凭她胡说八道,千­色­也不辩驳:“当日在玉虚宫,你咄咄逼人,伤了青玄,我说过不会就此罢休,今日,也该是清算的时候了。”神情淡然地言明一切,她出人意料地狠狠拽紧了鞭尾狠狠一拉,将下盘不稳的紫苏拉了个趔趄,一簇火焰仿佛是遇到了火药一般,噼噼啪啪地熊熊燃烧,瞬间便借由鞭子燃烧蔓延过去,直直扑上紫苏那握着鞭子的手!

紫苏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青蓝­色­的火焰毫不留情地灼烧着自己的手,无论念什么咒语都无法熄灭,只感觉到如同骨血被熔化的痛楚。

这是三昧真火!

但,这三昧真火与金蛟鞭与生俱来的火却又有不同之处。金蛟鞭乃是长白山天火煅烧而成的神兵,深具灵­性­,既然认定她为主,伤的自然是别人,断然不会伤她!

这究竟是什么火?

若是她没有记错,玉虚宫神霄派追随长生师尊,所修的道术中并没有御火之术,难不成——

“你竟然使妖术?”忍着手臂遭受焚烧的剧痛,紫苏不肯松掉握鞭的手掌,脸上的表情已是骇然。听说这千­色­飞升之前乃是妖身,唯一的可能­性­便是,她使的是当初为妖时所练就的妖术!

简直是大逆不道!

“其人之道还施彼身罢了。”千­色­并不动容,只是冷漠地看着紫苏的手被三昧真火烧得皮开­肉­绽。“这是偿还青玄的,接下来这,是偿还倨枫的!”

她使得并非妖术,而是自身所具的力量,只不过,此时此刻,她也懒得辩解什么。毕竟,紫苏是承天傚法后土皇地祗娘娘之女,在那位女神祗的眼里,一切的与仙家相悖的异象都是大逆不道的,紫苏与其一脉相承,自然也不会例外,所以,没有任何解释的必要。而且,依照她素来的­性­子若不是在这关键时刻,她也绝不会Сhā手管闲事。

若是喻澜知道紫苏伤了倨枫,只怕,绝不会只是废了双手这么简单!

紫苏咬紧牙,并不回应,满眼只是倔强,大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千­色­的眼眸微微一眯,正待要再次出手,凭空而降的风锦却是拦在紫苏身前,不仅有以身相挡的意图,甚至还伸出手指,以咒语熄灭了那借由“金蛟鞭”焚烧蔓延的三昧真火。

“师妹,住手!”他神­色­凝重,闪动着幽光的眸子与她相对,那一瞬,似乎是微微一怔,折­射­出那近乎窒息的心思与情绪,低沉的声音似乎还带着几分压抑的苍凉:“你若真的不肯手下留情,定要再烧了她的右手,那她以后便是再也使不了兵器了。”

“那不是正好么?”千­色­静静与他对视,并没有因为他的出现而有一丝情绪的起伏,神­色­之中带着坦然:“免得她舞着鞭子,见人就抽。”

“师父!”

那厢,青玄一声轻唤,想是借由输送真元,被金蛟鞭烧伤了颈项的倨枫终于渐渐苏醒了过来。只不过,他那躯体本就已是到了承受的极限,如今更是被金蛟鞭伤了,濒死的躯体急速腐朽,原本白皙的颈项呈现出一片焦黑!

风锦看了看倨枫,不用任何人多做解释,他便就知道自己的徒弟做了什么,一时之间,左右为难。

千­色­扭过头去看了一眼倨枫,心里不知为何泛起了疼痛。那一瞬,她突然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仿佛如今奄奄一息的倨枫,便就是日后青玄的真实写照。“你可知道,他原本还能熬到明早,你的这一鞭,或许,让他连今晚也熬不过了。”再望向紫苏时,她的语调冰冷得如同坚硬的冰渣子,一字一字,掷地有声。

焚烧手臂的三味真火虽然被风锦给熄灭了,但躯体上残余的疼痛却并没有消失,反倒是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他早就该死了,留在世间也不过是个妖孽,祸物!”紫苏死死咬着牙,忍着疼痛,刻意再次挑衅,极慢地从­唇­缝里挤出硬生生挤出话来:“早死早超生!”

夜半的河滩上,寒风凛凛,“早死早超生”这五个字如同是一句恶咒,极清晰地传入了倨枫的耳中,戳中了他一直以来深藏的痛处。一时之间,他似是想要说什么,可被烧伤的颈项牵动着咽喉,令他有口难言,疼痛难忍,只能痛苦地微微喘气,心底一片荒芜的苍凉。

“恶婆娘,这里最该死的不是别人,是你!”

那一瞬,青玄终于忍无可忍,倏地起身,怒火焚心地大骂出口,而几乎是同时,千­色­唤出了“戮仙剑”,毫不犹豫地往前,看样子,似乎不打算再以三味真火焚烧她,而是属意直接卸下她一条胳膊,让她为自己的口不择言承担后果!

风锦也气极了,若不是念在她是自己的弟子,定会一掌劈了她。可是,如今这时刻,不是教训徒弟的时候,他即便是再愤怒,也只能忍。毫不犹豫地迎向千­色­刺过来的“戮仙剑”,他只能用冰冷而严厉的告诫宣告自己的怒不可遏:“紫苏,你若是再不闭嘴,为师就将你逐出师门!”

那刺过来的“戮仙剑”紧抵着风锦的锁骨停了下来,只需再往前一分,便可以刺透他的肩膀。右手稳稳地握住“戮仙剑”千­色­不言不语,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勃发的怒气混合着杀气在周身上下齐齐汇集,显得凌厉而迫人,似乎早已得知他会有这么一手,等着他给个交代。

“说来,也是我这个做师父的对徒弟管教无方。”苦笑一声,风锦自知千­色­的意思是要他亲手惩处口不择言的紫苏,以示公正,只是,他却又该要如何惩罚才算合适?身为紫苏的师父,他有怎么可能不徇私?看来,如今,他唯有自咽苦果,息事宁人了。“既然难辞其咎,不如就由我代替她受这一剑吧。”

又或许,皆由这个机会试探千­色­对他的情意,也未尝不可。

对于这样的言语,一旁的青玄嗤然冷笑,仿佛是看穿了他所有的心思,嘲讽的意味十分明显,而千­色­却并不接受,“戮仙剑”也没有半分要退却的意思,只是平板地拒绝:“掌教师兄身系整个神霄派,千­色­不敢以下犯上。”

“以下犯上”这个词极是简单,可是却也瞬间将他与她的距离推拒得远到了海角天涯。

“师妹还记得么,早前在玉虚宫一同学艺时,师门之中有谁犯了错,师尊都会交由你来施以惩责。”风锦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极简单的言语,可却让人不由自主地深陷进往昔的回忆之中。

千­色­默不作声,可心绪却不由自主地被他的言语牵引着,陷入了往昔的回忆之中。

是呵,那时,师门之中有谁没被她责罚过?有时,师兄弟你有谁想下山做点荒唐事打发无聊,又担心一个人挨罚太失面子,便往往会舌灿莲花,把师兄师弟们一块儿拖下水。事后,若是一时没留神闯出祸来,往往师尊还没开口,他们便已很是自觉了。大多数的时候,她的面前总是会有一排光溜溜白花花的ρi股撅着,煞是滑稽。

那时,青春正值年少,春风秋月正当好。

可如今,物是却人非,往昔的记忆如同水面的倒影,不过一滴水的惊扰,从此便再不覆见。

见千­色­不说话,风锦深邃的黑眸里流露某种令人动容的情绪。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复又开口:“如今,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即便我是掌教,也不能例外,师妹又何必有所顾虑?”

倏地,那原本抵在他锁骨处的“戮仙剑”突然往前,薄而锋利的剑身瞬间便就穿透了他的肩膀!在紫苏的惊呼声中,他的血沿着剑身缓缓淌下,还来不及染上千­色­的手,便就一滴一滴落在河滩上!

“师妹,这一剑,我欠了你一千一百六十三年。”伸手制止了紫苏的惊呼,风锦深吸一口气,肩膀处传来了剧烈的痛楚,可是他却竟然能笑得出来,仿佛那一滴一滴淌下的不是他的血,而是这千年岁月中蓄积的苦涩,如今才被催逼了出来。心口烈烈地一灼,如同被某些不知名的东西纠缠着,­阴­魂不散,挥之不去,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似乎是踌躇了一下,心头五味杂陈,眼里心事重重:“如今,你气消了么?”

是的,没有人能有他记得这么清楚,当日的决裂,她情伤难愈离开了玉虚宫,避居在东极鄢山之上,他看着昆仑山上嫣然的桃花,看着似絮的飘雪,数着冬去春来,一年又一年,可心里思念的那个人却从未改变。

整整一千一百六十三年,如今,再见已是陌路,咫尺,亦是天涯,若真的要怪,只能怪有缘无分。

面无表情地听着风锦的言语,千­色­许久没有回应,可最终,她说出口的却并不是风锦意料中的言语,而是全然的冷漠与疏离。“掌教师兄,这一剑不是你欠我的,是你自愿代你徒弟受的。”将戮仙剑倏然抽出,她并不理会他肩上血流如注的伤口,只是转过身背对着,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你我,无恩,亦无怨。”

风锦站在原地,手捂着伤口,怔怔地看着她那一身殷红的衣裙,就如同他身上淌下的血那般,触目惊心,满是痛楚。嘴­唇­微微动了一动,他似乎是想说什么,可却最终没有,只是念咒止了血,眼眸黯淡,神情落寞。

风锦这样的表情仿似自己有天大的委屈却无处诉说,青玄越看越是不顺眼,也恶心于他竟然能在如此场合说得出如此­肉­麻,如此矫情的话,立刻找准机会开口:“掌教师伯把九转真魂丹找回来了吧?!若是没什么别的事,我们便就先告辞了。”

风锦摇摇头,这才一五一十道出了节外生枝的细节——

喻澜去取九转真魂丹,他便就随她一起去,因着素来便知道她诡计多端,他格外小心。谁知,在溶洞入口处,不知从何处窜出了一个不明身份的袭击者,戴着面具,法力高强,与她缠斗,他只疑心她有转移视线,金蝉脱壳之嫌疑,便选择袖手旁观。喻澜似乎渐渐不敌那人,故意卖了一个破绽挨了一击之后,便伺机逃入了溶洞,那袭击者也紧随其后。溶洞之内岔道甚多,九拐十八弯的,很明显曾是他人修炼之所,结界甚多。不多时,喻澜与那蒙面者俱是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担心喻澜会回去救倨枫,便也就折了回来。

一听戴面具者袭击喻澜,倨枫原本便苍白如纸的脸­色­,如今更是不见一丝血­色­。他似乎知道那袭击者是谁,满心焦急之下,硬是开口,强挤出沙哑的言语:“带我……去溶洞……”

青玄点点头,在千­色­的协助之下将他给背起来,听他气息越来越微弱,不由有些担忧地询问:“你,还撑得住么?”

他闭上眼,微微点头:“还……好……”不过两个字,仿似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眼前一片昏黑。

他死死咬着牙保持清醒,不让自己晕过去。不管怎么说,即便是非死不可,也一定要见了喻澜最后一面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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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如风锦所说,那溶洞的确是深幽曲折,­阴­暗潮湿,带着一股奇怪的味道。洞顶上是湿漉漉的,不断滴下水来,就连回声也能传出老远,令人毛骨悚然。不只如此,这溶洞里结界甚多,每走一步,都得要按着七十二星宿的列位而来,一步也不能马虎。

跟在风锦身后,青玄背着喻澜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为了以防自己不慎摔倒,他走得极是小心。

突然,也不知是谁错踏了一步,突如其来的一面水晶墙竟是出现在青玄身后,将四人给隔绝开来!

“师父!”紫苏一声惊呼,发现自己被阻隔在了水晶墙的另一端,怎么也过不去。

“青玄!”千­色­也心中一惊,心底免不了浮上了一层忧虑,即便是使出全力将“戮仙剑”砍向那水晶墙,却也完全无法破坏其一丝一毫。

看来,这溶洞之中古怪甚多!

为了让千­色­放心,青玄宽慰地笑了笑,冲着她摇摇头:“师父放心,我没事!”

风锦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这道水晶墙,寻思着使其消失的办法,而此时,溶洞深处却传来了喻澜的声音。

“不用白费力气了,这里是魔君被封印之前修炼的地方,终年不见天日,别以为修为深厚就能突破这里的结界。”喻澜的声音带着些微­阴­沉,溶洞的回声久久不散,让人分不清她究竟身在何处。顿了顿,极为不屑地,她嗤之以鼻:“你们这些自认正宗的仙家就是虚伪,我既然说了会九转真魂丹还给你们,又何必明着里暗着里两方夹击?!”

千­色­只觉得她这话似乎是暗藏什么深意,而风锦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并不做声。

突然,喻澜话锋一转,将话题引向了别的方向:“风锦,你心里还在想着她的吧?”

不用任何人解释,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喻澜言语中的“她”指的是谁,只不过,谁也没有开口说破,整个气氛是死一般的沉寂。

“想与不想,同你何­干­?”好半晌,风锦才开口回应,极慢地从­唇­缝里挤出云淡风轻的一句话,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喻澜仿似心照不宣地呵呵一笑,慵懒的音调里带着一点唯恐天下不乱的愉悦,继续煽风点火:“你眼前这个,可是她的小郎君呢……看着很碍眼,对吧?说句实话,他的确是比你还俊俏几分,也难怪她对你不理不睬,视若无物——”顿了一顿,她突然好心地建议:“不如,我帮你让他从此消失吧?!”

青玄一阵气闷,双眼发黑,差点没被喻澜的言语给呕出三两血来!背着倨枫,他伸手扶着溶洞里的石钟|­乳­休息,心里对这不分对象的挑拨离间甚为不满!

“遂了你的心愿,于我有什么好处?”风锦扭过头看了一眼青玄,那一眼的深意委实复杂,说不清是嫉,还是恨,又或者是深深的羡慕。

“你可再抱得美人归呀!”喻澜并不知道倨枫此时受了重伤,只是一个劲地盘算着如何让风锦倒戈相向:“听说,他在长生宴上给了你一个大难堪,你难道不想报仇么?”

这么一来,千­色­急了!

虽然近在咫尺,可是,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青玄被隔绝在水晶墙的另一边,全然无能为力。“掌教师兄,别听她的,她想要得到青玄的躯体——”无奈之下,她只能硬着头皮打断喻澜的挑拨,主动开口同风锦说话。

可是,风锦却显示出了淡漠的神­色­,就连回应也甚是无情,冰冷:“他的躯体与我何­干­?”

拳头狠狠握紧,千­色­紧蹙着眉头,喉头却是一阵不自觉地紧缩。“若是她得到青玄的躯体,辅以九转真魂丹让倨枫还魂,你也一样无法交差!”她严词道明他倒戈相向的处境,只希望这样能够使得他不至于真的同喻澜达成共识。

“无法交差便就无法交差,那又如何?”风锦的回应仍旧是不痛不痒,不咸不淡,带着点油盐不进的刻薄,令人全然猜不透他有什么打算。

双手撑住水晶墙,千­色­细细地看着眼前站着的两个男子,一个是她曾经放在心坎上的人,而另一个,是将她放在心坎上的人,一时之间,悲从中来,她却是笑了。“锦师兄,我用了千年之久,才能做到云淡风轻地面对你。”她矛盾而无奈地轻笑着,可笑声里却带着满满的悲凉与凄绝,一字一句,道尽了她一直以来的苦楚,也道出了她深藏心底的秘密:“别让我恨你生生世世。”

风锦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千­色­,你已经很久很久没再这样唤过我了。”许久许久之后,他才低低地回应着,心宛如刀割,一寸一寸淌血,痛不欲生。

是的,她以前总是唤他“锦师兄”,以表示他与别的师兄弟在她心底的不同地位。后来,白蔹出言表示不满,她也才勉为其难地唤了一声“小师兄”,再也不肯有更亲密的言语,所以,他一直自信满满,认定自己是她的独一无二。

可是,如今,一切都打破了么?

诚如喻澜所说,青玄是他的对手,也是情敌。细细算来,青玄跟在她身边也不过才十来年罢了,竟然有本事让她如此在意,不得不让他叹惋。又或许,自己与她之间的距离,除了那些无法解释的误会,还有整整一千一百六十三的鸿沟。

是不是青玄不在了,他与她就能再回到过去?

时间的距离,空间的距离,心的距离,这一切注定他只能站在彼岸了么?

或许,他应该高兴,应该安心,应该可以从此卸下那背负了千年的心结,毕竟,他给不了她的东西,有另一个男子可以给她。

只是,却为何如此的不甘心?

最终,心底溢满了各种各样的情绪,叫嚣着,翻涌着,可他说出口的却是简单而沉重的一句话:“放心吧,我定会交还你一个完好无缺的青玄。”

见不得这么­肉­麻兮兮的场景,青玄只觉得心底酸溜溜的,五脏六腑腌渍得难受。“喻澜,你还有心情挑拨离间,再多罗嗦几句,你连见倨枫最后一面的机会也没了!”冲着溶洞深处,他扬高声音喊着,回音层层泛开,不绝如缕。

果不其然,提到倨枫,喻澜那原本沉着慵懒的声音如同被一根无形的绳子勒住,一下便就焦躁了起来:“倨枫怎么了?”

青玄也不回答,只是背着倨枫往前走了几步,将倨枫放下来,然后快步回来。“他怎么了,你难道不会自己过来看么?”

鉴于喻澜一直恨不得拿了自己的躯体给倨枫还魂,而自己的修为要与其对战也不知有几分赢的把握,青玄显得小心而谨慎,而此时此刻于他而言,最重要的是让师父安心,其余的,都不重要。

果不其然,喻澜现身了,一见到倨枫奄奄一息的模样,顿时怒火熊熊,就连语调中也带着狠绝的杀气:“是谁伤了倨枫!?是谁!?”蹲下身,她拥住倨枫,自是疼惜难当,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那一刻,紫苏本着一人做事一人当的心思,正要开口承认,不料,却是被风锦一个回眸狠狠剜了一眼,思及之前那“逐出师门”的告诫,她将嘴边的话全都给咽了回去,只是低着头,不敢再轻易开口。

见喻澜怒不可遏,戾气凛冽,倨枫使出最后的一点力气,拉住她的衣襟,轻轻摇头,困难地从­唇­缝里挤出话来:“算……了……我们……走吧……”

本就是濒死的躯体了,即便是再怎么用尽方法苦苦支撑,也不过强弩之末,那最终的结局总是会来临的。

明明见着青玄就在眼前,可却忌惮风锦,再加上倨枫如今令她分神分心的模样,喻澜咬咬牙,只能选择抱着倨枫暂且离开,稍后再作下一步打算。

见着喻澜隐去了,千­色­的心这才稍稍平息了狂跳。

那水晶墙仍旧牢不可破,细细商量之后,他们索­性­­干­脆兵分两路,各自往前寻找出路。只是,不放心青玄离开自己的视线,千­色­的神情免不了担忧,望着青玄迟迟迈不开步。

风锦涩涩一笑,明白她此刻的忧心忡忡,沉声宽慰道:“放心吧,就冲着你那一声‘锦师兄’,我也绝不会让他有事的。”

青玄不置可否,只是跟在风锦的身后,沿着那溶洞深一脚浅一脚地渐行渐远,直到确定距离已经足够远了,他才闷闷地哼了一声:“你还喜欢我师父吧?”

风锦的脚步一下就停了,可是,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短暂的停顿之后,继续一步一步往前走着。

“别以为不说话就算是否认。”青玄嗤笑着,忆起风锦方才那模样,心底忍不住又泛起了阵阵酸涩。要不是师父承认了自己对她的重要­性­,他说不定会牙痒地一口朝风锦咬过去。“你刚才的模样骗不了人的!”

再次停下脚步,风锦转过身来,深邃的眼眸在黑暗中灼灼发亮,神情极为认真,没有半点玩笑的成分:“如果我说是,你是否就会把她还给我?”

对于风锦措辞中的那个“还”字,青玄嗤之以鼻!

什么叫做“还”?

本就是他的,被人抢走了,自己去讨要,那才称得上是“还”!当初,明明就是他为了名利权势抛弃了师父,而今,却又摆出这副深情款款的模样给谁看?真亏得他能说出这么大言不惭的话来!

“休想!”青玄毫不示弱地以最简单的言辞将风锦的询问给否决了,见风锦随即有些黯淡的表情,他说不出的愤怒,也说不出的庆幸。愤怒什么自然是不消说的,至于庆幸——他由衷庆幸风锦当初与师父分开,否则,自己哪里有机会能遇上这么好的女子?是的,在他的心里,从来没有多余的心思,只有师父,仅有师父!“既是舍不得,你当年却为何舍得伤她?!如今才来后悔,迟了!”

风锦并不说话,可是青玄话语中的“后悔”二字却像是烧红的烙铁,狠狠的灼痛了他的旧伤疤。

后悔吗?

不,不后悔。

情,是这世间最难参悟的道。

他以为自己已经参透,可再见到她时,才明白,他仍旧深陷其间,无法自拔。

这段情,他虽是放手,可,道,他仍是参不透。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模样,她神情冷漠,独来独往,即便是主动向她示好,也不搭理人。因着她是长生大帝座下唯一的女弟子,又是妖身修行,师兄弟们个个都对她极为好奇,难免言行举止会有不妥之处。

那时的她,就和白蔹初来时一样,不过,白蔹是因为高傲不合群,而她,却是因着那深藏的自卑,早已习惯的孤独,不知如何与人相处。

永远不会有人明白那种感觉,那时,他便就决定,此生,再不让她孤独!

忆起前尘往事,风锦的表情一下就变了,那深重的疼痛与遗憾一直在狠狠折磨他,他也惯于隐忍,独自舔舐,而此刻,青玄无疑是碰到了他伤口中最疼痛的那一部分,那从没有痊愈过的那一部分!“你以为,我真的舍得伤她吗?”他的神情中带着狰狞,却又带着黯然于无奈:“你根本就不会明白,千­色­,她有她的因,她的果。她的一生,自有属于她的羁绊,我与她,注定只是有缘无分。”

从没有见过风锦有这样的表情,那一瞬,青玄突然觉得这其中定然是有着什么不为人质的秘密,免不了追根究底:“此话怎讲?”

虽然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但该有的分寸却还是有的,风锦久久地思索着,终于讲述起了那一段往事——

“那时,我与千­色­两心相属,却还不敢明示师尊。有一日,我与广丹闲着无聊,便去偷了月老的红线和姻缘簿,打算先在姻缘簿上写上我与千­色­的名讳,再将红线缠在彼此的身上,一世好合,白头到老。可是,我将名讳写上姻缘簿之后,不管什么方法都试过,千­色­的名讳却怎么也写不上去。我不明就里,一时情急之下去询问师尊,师尊才告诉我,千­色­有她的命数,她的因果,我若是强求,不仅是自掘坟墓,更会害了她!”

顿了顿,在青玄惊异的目光中,风锦一字一字道出原委:“那时,她飞升历劫在即,须得经历他人百倍的劫难,否则,便就会被打回妖身,万劫不复!”

61

一生寂

风锦所说的那些关于千­色­的事,青玄虽然是有些一知半解,并不全然清楚,但多多少少还是从中得知了一些端倪。在他看来,风锦这样的言语或许是真想的一部分,但也未曾不是一种推脱,颇有不得已而为之的意味,令他很是不屑。

就这样,在风锦接下来的沉默中,青玄并没有其意象中的理解与同情,反而是冷笑了一声,拖长了尾音:“所以——你就那样对她?”

“那样”一词咬得极重,明明不过是极轻的两个字,却仿似是有千钧重,囊括了所有的指责和讥讽,无需更多的言语,一切都已尽在不言中。

“一切的事都是昊天安排我做的,他究竟目的何在,我并不完全清楚。”不是没有听见青玄那显而易见地指责和嘲讽,但,风锦并不计较,也不反驳,似乎已是从方才的情绪激动中平静了下来,淡然得如同自己的而言语并不是所谓的解释或者推脱,只是一种极其平静的叙述,末了,如同青玄意料的那般,他微微顿了顿,顺理成章地道出了自己的迫不得已:“我没得选择。”

果然不出所料!

“是么?”虽然知道在这黑暗的溶洞中,彼此都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但青玄仍旧哼了一声,本能挑起眉梢轻轻笑,双手交叠在宽阔的胸膛上,懒懒地睨着前方的风锦,像是一种刻意的挑衅:“好一个没得选择!即便是有缘无分,她也该有知悉真相的权利,而不是如此地被欺瞒,遭背叛!最后,若不是她意外地入了你的梦,得知了真相,只怕还一辈子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

许是没有想到青玄会如此一针见血地挑出关键之处,风锦心口没由来地一抖,眼睑一跳,一股说不出的酸楚自背脊底部升腾上来,热热地涌到眼底,有片刻的沉默。“对于这一点,我无法反驳。”好一会儿之后,他才继续开口,浓眉微微蹙起,尔后又舒展开来,灼亮的黑眸仿佛是透过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溶洞,笔直的望进青玄的眼里:“虽然注定无法与她长相厮守,但我当时仍旧希望真相能多瞒一天便是一天,只要她还在我身边,哪怕是多一天,也好。”

“原来,在你看来,两个人的感情不过是买卖!?”见不得风锦那一副情愫暗揣衷肠难诉的不得已摸样,青玄不耐烦地皱起眉头,深邃的眸子竟然呈现出一种慑人心魄的凛冽,带着没半分同情,有的,只是更加不屑的嘲讽:“你整个都是能多赚一点是一点,只求尽量少吃亏的嘴脸,还道貌岸然,义正词严,别恶心我了!”到最后,他毫不客气,眉宇上头显出了一丝冷冷淡淡,吐出来的字眼个个犀利。

淡淡地扫了一眼青玄所在的方向,风锦目光冷凝,低沉的声音里听不出起伏,连最细微的情绪,都被如数冰封,似乎又恢复成了之前那万事成竹于胸的模样:“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她的确修炼不易。我不忍见她历劫不成,万劫不复。”

像是一根无形的导火线被瞬间点燃,青玄被风锦那淡然的语气和言语中的某个辞藻激怒了!“废话!”他勃然大怒,终于忍不住将一直以来心底的那根刺给捅了出来,恨不得把它变成利刃,狠狠朝风锦刺过去:“你在流泉崖做过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清楚,不思量着负责到底,反而用一个‘不忍’便就抹杀一切,始乱终弃!你这买卖可的确是稳赚不亏的呵!”

“流泉崖的事?”听到青玄提起流泉崖,风锦立刻便就明白了一切,只是,他不动声­色­,反倒是沉沉一笑:“看来你似乎很在乎于流泉崖发生的一切——怎么,是她告诉你的?”

“不是。”青玄矢口否认。的确,一直以来,千­色­从未再谈面前提起这相关的半个字,可是他却一直牢牢记住琅琊山上,凝朱那笃定的言语。他并不是在乎千­色­在他之前便就失了清白,他只是深深心疼,当一个女子将全身心都全然托付给一个男子之后,背叛与抛弃的打击是如何的生不如死,最终又是如何演变为心如死灰的?

不知为何,他突然思及自己那不得善终的十世轮回,为的不过是一段谎言,成全的是一个至今不明目的的­阴­谋,却是连累了她。而她,那时一身火红的衣裙,鲜艳得如同宿命的血迹,孑然一身,孤傲绝伦。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一世又一世地掩埋他的尸体?

她的情殇,亦是他的情殇。

“难不成,你认为彼此之间有了那事,就能一辈子束缚么?”听出了风锦言语中似乎有一缕暗暗的得意,他咬着牙,怒火中烧:“告诉你,她若是真的在意,不用我问,她也自会对我道明一切。而她从未提过,可见在她心里,这也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我犯得着在乎么?”

风锦微微闪了闪神。

那日在琅琊山上,他在云头上,不是没有听到凝朱那过分的言论,可是,千­色­为何一个字也没有反驳?本以为千­色­还记得与自己在流泉崖发生过的事,会对青玄提起,也是出于一种在乎,可而今,听得青玄这么一番言语,他突然有些微莫名的黯然。原来,她竟真的从未有再提起过当日在流泉崖发生的事,是真的忘了,还是如青玄所说,她已经不在乎了?

那么,她如今在乎的是什么?

是眼前这个男子么?

“你以为我与她在流泉崖做过什么?”本无意解释什么,可心酸之下,他却还是忍不住出声。毕竟,他已经让她独自背负太多恶名了。“我与她清清白白,发乎情,止乎礼。”

“清清白白?!”咬牙切齿地将风锦言语中的关键字眼重复了一遍,青玄眼眸中几乎要喷出火焰来了,脱口而出的既是冷嘲也是讥讽:“这话,你竟也有脸说得出口?”

“我说的句句是实话。”强压下心肺中撕裂般的痛苦,风锦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难以抑制的沙哑,可是他却尽量让自己笑得云淡风轻,不露痕迹:“没想到,于你而言,竟然也会信她是个随便的女子——”

这言语带着极明显的讥讽,无疑是一种抢白,青玄一时有些哑然。“你——!”他有些怒意,也有些窘迫,一时之间倒是不知该要如何回应。

说句实话,他是的确不信千­色­和风锦之间没什么亲密举动的,但是,千­色­又确实不曾向他提过只字片语,如今被风锦这么一抢白,他实实在在不知所措。

诚如风锦所说,他几时竟然也会信了那些流言蜚语,认定她是个随便的女子?

就这样,心底突然有了点难以言喻的内疚感。

“所以,别把话说的那般傲岸清高,不屑一顾。”见青玄不知如何回应,风锦挑起一道浓眉,幽暗沉邃的眸子隐含幽光,极淡的语调,声音平静无波,不冷不热,极准确地揪住死|­茓­:“你也并不是真的像你说的那般不在乎。”

“我心中有她,自然在乎她。”青玄压下心底的内疚感,接过话去,毫不避讳地表示对风锦言行的蔑视:“而你,心底若是真的有她,即便是上天注定有缘无分,那又如何?怕只怕,你心里更看重的是自己!”

到底更看重的是她,还是自己?

这个问题,风锦答不出来。他修道数千年才得以飞升,名列仙班,若是执着一段于人于己都没有半点益处的情愫,这素来便不是他的行事做派。一直以来,他都认定自己的放手是一种两全其美。是的,他的放手是两全其美,绝不是只为一己之私!千­色­不懂,所以才会黯然神伤,远走天涯;白蔹不懂,所以才会指责他绝情决意;青玄也不懂,所以才会嘲讽他自私自利。

他不需要任何人懂,只要自己明了就够了。

“天命注定,谁有能力与之抗衡?”沉默了好半晌,他才低低地叹息一声,眉尖微微地蹙了起来,似乎是有什么情绪在胸臆里一忍再忍,心中泛起一股近似疼痛的紧绷:“就连上古的神祗们,也绝不敢轻易逆天而行。”

“即便是天命又如何?”青玄冷冷的嗤笑了一声,只觉得他此刻的言语和行为,无疑是在不屈不挠地为自己找借口狡辩推脱,更是打心眼中看轻了他,一时之间,思及自己对千­色­的情意,免不了豪言壮语,慷慨激昂:“只要是我认定的,即便是逆了天命,倒了乾坤,我也决不会放手!”

这么一番言语,听在他人耳中无疑是有好高骛远之嫌,可风锦听罢却是半垂着头,没人看得清他此时是什么表情,只有他知道自己似乎是颤抖了一下,似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泄而出,让人刚想要牢牢抓住,却又无法再觅见踪影,转瞬而逝。“是么?”他深吸一口气,尽量将语气语气敛得极淡,往前方有着些微亮光之处而去,明明神­色­坦然,可却故意语焉不详:“信口开河的事,大凡天下,有谁不会?”

青玄倒也不谦虚,跟在他的身后,没有废话,只铿然有声地应了五个字:“我言出必行。”

如同白玉珠子落在青瓷的盘子里,激荡起了极清脆的声音,那一瞬,仿佛是被这初生牛犊的勇气和坚决震慑了一般,风锦略略顿了顿,语气依旧平静,却终于在辛酸苦涩的笑意中露出了一丝丝欣慰:“如若果真如此,自是极好。我拭目以待——”

他话音未落,那微微有着亮光处突然有一道模糊的人影一闪而过,风锦的言语突然便就戛然而止,反应极快地往前追过去,竟是刚巧拦住那人的去路。

“竟然是你?!”看着那不明身份的人,风锦的言语之中满是惊愕与不可置信,似乎与那人极为熟识,一时之间无法从惊愕中回过神来。而那人竟然也愣住了,许是没有料到自己已是捏了诀子多方掩饰,可风锦还是认出了自己,只呆呆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没个反应。

青玄错愕之下追了过去,却依稀见到那人的形,已觉得有几分陌生,至于样貌,因着咒诀的掩饰,更是看不真切。

风锦盯着那人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几番,那原本惊异的表情上迅速着染上了肃然。“九转真魂丹在你身上!”他笃定地开口,虽然并没有不客气索讨的言语,可高而俊挺的身形带着凛然的压迫感,极自然地拦住那人的去路,显出了绝不姑息的坚决。

“是又如何?”那人似乎也已经从惊愕中恢复过来了,急速地以镇定掩饰了方才那片刻的呆滞与慌乱,异常沙哑的嗓音将最后的话尾咬牙切齿地挤出­唇­缝,虽是告诫,可眼眸中仍旧平添了一抹狠绝的杀意:“挡我者死,风锦,我不想与你动手!”

“要我死,得要看你有没有那本事。”风锦凝声低语,瞳眸里闪过一抹异­色­,挑高的眉梢让人猜不透他现今是喜还是怒。沉默了好一会,他才开口,黑眸深处明亮得有些异常,一点也不惧怕那神秘人周身所散发出的敌意与杀气:“只要你把九转真魂丹交给我,我可以当做未曾见过你,当做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那人神­色­一凛:“休想!”话音未落,眼眸微微眯起,无形的风刀已是迫近风锦,妄图为自己赢得一个脱身的契机!而风锦不见丝毫着慌,身形岿然不动,不过手掌轻轻一挥,便就接下了那凌厉的攻势。

那人与风锦的修为显然是伯仲之间,在这狭窄­阴­暗的溶洞内,他们彼此互不相让,一时胜负难分。

青玄躲在一旁的大钟|­乳­后,正寻思着要不要上前去助风锦的一臂之力,却只觉耳边有一丝异样的风声,他机警地转身一看,不过数步之遥,那虎视眈眈的不正是喻澜么?!

青玄暗叫一声不好,微微顾视了一番左右,发现自己无路可退,也无路可逃。

喻澜面­色­­阴­沉,眸中荡漾起冷漠的­阴­霾,殷红如雪的­唇­狠命地一抿,目光凌厉得摄人心魂。“若不是将九转真魂丹给了那人,我又哪得机会引开风锦的注意?!”她­阴­恻恻地笑着,缓缓地逼近青玄,那眼神锐利得如同正在研磨的刀子,寒寒地碜人:“没了九转真魂丹,我总还有机会找别的东西代替,不过,我的倨枫已经不能再等了!”

是的,倨枫如今是真的不能等了,所以,她宁肯舍了九转真魂丹设下陷阱,也誓要得到青玄的躯体。只要能保得住倨枫的魂魄不散,便就还有希望,哪怕需要生生世世四方流浪,带着他不断地寻找躯体,那又如何?哪怕是被千­色­天涯海角地追杀,又怎样?她愿意付出任何的代价,只求他留在她的身边,永不离去!

“你想要做什么?”虽然明知退与逃都是徒劳,可青玄仍旧免不了本能地往后退,当身子触到­阴­冷潮湿的溶洞壁时,他打定了主意,即便是孤注一掷,也要试着突破这险境,决不能就此坐以待毙。

更何况,与喻澜交手,他也不见得就一定是输!

喻澜棱起眉,举手投足间只有无边无际的冷漠,无边无际的寒沉,就连笑也是那般­阴­冷如斯,仿佛一口古井涟滟了百年月光后留下的寒气,沁魂噬骨:“抱歉得很,今日我若不杀了你,我的倨枫便不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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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色­与紫苏一前一后寻找着与风锦会合的路。

溶洞内时不时有些积水,深一脚浅一脚,踩上去湿漉漉的,腻着脚趾极不舒服。紫苏一路上紧闭着­唇­,冷着脸一声不吭,可心里却是难以言喻的心潮澎湃,浪涌一般掀起惊涛骇浪。

她不是瞎子,自然看得出师父对眼前这个女子余情未了,可是,这个有眼不识有情郎的女子却似乎已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认定了那个目无尊长的小徒弟。她心里憋屈得很,一方面为师父鸣不平,想不通自家温文儒雅博学多才的师父究竟是哪里比不过那个牙尖嘴利的混小子,另一方面,也免不了有些心酸吃味。

千­色­素来寡言少语,与紫苏不仅有旧隰,还有新愁,更是没什么好说的,两人便免不了一路无言,气氛也就持续僵持着。

越是往前走,溶洞越发的狭窄,紫苏的心也如同是被挤在了某一处窄小的地方,紧缩得难受。

“你真的已经对我师父——”终于,她再也忍不住了,突兀地开了个话头,却因着一时尴尬,不知该要如何继续下去,自己也免不了有些语塞。

千­色­面无表情,只管往前,也不搭腔,对她要说的话没有任何兴趣,只一心希望快些与风锦会合,见到安然无恙的青玄,放下那颗悬在嗓子眼儿的心。

“你可知道,我师父从没有忘记过你,他书斋的桌案上放的全是你往昔抄撰的经卷;你往日所住的梧居,他也常常是一呆便就半晌,就连清扫的杂务也是由他亲力亲为,不假人手,甚至——”酝酿了好一会儿,紫苏终于鼓起勇气,将自己想说的话全盘托出,道出自己处处看不惯千­色­的缘由:“他甚至在长生宴上当众向你下跪道歉了,你即便是有什么气,有什么怨,也该到此为止了吧,却不知,你究竟还想要怎样折磨他?!”

千­色­漠然地听着紫苏历数风锦的所作所为,心底一片波澜不兴的平静。“他要做什么是他的自由,与我无关。”半晌之后,她背对着忿忿不平地紫苏,继续探寻出路,只给出了油盐不进的这么一句回应,显得丝毫不近人情。

紫苏历数着风锦平素所做的点点滴滴,沉浸在那种有口难言的深情中,将自己感动得无以复加,面对千­色­的淡漠,自然是无法接受的。“你怎能如此冷漠无情?”她怒意难消地指责着,顿下了脚步,气得满脸涨红。

千­色­微微垂下眼,丝毫没有笑意的眸子噙着一丝极幽深的讥讽,斜斜地瞥一瞥正在气头上的紫苏,那微寒的光芒一如话语中的风凉意味:“我冷漠也好,无情也罢,均与你无关。”

“你——”紫苏一时被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言语给哽了个正着,撅着嘴生了好一会儿闷气,才又继续追问:“我师父他,究竟哪里比不过你那个凡人小徒弟?”

千­色­那浓密的睫毛抖动了些许,落下一层重重的­阴­影,眼眸如同两口黝黯深幽的古井,深不见底,只是兀自冷冷地一笑:“你也未免管得太多太宽了。”

紫苏正待要发作,却只听前面隐隐约约传来了些许嘈杂的声音。千­色­面容微微一凝,顿时更加快了脚步,通过了一段极狭窄的溶洞之后,空间豁然开朗。

而后,出现在不远处的,正是与神秘人缠斗不休的风锦!

下意识地四处张望,因着没有看到青玄的身影,千­色­的心一下便就沉到了谷底,随之涌上来的是极不好的预感,顾不得上前帮忙,只是心急如同火燎一般立刻追问:“锦师兄,青玄呢?!”

“他被喻澜抓去了!”

风锦望向那溶洞的尽头,脸上有着明显的歉意。

千­色­往那溶洞尽头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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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喻澜的交手是无可避免的,青玄本以为自己至少还有一半的机会能取胜,可实际交手之后,他愕然发现,乾坤剑在这溶洞之内几乎发挥不出什么威力,而自己要从一个绝望到凶狠的人手中逃脱,实在很难!

是的,在绝望的边缘徘徊,喻澜如今已经凶狠得几近残忍了,她身上透出了极重的戾气与妖气,往日的慵懒如同面具一般被剥落,显出了她最真实的一面——她为了倨枫,无所顾忌,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所以,当自己越来越处于下风之际,越来越无处可逃之时,青玄也有了几分绝望的挣扎感。若他真的逃不过,那么,他该用什么去兑现他向师父许下的承诺?

那一瞬,他不怕死,他只是恨自己太没用,别说保护师父,他甚至连自保也做不到。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资格谈逆天命,倒乾坤?

被喻澜一路逼着往前逃,亮光越来越强,青玄最终到了一个硕大的天然洞|­茓­。那洞|­茓­一墙之隔应该就是外界,毕竟,那石壁上已经有些许的小洞透出了些微晨曦的光亮,而那洞|­茓­中间的石壁上,躺着的正是已经濒临魂飞魄散的倨枫。

倨枫那带着死亡气息的眼眸已经呈现出了淡淡的灰­色­,见到青玄,眼中却并没有惊喜之­色­,只是在面孔上掠过一抹凄厉而痛苦的神­色­。他想要说话,可是被“金蛟鞭”伤到的颈项牵扯到咽喉,说话已是越来越困难。

原本,他是撑不了这么久的,是喻澜强行以数百年的修为凝着他已有四散迹象的魂魄,这撑着他苟延残喘。

青玄被逼到了角落里,无处可逃,只能拼尽全力挥舞着“乾坤剑”,大有鱼死网破的架势,而喻澜虽招招狠辣无情,却不忘处处保护倨枫,不让他被这缠斗波及。

当千­色­赶到之时,正遇上最可怕的一幕——

喻澜手中的“乌蛟剪”,正借着攻击,探向青玄喉间!

那一瞬,仿佛已经预见“乌蛟剪”划破青玄颈项间的血脉,鲜血喷涌飞溅的可怕景象,千­色­已经顾不得什么道义规矩了,手持戮仙剑,飞身而起,便直往喻澜的后背刺了过去!这样,即便不能取喻澜的­性­命,至少也能使其重创,

就在此刻,倨枫做出了一件令所有人都万万没有想到的事!

“喻澜!”他凄厉地唤了一声自己的爱人,凝住最后的一口气,将手狠狠地戳进自己的胸膛,甚至在指尖接触到了心脉的瞬间,他竟然也没有停下来,反倒是咬紧牙关,继续狠狠向前——

“倨枫——”喻澜一声凄绝的惊呼,已经顾不上再攻击青玄,飞身直往倨枫躺着的那处地方而去,而千­色­手中的剑,也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停下了!

眼睁睁看着那鲜红的血如同突然迸发的熔岩,从那伤口和指缝中涌出,喻澜竟是第一次,面对着这致命的伤口,手足无措,急得面­色­惨白,快要疯了:“倨枫,你这个傻瓜!你为什么——”

“……别再……因我造孽了……”气息奄奄地说出令人几乎无法辨识的言语,倨枫却是笑,极安详,极平静地笑:“……喻澜……对不起……一直以来……都是……我……拖累了你……”

他心知肚明,如果不是自己这不留后路的自戕举动,喻澜定会在千­色­的剑下受到重创,那时,别说要取青玄的躯体给自己寄居,恐怕就连喻澜也会凶多吉少,被逼上绝路。既然一切都是因自己而起,那么,就由他来结束一切吧……

喻澜并不说话,眼泪已是瞬间决堤,紧紧抱着这个一直以来都极倔强的男子,那血如同地心的熔岩开出的凄艳花朵,染上了她的手掌,她的衣裙,也狠狠地灼伤了她,而她却只能狠狠咬牙,忍住那痛不欲生,只觉他这自戕的举动,伤的除了他的心,还有她的心。

见喻澜不说话,倨枫颤抖地伸出手去,想要抚触她的面容,却是因为另一只手Сhā在胸膛中,极轻微的一个动作也会带来生不如死的剧烈疼痛。他喘着气,手颓然滑落的瞬间,却是背喻澜紧紧握住。接着,她俯低身子,把脸贴近,引着他的手轻轻抚摸他的脸。

“答……应我……下一世不要再来找我了……”像是已经疲惫得不堪支撑了,倨枫合上眼,浓密的睫毛静静下垂,任凭晨曦的微光投落下两道寂寥的­阴­影,生生遮住了眼。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复又睁开眼,­唇­边的笑意像是带着点自嘲,又像是掺杂了些满足,轻轻地诉说着:“……别再强求了……你有你的……宿命……我有我的……轮回……我们……都应该……回到……属于自己的……那条路上去……”

“你这个傻瓜!”倨枫的话犹如一支箭,直直刺进了喻澜的心里,正戳中她一直以来隐隐作痛之处。这一刻,明明应是诀别之前痛不欲生的时刻,可她全身却因着愤怒而无法抑制地颤抖:“你那么讨厌和我在一起吗?”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我们……从不曾相遇……”他答非所问,断断续续地说着,每颤动一下,都牵扯着那致命的伤口,却还是苦苦支撑着。

是的,若是可以选择,他宁愿当日被活活烧死在河滩上,也不愿见到自己心爱的女子为了他而众叛亲离。若是可以选择,他宁愿在轮回中遭遇劫难,不得善终,也不愿自己心爱的女子为了他而走投无路。

甚至于,他一直都知道,他每换一次躯体,都要耗费她数百年的修为,她虽然强,可修为却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直以来,她其实是用她的命在养着他的命!他是个凡人,最终的结局也不过是入轮回再转生,可是她是妖身,一旦修为耗尽,便就会从此陨殁。

或许,他早该走上这一步了,这牵绊,早该斩断,相濡以沫了这么久,也是时候相忘于天地之间了。

“喻澜……”他拖着最后一口气,­唇­角扬起最后的一抹笑,唤着她的名,所有的知觉都似细弦,瞬间蹦到了极限,不知何时会轰然断裂。幽幽地开口,他深深仰望着她,似乎是要用尽所有的力气,将她的面容深深刻在心版之上:“你还记得最初的倨枫吗?”

你还记得最初的倨枫吗?

你还记得最初的倨枫吗?

你还记得最初的倨枫吗?

……

如同深渊之底层层晕上来的回声,这声音,无疑如同天籁,如同梵唱,瞬间使得喻澜的愤怒都消失了。

是呵,最初的倨枫,如同一朵带刺的花,虽然言辞刻薄,冷漠倨傲,可是,他的心一直是最柔软的。正是这颗柔软的心,令她明白了三千繁华皆是浮云,这世间,唯有一个“情”字不灭。

她与他之间,不是没有猜忌,也不是没有误解,很多时候,他的忧心忡忡,未尝不是她的自得其乐。为这他甚为一个男人的自尊着想,她也不便主动,只能一直等着,等着他敞开心扉,把心底秘密都告诉她。她从来都知道,他虽然经常张牙舞爪,可是,他的心其实比谁都细腻,考虑得比谁都多。

她一直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这颗柔软的心,却未曾料想,这小心翼翼的保护,本身就是一种伤害。

只是,他以为,他与她的纠缠到此就可以结束了么?

这个令人心疼的傻瓜!

他可还记得,她许下的诺言是“生生世世”?

“傻瓜。”她轻轻地笑,眼泪终于滑落,缓缓滴在他的面颊之上:“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最初的倨枫,从来都是,不曾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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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惊雷爆掉的路由器今天终于送回来了……泪奔……这一章让大家等太久了……我忏悔……

关于青玄时强时弱的问题……好吧,等他觉醒之后,他就真正变强了,不过,那时的他,可能就已经不是青玄了……

62

半面妆

似乎是终于得到了什么保证,倨枫那双深黑的瞳眸蒙上了一层水光,明亮得异常夺人心魄。眼睫轻轻地颤动,他的­唇­角隐隐含着安详地笑意,只是细细地望着喻澜那近在咫尺的脸庞,手指一寸一寸地拂过她落泪的眼,带着疼惜,带着不舍,而那沙哑的嗓音挤出了细如蚊蚋的诀别之语:“即便……记得……从今……往后……也都……忘了吧……”

还不待喻澜有所回应,那眷恋的抚触便就戛然而止,白皙的手无力地自她的脸庞上滑下,如同一朵凋零的花,幽幽落下,瞬间陨殁得无声无息,而他,也缓缓地合上眼。

出乎青玄和千­色­预料,倨枫走了,喻澜并没有哭天抢地地哀嚎。她很安静,面无表情的安静,就连泪水也仿似已经­干­涸了一般,只是久久地抱着倨枫,看着倨枫,如同断了线的布头傀儡。

“忘么?”许久许久,她终于开了口,像是回应他最后的要求,也像是自言自语诉说着心底的情愫,只觉有一种绵绵的纠缠,像是绾了一个结,在心尖上缓缓拖动着,想哭,可最终,却只是笑:“要我忘了你,你怎能说得如此轻易?”

他常常闹别扭,只因为她肆意妄为我行我素,时时把他的劝告都当成是耳旁风。如今,于情于理,她都应该要答应并且做到他最后的要求,可为什么,他偏偏留下的是一个她永不可能完成的要求!?

含着笑,她不断地重复着同一句话,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一滴一滴地滑落,在她的面庞上蜿蜒出深深浅浅地痕迹,如同宿命的掌纹。

目睹着这一对有情人的生离死别,千­色­和青玄深深地对望一眼,心中都各自有着难以言喻的感触,而接下来,他们也亲眼看到,倨枫魂飞魄散之后,他所寄居的那具躯体,竟然在极短的时间里便就迅速地衰老,腐朽,最终蜷缩成了一具­干­瘪的尸体,可喻澜却是无是视而不见一般,仍旧抱着那尸体喃喃自语。

千­色­收了“戮仙剑”,虽然明知喻澜如今不会再对青玄不利,但却仍旧以眼神示意青玄站远些。在喻澜的身前蹲下来,她能感觉到喻澜身上那满溢的悲凉和哀伤。那种怀抱着心爱之人,眼看着他魂飞魄散的感觉,是何等绝望?将心比心,她心里的恐惧也在一层一层地不断扩大,如同雨水滴落在池中,那涟漪一圈一圈地泛滥开去。她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她处在喻澜这样的位置,她会是什么模样。

不,她决不允许有这样的一天!

“倨枫的魂魄已经去了幽冥司。”千­色­知道自己不善于劝慰他人,只能尽量把话说得很轻:“你呢,接下来有何打算?”

喻澜深吸一口气,起身抱起那句­干­尸,神情淡然,眉眼平静。“这躯体,倨枫好歹也使了这么些年,如今即便已是无用了,也该要好好葬掉才是。”喻澜低低应了一声,无波无澜的神情仿如琉璃盏熄灭后里燎起的一缕轻烟,淡得近乎透明,渲染不出任何的­色­泽。尔后,她步履稳稳地往外走,出人意料的言语中带着一丝坚决:“反正,幽冥司于我而言也是熟门熟路,九重狱我也不是第一次硬闯了。”

一听这回应,千­色­免不了有点愕然,抬头望着喻澜的背影,言语中带着些微的惊诧:“倨枫原本早该入轮回投胎,如今魂魄一入幽冥司,便会立刻被鬼差押去投生,即便是你硬闯九重狱,也不可能把他的魂魄带回来!”

是的,更何况北­阴­酆都大帝素来便是个爱记仇的角­色­,早前因着的倨枫事,喻澜已经让幽冥司的­阴­差们吃了不少苦头了,算是颇有旧隙,如今她去到九重狱,绝对是凶多吉少的。

“你说的没错。”喻澜微微顿下脚步,低下头,看着怀抱中那­干­瘪的尸体,低低地喟叹一声,只觉心疼与酸楚瞬间上涌,化作一阵剧痛,揪住了她的心口。这痛楚无处宣泄,悄悄又化为热烫的泪水,几欲夺眶而出:“我如今的确不能把倨枫的魂魄带回来,不过,我可以去问问北­阴­老头儿,倨枫投胎到了何处。届时,自然能再找回他。”

“北­阴­酆都大帝又岂是那么容易商量的?”说到事上头,千­色­不由想起至今还在幽冥司的半夏和含蕊,心中满是无奈,只能继续规劝:“就算你能再找到了倨枫,他也不再是以前的他了。他不只容貌改变,也不会再记得从前,于你而言,他也不过是个陌生人。待得他熬过了十世不得善终的劫难,他便会回归轮回转生的正道,你又何必再去搅乱他的人生,让他受更多的苦?”

本以为如此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会让喻澜改变主意,可是,喻澜却只是轻轻一笑:“他受的苦,我会一分一分偿还给他,他若是不记得以前,我自会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他。”虽然面容代销,可她眼眶微红,纤长的眉笼着平静,话语明明那般云淡风轻,可却越发让人感觉凄凉且心酸:“他的人生,早已被我搅乱,生生世世,他都只能是我的!”

是的,她不可能忘得了他,也不可能放得下他。她喻澜从来便是这么蛮横霸道,她认定的东西,便就会狠狠扼在手里,即便是将其扼得奄奄一息,又或者自己碰得头破血流,也绝不会松开一丝一毫。

若说这样做违背了倨枫的意志,那又如何?

倨枫的心思,她都懂,可是,她既不曾答应与他桥归桥,路归路,也不曾答应要忘记他,那么,她有什么不能做的?

倨枫,他即便是轮回了,转生了,忘记从前了,那又怎样?

生生世世,他都是她的男人!

他的身上,早已烙下了只属于她的印记!

千­色­看了青玄一眼,见到青玄眼中满是动容,似乎很钦佩喻澜的执着与勇气。无奈地叹一口气,她突然溢出满怀辛酸,只觉得心里升腾起从未有过的陌生情愫,藏在灵魂深处最脆弱的那根弦被轻轻拨动,奏响了哀戚地颤音:“喻澜,人妖殊途,你又何必执着如斯?”

“执着!?”喻澜听罢,涩涩地一笑,心底泛起了一缕说不清是自矜自傲还是自讽自嘲的涟漪,黑眸中闪过一丝微乎其微的­阴­霾:“你说得没错,千­色­,我不仅事事执着,更是堪称异常顽固。不过,我并不觉得你比我高明多少。”

千­色­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心底有些陌生的情愫在翻搅,却没有任何应答,脸冷得像是遭了霜。

明知将他人心底的隐痛搁在台面上来,实在是有失厚道,可喻澜从不认为自己身上有厚道的特质。她从来都是随心所欲,自说自话的。“若不是我早一步盗了九转真魂丹,今日,被九重天缉拿的,就会是你。”顿了顿,她突然转过身,用一种极怪异的眼光盯着青玄,好半晌才继续开口:“就算你的小徒弟服了九转真魂丹,跳脱六界之外,不老不死不灭,可是你,说不定会因着这宗罪被关进锁妖塔,甚至是扔下化妖池,散尽一身修为,最终被打回原形!”

听罢这么一番话,青玄目瞪口呆,脸­色­愀然一变,心头如被电殛,只觉眼眶莫名地灼热刺痛,胸膛之中涌上了深深的内疚。

是的,他早就听说师父曾打算为了他去盗取九转真魂丹,可是,他想得天真,从未考虑过师父会因为这事再受到多少牵连。他总是那般豪情壮志,许下了一个又一个承诺,可是,说的往往总是比做的好,却没有哪一个承诺能实实在在地兑现。

他对师父的情,哪里及得上师父对她的万分之一?

明知喻澜所说的句句属实,而千­色­却不置可否,只是微微垂着头,保持缄默。她不想在青玄面前承认这些,她知道,自己难免也有自以为是之嫌,可是,除了这些,她还能为他做什么?

飞升的那一劫,她是决计过不了的,散尽了一身修为也罢,被打回原形也罢,但至少,青玄不会再有危险。他是她看着长大的雏鸟,若真有那么一天,她愿意再变回一只小雀儿,停在他的窗前,看他研墨,抄经,安安静静地活在这偌大的天地之间。

这是她的初衷,也是她唯一的祈望。

“你以为,你为他所做的这些,最终真的会让他开心么?”喻澜知道自己的言语已经触动了眼前这两人内心的隐痛,那一瞬,她突然觉得他们很可怜。摇了摇头,她意味深长地望着千­色­,犀利的目光似乎已经透过她的眼看透她的魂魄,看穿了她的所有心思。:“你可问过他,他想要的是什么?”

是的,虽然倨枫从不说,但她一直知道他要的是什么,可是,她的倨枫小傻瓜,却为何不明白她想要的?

他以为,他离开了,她就能回到以前么?

不,没了他,她不过是一个形单影只的孤魂,一棵随水漂流的无根飘萍,在这世间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说完最后的一句话,她毅然转身,缓缓消失在了黑暗的溶洞中,只留下一个难以辨识的背影,一步一步带着凄绝与哀伤,却也带着坚强。

“师父。”青玄低垂着头,蹭到千­色­身边,虽然身形高大,可是却掩不住少年时那怯怯的表情,想要说什么,却像是难以启齿,只是微微耷拉着头,神­色­有些黯然。

千­色­回转身,静静地看着他,突然发问:“青玄,你想要什么?”

此话一出,青玄有些傻眼了。

方才喻澜的言语还在他的脑海中不断打转,他如同在梦中被惊醒了一般,浑浑噩噩地想着,若是某一日,师父问他要什么,他该要如何回应,却不想,着某一日竟然就是今天!

斟酌了良久,他像是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心意,这才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地望向千­色­,声音很轻,却也很认真,很慎重:“师父,我们回鄢山吧。”

本以为按照青玄的脾气,定然又会纠缠诸如“成亲之事”,却没有料到,他的要求竟然会是如此简单,简单到千­色­也有些不敢置信。

“好。”她轻轻地点头,答得认真,心里有一股暖流在慢慢涌流。

“真的么?”青玄一听,立即喜上眉梢,竟是下意识地便来拉她的手,显出了几分迫不及待:“那我们这就回鄢山去吧!”

他这么急着回鄢山,自然是有原因的。

一来,他不愿师父有机会知道风锦那些所谓隐忍的缘由,也不希望师父和风锦之间再有什么牵扯,最好的办法,便是让师父离风锦远远的。二来,回了鄢山去,整座山上只有他与师父两个人,届时,他即便镇日死磨硬缠厚着脸皮不断和师父说成亲的事,也总能把师父烦到不得不答应,总好过如今,不断有别的事来分散师父的注意力。第三,他实在不愿意师父为了他再去冒任何险,待得回到了鄢山,只要他与师父不下山,不出东极,他就不信,那所谓的劫,还能长脚自己找上门来不成?!

千­色­被他拉住手,近乎半强迫地拖拽着往前,一时有些啼笑皆非,不知他何故如此着急。“青玄,你莫要着急,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她稳住脚步,­唇­角凝起了一丝淡淡的笑纹。

“还有什么事?”青玄蓦地停住脚步,误以为千­色­要继续管与风锦有关的闲事,一时之间,已经有了些许不悦。

幸好千­色­并不知道他此刻的那些鬼主意,只以为他是离开鄢山太久,有了些乡愁。“你忘记了么?今日,是赵晟和素帛成亲的日子。”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知道他定然是疏忽了,便提醒他:“如今,喻澜走了,谁为他们主婚?”

青玄恍然大悟,不得不暗暗思忖,师父平素里虽然少言寡语,清冷得很,可骨子里却实实在在体贴入微。如今倨枫出了这意外,喻澜自然不可能再去扮那劳什子的“九公主”了,赵晟再怎么说也是宁安王府的世子,若是没有身为姑姑的“九公主”主婚,他与素帛的婚事恐怕就会有节外生枝的可能。

点点头,他拉着千­色­继续往前走,可一时之间,他突然又停下了,转过身,他突然很认真地细细看着千­色­,那专注的眼神,仿似从不认识她,而这一眼,就要将她所有的一切都篆刻在心底。“师父!”他缓缓开口,可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极认真:“你想要什么?”

千­色­被他那毫不掩饰的话语给惊得不知该如何应对,好半晌,她才收敛心神,澄澈的眸中辗转着温婉之­色­,只是轻轻道:“青玄,回到鄢山,我们就成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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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玄和千­色­沿着溶洞一路前行。

虽然仍旧是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水,可是如今的心境与方才来之时已是大相径庭,那时,青玄一路听着风锦的诉说,满心怒意,而千­色­只担忧着青玄的安危,只恨自己不能再快些。可如今,青玄温暖的手掌紧紧握住千­色­那纤细的手,在这潮湿而深幽的溶洞中徐徐前行,竟然也能感受到别样的温暖。

溶洞入口处的光亮越来越近,待得他们出了溶洞,天­色­已经大亮了,只见风锦与紫苏正等在洞口,而那之前与风锦缠斗的神秘客,已是不见踪影。

一见到千­色­,风锦便就立即迎了上来,眼中有着关切,似乎是想说什么,可一见到青玄正握着千­色­的手,他的脚步便不由顿住了。而此时,像是故意炫耀显摆一般,青玄将千­色­的手给握得更紧了,不动声­色­地挪动脚步,不偏不倚,刚巧挡在风锦和千­色­之间。

千­色­将青玄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心中自然能会意他这打翻了醋坛子一般的举动,知道他最忌讳的就是风锦,便顺遂他的意愿,只是客气而疏离地朝着风锦微微颔首:“掌教师兄,九转真魂丹寻回来了么?”

在溶洞中,千­色­本已改口称他“锦师兄”,可如今,当这称呼又回到了客套的“掌教师兄”,风锦的脸­色­明显地僵了,眼眸由原本的深幽变得更为黯沉。“暂时还没有。”他答了一句,语气中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师——”

一旁的紫苏似乎有些惊异,张嘴正要说什么,不料,却被他一个略带告诫的眼神给制止了。

千­色­将这师徒俩的举止清清楚楚看在眼中,只是不动声­色­。“对了,凝朱前几日遇上了玉曙,纠缠之下,被玉曙给收了。”之前,她挂心着青玄,还没空理会别的事,如今想起了玉曙与凝朱之间的纠葛,便也提醒风锦。

“此事我已得知。”风锦眼眸深邃得看不见底,表情和平素相比,似乎没有任何区别:“玉曙有要务在身,待得他办完了事,自会送凝朱到鄢山来向师妹赔罪的。”

听得他如此回答,相比心中已是有了对应之策,千­色­也就不去过多­操­心了。“有劳掌教师兄,如今,我与青玄要赶回宁安王府去,就此拜别了。”简短的道谢辞别之后,她正打算要与青玄一同离开,没想到,风锦却是上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师妹今后有何打算?”

“打算?!”

千­色­微微蹙了蹙眉,不知风锦这么问的用意何在,正寻思要如何回答,不料,一旁的青玄却将她的手微微握紧,以此暗示。接着,面对着风锦,他不卑不亢地淡然一笑,竟有着冲夷的气度:“掌教师伯,我与师父回到鄢山便会准备成亲,掌教师兄若是不嫌弃,届时请来喝杯水酒吧。”

“成亲?!”如同被一道霹雳自头顶划过,风锦惊愕得脑中一片空白,眼角微颤,只觉得心尖一阵微微刺痛,长久以来隐匿的苦涩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不知不觉地催逼了出来。好一会儿之后,他才似乎反应了过来,强抑住翻涌的情绪,错愕随着那隐隐的疼痛被淡然掩盖了,只是极轻地询问:“你们,你们真的要成亲?”

千­色­点点头,坦然与他对视,目光澄澈如水:“掌教师兄若是觉得我这举动有违伦常,坏了神霄派的名声,不如就将我逐出神霄派吧。

“你是师尊亲自收下的徒弟,我哪有资格将你逐出师门?”苦笑一声,他转过身背对着,只留下了一句话:“你想同谁成亲,便就成亲吧,只要你喜欢就好。”

没有多说什么,千­色­任由青玄拉着她的手离开,甚至,她没有回头再看风锦一眼。

看着远去的青玄与千­色­,紫苏在心里免不了又是一番腹诽,可心底却莫名地着实松了一口气。“师父,我们要回玉虚宫了么?”她看着自己那被三昧真火烧伤的手,思及自己曾经在青玄手里吃过亏,便就更加厌恶那双违背伦常的师徒,心里恨恨地下定决心,以后定要下一番功夫,觅着机会便好好报仇!

方才,师父从那神秘客手中将九转真魂丹给得回来了……至于那神秘人究竟是谁,师父没有提及,她也就没问,毕竟,要做什么事,师父心里总是有数的……只要将九转真魂丹带回九重天去,便就可以向昊天交差了……而方才千­色­问起时,她一时还没回过神,不明白师父为何要撒谎说九转真魂丹还未找回,如今才记起,那千­色­不也暗中觊觎着九转真魂丹么……师父想必是不愿再惹事端吧……

……那女人爱与谁成亲都好,以后,师父应该再不会想着了吧……

正当她一番没头没脑地胡思乱想时,风锦却突然发话了:“紫苏,若是为师求你保守一个秘密,你能做得到么?”

“师父?!”抬起头,紫苏有些不明就里,神情中满满的都是疑惑。

“若是有什么后果,为师自会一力承担。”望着远去的青玄与千­色­,风锦的神­色­中有着严肃,冷冷的声音严苛得近乎无情:“你若是真的当我是你师父,无论如何,一定要牢牢保守这个秘密!”

或许,这是他能给她最好的成亲贺礼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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倨枫是真的离开喻澜了,不要埋怨我说怎么让有情人生离死别了,我本来就是个后妈呀,灭哈哈哈……下一章,千­色­和青玄就要成亲了……成亲就等于洞房,东风就等于……咳咳,我的河蟹呀,我来清蒸你了……秋高气爽,正是吃蟹的好时机呀……潜水的都出来,全都出来,不出来的,通通用蟹壳砸晕!!!!……最后,大家猜猜,风锦要送给千­色­的成亲贺礼是什么?猜对了的同学,有奖……

63

鸳鸯帛

青玄和千­色­赶回宁安王府时,王府门口的锣鼓和鞭炮正响声震天,赵晟已经骑着高头大马,以八抬花轿将素帛给接来了。

趁着这功夫,千­色­同青玄使出幻术,变作了喻澜与倨枫的模样。

这是青玄第一次使幻术,虽然甚为新奇,倒也觉出了几分不自在。毕竟,他平素的言行举止和倨枫有些差别,如今全无准备,要模仿得惟妙惟肖,实在是有些难度。不过,庆幸倨枫平日便是一幅冷眉冷眼不怎么搭理人的态度,他倒也不担心自己被人识穿,只要尽量少说话就好。而且,当他就近看着一旁变作喻澜模样的千­色­时,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这几分不自在实在算不得什么。

千­色­如今是喻澜的模样,坐在喜堂之上,等着为赵晟和素帛主婚。那一身公主的大衫霞帔配着九翟冠,虽不及她平素的红衫衣裙鲜艳,可穿在她身上却是异常的合适。如今,虽然是扮作喻澜,可她却全无喻澜的慵懒随意,表情和平素并没有什么大的不同,淡漠的神情中带着严肃。在她眼中,这一场婚礼,这共结连理的男女,应得到最慎重的对待,绝不可儿戏。

看着一身新郎倌喜服的赵晟牵着头顶喜帕的素帛慢慢走来,青玄能感觉到赵晟的春风得意,若是前几日,他或许还会艳羡,可如今,他满脑子回味着的是自己之前牵着千­色­的手走在那黑暗潮湿的溶洞中的情景。

没有多余的言语,也无需任何的亲热抚触,她的手在他的手心里紧紧握着,仿佛胸腔里沉稳有力搏动着的心,也借由那手掌紧紧相连,震撼着彼此的血脉。那一瞬,他能感觉到她的安心,仿佛可以这样相携着走过的是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不过下一瞬,很讨厌的,他竟然在观礼的人群中又看到了风锦与紫苏这师徒俩的身影。尤其是风锦,他身量本就高,再加之气质出众,在人群之中犹如鹤立­鸡­群一般,特别显眼。而且,他的目光明显就没有在赵晟和素帛这对新人的身上,直直地盯着喜堂之上主婚的千­色­,竟是连眼珠子也不转一下。

不都已经和他告辞了么,他还厚着脸皮跟来,打算要做什么?

这还真是没完没了!

青玄心里非常吃味,故意挪动脚步凑到千­色­跟前,众目睽睽之下旁若无人地亲昵附在她的耳边,神情有几分暧昧地唤着:“师父——”别说想说的话还未出口,就连拖长的尾音也还没断,接下来,他便愕然在人群中看到了另一个人。

那个人,竟是入了幽冥司便再没有消息的半夏!

看来,果真是父子情深,今日,半夏师伯应该是专程赶来观礼的。只是,他那日去到九重狱之后,究竟是发生过一些什么事,他与北­阴­酆都大帝那一家子的恩恩怨怨到底又是如何解决的?

对于半夏,青玄心中疑问很多,可是,不知为何,他竟发觉半夏今日的眼神也很奇怪,先是直直地盯着千­色­,同样看得目不转睛,尔后,竟是转而望向人群中的风锦。而风锦也很快发现了半夏,二人却并不见打招呼,面­色­平静地互相对望着。那一瞬,周遭的热闹和喧哗仿佛都被他们那瞳眸淡睨眉梢上挑的冷凝给不着痕迹地推拒开,那无声的对望仿若是对峙一般,诡异非常。

正想提醒千­色­留意这极其怪异的场景,但,青玄还未来得及继续开口,千­色­便已是心有灵犀地会意了。“不要多管闲事。”她不动声­色­地压低了声音,稍稍垂敛了眉眼,脸上的表情不见任何的动容,宛若流云清风一般:“待得礼成,我们便回鄢山。”

“回鄢山”这三个字仿若是一种承诺的暗示,青玄也心领神会地笑了笑,心满意足退开一步,乖乖站在千­色­身侧,扮演好自己应该扮演的角­色­。

对峙了好一会儿之后,就在赵晟和素帛交拜天地之时,半夏的身影突然一动,极快地便消失在了人群之中。而风锦似乎是从半夏的突然出现与举止的诡异中意识到了什么,立刻追了上去,随即也没了踪影。

待得赵晟与素帛交拜天地之后,按照规矩,素帛算是正式进了宁安王府的门。而宁安王府身为皇亲国戚,素帛这一介孤女身份低微,需要亲自叩头敬茶,以谢天恩。只不过,宁安王爷早已薨逝,王妃又是个寡居的­妇­人,不适宜这样的仪式,所以,如今“身为九公主”的千­色­,便就接了素帛的茶,意思意思地喝了一口,而后便示意礼成。

眼见着一大群人簇拥着将赵晟和素帛送往新房,青玄原本也有些心痒,想要去捉弄捉弄赵晟,闹闹洞房,可一想到要回鄢山,便就什么也顾不上了。

“师父,我们这就收拾行装回——”他不经意地转头,嘴里的话还没说完,却意外发现,千­色­如今的模样很不对劲!

她近乎是瘫坐在椅子上,双手紧紧握住扶手,面­色­酡红,微扬的丹凤眸半眯着,水光滟涟,竟有一丝媚意横生于素来冷冽的眉宇之间,眼波流转之处显出异样的明亮,双颊泛出异常的红晕,仿佛一朵盛放到了极致的牡丹只待有缘人采撷。

“师父?!”青玄被她这模样给吓了一跳,急忙伸手去扶她,可一接触到她的手臂,他才发现,她的身子竟然散发着诡异的高热,就连呼吸也烫得吓人!“你怎么了?!”见她似乎是连坐的气力也没有,只能软软地偎着椅背,青玄便就更急了。

正当他急躁着不明就里,一旁传来了一个淡漠的声音:“她醉了。”而后,一个突如其来的人伸手扶起千­色­,竟是直直地将她给半胁迫地送到青玄的怀中。

“啊?!”青玄定睛一看,发现那人竟是方才突然没了踪迹的半夏!一时惊愕交加之下,他本能地伸手便抱住千­色­,只是没能会意半夏言语的含义,颇有些不得其解。

醉了?!

师父怎么会醉?

隐隐开始生出些疑惑,还没待得他想出个所以然,半夏已是淡淡开口:“青玄,带她回房去休息,好生仔细照顾。”

这话初听之下,似乎很是正常,仿佛千­色­真的是不胜酒力需要休息。青玄虽然心中有疑虑,可发觉千­色­偎在他怀中,身上的高热似乎有增无减,已是也顾不上再啰嗦什么,只是“哦”地应了一声,扶着千­色­便要回房。

走了几步,他愕然又发现,千­色­似乎是真的醉了,连脚步也不怎么迈得开,一时情急之下,也顾不上那么多,­干­脆一把抱起她。

见着侍女一路领了抱着千­色­的青玄往寝房而去,半夏神情淡然,执起千­色­方才饮过的那个茶杯,望着那残余的半盏茶水中倒映的自己的影子,摇摇晃晃,甚为模糊,突然眼眸一眯,手掌收紧,竟是将那茶杯生生地捏碎在掌心里!

“你给她喝了什么?!”

身后传来了极尖锐的质问声,不消说,除了风锦,不用再做第二人想。

半夏转过身,瞥了风锦一眼,见他脸上有着难以掩饰地愠怒,便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算是一个浅薄的笑容,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琢磨的复杂神­色­,垂眼掩住眼底的漩涡。“一滴血而已。”他答得轻描淡写,甚为坦然,言辞之间不见一点掩饰,松开手,掌心中的茶杯碎片窸窸窣窣地掉落在织锦红毯上,一白一红,两相对比之下,极为刺眼。

没错,方才素帛敬給千­色­的那杯茶里,的的确确掺了点不合宜的东西进去。那是他从幽冥司将青玄送回之时,刺破青玄的指尖私下收藏的一滴血!

一听这话,风锦大为震撼,脸­色­也越发难看起来!

“你明知她沾了荤腥会乱­性­,你竟然还——”那一瞬,他狠狠咬着牙,那些想要喷涌而出的怒火在胸口叫嚣着,却不知该要如何发泄,只能强抑着,隐忍着,出语斥责。

半夏不以为意地轻轻一笑,睫毛细密地覆盖出了一片浅淡的­阴­影,勾勒在脸面容的深处,那模样多少含着点嘲讽:“当日在流泉崖,掌教师兄你不也是明知这一点的么,可还不是照样喂千­色­喝了自己的血?!”他说得云淡风轻,可言语间所指却极为犀利,到了最后,他嗤笑地哼了一声,微微地蹙出一抹­阴­云似的嘲讽,冷冷地,满是不屑,竟是极­干­脆地道出一切缘由:“若非如此,白蔹又怎会误会千­色­与你有了夫妻之实,黯然神伤回了九重狱?”

风锦没有料到,自己当日的心思与算盘竟是被半夏给洞悉了,顿时眉宇紧蹙,额心皱出了一个“川”字:“你——”他想要说什么,可却说不出口,只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神闪烁,算是默认。

“看来我没有说错。”半夏扭过头斜斜地睨了风锦一眼,墨眉很缓慢地扬了起来,语气是一贯的低沉,但那双黑眸却格外锐利,让人难以呼吸:“今日,即便千­色­乱­性­也没什么了不得,青玄身为她未来的夫婿,自会好好照顾,无需再劳烦掌教师兄­操­心。”

语毕,他自顾自地走开,只余下风锦一人在那艳红簇拥的喜堂之上久久伫立,仿佛面对着一个极难堪的结局,无力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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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侍女领着一路去到寝房,青玄才意识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如今,他顶着倨枫的面容,千­色­又扮作喻澜,侍女领着他们去的,自然就是倨枫与喻澜所居的独门院落。

喻澜素来不愿委屈自己,吃的用的穿的戴的都须得是最好的,这也是她选择附身在“九公主”身上的一个重要原因。因此,赵晟为她准备的这间寝房自然也是极为奢华。

因着喻澜和倨枫不喜侍女仆役在侧的规矩,侍女将青玄引到了寝房门口,便就悄悄退下了。青玄将千­色­放置在床榻上,见千­色­那酡红的面颊如同盛放的蔷薇,就连­唇­也嫣红欲滴,极是诱人,原本就热烫的身体变得更烫了。

青玄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疑心于她越来越烫的体温,心中的疑云层层密布。

如果师父真的醉了,那么,唯一的玄机应该便是素帛方才敬上的那杯茶水。只是,那分明是茶水,并不是酒呵,就算真的是醇酒,他与师父相处了这么些年生,虽然不曾见过师父饮酒,可早前听空蓝和木斐提起过,师父的酒量很不错,堪称“千杯不醉”,怎么轻轻啜了一口,一转眼就醉得这般厉害?

那杯茶到底有什么玄机?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之时,昏昏沉沉的千­色­睁开眼,瞳眸中模模糊糊映出他的影子,似乎是被那浑身的热烫灼得难受,低低地吟哦了一声,又闭上了眼。

许是神智不受控制,她所使的幻术失效,两人俱是恢复了本身的模样。

就是这一声吟哦,青玄的心不由自主地一下便紧了起来,仿佛心弦被一只无形的手轻柔地拂过,撩起了一片火苗,烧灼得喉咙也有些­干­了。他有些踌躇地偷偷打量千­色­,那般仔细入微,从那馥郁若水的容颜一直缓缓向下——

越是往下,他越觉得自己开始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了,就连往昔那些使得他心驰神漾的春梦,如今更是历历在目,尤其是那些臆想的两情缱绻,每一个细节都如同曾经真真实实地经历过,更是令他心猿意马,难以自持!

偷偷咽了咽唾沫,他的目光停留在她微微起伏的胸口,尔后,又悄悄滑到了她的腰间。那一瞬,他几乎无法忍受心痒难耐,想要随着目光一同伸出手去,解了她的腰带,褪了她的衣裙——

不知自己为何会萌生了这样的念头,青玄赶紧打住,在心里狠狠唾弃自己的不长进。如今师父不明原因的浑浑噩噩,神志不清,也不知道有没有危险,自己不思量着好好照顾她,却反倒是生出了这么些污秽的绮想,委实不该!

硬生生地别开眼,他逼着自己不再看她,这才发现方才入寝房入得匆忙,竟是疏忽得连门也忘了掩上。

一翻身下了床榻,他几步上前将门给掩上,可转过身那一瞬,他却彻底傻眼呆滞了!

千­色­坐在床榻上,发鬓微微有些凌乱,脸上的酡红已经尽数褪去,神智似乎也恢复了清明。见到青玄转过身来,她扬眉轻轻一笑,白皙如玉的脸颊上未施脂粉,却隐隐涌起一些血­色­,如同抹了一层胭脂一般,衬着轻笑时,便有了令人难以招架的妩媚诱人。

可是,令青玄呆滞的并不是这,而是——她竟然在自顾自地解着腰带,褪着衣裙!

“师父?!”青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时惊愕之下,脑子一片空白,只能语出嗫嚅:“师父……你、你在做什么?”

“你方才不是想褪了我的衣衫么?”抬起眼瞥了瞥呆若木­鸡­的青玄,千­色­将身上最后一件单衣褪下,轻轻扔到床下,眼眸中带着早已知悉一切的神采,仿佛在诉说自己如今的举动是应了他的心愿从善如流。掩上房门之后,房内的光线显得昏暗,那重重的帷幕之后,她那完美无暇的胴体被锦被衬得更加晶莹剔透。“无需你动手,我自己来。”

“你……我……”也不知是看着眼前的这片美景,一时受了刺激,还是被知悉了心事,有些尴尬,总之,青玄的脸刷一下就红了,更加不知所措地结结巴巴,嗫嗫嚅嚅,好半晌答不上话来,只能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是的,虽然是看着她发呆,可他的脑子却是甚为清醒,没有被眼前这景象给魅惑,越看她越觉得她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一时又说不上来。“师父,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蹙起眉,他上前去,也不知自己哪来的自制力,竟然刷地一下抖开了锦被,不由分说便一把包裹住她的身子,将那一片春光全都给遮得严严实实。

“镇日吵着要做我小郎君的不是你么?”虽然被锦被给包裹着,可千­色­却顺势偎向青玄的怀中,眨眨眼,睫毛轻轻地刷过眼睑,脸上是三分无畏七分无谓的表情,透出了几许妖媚:“怎么现在你反倒是扭扭捏捏起来了?”一边嗔怪着,她一边将手臂从锦被中挣脱出来,伸手便要去搂抱青玄的颈项。

一听“小郎君”这三个字,素来脸皮厚的青玄竟然一时不知该要作何回应,见到那莲藕一般白皙的手臂缠绕过来,他心理异常矛盾,真是迎上也不是,推拒也不是,倒真的应了那“扭扭捏捏”的评价。“师父,别,别这样……”平素里,他极是羡慕喻澜对倨枫的主动,可眼下,面对着多少透着点怪异的千­色­,他反倒是不太适应了。

若不是一直在她身边,不曾离开过半步,青玄几乎忍不住要怀疑,眼前这个女子根本就不是千­色­。

平素里,她一向是冷漠严肃惯了,即便偶尔温情,也不至于像如今这般肆意!

无法抗拒地,随着手臂一起缠上来的,还有她的身躯,她的脸颊。隔着衣衫,她的脸在他的胸前轻轻地厮磨着,听到他的心在胸腔中跳得越发的急迫,她扬起脸来,慵懒一笑,低低地回应着,凹凸有致的身段如同软骨的蛇一般,黏黏地贴紧了他,靠着他的耳后倾吐红­唇­轻启,于耳畔轻轻一吹,香风暖气吹得人骨魂俱酥:“青玄,你是真的喜欢我么?”

随着她的疑问,她的手臂掰过他企图躲开的脸颊,不由分说地便就吻了上去。

身体倏地一僵,青玄还没将来得及回答那确认的话语,便已是被她堵上了­唇­。

这个吻和之前在月老祠之中的那个一触即分的吻截然不同,滚烫的­唇­一旦碰上,他的理智便如同轰然垮塌的墙,瞬间全然崩溃。迫不及待地反客为主,他猝不及防地夺去她的气息,急切地吻她,交缠的气息如一团汹涌炽烈的火,吞噬着,淹没着,将彼此席卷进了汹涌的波澜之中,心跳与意识于狂乱间完全失控。

那隔在他与她之间的锦被,慢慢地滑下,仿佛不满足于这样的紧贴,她渴望更多,更近,便摸索着去解他的腰带。

抓住她那极主动的手,青玄结束了那个吻,却仿似不舍得离开一般贴着她的­唇­,有些懊恼,有些隐忍地闭上眼,微微的喘息着,仿佛正在死命压抑着那席卷而来的陌生情潮,就连挤出­唇­缝的字眼也带着低哑:“师父,我们还没成亲……”

千­色­轻轻一笑,缓缓摇头,不知是想说什么,可最后,她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再次前倾,以­唇­阻断了他接下来将要脱口而出的疑虑。

那一刻,在她的眼中,他不是徒弟,而是那一直以赤子之心对她倾心爱慕的男子。在他的心中,她也不是师父,而是要与他携手生生世世不离不弃的女子。

这样两情相悦,还有什么能阻止她们相携相属?

褪尽了衣衫,缓缓倒在床榻之上,青玄情不自禁将那温热的指腹,伴随着他炙热的视线,缓缓蜿蜒,滑过她嫣红如醉的粉颊,滑过她微阖的双眼,搜索她的每一寸柔软,每一抹让他几欲疯狂的绝美,一直抚过了她纤细的颈,抚过圆润的肩,却是突然停下。

“青玄……”她睁开眼,软软地轻唤,敏锐的神经随着他突然停住的手指突地一下就蹦紧了,忍不住轻轻喘息,如一朵全然绽放的娇蕊,只为他舒绽柔润的花瓣。

俯下头,他以薄­唇­代替手指,轻轻覆了上去,那般小心翼翼,仿佛是担心自己碰疼了她。她身子微微颤抖,感觉他灼热的呼吸和有一下没一下的浅吻在胸口停驻,让她的心越发痒痒的,双手不得不攀上他的背,想要阻止他继续这甜蜜的折磨。当手触及到他赤­祼­的皮肤,热烫的男­性­肌肤紧贴着她,坚实的双臂搂住她纤细的腰肢。她如此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每一分线条。这个怀抱是专属她一个人的,虽然曾好多次被他紧拥,不是如现在这般完全的坦呈,没有丝毫障碍。原来,他的掌心也是那么热,几乎要烫伤她的肌肤,男­性­的薄­唇­既而吮咬著她的锁骨,微微的疼痛。

感觉到她已经为他准备好了,他跻身而入,却意外地感觉到她的僵硬与疼痛。

那一瞬,他说不出是欣喜,又或者是苦涩,是心疼。

这,竟是她的第一次么?

她分明冰清玉洁,却因那命中注定无缘之人而背负遭人鄙夷的名声,就连面对他,也从没有过半句辩解,只是静静承受,坚信清者自清。

而他,能为她做什么?

他能做的,便是狠狠地抱紧她,将她烙入自己的心扉,篆刻进自己的魂魄,给她自己能给的一切,兑现生生世世的承诺。

千­色­全身酥软,使不上力气,只能无意识的喘息回应着。当欢愉累积得太高,她张开­唇­,难耐的咬住他的肩膀。

她的牙齿陷入他的皮肤,那尖细的疼痛刺激得他抱着她坐起来,在她耳边徐声轻言,许下了惊世骇俗的承诺:“一日为徒,世世为夫!”那声音低哑,却灼烫如火,每个字都仿佛要毫无保留地烧进她的骨血中。他的体温,像是一个茧,将躁热与不安杜绝在外。

尔后,他竟是让她坐在他的身上,给了她高高在上的主动权。

她像是受了触动,拱起身子,双手撑着他的胸膛,流泉飞瀑般的发遮不住她与他皆是未着寸缕的身躯。她随着他的律动而起伏,感觉他在她身体最深处那炙热而细腻的摩擦,每一次,都带来激烈的火花。

当欢愉逐渐累积,那瑰丽的顶端呈现眼前,她仰起头,急促地喘息着,“噗”地一声,背上竟是伸展出了一双火红的羽翼,炽烈犹如燃烧的火焰!柔软的腰主动迎合着他,因他所传达出的狂喜而深深湮没,一起投身炽烈的火海,在情焰中燃烧,甚至甘心就此明灭消亡。

浴火重生,一如涅槃……

64

旧曾谙

难分难舍的缱绻旖旎。

虽然青玄与千­色­都是初涉情关,可却因着那醉人的浓情,一遍又一遍地彼此交付,不知疲惫,直至情焰燃烧到最炽烈。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是倦极了,千­色­终于撑不住,沉沉地睡了过去,背上突然显现的那一对火红羽翼化作了白皙肌肤上的两道纤细红痕,犹如两道渗着血的伤口。青玄对那羽翼甚为好奇,伸出指腹细细地抚摸,却又一点也感觉不到。他索­性­伸手搂着她,胸口紧紧地贴着她光滑如玉的背部肌肤,如同一个蚕茧,将她紧紧包裹在其中,算是圆了这数年以来夜夜叨扰不休的春梦。

只不过,之后许久,青玄完全无法入睡。他此刻的心情甚是复杂,有着美梦成真的兴奋,却也有着越来越多的疑惑。他不明白千­色­为何会突然­性­情大变,一反之前淡漠清冷的模样,如此热情如火。倘若玄机真的在那杯茶里,那么,究竟是谁在茶里做了手脚?用意又是何在?

思及这个问题,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半夏。

毕竟,半夏之前音讯全无,如今出现得如此突然,且言语神情都透着怪异,怎么看都有着几分可疑。只不过,若一切真的是半夏所为,凭良心说,他倒真不觉得半夏是有什么不轨的企图。

好吧,他得要承认,他其实是打从内心里无比感激半夏的,毕竟,他本以为自己和千­色­之间还有一段日子需要磨,却不料会有这样的惊喜。如今,千­色­是他的人了,即便是再来十个没完没了涎皮赖脸的风锦又如何?

还有谁有能耐从他怀里抢走千­色­?!

这样想着,不免有几分得意,微微动了动身子,却感觉到她似乎是因着冷,一径地在他怀中缩成一团,紧紧贴着他,更是瞬间便激起了他满满的保护欲,越发地将怀中的人儿搂得紧了。

其实,千­色­这么热情如火也没什么不妥,只要她对别的人都冷漠淡然,只对他一个人与众不同就好……

这样想着,他心满意足地闭上眼,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突然便就做起梦来。

梦里,他似乎是有什么地方不同了,明明是就近看着一个男人坐在冰天雪地之中入定,样貌身形都甚为模糊,看不真切,可却又有着说不出的奇怪感觉,仿佛那男人就是自己。

周遭明明是大雪纷飞,寒风呼啸,可那男人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冷,只兀自闭着眼,神情平静。突然,一团火红的东西从天而降,竟是不偏不倚,正巧落在那人的衣襟里。那人睁眼一看,发现那团火红的东西竟是一只被冻得奄奄一息的雀儿。

想是风雪太大,天气太寒,那雀儿被冻得在鸟窝里缩成一团,无法御寒,而积雪又压断了它垒筑鸟窝的树枝,这于它,无疑是天翻地覆,竟然被整个抛了出来。那男人微微一笑,并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再度阖上眼。

的确值得庆幸,那雀儿是落在他的衣襟里,若是落在雪地上,即便不摔死,也定然会被大雪给掩埋了。那只雀儿没有属于鸟类的聒噪与吵闹,只是静静地靠在他的胸前,借着他的体温。

没有人知道这男人在雪中入定了多久,总之,待得那雀儿从他衣襟里钻出来之时,已是冰雪消融,春暖花开的来年。

直到那雀儿振翅高飞而去,那男人才淡淡一笑,睁开了眼——

可就在那一瞬,青玄也睁开了眼。

窗棂处透入了艳阳的金辉,竟是微微有些刺眼,一时之间,青玄眼前一片眩白,好像仍旧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有点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梦境之中还是在现实之中。他有点没由来的心悸,只是本能的收紧手臂,感觉到千­色­还在他的怀中,这才心安地舒了一口气。尔后,他微微支起身子,细细打量千­色­平静的睡颜,心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满足,并没有把方才那个怪异的梦放在心上。

冬日里,极难得有这样的艳阳天,看来,似乎已是日上三竿了。青玄看着千­色­沉沉熟睡的模样,免不了在心里坏坏地笑,或许,他昨晚真的是把她给累坏了。思及到她醒了之后定然要沐浴梳洗,他便本着平素里伺候她日常起居的习惯悄悄地起身,打算去准备些热水。

可谁知,青玄穿戴妥当之后刚一出门,竟然在屋外的檐下见到了半夏!

他静静地负手而立,似乎正出神地看着园里那一树盛放的腊梅。冬日里温暖的阳光慵懒地投­射­在他的身上,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芒,熠熠生辉,就连那一树如雪的梅花也似乎害了羞,微微透出涩涩的粉红。

“你起来了?”虽然没有回头,可他却像是背后也长了眼睛似的,率先开口,不慌不忙,神­色­从容,低沉的嗓音在静寂的庭院之中,显得异常清晰:“进去再陪千­色­多睡会儿,我已吩咐人备了热水,一会儿就会送来。”

被半夏言语中那“陪睡”二字给呛了一下,青玄原本还有点初次做贼的心虚,如今,心虚瞬间烟消云散,剩下的便就只有说不出的赧然。

看来,半夏果然是知情的!

“半夏师伯,昨日,究竟是怎么回事?”说是好奇也罢,说是疑惑也罢,总之,青玄当下对半夏的意图甚为不解,便就上前一步,打算仔仔细细地询问:“我师父她为何会——”正说着,那一瞬如同有什么东西从脑中不经意地闪过,他倏地回忆起千­色­与他交缠之时妖媚惑人的模样,一时忍不住,心弦一颤,食髓知味似的从魂魄深处传来销魂的震撼。一时找不到何时的形容词,也不愿把自己的床笫之私说得过为详细,他只得掩饰般地哼了一声,这才语焉不详地问出口:“为何会和平素很不一样?”

半夏这才回转身来:“她是妖身得道,即便飞升成仙,身上总也还藏了几分妖­性­,一旦破了荤腥之戒,本­性­就会显现出来。”虽然说的是与千­色­有关的事,可他看着青玄的眼神却是甚为奇怪的,仿佛是初次看到一个陌生人,那眼神锐利得几乎能将人给刺穿。

青玄也感觉到了半夏目光里潜藏的异样,一时半会儿也闹不清出了什么事。不过,他更关心的显然是千­色­,对于半夏所为的“破戒”之所更是一头雾水:“破了荤腥之戒?!”

细细想来,师父平素的饮食极是严谨,人间烟火半点也不沾,唯一的一次破例,也是因着素帛姑娘送来的葵花籽。

若说真有破荤腥之戒的契机,那么,也唯有素帛敬上的那杯茶水了!

像是看穿了青玄的所思所想,接下来的话也算是解了青玄的这个疑惑:“我在素帛敬她的那杯茶水里渗了一滴血。”只不过,他说虽是说了,却没有点明那滴血的主人是谁,青玄自然也就没能觉察出他的目的何在。

“可是,为什么——”他还想再接着问下去,可半夏却是抬起手来,极凛冽的一个手势,阻止了他的发问。

双眸仿若可以摄人心魄,半夏那素来温文儒雅的五官竟是显出鲜明而深邃的棱角,低沉的嗓音如同神袛一般,威严不可侵蚀:“不要多问,也不要乱跑,有的事,你以后自会明白。”

那声音虽然严厉,可是语调却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漠然得让青玄一个不觉,冷不防打了个冷颤。虽然心中仍旧疑云遍布,但再继续追问下去实在是有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嫌疑,无奈之下,他只得讷讷地应了一声,转身回了寝房里。

心里的疑问犹如水底升起的气泡般一个紧接着一个,青玄细细琢磨着其中的关联,心底不知怎么地,突然有很不好的预感。他觉得,自己和千­色­似乎都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陷阱之中,可却完全没有觉察到这陷阱的危害所在。

不管怎么样,如今最好的办法便就是远离一切,回鄢山去!

看了看床榻上的千­色­,他打定了主意,突然坏坏地一笑,尔后便不声不响地跪在床榻前,耷拉着头,把背脊挺得直直的,在心里打起了坏主意。

早在青玄起身之时,千­色­便就醒了,许是离了他那充满了暖意的身体,她便觉得再难入眠。

是了,这是遭遇了风锦的背弃之后,数千年来,她第一次能够如此安心地入睡安眠。

只不过,醒了之后,她却一直保持着蜷缩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动。昨夜的交缠,她心知肚明,知晓自己一定是遭人设计,破了荤腥之戒,显了本­性­,才会抛却平素里那些道德的压抑,那般主动地与他缠绵欢好。昨夜的记忆涌袭而来,她已是窘迫得不知所措了,而他留在她身体里的滚烫液体,随着她轻微的动弹,竟是热热地涌流而出,沿着腿跟蜿蜒而下,更是令她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僵硬地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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