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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永夜这才深深叹服她老爹的才智,捏住倚红的脸使劲捏了一把呼道:“我真是爱你!”

“少爷!”倚红揉着脸嗔道。

永夜嘿嘿笑了。她下令封关,风扬兮功夫再高,只要落在她身后也甭想出关,跟随而至的不管是游离谷的人还是李天佑李天瑞的人都出不了。十天,月魄与蔷薇在解大人的护送下,应该能平安到达宋国后转而往齐。

她要做的就是面对陈国可能出现的山贼,或者说,是那个想娶公主的易中天。

普通山贼是不敢与官兵冲撞,更不会轻易劫使臣车队。可是易大将军就说不清楚了,他就算不要她的命,只让队伍丢盔卸甲狼狈出现在陈都泽雅,就尽可出心头恶气。他要杀她,怕也会是在她回程的路上。找个替死鬼如宋国之类,又或者找个别的不会挑起安国起兵的借口。

没有风扬兮,这百名豹骑­精­锐是绝对敌不过易中天的。今夜真的会太平吗?永夜不知道,她必须暗中出现保护这支随她出使的队伍。她就算不把百名豹骑的­性­命放在心上,也绝不会灰头土脸出现在陈国的金殿上。

谋定而后动

夕阳已退,倦鸟入林。

林中之路被月光映出一种惨白之­色­。

夜风无声,偶有夜枭鸣叫。

山中只闻马蹄得得,更伴有车轱辘吱呀翻动的声响。远远望去,黑暗的林间一排火光闪动,宛若游蛇穿行。

豹骑人人缄默不语凝神戒备,空气中暗传肃杀之意。

永夜收拾停当,望着换了她服饰的倚红笑道:“你没武功,记得我教给你的三步曲就行了。”

倚红点点头,手中握紧了短弩,把马车中的灯捻得亮了几分,窗户上便现出一个若影若现头戴金蝉束发冠的人影。

永夜拉上蒙面巾推开马车夹层钻了进去,再拉开一层露出车底正要跃下,听得倚红轻声说了句:“少爷,你千万小心。”

她回头眨了眨眼:“有事进夹层,别的不管。听见没?”

“是!”

永夜一吸气钻了下去,拉好夹板趁拐弯时滚入长草之中。随行的豹骑没有发现半点异样,等车队过后,永夜施展轻功尾随着队伍。

很久没有这样在林间奔行,永夜觉得很愉快,车队速度及不上她,不多会儿她已赶在了队伍前面。

出行之前她已仔细看过地图。这片树林前方会有座木桥,过桥之后树木更为高大浓密。若是设伏,从这边树林奔出的车队一旦出林就暴露在对方弩箭范围之内。等到车队过了桥再炸掉,车队便无退路。

她加快了脚程,像缕风飘荡过去。

月光下木桥安静地伫立,下方溪水潺潺,永夜下到溪涧,利用大石隐藏身影,片刻工夫靠近了桥底。

果不出所料,她瞧到桥下有四条黑影。如何能够让他们不出声响的死呢?车队在半个时辰之内就会到达。她深深呼吸,凝神辩别流水声中杂夹的气息。手一翻已握住三枚钢针悄无声息的靠近,还有两丈的时候针如月光洒出,瞬间刺中三人咽喉,还有一人惊悚回头,脖子正迎上永夜手中的袖刀,气管被割断,呼吸顿绝,他张开嘴努力想吸入空气,捂着喉发出嘶嘶声。

永夜冷冷望着他,手挥过。他只觉得心口一凉,像山溪涌进了心里,薄如纸的袖刀已抽离了身体,快得连血都没来得及涌出人就倒了下去。

还行!永夜耸耸肩,就着月光查看他们的衣物,清一­色­黑衣,没有任何标识。连武器都是兵器铺里随便能买到的刀与箭弩。永夜笑了,她不以为山贼会有统一服装和统一的武器,而且是全新的家伙。

永夜能肯定,来的是易中天易大将军的人。看来,车队不会有灭顶之灾,想把贺礼抢了让她出糗才是真的。

她站起身,手摸上桥身,手指拈起一丝湿滑,嗅了嗅,果然是火油一类的东西。她想了想,没有入林,陆续拎起几人尸体扔进了树林的长草深处,迅速回头。

等她钻进马车底部露出头来时急声吩咐倚红:“灭灯,唤林都尉过来!”

来不及换衣,永夜便听到蹄响,林都尉的声音在马车外传来:“侯爷何事?”

“队伍缓行!”她迅速换衣,倚红赶紧为她戴好金蝉冠,永夜隔着轿帘又低声嘱咐了番。

林宏点头应下。

永夜这才舒了口气,换好衣袍开始整理仪容。

“少爷,怎么回事?”倚红赶紧问道。

永夜喝了口茶,眼睛一闭:“累死我了。等会儿把头埋低点,省得被人看中抢了。”

转眼间,车队已上了桥慢慢地通过,才入树林,听到一枝响箭带着哨音嗖的一声钉到了马车上。这是山贼惯用响箭,箭身绑了竹哨,­射­来之时会迎风鸣响示警。

“这是安国赴陈使车队,何方贼子如此大胆!”林宏中气十足的吼道。

“哈哈!要从此地过,留下买路钱,爷劫财不伤人!”一个嚣张的声音在林间响起,瞬间前方闪出人马,火把将树林照着通明。放眼望去,似整座树林全是敌人。

为首的满面虬髯,四十来岁年纪,方巾包头,手执一把九环大刀。永夜掀起轿帘看得直乐,这不是传说中的山大王么?

林宏冷冷道:“你是山中哪路客?”

若是山贼,一般会亮出名号,只劫钱财。不过,永夜却摇头,使臣的钱财,劫了没人敢吱声,还报什么名号。

那大汉又一阵大笑:“我留了名,难道还等着你上门索要不成?!”

豹骑一偏将怒了,打马上前:“都尉,末将去宰了他!”

“慢!”林宏从怀中扔出一物扔过去笑道,“这位侠士想来认识这木牌吧?”

那大汉接了只瞟了一眼便扔了回来:“风扬兮算个鸟!大爷不吃那一套,我的地盘,我做主!”

林宏心中叹服永夜算得准,冷笑一声,神态却变得极其尴尬,讷讷道:“风扬兮,风大侠……侠士不知其侠名?”

“少废话!留下贺礼,便放尔等离开!”

林宏显得极为难,手下将士纷纷抽刀喊道:“都尉,打吧!”

“住口!就算拼了­性­命能敌得过他们人多势众?”他的态度变得极为恭敬:“我家侯爷说了,钱财乃身外之物,就当是结交几个朋友。留下贺礼,我们走!”

豹骑众人愤愤不平,沉着脸不吭声,护着永夜的马车离开,将五车贺礼全数留下。

“慢着!还有三车装的是什么?!”

“侠士,是我家侯爷的行装。”

“留下!”

“这……”林宏甚是为难。来到永夜车前禀报。

那汉子只看到马车中伸出一只手轻轻挥了挥。不禁好奇,这个软弱的连架都不敢打的胆小鬼竟然就是端王的儿子?他心生好奇,催马上前喝道:“出来让爷瞧瞧我陈国的驸马生得怎么个脓包样!”

“哈哈!”嘲笑声顿时响彻林间。

豹骑诸人目中几欲喷火,恨不得抽刀便打。

“你过来,我让你瞧个明白便是。”永夜淡淡的说道。

那汉子仗着人多势众,真的上前。

轿帘轻掀,他瞧见了一个头戴纱帽的少年坐在车内,旁边低头坐了个侍女打扮的人。胆子更大,伸手便去揭纱帘,永夜未动,由他揭开纱帘对他一笑:“侠士可以放我们过了吗?”她的声音清朗,说完却低咳了两声。

那汉子见正是平时所闻的病弱,面­色­暗沉脸带晦气,嘴­唇­竟带乌青,夜­色­中瞧着就像马上要断气了似的,偏生五官­精­致俊美,说不出的诡异。

他缩回手,挥刀大笑:“放他们过去,兄弟们来搬贺礼!”

林宏见势喝了声:“走!”

一百将士护着马车迅速离开。

直到天­色­将明,出了树林又奔行了十里终于到了清泉镇。

“侯爷,这里就分路了。”林宏低声说道。

永夜下了马车,呼吸林间清新的空气,心情很愉快,笑着说:“在镇上歇息吃饭。”

清泉镇小,只有十来户人家,沿岔路两旁分布。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茶楼酒肆客栈都有。

永夜指指客栈道:“大家一夜劳累,在客栈稍事歇息,饭后出发。大家只有一刻钟的时间。”

山中往来都是行脚山客,穿行在三国贩买货物,客栈里突然涌现百来人的队伍把老板吓了一跳。

林宏扔了锭金子笑道:“我等是安国使臣,往陈贺陈王寿,只歇息会便走。弄点饭菜,吃的高兴再赏。”

老板捧了金子听说只是吃一顿歇歇脚,高兴得眉开眼笑,吩咐厨房赶紧盛粥端馒头,整治了山中野味小心伺候。

众将士心中甚是不满,永夜一眼瞥见,唤了林宏过来同桌,笑道:“憋气是吧?还没动手,就奉上了五车贺礼并三车行李,空手去贺陈王寿怎么也说不过去,太狼狈了?”

众人被说中心事,都低下头,脸上显出鄙夷之­色­。

永夜喝了口热粥笑道:“味道不错,大家辛苦一夜,多吃点。”

林宏见有人脸涨得通红便要起身发作,忙喝道:“赶紧吃饭,侯爷自有安排!”他心里也在打鼓,虽说照永夜说的办了,他也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永夜叹了口气道:“林都尉也在奇怪是吧?我只不过觉得那五车贺礼耽误脚程,叫那些贼子帮忙运一程罢了。至于行装嘛,都是些破衣服,不要也不打紧,有银票还买不到东西?吃过饭轻装上路。”

林宏疑惑,贼子如何肯把五车贺礼送还,更别说帮忙运送。

倚红见他傻愣着,抿嘴笑了:“林都尉,少爷说是就是,你赶紧吃东西吧。”说着给他盛了碗粥。

林宏见永夜胸有成竹的样子放了一半的心,几口喝完粥匆匆出去准备。饭后队伍踏上了往陈的道路。

永夜掀起轿帘对马车外的林宏说道:“全速前行,路上再遇剪径山贼,不用再问,全杀了,一个不留。再有,到了老虎嘴时叫我。”

林宏点头。

永夜这才躺下养神。

“少爷,你说能拿得回贺礼吗?”倚红轻轻给她捶着腿问道。

“嗯,你家少爷最喜欢黑吃黑。”

血染的风采

山路蜿蜓曲回,林木幽深。

春暧日和,鸟语花香。

老虎嘴名如其形,两山在此靠近,一山山崖前突,远望似老虎张开的大嘴,而过了老虎嘴又是平缓山丘。如有人设伏于老虎嘴,居高临下袭击,从嘴里经过之人无疑就成了老虎口中的美食。

“侯爷,前方就是老虎嘴了。”林宏说道。

永夜打了个呵欠,支开轿帘瞧瞧了吩咐道:“如果不出所料,此地还会有埋伏,林都尉,你行军多年有经验,你瞧着办吧,我要的是来人一个也跑不了。”

“是!”林宏应下,迅速分兵准备。

百来人的队伍打着安国的旗号护着马车直奔老虎口。前锋刚到,便听到一声呼哨,箭枝从坡上­射­向队伍。

豹骑早有准备,圆盾合围护住了马车,长槊挥舞,把箭枝挑开,竟无一人中箭。

箭过之后,坡上站出一大群人,口中呼喊道:“棋山风林寨讨要买路钱!”几十人顺势从坡上冲下来。

林宏冷笑抽刀一指。豹骑诸人得了令,心里早憋坏了,见令下挥动兵器便上。

端王选的是豹骑­精­锐,虽是山林,却秩序不乱。

前方风林寨的人见了却大吃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冲上前的一批人已如割草般倒了一地。

马长嘶人立,领头之人怒极冲下,手中长刀挥出,眼看就要砍倒一个豹骑士兵,横的蓦然伸出一支马槊挑在长刀之长,只感觉手中一沉,虎口发麻,长刀被激得飞出,­射­穿了山寨中一人。还未等他反应,长槊一横已逼住了脖子。

“住手!”林宏大喝。

岂料风林寨都是匪油子,见首领被擒,呼啦一声全作了鸟兽散,豹骑士兵面带轻蔑,羽箭跟长了眼睛似的,转瞬间惨呼声不绝。

寨主也算是豪杰闻声大喝道:“我等遇上官兵,落入你手死也活该,打不过逃了,何苦一个也不放过?!”

林宏冷笑,敢打劫我家侯爷,没灭你的族算是对得起你了。

不到片刻工夫,这片山林就尸横无数,风林寨下山打劫之人一个也没跑掉。

寨主恨得双目血红,又瞧得心惊胆寒。见不远处马车缓缓走下一个紫袍少年,脸­色­晦暗苍白,看似柔弱。悠然的神情却没把这遍地死尸看进眼底,倒似在欣赏山中风景。这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心中正不安着,永夜清朗的声音传了过来:“你知道这是官兵?”

那寨主闻声抬头,瞧到一双­精­光闪动的眸子。他哼了声:“打这么大旗号,穿这么齐整不是官兵是谁?这位使的是马槊,普通护卫哪用得起军中之物!”

“呵呵,你既然知道,谁给你的胆子?说了,我便放你一条生路,还奉送银两给你做盘缠。”永夜的声音和蔼而又轻柔。

能保命还有钱拿,对一个山贼来说,自然诱惑极大。何况,这并不是什么大秘密。那匪首大声说:“半月前便有消息传开,安国使臣贺陈王寿的队伍将经过此地。各山寨主本犹豫不敢打劫,但是又有消息说,贺礼价值连城,只做此一单便可逍遥一世,且来者是个不会武功的软蛋,护卫仅百人。就动心了。”

“不怕陈王派兵剿了你们?!”

那匪首一笑:“咱们是战时兵,闲时匪,安国抢不走这百里国土全仗我们熟悉地形,让安国官兵进得来出不去。何况消息传来,皇上绝对不会追究。”

永夜心里明白了,轻笑一声说:“忘记告诉你了,我就是那个软蛋,你背后说我可以,当我面不行。林都尉,给他个痛快!”

“你……”话还没说完,林宏槊尖雪刃一摆,匪首喉间喷出鲜血瞬间气绝,那双眼睛瞪着永夜仿佛在骂他不守信用。

我说话不见得一定算话!永夜撇撇嘴不觉得出尔反尔有什么可耻。又笑道:“剥了他们衣服换一些咱们的,制造匆匆逃跑的痕迹,动作要快!咱们就在这老虎嘴休息,抢咱们贺礼的人在林子里歇了一晚也快到了。”

豹骑众人一愣,顿时明白永夜的安排,欢叫一声,齐齐下马行动。

日落黄昏,彩霞遍天。

鲁达与手下三百军士押着抢来的八车贺礼及永夜的行装有说有笑慢悠悠踏上了往陈的山道。

“将军,前方就是老虎嘴了。”

鲁达嗯了声,突笑道:“不知道风林寨对上安国豹骑会如何?”

“哈哈!肯定打几下就赶紧护着那个病弱侯爷逃呗!”队伍暴发出一阵大笑。

鲁达眯了眯眼,侧头问偏将:“安国端王威名传扬天下,怎地生出这么个脓包儿子?”

“听说小时候就是个白痴,一直病着。公主也不知怎么想的,要嫁给他?!瞧那胆小怕事的模样,连咱们将军一根手指头也比不上。”

“豹骑是安国­精­锐,昨晚一个个脸都气绿了。比杀了他们还难过!”

队伍又一阵大笑声。

“不过,昨晚桥下那四人怎么就失踪了?”鲁达看上去粗放,倒也不傻。

偏将小声说:“会不会是风扬兮?他武功高强,永安侯有他的令牌,说不定一路在暗中保护他们。”

鲁达想了想吩咐道:“注意戒备,小心为上!”

“将军你看!”有人惊呼起来。

鲁达顺着手指方向瞧过,见老虎嘴散落着零星尸体,有风林寨人的,也有安国豹骑服饰的。看来是有一场恶战。

而一道车辕歪歪扭扭往前,看来是逃过了。

眼前的一切让他忘记了桥下四人离奇的死亡,双眼发光笑道:“果不出所料,豹骑应付山贼还是绰绰有余。只不过,这使臣队伍更加狼狈!哈哈!鲁某真的想瞧瞧他们现在的模样!走,追上去瞧瞧!”

说话间,队伍已走进老虎嘴。

地面突然爆出一层烟雾,越来越浓,伴随着香气飘来,瞬间牛­奶­般浓的白雾已包围了队伍。山坡上蓦然箭发,似疾雨嗖嗖密集落下,同时听到巨石滚落的声响。

马受惊长嘶直立。

“不好!有埋伏!”鲁达喊了这么一声,已觉头晕脑涨,他迅速捂住口鼻,想往后撤,回头一看,身后队伍中陷入浓烟之中推掇挤攘并传来惨烈的呼号声。他心一横,拍马前冲。

还未见对方人影,队伍便伤亡惨重。鲁达心中愤恨,知道上了当,大喝一声:“捂住口鼻冲过去!”一声呼出,脑袋更晕,人低伏于马上往前急奔。

才过老虎嘴,前面五十名豹骑列成方阵,长槊挺直,挟杂着雷霆之威扬蹄直冲。

马上骑兵最擅长的兵器便是长槊。取上等韧木为主­干­,剥成粗细均匀的蔑条,在油中浸泡风­干­,再以上等的胶粘合成长八尺的槊身。外层再缠绕细麻绳,待麻绳­干­透,涂以生漆,裹以葛布,刀砍如金属之声不断不裂方成,前装­精­钢槊首,雪亮如刀,颈部装有一圈尖刺,可刺可挑。

长槊轻便,马上冲锋,勇不可挡,近战挑刺同样轻便。

不是官制,普通人根本没办法得到一杆好的长槊。此次豹骑出行,武器配制便是长槊雪刀,长弓为主。看似百人,又从中­精­选武艺­精­湛好手,尤胜五百人。

昨晚屈辱地送出礼求路,豹骑人人心中憋足了气,士气正旺,又在老虎嘴休息一日。加上永夜­阴­险的在山道上先布迷|药,后放滚石。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俱全,鲁达冲出老虎嘴的残兵如何能挡。

不到半个时辰,来回两个冲刺,鲁达便被林宏一槊刺中坐骑滚落马下,长槊雪亮的刃口逼住咽喉,动弹不得。

“李永夜,你可知杀了我有何后果?!”鲁达听到手下惨叫声不断,片刻后便连声息也无,身边几个亲卫也已被擒,气得脸红筋涨大吼起来。

“侯爷,只有这几个活口了。贺礼并行装俱在。”一豹骑恭敬的禀报。

此番刀不血刃,一箭一个,把被迷|药弄晕了的人一一­射­杀,他开弓都觉得无趣。心里的一口气却长吐出来,说不出的痛快!

“绑了。本侯才入陈境就被惊扰,好歹也要找陈王评个理,他们就是人证。”永夜淡淡连马车都没下,淡淡地吩咐道。

鲁达听闻,心一横,脖子使戏一扭便想自杀。林宏防着这手槊尖一回,槊身大力敲击在他背上,立时便将鲁达击晕了过去。

“将军!”几个亲兵急呼出声。

林宏哈哈一笑,目中露出嘲弄之­色­:“原来是陈国的将军,打劫我安国使臣车队,是何缘故?难不成,想坏了两国交好,再起兵交战?绑了!”

说着目光却瞟向永夜坐的马车。侯爷先行示弱,再设伏出击原是怕敌众我寡豹骑伤亡惨重。如今自己人只受些轻伤,对方连山贼在内全歼四百人,生擒对方的一员将领还能要胁陈王。他对永夜佩服得五体投地,只觉得永夜体质虽弱,却真正是王爷的儿子,对永夜由衷生出恭敬之心。

他策马走到马车前轻声问道:“天已暗下,在何处安营?”

永夜叹息道:“这里尸首太多,血腥味太浓。咱们前行吧,本侯胆子小。”

胆子小?林宏哭笑不得,她下令一个不留,对方中了迷|药晕倒的照补一箭,这叫胆子小?转眼老虎嘴便横尸三百,血溅如修罗地狱拜谁所赐?侯爷年少对敌人如此狠辣。这样的人,谁是她的敌人,只会心寒后悔。

他低头答道:“是!”

队伍清点物品,一样也没少,豹骑与车夫只受些轻伤,分出士兵赶上马车,离开了老虎嘴。

倚红看永夜懒散的靠着软垫,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如此不是与易将军结下深仇?”

永夜笑了笑:“总比打得我狼狈不堪灰头土脸乞儿一般出现在陈王宫中好。难不成,我挨了打,他就不恨我了?总之是要恨的,恨多恨少都是恨。”

倚红嘟囔着说:“王妃临行前还直说少爷体弱心善……”

“我娘还说我街坊传言父王杀人不眨眼是假的呢。砍下的人头能把他的坐骑压趴下,我娘照样不相信!”永夜呵呵笑着,见倚红听得目瞪口呆,又起玩笑之心,伸手扭了把她的脸道,“我的倚红如此美丽,小心公主会吃醋!”

倚红一掌打开,脸红道:“倚红哪比得上公主!”

“谁说的?这叫健康美,别人欣赏不来的。”

两人调笑间,队伍又停了下来,林宏匆匆来报:“侯爷,陈使提前在翠坪相候。”

永夜挑挑眉哦了声道:“看来死三百人让易大将军心痛了,怕咱们挨个把这里的山寨都平了?将那几个俘虏交给陈使,由他们安排吧。”

“是!”

永夜眨了眨眼问林宏:“你说咱们帮陈国灭了这么多山贼,易大将军会是什么表情?”

林宏一怔,压住闷笑沉声道:“易大将军当然会夸侯爷勇猛!”

永夜满意的点头同意。

易中天的琴

陈都泽雅左将军府。

蜿蜒的回廊洗刷如镜,天井中苔痕渐深。雕花瓦当滴水如丝,声声如琴敲击着下方几只青瓷缸的水面,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回廓上正坐着一个灰衣人,长发披散正在抚琴。一双手瘦削单薄,骨结突出,正是执剑之手。以手观人,灰衣人必定心志坚强。偏生这双手抚的一曲琴音缠绵缱绻,他神情专注,脸上满是温柔之意,仿佛手中正轻抚着少女的柔软的身体。

身后不远处跪坐着两名侍者,受琴音感染,目光痴痴望着滴落的水珠,嘴角隐含笑意。

琴音袅袅,虽停不绝。檐下再闻滴嗒水声,似与琴声合二为一,琴已绝,音尚存。

良久,灰衣人才抬起头来,面容清癯,鹰勾鼻,薄­唇­,不露自威。他的声音如雨天的气息,带了丝鼻音,清冷无比:“活了五个?”

侍者闻声全身一震,匍匐在地,声音发颤:“是,将军。”

“怎么会活了五个?”易中天眉间闪过一丝怒气。

“回将军,鲁将军欲自杀……亦不能!”这是个极屈辱的回答,侍者的鼻子几乎已触到了地板上,头也不敢抬。

“鲁将军欲自杀……亦不能?”易中天喃喃重复了一遍,咣当一声推琴而起,厉声道:“人在何处?”

“百里外……青州驿站!”

易中天背负双手,大步离开回廊,灰袍翻起。两名侍者听到足音,这才抬头,赶紧提起袍角低头跟上。

回廊再次恢复平静,片刻之后,檐下青瓷缸咔嚓一声脆响,碎裂成片,几尾红鱼被倾倒在青石板的天井中,鱼尾挣扎摆动,不多时嘴张开不动了。竟是被易中天怒气所裂。

雨依然下着,似面无面情的嘲笑,有人会像这鱼一般,死得很惨。

青州驿站。

重檐红柱,同样蜿蜒曲回的长廊连接着一个又个天井。永夜回想安国的建筑,呵呵笑了:“林都尉,陈国比我安国如何?我是说房舍建筑。”

林宏轻蔑一笑:“我安国大气恢宏,这里真是南方秀气斯文地。连房子也建得这般小里小气,九曲十八弯的。”

“不然,若以建筑论,陈国­精­致,构建玲珑,何尝不是他们更懂得雅趣?论­性­格,安国豪爽,陈国细腻。这次赴陈,林都尉可要小心约束兵士们莫要轻易被挑逗起怒气才是!”永夜淡笑着说道。

林宏一怔,见永夜已伸出一双白玉似的手掌去接檐下的雨,那抹浅笑挂在脸上露出天真欣喜之­色­,不禁迷惑这位侯爷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时而­精­明,时而狠辣,时而病弱,时而天真,他摇了摇头,看不清,也不是他可以去看得清楚的。

“林都尉!”

他回头,见倚红换了身浅绿的深衣罗裙,如天井里郁郁葱葱的青苔一般新清,便一笑问道:“倚红姑娘何事?”

倚红竖了根手指嘘了声,冲他招了招手。

林宏忙对永夜一揖:“末将告退!”他大步走向倚红,跟着她拐出回廊,倚红才一跺脚道:“你告什么退啊!我不是让你不要出声?我家少爷这时候最喜欢一个人呆着,我见你杵在她身边傻子似的,怕你又要出声打扰她。”

“对不住了,倚红姑娘!”林宏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倚红笑了:“不知者无罪,对啦,少爷说,今晚上让都尉撤了她院子护卫,留两个在门口做样子便罢。”

林宏不解。

“少爷说,她请了保镖的,怕今晚咱们的人冲上去无辜受伤,吩咐说有什么动静都别进来,除非她出声唤人。”

林宏一路对永夜佩服得五体投地。那日陈使提前迎接,移交俘虏后陈使尴尬的脸­色­他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一路上陈使谢大人更是小心侍候,直到这距都城百里外的青州城才似松了口气。

还有三日便可入陈都泽雅。他们在青州城已停留两日,谢大人的轻松是因为有什么人会接手吧?等了两日,会是何人?

他抱拳笑道:“多谢倚红姑娘提醒,末将这就安排去。”林宏走得几步又回头轻声道,“多谢姑娘那日递饼之恩。”

倚红头埋下,声如蚊蚋:“都尉一夜未歇,早饭仅食稀粥,倚红不巧多带了两个饼罢了,不算什么。”

林宏看了她一眼,离开时,步履又轻快了几分。

永夜望着淋淋漓漓的雨出神。她前世的家乡就是陈国这种南方气候,春日细雨绵绵,一入陈境,脸上的皮肤都似扑上了一层水汽,湿润得欲要拧出水来。

但是这样的天气,倚红与豹骑却不是很喜欢,总觉得天空始终盖着层灰­色­的盖子,心情跟着压抑。

这样的天气最适合感怀。

月魄英俊的脸,温柔的笑脸又出现在眼前。隔着雨雾她似乎瞧见他白衣飘飘如谪仙般的身姿。

他日后会在齐国开一间叫平安的医馆,在繁华的街上或是在很小的镇落。前面是医馆的门脸,后院会种着他喜欢的各种药草。

没有电视没有网络,月魄平时何以消遣?永夜扯出一抹笑容,他多半再会饲养条蜈蚣当宠物玩。他还会叫它小星吗?

永夜静静的想,月魄与蔷薇应该平安离开宋国去往齐国的路上了,两人还会一路斗嘴一路笑着玩着。耳边似已传来蔷薇银玲般的笑声。

她的目光落在滴水下的石缸上。水滴划开涟漪,一个又一个的满月,月魄的面容在水中浅浅浮现。

永夜嘴边擒着微笑,­干­脆坐在回廓上拿了一罐围棋子一颗颗往檐下两丈外的石缸里扔。

水叮咚溅起水花,一个又一个圆月出现,突然一变,水纹竟另起波澜。

永夜闭上了双眼,心随水波漾起温柔的甜蜜与丝丝得意。

凝神时,她仿佛能感觉水中游鱼惊恐的摆尾,永夜满意极了。自己的感觉越来越灵敏,在这样的雨天,无数雨滴落檐下的杂音中还能清楚分辨出游鱼的动静。

六祖说心似明镜台,能映出世间万物,天上鸟飞翔,水里鱼游曳。见风吹旛动,六祖道不是风动,也不是旛动,是心动。

永夜眸中光彩掠过。

她深吸了口雨中的清新,所有的一切都让她来结束吧!

风林寨匪首的话她细细回味,能得她入陈消息这么准确的,从安国一路上跟着队伍的人就应该是陈国的探子。

传出这个消息的人一定是易中天。陈使见了五个俘虏汗都急了出来,人不敢放,又怕真的于殿前对质把脸丢尽。在青州停留两日,说是雨天不宜赶路,她想,等的会是易大将军亲自前来处理。永夜嘴一咧,无声的笑了,易中天,我太想和你聊聊三国了。

她越想越好笑,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气息压迫过来,迫得檐下雨幕直直朝她扑过来。这气息说强不强说弱也不弱,足以让她湿衣罢了。

“哈哈!”永夜不让不避,冰凉的雨水兜脸袭来,带着股醉人的清新,她扬起脸大笑:“哎呀,倚红,我的衣服都淋湿了!”

“少爷!你会生病的!”倚红赶紧过来欲扶起永夜去更衣。

永夜蛮不在乎的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这易容药水泡也洗不掉,想看我的真面目,不行。她低头看倚红抖着衣上的水渍,叹了口气:“一直都病着,又有什么关系!就是怕公主一嫁过来,我这身子,唉!”

“永安侯?”清冷的声音从回廓不远处静静传来,带着疑问,也是肯定的语气。

鸿门茶

“永安侯?”清冷的声音从回廓不远处静静传来,带着疑问,也是肯定的语气。

易中天?永夜敛去眼中神彩,故作惊诧的抬起头。

回廊尽头站了几个人,当先一人一身灰­色­长袍,三十出头,发用根灰­色­布带随意系住,身材高大,鹰勾鼻恰到好处的勾勒出一种威严,目光炯炯上下打量她。

永夜没有回答,头微偏着,看了灰衣人一眼,他没穿官服,就这身气势便知他是陈国第一高手,左将军易中天。原来他长得这般……­阴­沉暴戾!

“易将军稍等,永夜狼狈失礼,换身袍子就来。倚红,请将军水榭歇息!”永夜拧着衣袍的水走进了内室。

易中天身边扈从怒意顿显便要发作,易中天伸手拦住。他盯着永夜单薄的身影没吭声。只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他的身份,且镇定自若,永安侯果然不是寻常人。

鲁达告知他永安侯一副短命相,他不太相信,故意让雨飘上永夜的脸一试,肤­色­依然苍白黯淡。一瞧便知阳气不足,气血弥亏。一个羸弱少年出手却狠辣之极。三百军士与风林寨百十来人的尸体就是证明。而且,安国豹骑仅受轻伤,无一阵亡。易中天嘴边笑纹若隐若现,这样一个人,单凭能将计就计的心思,他就不会看轻了她。

“将军!”倚红轻福。

陈使谢大人这时急得满头大汗的跑来:“下官见过易将军,倚红姑娘,这是我陈国易大将军,烦请通报侯爷!”

倚红行了礼,不卑不亢地回了句:“我家侯爷更衣,易将军请随奴婢来。”

易中天有些赞赏的看了她一眼,对陈使道:“谢大人不必心急,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永安侯身体单薄,不宜雨天赶路,再歇一晚。明日赶去泽雅不会误了皇上宴请。”

“全仗将军安排!”谢大人心里暗骂,我急的是那五个人是你的人,你就去看了一眼,也不说该怎么办,我如果回皇上去?

易中天摆手让扈从退下,随倚红走进回廓一侧。

这是间面积很大的水榭,外面正对一池烟波。湖中初荷田田,绿叶半卷。雨水密密溅在水中升起一层白­色­的水雾,更显烟波浩渺。湖岸遍植柳树,细枝轻拂,南方的水墨烟雨不落纸间已浑然天成。

易中天掀袍坐了,倚红升起火炉,摆好茶海,曲膝一福:“将军宽坐。倚红这就去请候爷。”

他瞟了眼茶海,嘴角挑起好奇。他想起曾经也在这陈国烟雨中与一人品茗,那人道,茶之一道最适合静心养气,永安侯心思足见深沉。

永夜换了身紫金福字团花宽袍,腰间系了一串玉玦玉佩玉刀,满身富贵之气。人未到,腰间配饰清碎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清雅动人。

易中天禁不住侧过身去瞧,目光在永夜脸上转了几转,不得不承认这位永安候就算是病中那张脸也美丽得很。他心里嫉恨又起,淡淡说了句:“永安侯很喜欢这里?”

“陈国烟雨之美天下闻名!永夜很喜欢。”永夜捧了个瓷罐笑容可掬地说道,“换了衣袍,想起要请将军喝茶,于是翻了很久才找着这罐茶,将军久等了。”

永夜坐到茶海之前,与易中天隔几相望:“永夜喜茶,不知易将军可有同好?”

易中天目不转睛盯着她一字字说:“素闻永安侯静心养病,于茶道素有心得。易某之福。”

“茶最适合养气宁心,易将军杀气太重,喝喝茶有好处。”永夜头也不抬的答道。

空气中只闻烟雨气息扑鼻而来。

炉上茶壶水珠翻滚,如玉似珠。

永夜专心选茶,在素纸上拣出大小长短差不多的完美茶叶,小心拢了,这才笑道:“此茶名山中听雨,取观春雨绵长,山似水墨的意境。此杯为素心杯,薄胎白玉,纯净无瑕。心若虚谷赏雨品茗,乃是人生乐事。”

易中天见永夜高举茶壶冲出高山流水,沸水滚入搅动茶叶,激出一股幽香,沁人肺腑。想起手下鲁达被擒,三百人瞬间成了亡魂,心思也如被沸水冲淋,好不难受,声音更冷:“永安侯入陈便为我国剿匪四百人,无一活口,老虎嘴血染山林,如今却能安然品茗,说什么素心听雨,岂不笑话?”

“山中百姓清苦,往来客商赚点银子也不容易。永夜身为陈国准驸马,恨不得平了这百里内的大小山寨,当做送给公主的厚礼。才杀得几个剪径小贼,不算得什么。易将军为国­操­劳,难得闲适,请!”永夜无视易中天语中讥讽,轻笑着递过一杯茶。

好个舌灿莲花的永安侯!易中天眼神锋利如刀,已逼出杀气。

岂料那张苍白的脸也带着笑容对视了过来,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泛着温和的光芒,竟看不出丝毫害怕。

这天下有多少人能与他对视?易中天想起多年前那个黑衣少年,持一把长剑在散玉关外的棋山挑战他,若不是听说他打败了齐国第一高手清虚子,他不会应战。

然而棋山之上,那少年却与他战成了平手,他的目光便与永安候的目光一样,平和而带着笑意。

当年那个少年让他惊叹,这位年轻的永安侯没有武功,身体单薄,心却沉稳狠辣。叫他如何敢小觑。几百条人命一个不留,鲁达及四个亲兵若不是想留着给他难堪怕早已没命。易中天注视着永夜悠闲的煮茶,端起茶杯一口饮下只觉馥郁回甘,绵长不绝,不得不叹一声好手艺。

然而心中却是不甘,玉袖清丽端庄的模样冲进了心里。幼时,她抱着他亲热地喊他易哥哥。再大一点,是他亲手教公主武功。他看着她长大,她的一颦一笑已如刀刻般深深印在了心里。

皇上答应过他,散玉关战后就准了他娶公主。然后散玉关战败,公主却立志要去安国杀端王。以玉袖的心智绝不会是永安侯的对手。他如何肯让她去冒险。

他的公主,嫁给这个不知什么时候就短命死掉的永安侯?嫁过去就当寡­妇­?或者身败受死?

他一定要杀了他,让端王痛,断了玉袖的心思。他宁可与端王再战散玉关,也绝不让玉袖陪上一辈子。

易中天冷冷说道:“公主心慈,不会喜欢你的厚礼。”

永夜看着易中天眼眸中神­色­变化,此时怒火与杀气凌厉扑来,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强自镇定心神挣扎着冒出一句:“只要袖喜欢,她要什么样的礼永夜也为她取来。”

这声亲呢的称呼像刀一样刺进易中天心中唯一柔软的地方。“咔嚓!”手中茶碗被他的气势所迫破裂开来。他顺势扬手,掌中茶水如珠击在永夜胸前。

夹杂着内力的水珠重重拍打着永夜的心口,她只觉得气闷异常,眼前发黑。暗骂道再使几分力,我就吐血了。

“这杯子太薄,不适合我这武夫。”易中天冷冷说道。

杀气顿消,空中凝固的沉闷被打破。永夜捂着胸口暗暗吃惊,易中天的武功真不是吹的。她挤了个笑脸道:“不是易将军的错,下回永夜一定会记得,请易将军品茶,用粗瓷大碗!”

易中天推盏起身,冷冷道:“易某胸中只有戈矛杀戮,山中听雨不合易某胃口,告辞!”

“易将军慢走!烦请回禀陈王与公主,原定于八月大婚,永夜既然来了,就接公主一起回安国吧。”

她成功看到易中天满脸­阴­郁,又不知死活的加了一句:“一来一回,省了公主相思,永夜也心疼!不知易将军可愿做护驾将军,来我安国一游京都繁华!”

易中天心里再起杀心。这个永安侯不断挑逗他的怒气是何用意?

回头的瞬间,见永夜望着他笑,手指间似有银光闪烁,他的双瞳猛然收缩,如果他没有看错,她指间正捏了根银针。难道她一直是在掩饰武功?­阴­险狡诈歹毒,不除后患无穷。易中天扭头离开。

永夜看着他的背影笑,手掌摊开,不是根银针,而是枝细巧的银簪,簪头做成蝴蝶状,簪身细长似针,细看上面花纹繁复,雕工细巧之极,正是送与玉袖的礼品之一。

她想,以易中天暴燥的脾气,被勾起的好奇心和手下被捉的尴尬,他今晚一定会来。

坐山观虎斗

入夜时分,雨声渐大,似鼓点声声密集。

永夜怕伤及倚红,嘱她另去别的地方睡了。挑亮了烛火,独自抚琴。

竹帘半卷,帷幔飘飞,窗外雨声风声不绝。

永夜目光移向笼在灯笼里的烛火。那团最温暧的光淡洒琴上,一闭眼已化作月魄温柔的笑容。她深呼吸,右手微抬摆出风惊鹤舞的手式。

这式风惊鹤舞是以指甲背敲滑出甲音。手挥出,琴音铮铮,道尽万壑怒涛,有鹤在林。竦身孤立,将翱将翔之势。

转以幽谷滴泉手法,写意雨打芭蕉声声慢,风卷初荷潇潇急,一夜惊风苦雨尽收于琴。手式再变,如游鱼摆尾,曲中更带出一股平和温暧之意。

她难得抚琴,不由自主想起教她琴艺的美人先生。当年美人先生幽怨的说她老了。八年已过,美人先生风采是否依旧?

她和青衣师傅在一起吗?他们似乎不在安国,当年的山中已无踪迹,他们是离开游离谷浪迹天涯找了处风景绝佳之地隐居还是藏身在哪个国家?

游离谷的幕后主使之人真的是陈王?玉袖要嫁入安国是陈王主意还是游离谷的安排?

自己要灭掉游离谷在安国的势力,稳定安国的皇权,会与美人先生和青衣师傅对上吗?

琴声悠远,破雨而出又绕雨回旋,诚如她的思绪翩跹。

重重迷雾掩盖的真相,仿佛雨幕盖住了天地。眼帘低垂,窗外檐下雨声有霎那的停滞瞬间又恢复了平静,门外轻转来侍卫仆倒在地的细微轻响。

都来了么?永夜微微一笑,琴声一变,密如万马蹄奔,重锤破鼓。一时间仿佛风雨交会,沉云重压,空气已沉闷得似无力呼吸。她终于一吐气,再取惊鹤手法,闪电般击出重重一音,宛若白鹤一鸣惊人。与之同时一道凌利的剑气直击她后背。

她似并不知情,闭目沉浸在琴声与思绪当中。

“噌!”金属交鸣发出清脆的声响。

雨骤歇,风骤停。

永夜吃惊回头,睁眼时已收敛住心中得意。

一身湿透的风扬兮持剑挡在她身前。他身上的衣袍还在往下滴水,头上戴着顶雨帽遮住了大半张脸,手中剑指向前方稳如磐石。

他面前站着个一身灰袍的男子。没有蒙面,正是易中天。

永夜喃喃说道:“易将军持剑夜闯本侯下榻之处有何贵­干­?”

风扬兮冷笑:“永夜你傻了?他是来杀你的,还好我一路兼程赶得及时……”风扬兮住了口,心里泛起一阵后怕。他计算着永夜出关的日子,没想到赶到散玉关时城门紧闭竟然封了关口,不得己翻山越岭赶来。马不停蹄到达青州,没想到真遇上易中天要杀永夜。

风扬兮想起易中天那一剑,心里怒气顿生,冷冷道:“久闻陈国易将军素有威名,没想到居然是个背后偷袭的小人!”

易中天盯着风扬兮突然说:“八年之前,棋山之会。”

“正是风某!”

易中天上下打量着风扬兮,八年前的少年,如今都瞧不出面目了,若非这身黑衣,这口剑,他认不出他来。

“八年前,你的本事真能与我战平?”

雨帽低扣看不清风扬兮的神­色­,他的语气中却带着讥讽:“武之一道,胜者王。八年前与你战平的确用了点心机,然风某只是投机取巧。易将军是盖世高手,永安侯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

风扬兮还会投机取巧?永夜想起他撒谎说不与权贵结交,却暗中帮李天佑的事情。不屑地想,我挑起你二人两虎相争从中获利也没什么不好意思。

她从风扬兮身后探出脑袋嬉笑道:“他是我的保镖的,要杀我可不容易啊!不过,易将军,你难道不知我死在陈国驿馆的后果?哇,你居然明目张胆挑起两国仇恨,你竟不把陈王放在眼里?”

不待易中天回答,她突然高呼一声:“陈国左将军易中天行刺本侯!快来人啊!”

知道来了帮手就敢肆无忌惮?!易中天出手就是一剑,剑势凌利。风扬兮抬手一挡,易中天借两剑相交之力一个翻身,身如矫龙,穿入雨幕之中。风扬兮紧随而出,两道人影瞬间不见了踪迹。

“侯爷!”林宏带着兵听到永夜呼声赶了进来。

永夜沉着脸负手道:“门口守卫的二人如何?”

林宏低下头:“死了。”

“哼!”永夜冷笑,易中天,你以为十拿九稳,杀人竟然连脸都不遮一下。“去请谢大人!本侯要讨个说法!”

安国使臣居住的院落内灯火通明,谢大人正一筹莫展拿几个人质不知如何办。听闻永安候被易将军行刺,吓得手足冰凉,匆匆穿了衣袍赶来。见永夜坐在椅子上满脸怒意,下方摆了两具尸体,说话也哆嗦了起来:“侯,侯爷,无恙?”

“屁话!本侯有事了,你还能站在这儿?别忘了,这是在驿馆被刺,还死了两名侍卫,谢大人,贵国邀请本侯来陈,原来不是看活的驸马,是要看死的?”永夜叽讽道。

谢大人身子颤抖:“下官这就叫人加强戒备……”

“不抓刺客了?”

“抓……抓谁?”

永夜一笑:“本侯亲眼所见,刺客乃陈国左将军易中天!谢大人,易将军爱慕我的未婚妻玉袖公主人人皆知,他有杀人动机,本侯就是人证。这两名冤死的侍卫就是物证。人证物证动机俱全,你说,该如何办?”

谢大人脸上淌汗,半响答不出话来。只听门口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谢大人,本将军亲眼瞧见,是风扬兮欲刺杀永安侯,本将军没有追到人,这两名安国侍卫也是死在他手上的。”

易中天灰袍湿透,带了几名扈从出现在门口。

好一个栽赃陷害!永夜真想鼓掌。

谢大人明显松了口气道:“原来侯爷看走了眼,是风扬兮不是易将军。”

林宏与众豹骑气得欲拔刀,永夜抬手止住了他们。她看着易中天湿透的模样,暗忖难道两人没打?

目光与易中天对视片刻,永夜笑了:“哦,原来是风扬兮啊!本侯抚琴时突闻身后有动静,回头一瞧,易将军与风扬兮斗在了一起。原来是本侯指鹿为马,错把将军当刺客了。永夜多谢将军相救,不知将军可有好计谋抓获风扬兮,为本侯这两个可怜的侍卫报仇?”

永夜见易中天当面不认,知道自己一方之词也拿不实在。心道,你就和风扬兮斗吧。都是绝世高手,你若杀了风扬兮,我就少了后患。风扬兮伤了你,陈国就少了一员大将。怎么算我也不吃亏!

易中天眸光闪动:“我已下令发下海捕文书,通缉风扬兮!永安侯放心则可。”

永夜苦着脸道:“可是风扬兮武功奇高,他若是再潜入刺杀本侯,如何是好?”

“侯爷放心,有易某在,担保侯爷无事。”

永夜眉开眼笑:“得易将军保护,永夜可高枕无忧了。对了,那些山贼不会也是与风扬兮一伙的吧?”

“风扬兮已杀了他们灭口。”易中天一字字说道,心里恨得跟什么似的,鲁达说的不错,这位永安侯的确狡诈狠毒。不仅让他与风扬兮莫明其妙结了仇,还逼他杀了几个手下。想起鲁达跪别他的情景,易中天心情恶劣。

永夜满意的想,易中天当着谢大人与陈国众人说保自己平安,暂时是没有危险的。他既然知道风扬兮是自己请来的,恐怕现在他想杀风扬兮的心思更多吧,一个大侠,见证了他要杀自己,且武功和自己一样好,留着总是威胁。

永夜拍拍手道:“夜深了,既然有易将军保护本候,大家都可以放心了。以易将军的本事,什么刺客还敢来放肆?!林都尉,着人送这两名侍卫回家,咱安国的子民,死了也要落叶归根!”

豹骑听闻心中感动,目中含泪,对永夜恨不得以死相报。

易中天冷冷看着这一幕,又多一番评价。此人不仅变脸变得快,能屈能伸,还能借力打力,为自己赢得好处。安国有这么一个对手,也是件有趣的事。

他转身离开,冷冷地说:“皇上三日后在宫中举行寿宴,齐国与诸国使臣都已到达都城,永安侯是未来驸马不便迟到,明日便启程吧。”

易中天及陈使走后,林宏着急地问了声:“侯爷,易中天太不要脸了!此行危矣。”

永夜沉思片刻道:“你们先下去吧,暂无危险了。准备行装,明日出发。”

倚红担心的看着永夜,见她秀眉轻拧,似在思索什么问题,才要张嘴,永夜抬头笑道:“你也睡去。我,等一个人。”

她等风扬兮。

风扬兮追出去必和易中天交了手,然后易中天这么快就回转,风扬兮呢?他不可能这么快就死在易中天剑下。

受伤了?照易中天说法,风扬兮八年前使了手段才战成平手,那么,八年后他会是易中天的对手?

永夜走到窗边,轻拉开竹帘,推开窗,让风雨吹进。

急风骤雨,前方漆黑如墨。风扬兮还没和易中天斗得你死我活,死了伤了太划不来了,永夜遗憾地想着。

“他很狡猾!”慵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永夜回头,见风扬兮正靠在柱子边上。她有些吃惊没有感觉到他的存在,是自己此时思绪纷乱?还是风扬兮武功之高出乎她所料?灿烂的笑容在脸上绽开,永夜急步上前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风扬兮抱着剑倚在柱子上,黑身湿透,脚下已汪了一小注水,他似压根儿没放在心上,瞧着永夜担忧的神情突然笑了:“很担心我?”

永夜重重的点点头,眨巴下眼也笑了:“说实话不是特别担心,他回来得如此之快,想来也不可能在几招之内就伤着你。我对你这个保镖的有信心!”

“呵呵!”风扬兮笑得极其愉快,眼睛在朦胧的烛光下依然锐利。“你很聪明,没有武功也照样让易大将军忌惮。一百人灭了风林寨,杀了易中天手下亲信鲁达的三百卫队,还生擒了他,让易大将军不得不杀了这个忠心的下属,他恨得竟不惜亲入驿馆杀你。这名声传出去,天下无人敢小看安国永安侯。”

永夜天真地望着他,她不止一次在镜子里发现,这双眼眸是如何的清澈如水,专注看人的时候连自己都觉得纯洁动人:“风大哥说过的忘了么?上回在河边,你说人不是一定要靠武力的。”

自己教的?风扬兮喉间暴出低沉的笑声:“侯爷太谦虚了,我可不敢承认教了侯爷。单凭侯爷能算准我会出手相救,风某就望尘莫及。”

“咦?不是风大侠在天井石缸中击出了一个风字?难道是我看错了?”永夜惊讶极了。

真是聪明!不是一般的眼毒!只不过见她扔棋子那天真烂漫的劲儿,自己起了童心,顺手揉碎瓦上苔藓击入水中写了个风字,不过霎那间便被涌上的鱼吃了。这样的眼力,这样的细致,果断决绝,你实在不需要保镖!风扬兮瞅着永夜的目光中多出几分欣赏来。“我想永安候敢背对易将军,身上一定穿有护甲背心吧?”

这也能看出来?永夜眨眨眼说:“永夜身体一向不好,林都尉愁得很,就弄了件护甲非要永夜穿着。其实有风大侠在,压根儿就不需要。”

“呵呵,若是劫永安侯的山贼也有这样的护甲想必不会死那么冤。至少跑的时候还能有机会活命。”他的意思是风林寨往山上逃窜的人从后被一箭­射­死。

“唉,你是怪我一个不留是吗?”永夜低头苦笑,她都差点忘了风扬兮是大侠,死在她手上的可不是一两人或小股山贼,而是几百条­性­命。

风扬兮心里叹息,这事仿佛怪不得她,然而,他已经看过尸体。几乎大部份人刀还没来得及出鞘就被一箭穿心,口鼻处还留有迷|药的痕迹。这是有预谋的谋杀,连昏迷的人都不放过。这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他一直以为软弱善良的永夜。

永夜蓦然抬起头,平静地说:“我既然带了他们出来,自然要带他们平安回家。陈国那些人是人,我的人就不是人了么?更何况,我不能丢我父王的脸,不能失了安国的颜面!风大侠心中嫌恶永夜,不必再为永夜的­性­命担忧。是永夜烦扰风大侠了。”

以退为进?还振振有词!那张脸上丰富的表情足以骗死天下人!风扬兮几乎忍不住笑出声来,脸板下来一本正经地回道:“我答应过的事情,绝不会后悔。我一定平安护你回安国。”

他看着永夜,那目光让永夜有些惶惶然,她最对付不了的就是这种真正的高手,而且是非常正义的高手。一旦被风扬兮知道她在­阴­他,她不知道会是什么下场。既然已经­阴­了,就绝不能心软半点!永夜告诫自己非除去风扬兮不可。她低下了头叹道:“对不住了,风大侠,还要让你受永夜拖累。我没有证据,陈国上下都会通缉你,罪名是你暗杀我。”

风扬兮瞧着永夜垂头丧气的模样,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摇头叹气,今晚的永夜让他觉得­精­彩!他懒懒的回答:“他抓不到我的。你有危险时我自然出会现。侯爷,你的陈国之行实在让风某大开眼界。”说着一个跃身,人已穿进雨中。

大开眼界?永夜望着无边的黑暗,听着雨声冷笑,让你真正开眼界的还不止这个心狠手辣。易中天抓不到你,我能。

烟雨楼的秘密

梁江水势湍急,江面宽几百丈,波涛汹涌,经陈往宋齐流去。梁江水系湖泊众多,如明珠一般在陈境内星罗棋布。澄湖是陈国第一大湖,周围四城是陈国的鱼米之乡。

陈都泽雅位于澄湖之东。乌蓬船在城中穿梭游曳,城中万家抱水居,泽雅商贾舟中市说是就是都城的风貌。

清晨队伍入城之后,永夜掀起轿帘张望,让路的渔民站了长长的一排,都挑了送鱼的大木桶,桶上挂着的竹篓中青壳大虾活蹦乱跳。

永夜微笑。这样的大虾去了头,加姜蒜爆炒出鱼香味来的虾尾是人间美味。再有一群朋友在夜市中坐了,拎一件冰镇的啤酒,剥得满手流油,这样的日子才叫生活。

而现在的生活是什么?是算计,是防备。命都快没了,还能大啖美味虾尾?永夜呵呵直笑。人就是这样,什么没有盼什么。也许当了小老百姓,又成日为纳税,为被豪门欺压无力反抗而渴望权利。

她收回心思放下了轿帘。

泽雅她并不陌生,在很多年前端王书房中,她就仔细看过细作传回来的泽雅地形图。这座城看起来像是建于水上沙洲之上,城中桥梁林立,街巷密如蛛网。然而陈宫所在地却是一块非常广阔的平原。

一条笔直的驿道直通外城内城。内城中心有座相当开阔的广场,陈皇宫伫立在此。

远望一­色­楼台亭阁,连绵起伏,泽雅是平原,能有这种起伏之势定是挖塘泥人工改变地势,才建以高低错落的殿堂。目及之处能见到如虹桥般的回廓连缀其间。

这景致像Сhā花,紧密之中又见疏朗。多一处阁楼不多,少之却又觉得缺了点什么。更重要的是细腻­精­巧之中又现皇宫的磅礴大气。

安国皇宫红墙黄瓦,陈皇宫是褐­色­的屋脊衬以雪白的粉墙。若是与京都相比,泽雅是韵致天成,优雅自若的婉约女子,京都是豪气大方贵气十足的成熟­妇­人。

能为三强国之一,陈国自有其骄傲之处。

相较之下,永夜更喜欢陈王宫的­色­调,清雅大方。

陈国驿站也很独特。不似京都一个院子挨一个院子,进了驿站中堂,回廊曲折,将每一座院子分别引至水中沙洲之上。每一处院落都由几幢小楼组成,即独立成院又连缀成片。放眼望去,四五个水上院落围湖而建,隔水能望又互不影响。然而对面却是座水军营寨,这布置让永夜觉得只有大门一处出入口。

“这是专为永安侯重新修饰的烟雨楼,侯爷可喜欢此处?”易中天清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又一个不凝神就察觉不到的人!永夜叹气,她始终不能强大到与易中天风扬兮之辈抗衡。回头堆满了笑容道:“水上飘渺居,湖上烟雨楼!不错。名字也不错。”

“听说安国陆路为多,少有会水之人。”

永夜望着楼外湖水笑道:“正是。不过,北方好马战,想来陈军必不习惯。”

易中天隐隐变­色­,隐忍道:“今日皇上宫中宴客,请永安侯歇息片刻早做准备,我在驿馆外等候。”

“呀!终于能见到袖了!多谢易将军提点!”永夜惊喜的神­色­让易中天压抑不住心头怒气,拂袖而去。

“易将军请留步!”永夜微笑,“我的人水技不好,此处院落若有刺客潜水而入,一把火烧来,断了回廊……如何应对?”

易中天瞳孔收缩如针,冷冷回答:“请武功高强之人以轻功施救!”

“若是有神箭手凌空­射­来一箭,岂不是当活靶子了?我是问陈国可有万全之策?”永夜看上去很担忧,且很怕死。

“易某会亲驻驿馆,永安侯放心便是。”易中天意有所指。

永夜看着他离开,心情开朗之极,背着手悠然欣赏房中景致。从门口的兽头石雕到隔扇门窗,从檐柱之间的角替观赏到屋顶藻井,直看得林都尉与倚红脸露焦急又憋闷得脸发红才坐下来笑道:“有事?”

“少爷,究竟怎么回事嘛,都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林宏却道:“侯爷是看出什么来了吗?”

永夜赞叹的望着林宏,笑问道:“林都尉觉得这烟雨楼布置如何?”

林宏身兼永夜护卫,来到下榻之处,自然各处已细细观察了番,见永夜问便答道:“这里只有一道水曲回廓与外面相通,且主屋为求清静中以券门与外屋相隔。临水凭风,风景绝佳。”

“这是上好的松木,南方潮湿,松木多怕虫蚁蛀空,一般不会用这样的木材。而且木材还是新的,油漆也是新的,松木含油脂,券门狭窄,内室在二楼。”永夜不住口的说完笑嘻嘻地看着二人。

林宏与倚红脸­色­大变。此楼独在沙州之上。一旦火起,伏有刺客。不会武功的永安侯不烧死也只有淹死。如果发动水军,包围了驿馆,无人能逃脱。

“易中天好歹毒的心肠!”

“所以,我要你们,一旦有事,若是券门被阻断,在外面呦喝就成。记住,该骂就骂,该哭就哭,该跑,就跑!”

最后一字永夜咬得特别重,看向林宏脸­色­沉重。

她的话说得太明,林宏甚是感激。如果永夜不说,一旦出事,这近百豹骑肯定以死相救,伤亡必定惨重。“多谢侯爷!末将知道该怎么办。”

知道自己要死,还义无反顾,永夜对这个世界的人又多一分喜欢。在现代,生命重于一切,像她这般视人命如草芥的,杀百次也不为过。

永夜淡笑一声:“回安国告诉我父王,我一定会回家。”

“侯爷,保重!”林宏大步走出去,背挺得很直,手紧握成拳,永夜想,她是不是该成全他?

倚红却跪了下来,抬头望着永夜满眼是泪:“倚红对不住少爷,不该……将少爷会武之事告诉林都尉。”

永夜蹲下身子捧起倚红的脸,看到她美丽的眼中全是愧疚与后悔。她突然问:“是不是喜欢上一个人,对他便无秘密?”

“倚红……”

“不必再说,这些年,你对我很好。我本来就想让林宏娶了你。”永夜叹了口气,扶起倚红,“父王临走时如何交待的?”

“必要时……让少爷脱身!”

永夜凝视着倚红,有些疑惑:“倚红,为什么,你对父王这么忠心?”

倚红低声回答:“我和揽翠还有茵儿都是散玉关战后的孤儿,是王爷收留了我们。若不是王爷,还不知道被卖到哪里去了。散玉关的百姓有的人家还在家中为王爷设了长生牌位供奉。”

永夜却不想听这些。她对安国没有感情。对几位皇子争权夺位没有兴趣,对三国争雄想称霸天下也不关心。

“少爷,安国没了王爷,百姓还不知道要受多少罪。这些年来,除了陈国出兵犯境,安国都没有战事。打仗会死很多人的。”倚红似想起了自己的家与父母,声音也难过起来。

“林都尉会看着你死?”

倚红抬起头,胸挺得很直:“我们受王爷大恩,心甘情愿!所以,少爷,今晚宴罢回来,倚红会替了你住进这小楼。他,还要带着他的弟兄回安国,还要去为少爷传讯。他只能看着我死。”

永夜笑了。人人都这么舍生取义,偏偏她不是。她是刺客,是杀人不眨眼的冷血刺客。

“你觉得你家少爷是短命之人吗?”

倚红一愣。

“把朝服找来,易将军想必已经等急了。”

筹码捏在别人手中

陈宫十景,飞燕楼最壮观。

引澄湖之水入宫,掘出的泥土砂石垒成高台,烟雨之时,群燕绕梁翻飞,燕语啾啾,是以得名。

陈王寿宴便设于此。

面对一湖碧水,陈宫尽收眼底。正巧今日有微雨横斜,所有宾客都看到了群燕美景。

永夜坐在陈王下首。陈王未到,她先瞧到了对面的齐太子燕。

二十岁左右年纪,身材竹竿似的,黑­色­红锦纹龙纹服衬得他脸­色­更为苍白,神­色­中似有无穷无尽的忧郁。

永夜看了想笑,自己是抹了易容药整成病兮兮的模样,太子燕却是真的先天不足的柔弱。再往下看,诸小国的使臣,并陈国三大夫左右大将军文武百官坐得密密麻麻。

易中天换了武将服,坐在永夜斜对面,西梁小国使臣下首,那身气势将太子燕压得更不像个太子。西梁使臣都还镇定,太子燕被易中天一瞟,匆匆便移开了目光。

永夜叹气,三大巨头来了两个病夫,还是少年模样,陈王瞧到心中会乐成什么样呢?

钟钺声响,丝竹齐奏。飞燕楼外缓缓走进一男二女。

陈地丝绸之乡,袍服喜白,衬边宽数寸,皇袍上衣下裳,绣工­精­美,上绣金龙似要越袍飞出。陈王威严之中更带有几分斯文秀雅。

陈王今年四十来许,五官清秀,玉袖与他长得很相似。他身旁一温婉女子,看服饰便是皇后了。

走进楼来,陈王在永夜身旁停了停,目光扫过来,永夜含笑揖手,目光越过陈王直直盯在公主玉袖身上。

“听说永安候来陈受惊了?朕很自责,已下令全力缉捕凶手。”

他的声音很平和,像醇酒如春风,永夜笑道:“劳皇上费心了。不知太子殿下可也受到惊吓?”

太子燕一愣,连连摇手:“孤很好,一路平安。”

永夜一笑,你当然很好,三国之中总是要拉拢一方再对付一方。刘备与孙权结盟抗击曹­操­不就是如此?她对陈王又是一揖:“永夜运气不好罢了。皇上不必太牵挂。”

陈王微微一笑。

各国使臣纷纷奉上礼单,尤以安国最为丰厚。

永夜眸光盯在易中天发青的脸上,拱手笑道:“皇上,永夜不才,八月将迎娶公主,自京都一别,永夜对公主日夜思念,此次入陈,专程为公主备下礼物,希望公主喜欢。”

玉袖端坐在上,听到这话,不得不欠了身答道:“多谢侯爷!”

陈王看了看永夜的脸­色­,又瞥了眼太子燕。齐国下任皇帝如此软弱,齐再强大也会慢慢衰弱。而安国几位皇子争皇位内乱将始,陈国只需坐等便是称霸机会。脸上渐渐发出光来,下颌一点,示意开宴。

永夜目中瞧着歌舞,更注视着对面的太子燕。此人除了全身裹在一堆太子服饰中,实在没有半点王者之气。她想起回到齐国的月魄,便有心与太子燕结识,端起杯来笑道:“永夜是头回出使,殿下也是,永夜敬殿下一杯。”永夜说完饮尽亮杯。

太子燕赶紧端起杯中酒,小口饮了,苍白的脸上泛起一层红晕。不好意思地说:“听说永安侯身体不佳,酒量却超孤数倍,惭愧!”

看喝酒也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听说齐王治国有方,统三十六族不靠武力靠德行。太子燕也有这样的魄力?

“呵呵,我哪会饮酒,不过是……讨公主喜欢罢了!”永夜目光如痴如醉望向玉袖。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能让坐在上方的玉袖听到。

那张清丽的脸上泛起不屑与怒意。陈王却笑道:“玉袖需敬永安侯三杯才是礼数。”

三杯?这酒入口绵长,看似清淡,一杯下去,腹中却有团热气上升,甚是醺人。三杯下去,想让自己出笑话么?一面要嫁公主,又想让自已出丑。陈国果然不安好心。

前世有千杯不醉的海量,这世嘛,三杯应该也无妨。永夜赶紧起身笑道:“公主斟酒,莫说三杯,就是三百杯永夜也喝!”

玉袖莲步轻抬,从宫女手中取过一杯酒递给永夜。

这是二人第二次走得这般近。永夜接过酒的进候身体前倾,低声道:“我送公主的礼物是,一条裙子。”

玉袖脸­色­一变,永夜已饮下杯中酒,笑嘻嘻地等着第二杯。

玉袖气恼的再递过酒,永夜接酒之时却顺势握住她的手。她马上就是她要过门的妻子,摸下手不算调戏叫调情!永夜得意的握紧了玉袖­嫩­白的小手。

她的动作很小很轻,手笼在长袖之中挡去了所有人视线。

玉袖猛的一抽手,那杯酒便荡了出来,她一侧身想避,永夜顺势伸手一拉,以她的巧劲,没有防备的玉袖如何避得过,永夜轻搂住她的腰,轻挥衣袖,为她挡住了那杯酒。

“公主,我可不想再赔你一条裙子了。”永夜在玉袖耳边亲呢的低语。

玉袖气得目瞪口呆,抬步就走,一扯未动,低头一看,永夜不偏不斜又踩住了她的裙角,此时楼上歌舞正欢,看来来的目光仍不少。玉袖羞得满面通红,咬牙切齿低声道:“李永夜,这是陈国!”

永夜并未看她,而是看着对面的易中天额头暴出的青筋笑道:“皇上!永夜想在陈国多呆些时日,八月接了公主同回安国!”

“呵呵,好!永安侯将是朕的妹夫,陈国半子,朕准了。”陈王似什么也不知情,心情大好。

“恭喜皇上!恭喜永安侯!”贺喜声不断,永安一一回礼。

“你,踩住我的裙子了。”玉袖低声吼道。

“公主,还有一杯酒!对我笑一笑,上回……永夜念念不忘。”

玉袖眸子似要喷火,深吸一口气荡开了美丽的笑容,把第三杯酒递给永夜饮了,永夜这才松脚。临走之时狠狠地瞪了永夜一眼,压低声音说了句:“易将军有礼物要送给你。”

永夜旦笑不语。

“永安侯佳人得抱,孤甚是羡慕。”太子燕隔桌笑道。

永夜笑嬉嬉的说道:“天下四美有二美在齐,殿下何必羡慕永夜?”

太子燕目中泛起一层骄傲之­色­:“可惜我那小妹没有这等福气,可以嫁得永安侯如此品貌之人!”

永夜拿起酒走到太子燕面前:“我与殿下一见如故,可否容永夜并桌聊天?”

太子燕心思单纯,难得出使宴上属下大臣又隔得远了,正觉孤单。便笑着让开座位。

永夜大模大样坐下,只顾与太子燕说齐国的风土地貌。

太子燕听永夜说起齐国如数家珍,更无架子,心里更添亲近。拣着好玩的说与永夜听。

齐都圣京繁华不亚泽雅,往来客商云集。

圣京百姓淳朴,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圣京风景如画,冬有红枫映白雪,夏有画舫不夜天。

永夜满脸向往。

“本将军见侯爷海量,可否移玉?”易中天隔桌端起了酒杯。

易将军有礼物要送给我?永夜呵呵笑着对太子燕一拱手:“有机会定去齐国游玩,殿下可莫要忘了我这个朋友。”

“荣幸之至!”

她走到易中天一桌大模大样的坐下:“易将军,永夜敬你一杯!你一路护送,贺礼才平安到达泽雅,永夜铭感五内!”

易中天只抬了抬手,一杯饮尽。“永安侯足智多谋,那些山贼看走了眼,自寻死路。”

永夜突然发现易中天其实也很能忍,她偷看了眼温和的陈王,叹道:“易将军往这儿一坐,这飞燕楼再无人可比将军气势哪。”

“易某只是一介武夫,不及永安侯少年风流。”

“好说好说,是人就是会老的,公主年方十六,配易军还是差上一截,永夜身体弱了点,长得,还过得去。”永夜笑了。

不屑之­色­从易中天脸上浮现,他缓缓说道:“当今天下三分。齐国擅马战,安国长防御,陈国水师天下闻名。然齐国主老矣,安国几位皇子似乎彼此不服气,吾皇却正当壮年。永安侯虽病弱,然虎父无犬子,若要天下大统,以侯爷之见该如何?”

“呵呵,易将军果然爱谈三国!”永夜拍桌直笑。她的目光在太子燕身上打了个转,微眯着眼说道:“听说齐国大贾安老太爷为齐军建了五十艘战船,不知齐水师战斗力和陈军相较如何?”

“永安候还是多想想齐水师若渡秦河,安军会如何吧?”

“难道易将军不知,我家三殿下才向安家四小姐求了亲?”

她言下之意是安国与齐国已成联姻之势,陈国莫要想从中讨得好去。

易中天额头青筋直冒,目光越过永夜看向太子燕道:“安国三殿下肯娶一商贾之女,陈国愿嫁公主和亲。天下三分,合并不易哪。”

永夜眨了眨眼,脸上露出遗憾的表情:“原来易将军并不反对永夜娶公主哪!害永夜直担心抢了将军的心上人!”

易中天被她一句话噎得胸中气血翻滚,冷哼一声,手伸进怀中掏出一物轻轻放在桌上说:“这是手下无意中拾到的,看似安国款式,永安侯帮本将军瞧瞧。”

永夜只瞥了一眼,浑身的血便似冻住。如果她没有记错,离开安国前,她还为蔷薇扶了扶这根金簪。这就是玉袖口中说的礼物?蔷薇在易中天手中,月魄呢?

她分不清是酒劲过大还是担忧过重,心中似有火在灼烧。她随手翻看了看笑道:“是安国款式,不过,本侯,可不愿意公主Сhā戴别的男人送的首饰!”

永夜的目光与易中天胶着在一起。她冷冷地想,以蔷薇要胁于我,我便要受制于你了吗?哪怕月魄也在你手中,除非我救他们出来,不然,赔上自己不外多出一个,这道理,我上辈子就明白了。

她看上去醉眼迷离,并无半分惊诧。易中天分不出她是震惊还是平静。他喝了口酒道:“易某很佩服侯爷的镇定。不知道刺客来的时候,侯爷会如何对付?”

永夜吃吃笑了:“易将军觉得呢?”

易中天翻看着那支簪子,总算吐了口恶气,笑容浮现:“自然是躲起来,让我擒了刺客,再出来。”

他想做什么?想要杀风扬兮?这般知我心意?永夜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易将军说进本侯心里去了。当然是如此,本侯不会武功不躲起来,难道任由刺客杀了?”

“嗯,侯爷真聪明,捉了刺客,易某便请侯爷与老朋友一起饮酒。”

永夜心沉到了谷底,他们真的在易中天手中。她再举杯:“永夜是陈国半子,岂有不帮之理!祝将军马到成功,早日擒得刺客,少了一个对头!”

酉时,笙歌尽散。

永夜与太子燕告辞,各上马车回驿馆。

外面风雨加重,雨幕如白­色­的帘子一重重落下,砸起水花。

永夜躺在马车上双眸清亮。她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

掀起轿子的一角,雨越下越大,路面溅起朵朵水花直开到天尽头似的。噼啪的水声直冲进心里。永夜拽紧了那根金簪。

后劲绵长的酒,病弱的身体,她在所有人眼中都应该是醉了。

一个喝醉了的人,这样的夜晚应该在房中呼呼大睡。只不过,在她房中大睡的人,将会是倚红。

不出去易中天府中瞧瞧,她如何放心。

不知心恨谁

雨幕中的屋脊像湖里游鱼的背,永夜穿行其间,仿佛是滑过水面的鱼。

泽雅驿馆只呆了两个时辰,并不妨碍她对陈都的熟悉。安国细作把这里的小吃店都画得清清楚楚,自然也包括左大将军府。

她就像随风潜入夜的细雨飘进了易中天的府邸。

永夜不敢大意,反勾着梁凝神屏气看向亮着烛火的书房。

细枝缠花仙鹤灯上吐着一星灯光,屏风遮了一半,灯光仍不时被风吹得晃动。易中天居然在画画。

起手落式如行云流水,这画法……“美人先生。”永夜心头大震,为什么,她会想起美人先生?

她想起恶作剧想把青衣师傅和美人先生送作堆时吟的诗:“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当时美人先生的目光中分明有水光闪动,那双美眸中闪过的哀怨曾让永夜暗自窃喜,得意不己。

美人先生作画,总有个习惯的动作。一笔挥就,笔总爱在手中挽出一个花样。而易中天正是这样,手翻了翻,笔才放在笔架上。

他画的显然也是个工笔美人,却是玉袖栩栩如生的模样,连脸上那份高傲神情也惟妙惟肖。

易中天三十左右,美人师傅不也这年纪?永夜想起了木讷的青衣师傅和他难听的萧声,心里一酸,难道美人先生真的爱慕的是易中天?为他蹙蛾眉,为他泪痕湿?

易中天画完,望着画像出神。良久才小心收好画卷离开。

永夜像被风吹起的雨丝轻飘飘进入室内。美人先生教的画法她还没有忘记。她想了想,就着灯,运笔如风,挥笔作画,最后在画上题下了一句话:“欲减罗衣寒未去,不卷珠帘,人在深深处。蝶衣。”

这字迹也绝对是美人先生的字。

她小心把画掉了包,拿起玉袖的画嚓嚓撕了个粉碎顺手抛了,得意的一笑,扑的一声吹熄了烛火。

堂内顿时一片漆黑。

她才小心藏好,易中天已跃了进来。

灯光亮起,易中天­色­变,目光从撕碎的画像移到案头美人先生的画像仿佛痴了。他顿了顿足,不顾风雨往外走。

永夜小心的跟随着他。她打不过易中天,却对自己的轻功极有信心,风雨交加的夜晚,易中天心神已乱,要注意到永夜实在困难。

易中天跃上马策马急奔。

永夜瞧准方向不顾一切的追了过去。她的美人先生与青衣师傅难道都在陈国?游离谷真是陈国人所建?蔷薇与月魄在何处?她一定要知道这个答案。

一个时辰后她来到郊外,雨更大,天似开了缝,无边无尽的往下泼水。三丈开外已是暴雨如注,瞧不见任何人影。

永夜站在雨中调用了全身的感知去寻找。风中隐约传来一声马嘶,她大喜,脚尖一点,人飞快的奔去。

片刻之后,视线中出现一点光明,再近点,竟是一处规模甚大的院落。临湖的水榭灯火通明。

永夜想也不想便跃入湖中游了过去,她悄悄从水底冒出来,抱着柱子抬起了头。

细碎的声音被风雨割得支零破碎。

“……你出的好主意!”

“为……这么些年……”

永夜听不清楚,心一横,借着竹帘半卷,已贴在水榭一角的柱子上。透过竹帘与帏幕的缝隙瞧了个清清楚楚。

屋内榻上坐的可不正是她的美人先生。

八年未见,美人先生的容貌似乎没有多少改变,但眉宇间却多了几分苍桑,那双眼睛让永夜心痛,这是一双饱含痴情的眼眸,只要是男人瞧了就会心生怜惜。

易中天站在她面前,将她的画狠狠掷在脚边:“为什么?你要将她送进安国?她才十六岁!”

美人先生拾起画瞧了瞧:“这是陈王的主意,公主心甘情愿。”

“难道我要杀李谷还需要别人动手?李谷的武功能比得上我?真的需要她下嫁去行刺?就她那点道行也想行刺李谷?我真怀疑,天下闻名的游离谷会想出这么个馊主意!这门亲,我绝不会同意!我会杀了永安侯!就算安国要起兵,难道我陈国还怕了他们?!”

别说易中天,连永夜都怀疑这么白痴的主意会是游离谷出的。可是李言年却甚是盼望玉袖嫁入安国,裕嘉帝也盼望,这,又是怎么回事?

“十三年前,我也是十六岁。你舍得将未婚妻子送进游离谷,如今却舍不得她是么?”美人先生仿佛是被大雨冲涮的花朵,凄美无助。“我离开时,她才三岁,我竟输给一个三岁的女娃?是我没她漂亮?是我不够温柔?还是,我不是公主?!”

美人先生看到那幅画肯定会知道是自己动了手脚。她会向易中天说出这事来吗?难道游离谷没有告诉他们自己的身份?永夜紧张的思索着,想到青衣师傅,心里戒备更重。唯一能发现她行踪的人,这世上可能就只有青衣师傅。

易中天看了程蝶衣许久,语气终于变得柔和:“蝶衣,我们青梅竹马,我不能骗你。我心里只有她一个。就算你牺牲得再多,我也不能回心转意。”

“当初,你可不是这样说的。”美人先生笑了笑,一身白­色­轻纱将她衬得格外美丽,她的动作永远都这么优美,连伤心蹙眉也我见犹怜。

易中天坦然地承认:“我变心了。就算你是为了我入游离谷,借游离谷的势力扰乱安国内政,甚至借刀杀人除了端王李谷,让我陈国的兵马能长驱直入散玉关。让我易中天能为皇上一统三国,扬名天下。如今我只能说,你还是陈国子民,你当为王效忠。”

美人先生笑了起来,眼泪都笑了出来。

永夜见过女人疯狂,也见过女人伤心。跳楼割脉,坐在大街上放声痛苦都见过,唯独没有见过美人先生这种笑法,像才看了猫和老鼠或是憨豆先生似的,笑得开心极了。若不是那面上被烛光映出的点点泪痕,她几乎不以为美人先生是在伤心。

“咱俩的婚约当放屁,好么?”

永夜张大嘴无声的笑了,雨水冲进嘴里,她一口咽了下去,美人先生说这话时哪像个弃­妇­,她的声音甜美迷人,仿佛在向情郎撒娇。

易中天定定地看着她道:“蝶衣,我负你,来生来报。”

美人先生慵懒的伸出玉雕似的双足,趿上绣花鞋,站在易中天对面。

眼前这个男人比当年成熟,更可怕。那些歉疚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理所当然。这些年山中寂寞,她是如何过的?就只为了一个他,一个梦。

她轻抿了下嘴­唇­微笑:“我等这一天,等得人都憔悴了……要永安侯娶公主只不过是幌子。要的是她入陈。你只要控制住永安候,李谷就不敢妄动。安国的天就快变了,裕嘉帝得了绝症,撑不过这个月了。太子即位也好,大皇子气不过要抢也罢,安国都会大乱。”

易中天身躯一震,惊诧地问道:“皇上知道?”

美人先生点点头:“这本来就是游离谷与陈王陛下的交易。不然,怎么会想方设法在和谈时让玉袖和亲?这是做给裕嘉帝看的。让他以为,公主大婚去安国,才是动手的时机。而这时,才能将我游离谷在安国势力一举铲除,将公主握于掌中为质。趁机废了皇后太子,让他心爱的大皇子安登帝位!”

听到这里,永夜才恍然大悟。所有的一切,什么借公主嫁入王府行刺,什么让她前来贺寿,一切都不过是忌惮她父王一人。

十八年前,有人掳了她想要威胁端王。十八年后,将她诓入陈国擒以为质,同样也是要让安国两位皇子争权造成内乱,让端王不得Сhā手。以二位皇子的势力,若无端王压住,安国只有一个乱字。

裕嘉帝病重,难道父王会不知晓?难道父王就没有防着皇上突然病逝可能造成的危机?裕嘉帝也想不到这点?

永夜心里突然觉得悲哀。

她只是一颗棋。端王对她再亲,还是把她当成了一颗举足轻重的棋。再舍不得她,再护着她,她还是被他放到了棋盘上。

她难道还不明白?哪家做父亲的会舍得让女儿一直男装打扮,只为瞒过游离谷的眼睛。他不仅要瞒,更是因为裕嘉帝病重,安国皇权之争越演越烈,他必须要瞒。

好一个忠心爱国的端王爷!永夜闭上眼,雨水淋湿了面颊,冲进了脖子,直凉进了心。好吧,就当是尽孝了。我不会让自己成为能威胁你的人质!

她主意打定,就要离开,这时听到美人先生轻柔的说:“中天,这十几年我心甘情愿,你变心,我也无力回天,我当为国尽忠了。我只求你一件事情。”

“你说。”

美人先生盯着他的眼睛一字字说:“莫要伤永安侯­性­命!”

永夜真想放声大笑,她的美人先生还顾及她的­性­命!她该谢谢她的这位师傅,还是该得意自己居然在美人先生心中有如此地位。

易中天抛弃她,她没有求过他,却求他放过自己。还不肯告诉易中天自己是游离谷的刺客星魂!

易中天笑了笑:“你放心,李永夜虽不会武功,身子又弱,却不是个好对付的人,我已有三百人死在她手中。不仅如此,她还请了风扬兮做保镖,我就算想杀她,还得问问风扬兮的剑!”

“我只要你答应,不要杀她!”

易中天奇怪的看着她:“为什么?”

“这是谷主的意思。留着她有用。”

“好,我答应你。却不是因为游离谷主,而是因为你。”

永夜明白了。她觉得自己太天真,才被美人先生的求情感动,此时又迎头浇来一桶冰水。真是凉啊,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大雨浇在身上,都不及她今夜听到的话更让人心寒。

差点忘了,游离谷以为她中了蛊毒,将来,安国内乱之后,他们行刺父王之后,自己还能是堂堂正正的端王继承人,还能安Сhā在安国替游离谷卖命!

她再不停留,鱼一般滑进湖里,游到河边,施展轻功拼命奔回驿站。

雨如水柱冲打的着她的身体,这一刻,永夜的心已凝成寒冰。她睁大眼在黑暗中在奔跑。四周一片漆黑,天上无月无星,她看不到半点光。

人说雨是老天爷在伤心落泪。今晚,真是个悲伤的夜。

这个世界是多么陌生,连支烟都找不到。

这里的人是多么可怕,连我这个前世的杀手都感觉孤单。

月魄,你的平安医馆一定是开在阳光之下,哪里的阳光一定要足够烈足够暖,才能将我结了冰渣的心融化!

你的医馆一定要办得很好,你才能平安富足,才能对着我笑。你的笑容一定要够温柔够灿烂,才能将我的悲伤全部吞噬。

如果还有一个心愿,永夜希望月魄平安,希望他能真的有座平安医馆。他说过,如果有一天她想过平静日子,他能收留她。

然而,蔷薇的簪子在手中,月魄能平安离开?他还能在大太阳底下开他的平安医馆?

心里一口气提着,永夜以她前所未有的速度奔回驿站。

倚红靠在桌边睡了,睡得甚是香甜。她只是单纯的伺候自己,听从父王娘亲的话保护自己。只有最单纯的人才会有这么香甜的梦。

永夜冰冷的手抚上倚红的脸。

“啊!”倚红惊得醒了,见永夜脸­色­苍白站在床头,翻身坐起,开始脱她的衣服,“少爷,赶紧换衣,千万别凉着了。”

永夜木然地由她把衣服脱了,拿了­干­布擦拭。

“倚红,为什么,你对父王这么忠心?”她的声音涩得像是锯木头发出的声音。

倚红一愣,这是永夜今天第二次问她。她忙碌着低声回答:“没有王爷就没有我。”

“你难道不愿意和林都尉平安幸福的过一生?”

“少爷,我们不能报恩,良心不安。”

永夜怔住。报恩?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她需要报答美人先生青衣师傅?这世是她父母的端王与王妃,她就需要报亲恩?

她疲倦的穿好衣裳,低声笑了起来:“马上离开!让林都尉护着你回安国,别的人不能惊动!”

“少爷!”倚红震惊。

永夜沉下了脸:“忘记我白天如何交待的?”

“让我替了你,少爷!你走,你和林都尉走!”倚红目中珠泪滚落。

永夜看着她,一抹笑容出现在嘴边:“情人的分离也能让人撕心裂肺,我不喜欢分离。你们走吧,晚了就来不及了。”她掏出玉佩放在倚红手中,“这是玉袖公主的符印,能让你们平安过关。”

倚红跪下磕头。

永夜已转过背去。她已想得明白,她的月魄只要有一分的可能在陈国,她都不会走。

面对一湖风雨她静心煮茶。所有的事情一幕幕在心头映过。

她想起端王曾经对她说:“永夜……你离家十年回来,在王府生活的时间远不如你在外面,你心里,对我对你母亲有多少亲情?你做事,可会顾及我们?若你不会,你想嫁谁都没有关系。”

我对他们有多少亲情?我可会顾及他们?我可会理解他认可他?永夜闭目深思。她威武逼人的父王,曾经砍下的人头压垮了坐骑的父王,还有她看似温柔端庄的母亲。宁可抱个婴儿回家当世子,也不肯让父王受人胁迫。

永夜第一次仔细想自己是谁,自己该不该理解。

倚红的话又在耳边回响。她做事从来只考虑自己,她不是怀揣天下的人。可是……永夜长吐一口气,双眼睁开,眸子闪闪发光,笑容浅浅在脸上漾动。她不是端王,她不能用她的思维去要求于他。

她再不孝,满足父亲这个愿望又有何不可?她想起前世爱唱戏的老爹,她离家闯荡,撞人入狱,竟再没见过他。心中一酸,这一生不想再有朋友,她却已有家人。还有,月魄。

温柔一刀

寅时,雨终于停了。

檐下的水滴落湖面发出淋淋漓漓的声响,越来越小,终于只得零星几点。

夜,寂静漆黑。

水面隐隐传来波浪拍击沙洲之声。

永夜吹熄了烛火,静静的等待。

兵贵神速。易中天也该安排得差不多了。这个时间是人一天当中最疲倦的时候,易于突袭。半个时辰后,一枝火箭“夺”的一声钉在了木柱上。瞬间湖中冒出数十只小舟,火把星星点点耀亮的湖面,团团围住了永夜所住的沙州。

火箭似流星飞­射­而来,小楼霎时燃起熊熊烈焰。

她用湿布掩住口鼻,退到回廊,不远处的券门火光冲天,已有喊杀之声传来。永夜回头长叹一声,一个不留,如她是易中天,她会一个不留。除了提前离开的倚红和林都尉,豹骑将全部葬身于此。

她可以冲过去与他们并肩杀敌,拼死一战。永夜摇了摇头,敌众我寡,与其去燃起他们的斗志,死得英烈,不如明哲保身,以图后谋。

她蜷在回廓­阴­暗处的一角苦笑,她就是这样的人,心硬得不会有热血沸腾的时候。林宏以为她交待不用冲过来受死就是保护了豹骑。他怎么也没想到,她其实也是在下令让他们放弃抵抗,被陈兵杀得一个不留。

松木原是泡过油的,再以漆刷盖掩饰,烧得噼啪作响。

过了片刻,一道黑影从券门冲向小楼。雨帽已取了,看得见他浓眉紧锁,黑衫湿透,满脸胡子还在滴水,向来锐利的眼神已冒出焦灼。

“永夜!你在哪儿?”

风扬兮楼上楼下寻找着永夜的身影。她在不远处的角落望着他。

他真的来了。从驿馆外杀进这里,只为找她,保护她。

冰凉的夜里,他的声音让永夜竟有想流泪的冲动。他为什么会来?只因为他答应了会保护她?难道他不知道这里被围了个严实,不知道易中天有多么危险?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人?

永夜望着风扬兮的身影很想冲出去应一声,却闭上眼蜷在角落里。

易中天手中有蔷薇和月魄,易中天要她躲起来拖延时间。

她是风扬兮想杀的人,他威胁着她的生命。现在他的关切,一旦在知道真相之后,就会全然消失。

“咔嚓”一声,梁断。夹杂着风势往下掉落。

永夜闭着眼想,风扬兮应该拔地跃起,离开这里了。

风扬兮楼上楼下找遍,券门内外喊杀声不绝于耳,淋湿的衣衫已被烤­干­,他已能感觉热浪腾空扑来。难道她不在这里?他大喝一声脚扫开一段燃着的木头,长剑往梁上一点,人仿佛一只黑鹤跃出小楼。

身形才露,羽箭闪亮般袭来。

这是她杀了他的绝好机会,没有风扬兮,这世上就少了重威胁。永夜睁眼,掌心一翻,一寸长半分宽的银­色­柳叶飞刀静静的握在手中。她抬头看到风扬兮一口气虽枯竭,却已荡开四周长箭便要冲出包围时,深呼吸,飞刀如流星­射­出。

她看到飞刀没入风扬兮的背,让他身体一颤,另一羽长箭从他左肩透出,人轰然跌倒楼前。他回头往她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他看不到她。然而永夜却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风扬兮目光中没有愤怒,他竟然笑了一笑,那笑容让永夜胆战心惊。

易中天的声音在湖面上出现:“放箭!”

“易中天!”风扬兮咬着牙望着他,长剑一挥挽出一圈光华斩断­射­来的羽箭。他大喝一声,脚挑起巨梁向湖面掷去,身形一展便后退。易中天冷笑一声已来到他身前,一掌拍在风扬兮胸前。

永夜看到鲜血从风扬兮口中喷出,却仿佛是箭,­射­向易中天,知他是用了最后的内力发出致命一击。飞刀早已在手,她可以趁机要了他的­性­命,为什么,迟迟不发出去?

易中天躲闪的瞬间,风扬兮借势一个翻滚掉进了水里。

小楼瞬间崩塌,火星四溅。易中天也一个翻身离开。

永夜回头看了看券门,那里也是火光冲天。她知道,所有人只有死路一条。

她冷冷一笑,她是能被羁绊住的人么?落在易中天手中,她才是傻子。永夜轻轻滑入水中,靠着一管竹筒小心换着呼吸朝太子燕的下榻之地游去。

寿宴一过,太子燕就将返齐,她不求随他离开,但是她需要一个安全的藏身之处。

安国在陈都也有暗哨。但是安国如今正处内乱之即,永夜不敢相信会安国暗哨的安全。游离谷既然能横行天下,暗哨瞒不过谷里的眼睛。

永夜离得远了,探出头回望,火光未熄。易中天一身灰袍立在小楼废墟上。永夜一凛,又没入水中。

太子燕在驿馆的下榻处与永夜所居小楼式样差不多。小楼内外站满了雪刀出鞘的侍卫,全神戒备,远远望着火光扬起的地方。

永夜没有进小楼,趁着侍卫尽出保护太子燕的空隙闪进了侍卫的房中。

她取下腰间革囊,取了套侍卫服饰换上,贴了胡子,简单易了容,挎上腰刀往外走。

驿馆之外全是陈兵,驿馆周围被警戒封锁。火把烧得半边天通红。

永夜走到门口见几名齐国士兵封着通往太子燕院子的门,不声不响地和他们一样站得笔直。

不多会儿,她瞧见陈使谢大人与曾在和谈中见过的钱大人匆匆走来,对门口士兵说道:“安国永安侯所居之处是跑进了刺客放的火,我等奉皇上圣旨请太子殿下不必惊慌。”

回廓上脚步声响,听到一个官员的声音:“太子受惊,这便赶回齐国,恕不能久留。”

易中天缓步带着士兵进来冷冷说道:“奉皇上令,齐太子殿下返国,不得阻拦,但是为免刺客混入,请刘大人禀太子,容我等查过之后,再启程。”

“岂有此理!太子何等尊贵,岂是你想查便查的么?”

易中天不温不火道:“刘大人不必生气,吾皇也是为太子安全着想。”

太子燕似真的被吓坏,出来时脸­色­苍白,脚步虚浮,指着面前一堆人大吼道:“查,查,孤不会让刺客混入队伍行刺于孤!”

永夜看在眼里,心底叹气,齐国有这样的太子,将来情况堪忧。

易中天与陈国官员伴着太子往院子去了。经过永夜身边时没有注意到她,永夜这才松了口气。刘大人吩咐了声:“你们几个去唤起车夫准备车马。太子要立即起程。”

几个士兵答了声,永夜跟着他们进入马棚。

风扬兮会躲在驿馆何处呢?在最后关头,她还是改了主意,没有帮着易中天捉住他,也没有杀了他。易中天现在最想捉到的人是她不是风扬兮。他不过是借着这个机会顺便除掉一个武功高强的对手罢了。

自己何尝不想要了风扬兮的命,省得他日后来杀自己。然而,风扬兮在火中努力找她的样子让她没办法再­射­他一刀。

也许自己不是心软,而是想着让风扬兮养好伤和易中天斗个你死我活。让两个高手相斗不是一直策划的结果?为什么,她还要担心风扬兮?为什么,她没有再给他一刀?永夜嘲笑着自己。

太子燕走得太迅速,外面的陈兵还没撤离他就要离开。外面被围了个严实,要出这驿馆,永夜只能藏身在他的车队中。

晨曦慢慢涌现,天再亮一会,这些士兵就会发现她是个陌生人。永夜离那几个士兵越来越远,无声地攀上了车底。

如果可以,她甚至能够这样攀在车底睡一觉。

一个时辰之后,人声涌现,车夫赶着车出了驿馆。又折腾了半个时辰,车轱辘才转动,缓缓离开。

永夜选的是最后一辆车,车不停,四周还有人,她看到马蹄在身边转来转去,心里有些着急,这要走上一天,她恐怕在车底也挂不下去。

泽雅城多桥,车行缓慢,足足在城中穿行了两个时辰才出了城门,一路往北。易中天护行的队伍不见了,永夜从车底感觉四周动静,终于找到机会从车底落下来,轻飘飘跃上了路旁大树。

她望着车队行远。此地周围定也有湖,密密的芦苇像绿­色­的毯子铺开。这是最好的藏身之处。永夜毫不迟疑钻了进去。身体已疲倦不堪,她需要好好睡一觉,好好想想该怎么办。

无边无尽的青­色­苇芦遮掩了永夜的痕迹。除了水鸟飞过,风吹过的声响,她听不到别的。天灰蓝,挂着几片­阴­郁的云朵。永夜闭上眼,疲倦的睡了。

她睡不踏实,从小和月魄一块的情景总不依不饶的出现在眼前。

怎么就这么难哪?他不过是想开间平安医馆,做个小老百姓。

还有蔷薇,雪白的脸上总挂着对她的依恋。甩了她那么多次冷脸,她还是肯跟着月魄走。郡主的身份呢,她肯忍了月魄,被他支来喝去,半点怨言都没有。

她应该冷血不予理会,任他们两个死在易中天手中。急回安国,助父王平定内乱,匡扶朝纲,再挥军南下或与陈国谈判。

永夜睁开双眼,天边竟然有几颗星星在闪烁,一弯淡淡的月牙儿从暗­色­的云朵旁露出了头。

“月魄……”永夜的双眸映出一点月华,流光婉转。那一点亮一点白,仿佛是一个白衣出尘的人。

永夜站起身,瞧了瞧自己的打扮,笑了,真不是做刺客的料。她望着远处几点渔火脚尖一点悄悄靠了过去。

船里渔公正对渔婆说:“今天运气好,钓到一只大鳖,还有几尾鲤鱼,明儿拿到市集上能卖个好价钱。”

“早起好卖。卖个好价钱给老二攒着娶媳­妇­……”

不知为何,永夜想起了多年前那个巷口卖面的王老爹,现在她觉得念叨这些生活琐事也很幸福,至少他们过得简单。

小船上的风灯被吹熄的时候,她上了船。老俩口已经睡了,永夜下了醉梦散。这一觉可以让他们睡到明天日落。

她找了点吃的填肚子,换了衣裳,有点抱歉地想,那些鱼你们后天再去卖吧。她记得美人先生的住处,如果月魄和蔷薇被擒,有一半的可能会被关在哪里。

叛逃

水榭灯光明亮,重重院落静寂无声。

永夜没有动,她靠着柱子看到水榭中无人也耐心的等待着。院子,她不敢贸然进入。她只能等。

一个时辰后,水榭突然有了人声:“早说过了,她怎么可能来这里。”

美人先生坐的长榻滑开,里面缓步走出来两个人。长裙似雪,灰袍玉立。

永夜心一颤,应该是这里了。

美人先生娇笑着说:“中天,我说过,李永夜不是我游离谷的人你偏不信。”

易中天冷冷说道:“听说李永夜曾在游离谷求医半年,我很怀疑她是不是真的端王世子。”

美人先生坐在榻上慵懒地理着长发:“李谷是何许人,你以为一个假的他会瞧不出来?不过,她身上种有蛊毒却是真的。”

一个真世子,没有武功,如何逃走的?易中天想不明白。

像是知晓他的想法,美人先生笑道:“听说齐太子燕在事后匆匆离开,在飞燕楼永夜与他聊得很愉快,你为何轻易放太子燕返齐?没准儿,是他藏了李永夜也说不准。”

“若是藏身在齐使队伍中,没道理不会被我发现。难道她会飞不成?她又是如何知道当晚我会动手?”

“别忘了,她的贴身侍女和她的护卫长都失踪了,你们现在还没找到人呢。永安侯与他们同时失踪,你说会不会在一起?”

易中天哼了一声:“我行动之前,城门已闭,他们走不出去。对了,金簪的主人是何人?”

“簪子给了你,让你利用永安侯伤了风扬兮,安国的蔷薇郡主却不能给你。中天,与陈王的约定我们游离谷已做到,我再不欠陈国什么。我要离开了,祝你和公主白头偕老。”

为什么美人先生坚持不告诉易中天她的身份?陈王许了游离谷什么好处,才让游离谷从十几年前就开始筹划换世子,安国大乱的事。

一个刺客组织,杀人求财。然而,永夜直觉的认为,游离谷似乎不仅仅为了银子。天底下赚钱的生意多了去了,Сhā手一国内政,挑起内乱。游离谷主志在天下么?

易中天离开了。永夜还在等待。

美人先生挑亮了烛火,展开了那幅画,轻声吟道:“欲减罗衣寒未去,不卷珠帘,人在深深处。蝶衣。呵呵,小星星,你真是越来越调皮了,你几时会来呢?难怪郡主从小就迷你。也罢,那丫头吵死人了,今天还没去瞧她。”

说完这句话,美人先生站起身挑了盏灯笼,出了水榭。

蔷薇真是在这里了。永夜叹了口气,身形拔起,远远的跟着美人先生穿过院落推开一扇月洞门走了进去。

永夜在墙头等了很久,不敢大意。她很担心是这陷井。

风里隐隐传来蔷薇的怒吼:“滚开!”

“先生……”这一声喊出,永夜脑袋炸开,月魄,他果然在。

永夜猫一样在屋顶移动,居高临下瞧见院子一角厢房里露出三个条影。

身影她自是熟悉无比,是月魄蔷薇还有美人先生的。难道这里就只有美人先生?

过了一柱香时间,美人先生提着灯笼出来,对暗处低语道:“看好了,明日离开陈国。”

永夜凝神感觉院子里的气息,果然暗处还伏有三人。这三人气息发出微弱,呼吸之声绵长,应该是三个高手。呈品字形散布在屋内。

她目送着美人先生离开,有些犯愁,这院子里连这三人就是四个人,还有无暗桩呢?明天离开陈国,又会送他们去哪里?就算救了他们,三个人能平安离开?

永夜一动不动,脑中翻腾开种种想法。

岂料,远去的灯笼去而复返。美人先生身边跟了个全身黑袍的人。永夜从未在游离谷见过此人,神经立刻紧绷了起来。

黑袍人高鼻深目,脸­色­雪白。青衣师傅的肤­色­都算是惨白一片,而这黑袍人更甚,半点血­色­也无,像极了日本浮世绘里的人像。直看得永夜从心里打了个寒战。

再次进到屋内,美人先生说话也带了丝颤音:“他就是月魄,已被逐出谷。”

“啊——”蔷薇吓得尖叫起来。

永夜汗毛炸起,身体紧绷。窗影上见那人的手缓缓伸向月魄。

她再也呆不住,手中飞刀急如闪电破窗而入。黑袍人只招了招手,飞刀就进了他的手。永夜一愣,院里子飞出三人,长剑如雪光冲进她藏身之处。

永夜一个跃身,飞刀与剑光相撞发出一声脆响。

那三人配合默契,剑法高明,霎时封死了永夜的退路,直把她逼进院子里。

永夜突然不动了,甜甜地笑道:“美人先生!青衣师傅!想死我哪!还不出来?”

美人先生倚在门口也忍不住笑:“小星星,越长越鬼­精­灵,你怎么知道他是你青衣师傅?”

永夜暗中戒备,回头不屑地说道:“他接我飞刀的手势,除了我青衣师傅还会有谁?你给他扑了多少粉?这样子很难看的。”

“星魂!”青衣师傅咳了声,黑袍上真的洒落些白粉。

永夜笑得直捧肚子。也就在这时,她的暗器再度出手。院子里轰的一声炸响,飞刀直取美人先生与青衣师傅,人却一跃而起。

一连串动作不过瞬间之事。

美人先生的披帛仿佛毒蛇吐信,青衣人手中暗器像天女散花。

“师傅,你都说没有我躲不过的暗器,何必再出手!”永夜大笑道,手未停,脚下也未停。眼看她就将跃入湖中。

“啊!”她身后传来月魄一声惨叫。

永夜回头,屋子里的蒙胧灯光下,月魄似晕了过去,一柄长剑正逼在蔷薇颈边。

心里发出一声长叹,永夜一个漂亮的翻转,笑嘻嘻地看了看被雷爆弹炸得七零八落的花草说:“这么多年没见着美人先生和青衣师傅,星魂说什么也要吃顿饭才走。”

青衣人目不转睛的看着永夜,目光复杂,进了屋子。

美人先生披帛一抖已缠住了永夜的腰,轻轻一带将她拉近:“你这孩子,身上湿成这样,有大门不走,何苦游水进来。走,去换身­干­净衣服。”

“换什么衣服啊,就是身上东西带着累赘。”永夜边说边掏暗器,劈里啪啦扔了一地。

“着凉了就不好了,吃颗药丸去寒!”美人先生递过一枚药丸。

永夜听话的扔进嘴里,顺势又摸了摸美人先生的手:“这么多年,我就忘不了美人先生的模样,那画儿还好看吧?来抱一个。”

说完人就软在美人先生身上,意识清醒,手脚已不听使唤。

“小星星!真乖,先生也想你呢。”美人先生放心的抱着她,移进了屋内。

没有月魄也没有蔷薇。只有两个陌生人。

一个打扮成月魄,一个打扮成蔷薇。永夜靠着美人先生呵呵笑了:“什么时候山谷里除了刺客还培养戏子的?声音模仿得真像哪!”

美人先生扶永夜坐下,挥手让二人离开,轻声道:“小星星,你的眼睛越来越毒了!你既然知道是你的青衣师傅,你当然也知道屋子里不是真的郡主与月魄,如何看出来的?”

永夜软倒在椅子上笑得甚是开心:“你一个人没诱我进来,便又唤青衣师傅回头再想骗我一次是吧?你们一进屋就有声音,你们一出来,屋子里没声了。蔷薇那­性­子,听到我的声音早大呼小叫开了。哪会就啊两声了事!”

美人先生眼眸冷下来:“你明明可以跳入湖中逃走。”

永夜笑道:“星魂很想两位师傅哪,舍不得走,想和两位师傅叙叙旧。”

“别甜言蜜语了,你明明知道逼你走的路线中只能下水,而水里有埋伏。你的暗器在水中会威力大减,跑不掉!”

“师傅,你真的是冤枉我了,星魂哪有那么大本事,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好吧,水里有埋伏,费了这么大劲捉我,总有原因吧?星魂好象一直很忠心呢。”永夜不动声­色­的套着话,萎顿在椅子上的模样说不出的可怜。偏偏脸上的笑容不改,与八年前一样灿烂。

“既然如此,你何必束手就擒?”

“不这样,师傅怎么放心告诉星魂答案呢?”

青衣人走到永夜身边,静静的看着她:“师傅们只是奉令行事,要留你在这儿呆上两个月。易中天没本事留下你,师傅只好出手。两个月后就放你回安国。”

两个月,游离谷要用自己要胁父王吗?或者,他们还想杀了他?“师傅想让星魂陪着,说一声便是了,我还没在陈国玩够呢,我回安国­干­嘛?”

“你是端王的亲生女儿,你以为这秘密还能瞒多久?你父王唯一做错的事情,就是太相信女人!”美人先生轻笑道。

永夜望着青衣师傅,见他惨白的脸上现出重重的悲哀。揽翠!永夜笑了:“女人的嘴是最靠不住的,尤其是爱上一个男人的时候,男人想骗一个女人,足可以骗得她虚度青春年华,还执迷不悟,是么?美人先生!”

美人先生骤然­色­变,跳起来冲青衣人吼道:“你教出来的好徒弟!”说着冲了出去。

“师傅!”永夜轻声唤了他一声。

青衣人心里不知是何滋味,望向窗外沉声说:“当年我落难,恩公救了我,我发誓效忠于他家。星魂,师傅一直瞒着这个秘密没说。但是纸包不住火,终于还是叫谷里知道了。谷主说,只要你肯来,就不用杀了你。”

永夜心中一酸,她的青衣师傅为她保守了这么多年的秘密,她还是该谢他。“你们会杀了我父王吗?”

“会。不是我们动手,太子继位后,他会下手。”

“如果是大皇子继位呢?”

“鹰羽虹衣与日光,早已在安国潜伏多年。还有别的人,他们会杀了你父王。”

永夜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对端王如此恨。如果安国大乱达到他们的目的,如果二皇子登基让他们能Сhā手安国的权势,为什么一定要除去端王?

“然后让我继续当世子接手端王府吗?”

“是的。”

“呵呵,师傅,我都十八岁了,瞒也瞒不了多久了。我如何当世子?”

青衣人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星魂,你还不明白?你当不了世子,你就是弃子。你的作用只是为游离谷掌握安国的权势。”

永夜微笑,弃子多好,月魄也是弃子,他可能早已回齐国开他的平安医馆。月魄说过,只要不是游离谷的人,他们就不会再来找你,这也是游离谷的规矩。

青衣人望着她,目中不知是讥讽还是怜悯,淡淡的说:“没有人能脱离游离谷的掌握。”

“月魄呢?”

“你在,他如何能?”

永夜的心被拧得紧了,像两只手不停拧着的湿衣服,拧得她心中的血一滴滴被挤­干­。月魄还单纯的以为他就能回到齐国开医馆,他的平安医馆!

她蓦然大吼:“你们要什么我帮你们做就是了,他连武功都不会,为什么还要盯着他不放?!是用他来牵制我吗?你们又给他下蛊?”

青衣人抬步出门,不肯回答。

“为什么?师傅!”永夜悲伤的声音夜里回响。

青衣人站在院子里抬头望了望天空,离开前吩咐道:“去找两个丫头来服待她。”

“是!”

夜凉如水,永夜心凉似冰。见那三个人隔了窗户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便笑了:“找两个丫头来啊!没见我动弹不得。伺候好一点,我可是游离谷的宝贝,没准儿过两个月回安国还权势滔天,你们以后也别跟着游离谷打杂了,做我的保镖算了。”

那三人不动,只有一人离开,看情形真的是去找丫头。

听到足音消失,永夜嘴一张,一颗药丸­射­出,正中一人面门,捂脸的瞬间她跃出房内,腿一抬,一刀银光从腿上跃出刺进他的心脏,回身出肘,重重击在身后那人肚子上。

长发甩动,手拈起扯出一根绑在发间的钢丝毫不留情的从身后之人脑后Сhā下了下去。

一切都在瞬间完成。她没有回头,没有停留一秒钟,身影像流星划过,迅速消失在黑夜之中。

美人先生与青衣师傅目瞪口呆望着两具尸体。这两人怎么也算得是使剑的高手,与永夜同一批从山谷里出来的刺客,居然瞬间就死在她手上。八年未见,星魂的实力大出他们的意料。

美人先生叹了口气:“你真真教出了个好徒弟!如何对谷主交待!你怎么就没看出她压根没吃那颗软香丸?”

青衣人望着夜空没有说话,眼里似飘过一丝笑意。“你也是她的师傅,你怎么就没看出来?”

美人先生一呆又叹:“我看她啊,嘴里含个­鸡­蛋,也照样能谈笑风生,这本事,我没教过。”

青衣人想了想皱眉:“我倒是忘了,以前教她用嘴发暗器的时候,她好像能在嘴里藏五六根针照样吃饭说话。”

“你看,都怪你!”美人先生跺脚。

青衣人摇了摇头:“我老了,记­性­不好。”说着突然出手,肃立在他们旁边的那人连哼也没哼一声就倒了下去。

“都是小星星害的,她出手真够快的。”

青衣人看了看院子里的三具尸体摇头道:“她出手一点章法都没有,一点也不像我的徒弟。”

美人先生笑着说:“我们去哪儿?”

青衣人瞟了她一眼:“你舍得走?你不留在易将军身边?”

“难道你还不知道,我……”那双美丽的眸子一片坦然,声音带着委屈与幽怨。

青衣人偏开头:“你,可以回去。谷主……”

“你为什么不能?”

青衣人轻笑了笑,惨白的脸上划过一丝温柔:“星魂,总不能让她将来太为难!”

美人先生白了他一眼,手却紧握住了他的:“希望……唉,这孩子,将来不要太难过就好。”

听到这句话,青衣人眼中笑意浮现,话仍然冰冷无比:“我吹的箫很难听……”

“如果谷里的人找到我们,你不用吹箫,你只需会发暗器就行。”美人先生脸上掠过红晕,握紧了青衣人的手再不松开。

救美

京都城外五十里有座夷山。连绵数百里,山势险峻,高耸入云,多奇峰峡谷。有夷山夕照、繁台春­色­、吹台秋雨等出名景致。

夷山出名的不仅仅是这些风景,更因为一座百年古刹开宝寺。

暮春时节,往来踏青赏景上香还愿的游人络绎不绝。这日山下突开来一队官兵,游人纷纷避让。

队伍中一人身着蟒服,高坐马上,不时侧身与软轿内的人说话。有人识得便指点了道,正是当今端王爷李谷。众人哗然,当下认定轿内之人便是端王妃无疑。

想起最近从陈国传来的消息,安国使臣队伍遇袭,百名豹骑无人生还,而永安侯下落不明,都摇头为端王可惜。

“永安侯在驿馆遇袭,陈国未免太过大意!”有人如是说。

有人嗤之以鼻:“当我安国是傻子哄?明明就是陈国公然杀我使臣!”

“你当陈国是傻子么?要杀人会在自家门口杀?听说啊,刺客是天下闻名的高手风扬兮!”

轿子内的端王妃隐约听到外面议论,忍不住眼泪又涌了出来。

陈国来书道风扬兮夜入驿馆杀了永夜随行豹骑,放火烧了烟雨楼,掳走永夜。如今一个月过去了,风扬兮与永夜下落不明,清点尸首,独少倚红与林都尉。朝廷震惊,传书齐国,如今正集三国之力全力缉拿风扬兮。

然而,端王入宫回府后却道事情没这么简单。大皇子李天佑也悄悄夜入端王府与端王密谈了一宵。这次,任王妃如何问,端王只说永夜无恙。

她向来是相信端王的,这一次,端王眼中的焦虑让她很不安。这样的焦虑极少出现在端王脸上。王妃一定要来开宝寺为永夜祈福还愿。端王劝阻不得,只好亲自陪她走一趟。

轿子进了开宝寺,端王罢手不让士兵封了寺院,道香客众多,不便扰了他人兴致。

王妃出得轿来,端王已瞧到她脸上未拭尽的泪痕,心里一酸,搂了她去上香。永夜的确下落不明。他只能哄了王妃,然而,一日没见到永夜尸首,他还是不肯相信聪明机智的永夜会葬身火海,别人不知道,他心里明白,永夜也有一身功夫的。而风扬兮是刺客之说,佑亲王过府一解释,他便明白了。然而此时不可能为了永夜与陈国纠缠。

开宝寺是回字形建筑,居中大殿是座九脊重山式建筑,高大雄伟。前殿后殿与左右护龙山墙合拢而围。端王没封开宝寺,士兵却把正殿团团围住,以便王妃清净礼佛。

拾阶而上,主持在大雄宝殿合什亲迎。

王妃对主持温柔一笑:“多谢大师!每次来宝刹嗅到灯油与梵香心便平和了。”

“阿弥陀佛!王妃此次来上香求签否?”

“不用了,上柱香便好。”王妃很怕求得下签,­干­脆不求。接了香盈盈拜下。

端王不信佛,他一生杀戮太重,觉得泥塑饰金的菩萨怕是不能原谅他。每回陪王妃前来连殿门都不进,只肯站在门口石阶上等待。

他负手回头瞧着王妃,心里五味陈杂。安国的局势越来越紧张,皇上病重,宫里已经肃严。可是太子极不放心他手中的京畿六卫和羽林军。这一个月,他被行刺了不下二十次。明知道是中宫和东宫的刺客,他也只能杀了了事。游离谷的刺客还没有出现,今日上香,他们会来吗?都说天下刺客尽出游离谷,李谷笑了笑,他其实也很想见识一番游离谷的手段。

香燃起青烟,王妃才拜得两拜,身体一软就倒在了蒲团上。端王思绪瞬间被打断,大惊失­色­,喝道:“有刺客!”屏住呼吸冲进去伸手将王妃抱了出来。

殿外涌进侍卫将端王夫­妇­护住,一时之间,开宝寺内外冒出众多士兵,香客骤然吓得纷纷外逃。寺院前后殿迅速封锁,众香客又被约束在寺中宽敞的院子中。

端王脸­色­铁青,心中暗恨贼子太狡猾,一直以为自己才是目标。没想到,竟是在王妃香中下毒。他沉声喝道:“回府!”抱了王妃在众士兵簇拥下便要离开开宝寺。

“王爷且慢!”一道身影突然从香客之中闪出。

端王低头瞧了眼王妃,见她脸­色­发青,已中是毒之象,抬眼看着来人冷声问道:“你是何人?”

“王妃不服解药,她只能活一个时辰。在下受人之托,特为王爷送解药而来。”来人四十来岁,面目无奇,穿了身极普通的青布袍,淡然的回答。

单凭他身处数百名士兵围困仍侃侃而谈毫无俱­色­,端王就起了警戒之心。一个时辰是赶不回京都的。他招了招手,侍卫赶紧抬来一张竹榻。

端王小心把王妃放在榻上,专注的瞧了瞧她问道:“什么条件?”

来人呵呵笑了,手抚长须道:“王爷的命!用王爷的命换王妃的命,岂不公平?”

四周士兵怒喝出声,端王笑了:“原来是这样,的确公平。”

“王爷想擒得在下也无用,解药当然不会在我身上,在下是名死士,生死早已度外。”来人说完手中突现匕首,他轻抚了下刃口道:“王爷记住,只有一个时辰。在下已不负使命。”说完微笑着一刀刺入胸口。

开宝寺内顿时安静无声。所有人呆若木­鸡­。

用一条人命传一句话,刺客心思不仅歹毒且细密。竟要端王自尽以救王妃,连伏击都不肯。

端王眯缝着眼望了望天,低头叹息,对手非寻常人。他低头看了眼王妃,脸上青气更重。他牵住王妃的手,旁若无人的说:“救了你,我死了,你会独活吗?”

“王爷!”众将士大惊,生怕端王做出极端之事来。心里不免悲愤,竟然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呵呵,我李谷岂是这般容易就范之人?!”端王大笑,回眸瞟了眼面­色­惨淡的主持吩咐道,“主持既然无恙,就为王妃在此布灵堂超度好了!今日的香客不多,也不少。开宝寺的香里藏毒,庙里的和尚也脱不了­干­系。王妃若死,全部陪葬!”

一席话吓得四周香客对开宝寺和尚簌簌发抖,有胆小的已哭了起来。喧闹声中,开宝寺门外传来一个笑声:“王爷果非寻常人。”

寺门官兵长刀所向逼住了来人。端王瞟了眼跪地发抖的百姓,远远看去,那人与刚才赴死之人着同样的青布衫,同样的面部无奇。端王沉声道:“何人?”

来人对军士指着他的雪亮刀锋视若无睹,手中却捧了一个匣子,恭敬地走大殿前的石阶之下站定:“王妃解药在此。”

端王冷冷看着他。

来人笑道:“王爷大可放心,鄙上心善,不愿伤及无辜。以王妃的命要胁王爷,也太小觑王爷了。鄙上备有一剑客,请王爷与之一战。王爷若死在剑客手中,也不坠王爷威名。”

“剑客何在?”端王淡淡问道。

“正是在下。请王爷先行为王妃解毒。”来人说着捧着匣子便往前走。

原本护着端王与王妃的侍卫下意识的让他踏上石阶。

端王居高临下看着他,心中惊疑不定。对方难不成真想公平一战?正寻思间来人拾步上阶已至身边一丈。

所有人盯着来人,有点坠入云中之感。

来人微微一笑,手便去开启木匣。就这刹那,突有银光闪动,来人喉间突然多出了一点东西,飞刀已然入喉,血接着才慢慢沁出来。

“保护王爷!”端王身边近卫呼啦一声将端王围住。

木匣坠地嗖嗖飞­射­出一蓬银针,几名离得近的侍卫避之不及,­射­中倒地,脸­色­骤然发黑。

“好歹毒的心思!”端王咬牙切齿说道。

对方先迷倒王妃,再以死士示警,继而愿公平一战,所有的一切都为了能靠近他,刺杀于他。

端王盯着来人喉间那一点银光怔怔出神。他挥了挥手,近卫跑上前去从来人喉间取了暗器递给端王。

一柄长一寸,宽一分的柳叶飞刀。

他心头大震,突然涌出一种激动,又有些无力。端王回身执了王妃的手张嘴想说什么,看她脸上青气越来越重人仍昏迷不醒又闭上了嘴。杀了来人救了他,也一定会救她的。端王目光望向四周,带着点急切、高兴,也有些无奈。握住王妃的手背因为用力露出了青筋。他在紧张什么呢?

“嗖”的一声,又飞来一枚飞刀­射­向院中空地,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刀柄上似系有物事。

有侍卫上前取了刀,见刀柄绑了布帛,赶紧取下送给端王。展开一瞧,里面滚出一枚红­色­丹药,布帛上简单二字:“解药。”

端王拿着药想也不想就给王妃服下。片刻之后,王妃悠然醒转,见端王紧张瞧着她,嫣然一笑道:“怎么就睡过去了。”

所有人这才长舒一口气,显然掷飞刀的不是刺客而是救王妃的人。不知是谁说了句:“会是什么人呢?”

端王没有下令寻找杀刺客送解药之人,似乎所有的心思都系在王妃身上。端王痴情人人皆知,此番王妃中毒,他没有心思去想这事也很正常。大家只能把种种猜测搁进了心里,嘴上只是笑着恭喜王妃无事。众香客与寺内和尚没了杀身之祸汗透重衣松了口气。

风吹来,庭院中带着山林特有的芬芳。端王等了足足半个时辰,见王妃的确无事这才抱起她柔声道:“我们回去吧。”仿佛刚才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王妃狐疑的看着端王,他眼中露出的神­色­让她乖巧一笑:“我倦得很,回了吧。别为难寺里的师父与香客了。”

端王点点头,忍不住想回头望向大殿。终究叹了口气,头也不回的离开。

永夜望着端王夫­妇­在士兵簇拥下离开了寺院。身形一动正要跃下殿顶,心中突生警觉,顺着屋脊一滚避开,藏身之处已钉上了一排羽箭。瞧箭来的方向正是前殿与左右护龙山墙之处。箭声不绝,逼得她只能扑向后殿。像只黑鸟一般迅急从后殿出,直跃入林。

才进山林,永夜就后悔了。对方故意放出后殿一条出路,却林中已设下重重埋伏。她冷汗沁了一背,堪堪避过。身上的暗器不要钱似的往外扔,一剑刺来,后背一痛,人借着冲力就往外疾奔。心里庆幸还穿着那件护甲背心。

夷山她曾陪端王妃来过,知道再往前就是著名的夷山夕照。观赏夷山夕照之处是落日峰上一处悬崖,平空伸出一座石台,立台上,夕阳将落,云海翻腾,满山金黄。

此时正是未时末牌,虽不及日落辉煌,石台上仍能见山峰沐日,远山雄奇。

永夜跃上石台,见下方云雾缭绕,深不见底,已知没有退路。回首一看,从林中缓步走出几个人来。

同样的黑衫黑裤黑巾蒙面。

她坐了下来笑道:“我是裕嘉十二年进的山谷,你们呢?毕业之后过得好吗?”

一人突道:“你是十号楼的那个傻子?”

“哈哈!傻子能活着出来?你才是傻子!”永夜抢白了一句,忍不住哈哈大笑。

这些人就是当年出楼的人吧。游离谷真舍得成本,好不容易培养了十来名一流刺客,这会儿全送来安国了。

“其实谷里没想到真要端王的命吧?否则,你们几人混在香客中行刺,多少还有些胜算。”永夜想明白了。王妃的毒并非罕见奇毒,她趁着殿外大乱,取了香一嗅,便知随身带的解毒药丸能解。

“你很聪明。跟我们回去。”一人淡淡的说道,望向永夜的目光闪过嫉恨。

“我回去有什么好处?我武功又不是特别好,何苦费这么大的劲儿抓我?要安国大乱,要安国的权势,去挟持太子和大皇子三皇子多好!再不济去杀了端王,也比抓我有用。谷主是猪脑袋?!”永夜撇撇嘴说道。

她说的是实情。她想不明白为什么目标是在引自己出现,而不是对端王下手。

“你说再多也没有用,谷主已下令一定要擒你回去。你知道游离谷势力遍天下,你无路可逃。”

永夜望着面前的黑衣人,他们都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好手。以她的功夫,就算冲出去,也会受重伤,跑不远的。她往后一望,万丈悬崖,跳下去必死无疑。永夜叹了口气:“我跟你们回去。不打了。”

她的话让面前的人有点吃惊,似乎觉得擒她太过容易。说话的黑衣人慢慢向她走来,手中拈着一枚针笑道:“谷主说,如果给你吃药,咱们的下场会像陈国的那三名兄弟一样惨。”

永夜笑道:“药不好吃罢了,如果像糖一样甜,我肯定吃得高兴。”心中暗呼糟糕,在陈国杀了两人跑了,却留下了自己杀人的痕迹。

颈边一痛,人软了下去,她竟连手指头也动不了。

黑衣人拉下面罩露出清秀的脸,永夜看着墨玉并不吃惊,看到他眼神中那股得意与­阴­狠忍不住想笑:“你不仅耐­性­好,报复心也强。”

墨玉轻声在她耳边说:“我会让你知道耐­性­是怎么练出来的。侯爷!”

他说完正要拎起永夜,林中突然传来笑声:“这个人,我要了。”

随着笑声,林中慢慢走出一人,一身黑袍,脸隐在风帽中,半边脸只能看到他的胡虬,手中握着长剑。

“风扬兮!”黑衣人眉头一皱,望向墨玉低声问道:“公子?!”

“留下她,我不杀你们。”风扬兮的声音像春阳一般温和。

墨玉缓缓说道:“游离谷处置叛徒,风大侠何苦要横Сhā一手?”

“哈哈,你不知道风某一直是游离谷的死对头?”风扬兮一步步走近,看似悠闲,却分明透出一股杀气。

“你可知道她的身份?她不仅是游离谷的刺客星魂,还是端王世子,皇上亲封的永安侯。”墨玉恶毒的揭穿了永夜的身份。

风扬兮笑了笑:“我不喜欢重复。”声音一变,厉声道:“滚!”

墨玉看了眼永夜,低声说道:“落在他手中,你会死得更快!有时候死的快也是种福气!”

永夜仿佛被骇得连话也说不了,眼里露出不知是喜是忧的神情。

墨玉瞳孔猛的收缩:“走!”

黑衣人唯他马首是瞻,瞬间走了个­干­净。

风扬兮迅速走了过来,按了按永夜的腕脉,掏出一粒药丸喂了下去,抱起她来:“星魂!我们走!”

只走得片刻,永夜迷|药已解,伸手去扯他脸上的胡子,居然一扯就掉,她望着那张英俊的脸轻声道:“你怎么回安国来了?何苦冒这个险,被揭穿了,两个人都会死的。”

风帽下月魄温柔似水,胳膊却收得更紧:“我担心你。”

永夜不再说话,脸埋在他胸前,心里泛起一丝甜蜜。

神仙生活

夕阳坠入西山,林前已显暮­色­的时候,月魄与永夜已来到山谷之中。

永夜抬头,云雾已封住了半山望不见石台。谁也想不到,在这石台下方的悬崖之下居然还有间竹屋。

林间山溪绕屋而过,溪水旁是一片草地。

风中飘着鲜花的香气,投林的鸟儿还在叽喳。

锅里煮着一锅菌子烧的野­鸡­汤,香气四溢。

月魄正弯腰洗野菜。永夜揭开锅盖舀了勺汤顾不得烫嘴吹了吹便喝了下去,鲜得她直冒口水,伸手拈起一块­鸡­­肉­,烫得跳脚又舍不得放弃。

“放下!”月魄回头斥道,那块­鸡­­肉­便从她手中又滑进了锅。

永夜烫着的手指捏着耳朵,看着­鸡­­肉­吞了吞口水。月魄笑骂道:“还差点火候,等饭好了才吃。”

他盖好锅盖满意的拍拍手回头,见永夜还盯着那锅汤出神,不禁失笑:“以前怎么没觉得你这么贪吃?!”

永夜叹了口气,又吞了吞口水,扬起脸笑了:“我决定一只­鸡­腿都不分给你!”

晚上吃饭的时候,永夜给月魄挟了根­鸡­脖子,然后再不理他。

月魄瞪大了眼,看着碗里的­鸡­脖子哭笑不得:“没看出来,你居然这么能吃,王府山珍海味多的是,你就像从来没吃过­肉­似的。”

永夜头也不抬将最后留下的­鸡­脚嚼了又嚼:“我很多年没吃这么痛快了,月魄你手艺真好。”

月魄笑道:“明天我烧兔子给你吃。山兔­肉­­嫩­,比野­鸡­还好吃。”

“嗯,我会把这山上的飞禽走兽吃得不敢出门。”永夜满意的啃完­鸡­脚,吮了吮手指抬起头,见月魄只喝了碗汤,碗里那根­鸡­脖子动也没动,奇道:“你就吃饱了?”

“看你吃就饱了。”的确,永夜的吃相太恐怖,月魄觉得看她吃比自己吃还香。

永夜端起碗喝汤,目光在­鸡­脖子上打了几个转有些可惜还有些恋恋不舍。月魄眼中流露出怜惜与心痛,将­鸡­脖子挟到了她碗中,不在意地说:“我最讨厌吃­鸡­脖子,你要还能吃就把它啃了。”

永夜边啃边骂:“这么好吃你居然不喜欢!早知道,我连这个也不留给你。”

啃完她满意的又喝了一碗汤,这才拍拍肚子瘫在椅子上:“我犯食困!”

“懒!不想洗碗涮锅是吧?”月魄见永夜一脸满足只好认命的起身收拾。

永夜微笑的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很幸福。

“京都方圆百里,只有这夷山山高林密隐蔽一些。今日若不是去庙里打听你的消息,还真不知道去哪儿找你!”月魄一边洗碗一边说。

“你扮风扬兮还真像,差点吓死我。我宁肯跟谷里的人回去,也不想落在风扬兮手上。回去只要我肯投诚,大不了还做刺客。这些年处处和风扬兮做对,落在他手中,以他嫉恶如仇的心思,肯定会杀了我。”永夜懒懒的说道。月魄扮得实在很像,连声音也学得像。

“还不是被你拆穿了!”

永夜呵呵笑了:“咋一看吓坏了,再一瞧,就瞧出来了。我对他的气息特别敏感。”

月魄怔了怔,摇头笑道:“你见他就像老鼠见了猫。风扬兮好歹也是一代大侠!”

“是啊,他是大侠,我是刺客小人。他差点死在我手上,七八年前就四处找我想要杀我,能不怕他?我在三丈外就能闻出他的味道。”

月魄放好碗筷,望着窗外喃喃道:“他要是死了就好了,省得你成天怕他。”

她本来有机会可以杀他,然而,看到风扬兮在火中焦急找她的模样,让她如何下手?

永夜站起身,走到窗边,天空虽有云层,却依稀有月光洒下来,她想起了从前在山谷中与月魄看星星的时候。眼前的情景让她觉得分外温暖,手伸出想要抱一下他,才触到他的衣衫又缩了回来。

月魄瞟了她一眼,突然笑了:“你怎么不问问蔷薇?”

“你在,蔷薇自然也安全。”

月魄长叹一声:“那丫头天真了一点,却还不傻,一路上还算配合默契,狼狈了点,还好没落在那些人手上。她在齐国我老家藏着,我想,安国的事情完了,她再回来也无事了。”

“太子若是登基,蔷薇不嫁也不行。”

月魄目光狡黠:“有端王的京畿六卫在,太子当不了皇帝。”

这句话说出永夜心情又沉重起来,只瞬间便隐去了眉间的忧思,她笑道:“还不是皇帝一心想让佑亲王登基,我父王不过是按旨意办事。不管哪些,我们去看星星。”

月魄看着她往屋外走的背影,觉得她身上压了很多东西。从前的星魂有事会装傻,却不像现在这样,脸上笑着,眸子里总有种悲伤与沉重。

永夜知道他看着她。如果可以不管朝廷的事,不理会游离谷该有多好。提起安国的皇位之争,她就不可遏制的想念端王与母亲。想起端王妃,永夜就心软。

如月魄所说,掌握了京畿六卫的端王与能威摄百官的张相,安国乱不起来。也许,京都并不需要她出现。永夜深吸了口风里的花香,山谷宁静安祥,能这样过也不错的。

她双手枕在脑后,望着云层后面时隐时现的月亮出神。

“想什么呢?”月魄也躺了下来。

永夜认真的说:“我想舒舒服服的睡一觉。”

“就这么简单?”

“嗯。我觉得困。”永夜闭上了眼睛。

月魄没有说话,偏过脑袋看她。洗去易容后­精­致完美的脸,睫毛连丝颤动都没有,鼻息绵长平稳,他喃喃道:“睡吧,无人会吵你。”

永夜醒的时候躺在竹床上,身上还盖了床薄薄的蓝底印花的棉被,新被子的味道,带着全新的心情。她一跃而起,­精­神焕发。

“月魄!”她放开喉咙喊道。

她的声音大声得几欲将竹楼震散,月魄手中握了一把蕨菜冲进来:“什么事?”

永夜笑得前扑后仰,指着他道:“你真像一个居家男人!”说完眨眨眼又笑了,“没事,我醒了就想喊你的名字。”

月魄也笑了,却板起了脸:“太阳照ρi股了,你真懒,去溪边洗洗回来吃饭!”

永夜像只鸟一样飞出竹楼,月魄又忍不住笑了。

山中十日

晨曦在林中结了层浓雾,阳光照进来,能看到淡淡的光带,鸟儿婉转啼鸣。

吃过早饭,月魄就带着永夜去采野菜。他吩咐道:“我采野菜,你想吃什么­肉­自个儿去捉。”

永夜摇头不­干­:“总是我捉,不­干­!今天我采野菜,你,就去捉鱼好了,那个简单。”

“你认识野菜吗?”

“不认识!”

“不认识你采什么?”

永夜理直气壮的回答他:“今晚就只吃鱼,不吃野菜!我不采!”

于是月魄没办法脱了衣裳站在溪水里捉鱼。

永夜欣赏的望着他赤­祼­的上身悠然道:“瘦是瘦有肌­肉­,排是排有身材,这话说的真不假!”

月魄满头大汗才终于捉住一条鱼,听到这话便笑了。他捧了鱼上了岸,走到永夜身边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突然把鱼一抛弯腰抱起了永夜往河里走:“你敢用功夫,今晚就别想吃鱼了!”

“想看我衣裳尽湿曲线毕露的模样?”

月魄被她说中心事,俊脸涨得通红,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杵在河边狼狈不堪。半响望天道:“好女孩是应该把眼睛闭上,尖叫一声把脸埋在我怀里才对!”

永夜眨了眨眼道:“我本来就不是好女孩!”

月魄怔了怔放了她下来,手抚着她的脸,眼神越来越温柔,闭上眼低下头想要吻她。

永夜的心跳得很快,她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在月魄的­唇­快要触及她时,突然有些惊慌,把头往后一仰。

“星魂!”搂她的手又收紧了些,月魄轻声喊道。

这气氛,永夜只觉得夏天提前到来,气温在直线上升。她转开头有点不敢直视他:“你怎么知道我是女的?”永夜似乎才想起这个问题。

月魄满脸无奈:“我是学医的,连男人女人的骨骼经脉都分不出来?你真当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永夜脸有些发红,突然瞧到草地上的鱼挣扎着要跳进水里,急得大叫:“你赶紧缚鱼去!”

月魄叹了口气,几步迈过去捉了鱼,瞪了它几眼嘀咕道:“叫你跑!今晚非吃了你不可!”

“你说什么?”

月魄露出灿烂的笑容,磨了磨牙道:“我对它说,今晚就吃了它,叫它还敢跑!”

永夜放声大笑,脚尖一点跃到溪中石头上歪着头瞧他:“我不提醒你,你捉得到么?近午时了,你才捉巴掌大一条,瞧我的!”

她拿出在山谷里捉鱼的本事,在溪水中跳跃,捉住一条就大笑着扔给月魄。阳光在她身上打下淡淡的光影。眼前有一只黑蝴蝶翩然飞过,月魄看得恍惚起来。心里的情感像被洪水决堤,汹涌而出,只盼着她能和自己一直这样无忧无虑的生活。

山谷幽深,隔绝了世俗烦扰。他们难道真的能在这里与世隔绝生活一辈子?月魄目中掠过一丝黯然。

永夜看捉得差不多了才罢手。见月魄用树枝串了鱼要拎进厨房忙止住了他,“我给你做烤鱼!”

“好啊,上回吃过一次,还是冷的。”月魄说着把鱼串递给她,又解了两条大的拿在手中,“中午吃烤鱼,晚上喝鱼汤,我去找点菜晚上煮汤。”

上一回她请紫袍小孩吃烤鱼,顺便也给月魄烤了一条去。鱼冷了,月魄却说只要是她烤的都香。他还说,他们不会是敌人。

永夜低头看着手中的鱼串,微笑着升火烤鱼。

夜空异常晴朗。星光与月光与厨房的灯光交相辉映。

空中有花香,桌上有鱼香。永夜却没有动筷子。

“怎么不吃?”月魄很奇怪。

永夜掰着指头数:“第一天是­鸡­,第二天是兔子,第三天是鸟,第四天是鹿,昨天吃了蛇,今天吃鱼……我吃了六天的­肉­了,好像长了不少。”

月魄挟了一块鱼扔进她碗里:“你不胖,再长长才好。”她数一个指头,他的心就跳一次,生怕她不想再吃,不想再在山谷里呆下去。

永夜望着鱼叹气:“我觉得胖了很多。”

月魄沉默了下,挣扎了会,还是舍不得说起外面的事情,舍不得让她离开。行动已快过思维,思索的同时已动手盛了碗汤给她:“不吃鱼,喝点汤,长不胖的。”

永夜接过汤,扑鼻的香味,­奶­白­色­的汤计,她望着月魄有些企盼的神情突然下定决心:“太香了,不管了。”说着咕噜一气喝完,埋头吃鱼,连汤里的野菜也捞来吃了。

月魄没有动筷子,满足的看着她吃完才赞道:“每次见你吃这么高兴,我都觉得为你做吃的特别幸福。”

幸福?永夜拍拍肚子又瘫在椅子上犯食困:“每天吃得犯困才是最幸福的事。这么多年,这几天最幸福。”

“我们去看星星,我才做了支笛,我吹给你听,听着睡也会很幸福。”

月魄吹笛的模样让永夜想起了青衣师傅在美人先生楼前吹难听的箫。

“还记得去看三位师傅打架的事吗?”

“记得,看得过瘾,被罚在田里翻土我还一个劲笑。”

“青衣师傅后来在美人先生楼前吹了很久的箫……很难听……”

“你敢说我的笛子难听?”月魄反应过来,但是永夜没有回答他,已经睡得沉了。和月魄在山谷里呆的日子,她总是很放松,很容易睡着。

月魄手轻抚过她的脸,六天,她和他在这里呆了六天。她说这六天最幸福。“还能再长一点吗?”月魄望着星空下闪闪发光的溪水轻声问自己。

看着永夜睡熟的脸,花瓣一般柔­嫩­的双­唇­,他低下头,轻轻的从她­唇­上扫过,却移到她额间印下。

山谷里的生活清淡平静。转眼两人已在谷底呆了十天,永夜这天去捉了只獐子回来。晚上月魄煮了一锅汤,又烤了条獐子腿。

“你真打算把这山上的野味全吃遍?”

永夜啃着獐子腿就着獐­肉­汤吃得满嘴流油,白了他一眼说:“实话告诉你,我生怕被人瞧出来是女的,在王府看着­肉­都不敢吃,我容易吗?这八年,我只啃过一次­鸡­腿,还是在李言年院子里蹭的。那晚若不是想着要去救你要多点体力,我还舍不得吃呢。”

“我欠你多大人情似的!为了我吃­鸡­腿,说出来也不怕人笑话!”月魄心里一颤,嘴上却取笑永夜。

“我不怕,我现在要大开荤戒!”

“你不怕长……开了,让别人看出来了?”月魄的眼睛往她胸部一瞟。

永夜面不改­色­又喝了口汤:“你不是别人。”

月魄心里一暖,伸手去擦她嘴边的油腻。

永夜一挡:“我去溪边洗脸,你袍子这么­干­净,还是月白­色­的,弄上油麻烦。”说着站起身,又喝了口汤,叹道:“月魄,你的手艺无与伦比,你将来不开医馆,开间酒楼也能成赚够银子。”

“好,将来我一定还开一间平安酒楼。”

永夜呵呵笑了,走出门望了下天空:“今晚无云,有月有星,涮好锅碗来陪我!”

她悠然自得走到溪边低下头,闪闪发亮的溪水映出张模糊的脸,手伸进去便搅得碎了,心仿佛也乱了。

静夜之中溪水呜咽,永夜将脸埋进了水中。清凉的溪水冲涮着她的脸,眼中阵阵酸热,她分不清脸上冲过的,是水还是泪,嘴里吐出的是汤还是胆汁,只觉得苦涩莫名。她喝了好几口溪水才勉强冲淡那股苦味。

春日的溪水清洌沁凉,永夜的脸都冻得木了才抬起头来。晶莹的水珠在她脸上闪动着月亮的光,永夜一抹脸对走过来的月魄咧嘴一笑:“这里唯一不好的就是没有擦脸的布。”

月魄走近,举起袖子给她擦­干­水珠,他的动作轻柔,像呵护一件宝贝。永夜的眼睛又热了起来,扭开脸掩饰着笑道:“为什么总穿月白­色­的袍子,一点污渍都能看出来。”

“不喜欢我以后就穿黑­色­的袍子,这样,你可以就着我的袖子擦嘴!”

永夜扯着他坐下,头习惯­性­的往他腿上一靠,闭着眼说:“别,风扬兮总是一身黑衣,邋里邋遢的。其实我喜欢你穿月白­色­的袍子,像微蓝的天,纯净。”

“其实,我不怕弄脏衣服。”

“我知道,我只是舍不得,舍不得弄脏而己。”永夜的声音渐露疲倦。

月魄释然的笑了:“改日换了女装第一个让我瞧瞧?”

“为什么,第一个让你瞧?”她的声音轻得像晚风,几不可闻。

月魄眸­色­像远处的山影一样沉,手指勾起永夜一络发淡淡的说:“我舍不得让别人瞧了。”

永夜没有再说话,睡得沉了。

月魄摸出笛子吹了一曲,笛声悠扬,似惊醒了林中夜鸟,发出几声鸣叫。

他搂着永夜在溪边坐了很久才抱起她回房。永夜睡得孩子似的,月魄瞧着那张美丽的脸目不转晴。他在床边静静地坐着,良久叹了口气才离开。

永夜睁开眼,双眸如星子闪亮。

听到竹楼隔壁传来月魄平稳的呼吸,她才像猫一样轻轻下了床。隔着墙默默感受着月魄的气息。

十天,已经足够。

安国的天变成了什么样?

她悄无声息的掠到厨房,桌上还摆有未喝完的汤,真可惜!永夜又有流口水的冲动。她用竹筒装了一点封好系在腰间,周围太安静,静得能听到隔壁月魄的鼾声。

永夜像黑­色­的鸟向谷口飞去,行了一程她回头,远处的竹楼只余一团暗影。想起早晨月魄发现她不在的表情,永夜的心有些难受。

离别是为了更好的相聚。这是她留在房中的字。

牡丹院的小麻子

杨花如絮,仿佛一场轻雪纷纷扬扬。

安国京都仿佛沉浸在漫天的温柔之中。连最幽深的巷子里那棵歪脖子树也满枝头绽放映着阳光的绿意,勃发出盎然生机。

四月暮春的清晨,牡丹院的老鸨打着呵欠出了房门。

院子里安安静静,一夜笙歌酒后,所有人都在睡觉。

妓院青楼的白天,本就是寻常人的黑夜。

墨玉公子今天也起得很早,竟没唤醒院子里的小厮,亲自动手泡了壶茶,坐在棋盘前独自下棋。

院门口樱花树被风吹得散了,时不时飘落粉红的花瓣。墨玉望了望肩头,手指拈起一瓣,托着瞧,风吹过,花瓣轻颤,却仿佛被吸在他指头上似的。片刻后,墨玉微微一笑,指尖花瓣飘荡出去。

他的目光跟着那抹粉红­色­打了几个转,眼见它要落进院内的水池中,突然一道白影掠过,挡住了他的视线。

“李执事。”墨玉迅速收回心思,轻唤了声。

李言年掀袍坐在他面前,看到那壶茶便想起了永夜。一个多月了,永夜下落不明。当初的计划是将他扣在陈国,让端王投鼠忌器。只要端王保持中立,太子天瑞便会顺利登基。毕竟占了太子的名份,李天佑想要登基除非造反。

端王手中握有京畿六卫,如今皇上病重,连宫中的羽林卫也交由端王掌管。这些兵只听李谷一人调遣,李天佑若无端王支持,但凭佑亲王府的三百亲兵,如何能与拥有一千五百人的东宫左右卫率抗衡。

然而,永夜失踪了。

李言年心里说不出的忧虑。宫里裕嘉帝除了端王不见任何人。紫禁城戒备森严,不准任何人出入。虽然太子行动如常,也没有下废太子的昭书,他还是担心。

游离谷与陈王交易的条件是裕嘉帝驾崩,陈国便发兵攻打散玉关。游离谷得到­操­控安国的权利,陈国能得到包括散玉关在内的五座城池。为保大局,端王肯定会发兵散玉关,一心攘外。

等陈军退去,京都之事也该尘埃落定了。

计划如此,唯一的变数却是永夜。

这个世界上,能牵制端王李谷的只有端王妃与永夜。只有把这两个人握在手中,端王才不会把京畿六卫和羽林卫交给李天佑。

想到此处,李言年眼中腾起怒火。他想不明白为何谷主要派程蝶衣与青衣人去陈国。如果换了别人,永夜能跑掉?如今连那二人都叛逃了。亏得自己飞鸽传书,将李永夜的真实身份告知山谷。

李言年眼间又浮现出永夜的笑脸。她居然瞒过了他的眼睛。他不由自主想起了李二。跟了他整整二十年的李二也不告而别。

当年永夜问他为何不杀掉李二时,他居然还回答杀了忠心之人,再无人敢对他效忠。这世上,还有什么人是他能相信的吗?一张美丽的脸又浮上心头。他冷冷一笑,女人,谁知道她的心思。诚如揽翠,端王派她卧底在自己身边,还不是一样背叛了端王。

“李执事!”墨玉见李言年不说话,狠狠的盯着棋盘的模样禁不住轻皱了下眉。

李言年被他一言惊醒。李天祥远在秦河,罗将军才传来信息军中一切如常。以裕嘉帝的情况,三皇子是赶不回京都的。唯今之计,只有杀了端王和李天佑,让天瑞登上皇位。陈军就算入了散玉关,安国也不是不能抵抗。

“公子,谷主有何安排?”李言年望着墨玉静如止水的面庞问道。

墨玉的双眸温润如玉:“游离谷已决定退出安国皇位之争。”

李言年呆住。

“谷主说了,你家的事情,游离谷不再Сhā手。念在你多年忠心耿耿,鹰羽虹衣和日光会在新皇登基前帮你。”

“为什么?”没有游离谷的支持,此仗胜算太小,裕嘉帝一纸诏书便可以废了太子。李言年头上汗已沁出,谋划十来年,居然游离谷在这紧要关头要退出。

“难道,你要让游离谷为了你一己之私,全部葬送进去吗?”墨玉目光蓦然变得冰冷。“连李永夜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还想通过控制她掌握端王的权势,李言年,你多年前就犯下大错!”

老鸨望着空荡荡的院子又打了个呵欠去了厨房。

这是牡丹院唯一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做工的地方。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有客人来,牡丹院都能提供最上等的茶,最美味的小吃,最­精­致的菜品。这是牡丹院的规矩。

才转过回廓一角,见厨房的院子里盛糯米粉团的竹箕支开晒着,打杂的小厮小麻子人却躺在竹箕下睡觉。老鸨便叉着腰骂道:“老娘一大早就忙,臭小子你居然敢睡大觉?”挽了袖子便要去打小麻子。

小麻子身形单薄,一张脸满布黄褐­色­麻点,听到老鸨骂声眼睛猛的睁开,机灵的从竹箕下爬出来,赔着笑脸躲在竹箕后道:“陈师傅让小的看好这箕糯米粉子,怕鸟啄了吃了,蚂蚁爬了。妈妈辛苦,小的再也不敢了!”

说着赶紧端了凳子给老鸨坐,看她脸­色­,顺便把厨房里蒸好的点心,备好的茶水一一端过来。

见小麻子机灵,老鸨鼻子里哼了一声,嗅着食物香气觉得饿了,不客气的一阵大嚼。瞧得小麻皮直吞口水。

老鸨的目光从不远处墨玉公子的院落飘过,站起身来吩咐道:“昨晚炖了一晚的­鸡­汤好了便给墨玉公子送去。”

“小的记住了。”

老鸨瞧了眼厨房,见里外就小麻子一个人,脸上又堆开了花:“好好­干­,有前途!”

小麻子低头哈腰把她送走,眼中露出笑意。有前途?以自己的相貌与年纪是做不得红牌倌人的,当个龟公管事也算好前途?想了想,她走进厨房盛了­鸡­汤装了食盒,拎着走向墨玉公子的小院。

快要院门之时,脚尖一点,竟使出了极高明的轻功,像一片风吹起的杨絮飘上了墨玉院外的一棵樱花树。

她笑了,墨玉公子未时之后笑脸迎客,未时之前却未必在补眠。

院子里墨玉公子正与一人对弈。

雪白的长袍锦衣,高贵的神情,虽到中年仍不失潇洒,不是李言年是谁?

难怪墨玉公子的院子会选在牡丹院最偏远的地方。这里与外面就是一墙之隔。来人自不必从大门进出。

永夜从山谷回到京都,便寻了个机会易容进了牡丹院成了厨房打杂小厮小麻子。

牡丹院没有变化,游离谷就没有行动。

她不止一次这样在树上观察墨玉公子,终于让她遇到墨玉早起接客的时候,这客人还是她的师傅李言年。

“……不出十日……”

话语声随风飘来。十日?是指十日之内还是十日之后?青衣师傅说的鹰羽虹衣与日光又潜伏在何处?李言年又会做什么呢?种种疑问在脑中盘旋。永夜抬头眯缝着眼望天,阳光透过绿叶轻洒下来,这样舒服的春天转眼就要过去了。

“谁?”

永夜一惊,拎着食盒飘落在院门口,手正抚上门环欲敲,墨玉公子拉开了门。

“公子,给你炖的­鸡­汤。”永夜憨厚的笑着,递过了食盒。

墨玉脸上依然带着温柔的笑容,眼神中却充满狐疑:“是说一大早就嗅到了­鸡­汤的香味,有劳了。”说着接过了食盒。

永夜很正常的转身,脑后风声袭来,她不闪不避。

墨玉的手掌快碰到她的脑袋又收了回来,目送着永夜悠然走回厨房,这才拎起食盒回到院子:“是送­鸡­汤的小厮。李执事,要不要喝一碗?”

李言年站身摇了摇头:“多谢公子指点。”

“唉,你去吧。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谷里能为你做的,也就这些了,听天由命吧。”

李言年黯然离开,那抹背影像水池里泡胀的花瓣,苍白没有生气。墨玉倒了碗­鸡­汤,吹了吹慢慢喝下,闭目想了想,放下汤碗起身出了院子。

永夜回到厨房院子的竹箕前,懒心无肠的挥动手中扇子,扇开飘落在竹箕上的杨絮。

墨玉出现在院子门口时看到的就是小麻子半眯着眼,打着呵欠似乎疲倦得想瞌睡的模样。他放轻脚步走近,猛的一掌击下。

永夜突然低头,细心拈起糯米粉子上沾着的一点杨絮扔掉,墨玉这一掌落了空,也松了力道,拍在她背上。

“啊!”永夜似吓了一跳,回头看见墨玉公子赶紧行礼,“公子什么时候来的?是还要­鸡­汤吗?”

墨玉瞧着她,微微一笑:“是啊,汤味道不错,想再喝一碗。”

永夜放下扇子,往厨房走,边走边说:“公子何必亲自来,唤人告诉小的一声便是。”

她熟练的从炉头锅中盛了汤装好,拎着食盒却没有递过去,殷勤地说:“小的给公子拎过去吧。”

墨玉也没拒绝,微笑道:“有劳了。”

“公子客气,小麻子长得丑,入不了各院公子的眼,只能呆在厨房打杂。能为公子做事,是小麻子的福气。”永夜唠唠叨叨提着食盒走在前面,背心空门大露,竟似一点也不担心。

墨玉望着小麻子,不知为何心中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到了院子门口,墨玉接过了食盒温和的笑了笑:“回去吧。”

永夜殷勤地说道:“公子有什么事吩咐一声就好。”行了一礼离开。

墨玉望着她的背影出了会儿神,摇头觉得是自己多心了。难道自己的感觉出了问题?小麻子不是偷窥之人?如果是,她就不会后背空门大露没有防备。

他瞧了瞧院子,在这里呆了七年,明日一过,就要离开了,竟有些不舍。一个从长街上浴着夕阳走来紫­色­身影在脑中浮现,心头那丝嫉恨怎么也掩饰不了。“李永夜!”他喃喃念着这个名字,目中骤现炽热。“等我抓到你,我一样让你站着等,让你执酒侍候,让你学会,忍耐!”

步步惊心

夜渐深,集花坊灯火通明。永夜值了白日,晚间有两个时辰空闲。对于打杂的小厮而言,这两个时辰是补眠的最佳时间。

她与同一个班的小厮胖子疲倦的回到屋子倒头就睡。不过多儿,大胖的鼾声响彻云霄,永夜鼻息绵长。她平稳的控制着呼吸,眼睛却悄悄睁开了。她瞟了眼熟睡的大胖,正想轻手蹑脚下床,突然感觉有人向这里走来,永夜马上闭上眼装睡。

门轻轻被推开,来人站在房门口没有出声。

片刻后打鼾的胖子鼾声突然停了,他出声说了句:“睡着了。”胖子的鼾声又继续响起,仿佛他刚才说的是梦话。

墨玉拉上房门转身离去。永夜惊出一身冷汗,她怎么就没发现胖子是在装睡?暗自庆幸自己运气不是一般的好,青衣师傅常年训练的呼吸大法不是一般的有效。

她闭上眼想真的是步步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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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王府书房中,李天佑深夜独自前来。

裕嘉帝全靠药物支撑着身体,谁也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突然撒手西去。然而,裕嘉帝却还是没有下旨行动。

“皇叔,东宫左右卫率这些日子衣不解甲,东宫官员进出往来频繁,这一切都证实他们动手迫在眉睫。”

端王目中忧­色­更重,却展颜一笑:“东宫越是如此,证明他们心中越是没底。秦河没有消息,羽林卫早己加强禁宫守卫,他们已经感觉到危险。”

天佑深呼吸,也笑了:“一切都在父皇与皇叔的掌控中,天佑太年青急躁了。”

“没有秦河罗将军的大军,东宫只是颗死棋。”端王淡淡的说道。

“天祥才十八岁……”李天佑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三皇子天祥赴秦河边关,能否对付得了长驻秦河的皇后长兄罗将军谁也不知道。

端王却道:“你父皇深谋远虑,非本王所及,他既然做出如此安排,想来天祥会有万全之策。如今到了此等紧要关头,秦河无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我不明白,父皇为何不下旨……”

“人心都是­肉­长的,你父皇,也在等。不到最后一刻,他不会下旨的。”端王的神情中带了丝忧伤,情不自禁想起了永夜。自开宝寺一别,永夜再无消息传来。说不担心是假的,他轻轻叹了口气。

天佑见端王神­色­,忍不住也问道:“永夜还无消息?她是不是……”

“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皇叔,我……天佑定不负永夜!”天佑突然冒出这句话来。

端王一愣,笑了笑说:“你把她当亲妹妹看,我自是欢喜!”

李天佑沉默了下道:“皇叔不喜欢天佑?”

端王笑道:“三位皇子中,皇上最中意你,天佑天资聪颖,学富五车,在士子中素有才名。本王蔫会不喜?”他负手走到书案前,拿出一份名册与地图递与天佑,“本王会镇守禁内,京都之事就交付于你了。”

天佑见端王左顾而言它也沉住气没有再追问下去,笑了笑:“京都已是外松内紧,明日天佑会去牡丹院查探。天佑告辞。”

端王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忧心仲仲,喃喃道:“不回来有不回来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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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天过去了,永夜伸了个懒腰,大声喊道:“胖子,你去担水我烧火!”

胖子憨憨地担了水桶在院内水井处汲水,永夜望着他的背影冷笑,真想走过去一脚将他踹入井中。

这里没几个不简单的人,自己居然就混了进来,她摸了摸脸,牡丹院开在京都城天子脚下,自己那位狡猾的老爹不安Сhā点人手在里面是不可能的。饶是如此,依然被盯得这么紧。离开开宝寺已有很多天没往王府传过讯息了,父王会很着急。

她懒心无肠的坐在灶台下往炉膛里塞柴,一条黄|­色­的小土狗温顺的趴在她脚边睡觉。胖子担了水开始切菜。

永夜一直以为胖子只是个非常不错的墩子手,现在换了种眼光看他,菜刀闪过,丝是丝,片是片,刀法不是一般的好。

胖子见永夜撑着下巴看他,得意一笑:“要当大厨,首先要练刀功。羡慕吧?”

“陈师傅说过些日子我可以切点土豆块了。”

胖子呵呵笑了,扔了块­肉­片给黄狗。见它从地上一跃而起,­精­神百倍的守着自己打转,笑得脸上的­肉­一颠一颠。

永夜也跟着笑。

黄狗转悠了会见没吃的,又趴在地上睡了。

“笨笨,吃饱就犯食困!”永夜见黄狗睡着,伸脚踢了它一下。

黄狗动也不动,连头也趴在了地上。

午时末牌,厨房里飘起饭菜香味。永夜嗅着就想起了月魄的手艺,她像被针扎了似的跳了起来,开始机械的洗菜,削皮,递盘子……

牡丹院各房各院的公子姑娘陆续起身前来厨房拎走了食盒。厨房再次变得安静,炉膛里的柴禾偶尔发出噼啪声。

她知道再过两个时辰,这里又将是一片忙碌。牡丹院一天的风情就将在夜­色­中徐徐展现。

大厨陈师傅在末时准时出现在厨房,几声令下,厨房像开动的机器有条不紊的转动。永夜此时的职责是帮着送饭菜拎食盒。

看似轻松,却一路都是小跑。牡丹院来的客人多,粗使丫头和小厮都怕送慢了挨骂。

永夜给琴院的琴师们送了饭菜喘着气回来,大厨陈师傅的声音已经响彻云霄:“小麻子你这个狗日的,死哪去了?”

“陈师傅!”永夜喘着气跳进门,“才从琴院回来。”

“前院雪芳斋有客人,赶紧着把菜送过去!”陈师傅狠狠的给了她一个爆粟。

永夜口中呼痛,却麻利的接了食盒飞快的向前院走去。

她站在雪芳斋外,把食盒递给了外面的丫头,指指里面轻声问道:“陈师傅压箱底的菜式都做了,是谁这么大面子?”

“佑亲王。”丫头低声答道,掀起帘子赶紧上菜。

帘子掀起的瞬间永夜往里面看了一眼,正对上李天佑的目光。

她缩回头等丫头上完菜拎回食盒,镇定的想李天佑肯定认不出她来。

帘子一掀,丫头出来推搡了一下她低声道:“王爷唤你进去!”

永夜又想起离开安国时李天佑的举动,身上­鸡­皮疙瘩颗颗爆响,无奈的低着头进去:“小的给王爷请安。”

李天佑正挟了筷陈师傅压箱底的菜吃得满口留芳,瞟了眼褐­色­皮肤满脸麻子的永夜有些发怔,片刻才温言问道:“陈师傅还在厨房忙活?”

“是,王爷。”

李天佑站起身笑道:“本王喜欢吃这道菜,这就让陈师傅做给本王瞧瞧。前面带路吧。”

堂堂佑亲王要去牡丹院的厨房看师傅做菜?丫头和永夜显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李天佑已走出雪芳斋,对丫头说:“你不必跟着去了,走吧。”

永夜强自镇定,领了李天佑往后院去了。丫头赶紧跑去唤老鸨。

迈进后院的瞬间,李天佑的声音已似贴在永夜耳边在说话:“小夜,你快把人急疯了知不知道?这等下作地方别再待了,嗯?”

永夜惊诧的扬起脸笑道:“王爷是在和小麻子说话吗?小麻子喜欢牡丹院的厨房,以后学到一成陈师傅的手艺就去开家小铺子过活,攒点银子娶媳­妇­,陈师傅说小麻子很聪明,过些日子可以上墩子练刀功……”

她连声说话,声音喜滋滋的似看到了一个肥头大耳的麻子大厨,仿佛小铺子已经开张了似的。说了一长串,李天佑居然没了反应,眼看快到厨房。永夜紧走几步说:“王爷,厨房到了,小麻子去喊陈师傅。”

话音才落,李天佑已一把扯过她抵在廊柱上,什么话也没说,手指挑着她的衣领往下滑。

“王爷……你不仅好男风,还喜欢麻子?”永夜猛的一缩脖子,汗毛直竖,手抵住李天佑的胸说话开始结巴,这倒不是装的,是被他吓出来的。

李天佑迅速捉住她的手扣在头顶,缓缓说:“本王不信回回看走眼!”

永夜大急,不露武功难道让李天佑白占便宜?她长叹,就这样让李天佑识破身份?见他的手已顺着脖子要滑入衣襟一闭眼变了声音道:“李天佑你再不放开我,我一辈子不理你。”

“呵呵,我就知道,你总会承认的。”李天佑松开手,却将永夜圈在胳膊弯里,微笑道:“小夜,为什么不回家?我真没想到你不仅回来了,还藏在牡丹院里,谁给你易的容?我差点不敢相信是你。”

永夜扭开头:“你还不是认出来了?”

李天佑呵呵笑了:“我认得出你的眼睛,谁见过一个小厮探头探脑的时候还有一双这么亮的眼睛?”

“没时间和你闲扯,你盯好墨玉公子,听他与李言年说,十日之内京都会有事发生。就这些。”墨玉也会认出来?永夜皱紧了眉,有些忧虑。

李天佑也听到不远处走廊传来脚步声,放了永夜见她一溜烟进了厨房。老鸨的声音伴着浓浓的胭脂味道传来。“哎呀王爷,厨房那种地方王爷怎生去得?”

李天佑摇了扇子道:“本王也在想这个问题。不去也没关系,陈师傅明儿就来王府帮厨吧!”

牡丹院闻名,除了公子与姑娘面相生的好,还有一绝便是陈师傅的菜。不少客人来牡丹院不见得一定是看上了某位公子或姑娘,冲的就是陈师傅的菜。顺便再叫上公子姑娘陪陪酒。陈师傅若是一走,生意至少损三成。老鸨当下赔了笑脸道:“王爷,你看这院子里实在离不了陈师傅,要不,明日我便让他去教府上厨子做菜?”

李天佑扇子一收,冷了脸:“本王向来说一不二,陈师傅明日不到王府,牡丹院就不用开门了。”

老鸨平时见李天佑温和,没想到他翻脸会如此之快,只得赔了笑脸称是。

他想起永夜的话,便有心去探探墨玉,正犹豫着什么时候去,李天佑瞧到永夜和一个丫头打扮的人提了两个食盒往墨玉院子去了。

中招

“翠香,公子唤我何事?”永夜路上随口问道。

翠香笑了笑,低声说:“我今晚要去那边……向公子告了假,所以公子唤你去伺候。”

永夜恍然大悟,集花坊青楼云集,总有小厮与丫头相互衷情的。翠香的相好便是怡红院的马三。她看翠香脸都红了,便笑着接过了翠香手中的食盒。

也许翠香真的是去和情人幽会,也许,墨玉公子白天的试探还不够,游离谷的人,宁错杀也不肯放过。永夜望着墨玉的院子不屑地想,墨玉笃定他能杀了她?

想起那日在山上墨玉对她恨之入骨的模样,永夜叹气。都一个地方出来的,墨玉怕是不忿待遇不公,自己当了侯爷,他进了青楼。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尤其是报复心强的小人。墨玉显然是后者。

“公子,小麻子来了。”永夜心中戒备,面带笑容叩开了墨玉公子的院门。

墨玉院中点了数十只灯笼,院中洒下一片朦胧光影。墨玉一身月白长衫站在树下,永夜有些恍神,心底里那丝思念又泛了起来。

她垂下眼帘,把食盒中的菜一一拿出来摆好,恭声道:“公子,还需要什么?”

墨玉回头,眸光在她身上转了几转,淡笑道:“今夜无客,月夜独酌也是雅事。替我斟酒吧。”

“是,公子。”永夜提起酒壶,心里疑惑越来越重。

月夜,灯影,花树疏斜。

晚风吹下落花如雨。

远处远来的笑声似有似无,更衬着院子宁静异常。

这样的美景,男人宁肯独醉也不会让个不相­干­且丑陋的下人相陪。

永夜想起自己为了月魄解药折腾牡丹院和墨玉的情景,心里冷笑。侍立在一旁不动声­色­。

墨玉饮酒的姿势很优美,青瓷酒杯拿在手中如在把玩一枝花。三杯下去,他侧过头来看永夜,竟抬头冲她一笑。那笑容娇媚无比,眼光迷离,声音不似从嘴里发出,更像是从胸口从心底里发出来的,带着丝颤音喊了她一声:“星魂——”

永夜一惊,眼前墨玉的脸骤然换成了月魄的。眼前的灯光更为朦胧,仿佛身处梦境之中,而一道白­色­身影似向自己俯下身来,带着温暖平和的气息,让她情不自禁闭上了眼睛。

墨玉轻笑着抚上她的脸:“你不知道这迷魂灯的威力自然是躲不过的。”看了她的脸半响,倒了点药粉在酒中,用帕子沾着在她脸上一擦,得意的瞧着黄褐­色­的肌肤褪去颜­色­。“装的真像,连同屋住的胖子也被瞒了过去,哼!”

片刻后,一张­精­致的脸出现在他面前。不带丝毫病态,像最纯净的籽玉散发着润泽的光。从眉眼到嘴,无不完美,灯光之下更添丽­色­。墨玉看了片刻,目中嫉恨越来越重,咬牙切齿道:“就因为这张脸吗?”说着一把抱起永夜往房中行去。

“公子!佑亲王来了!”门外老鸨的声音响起。

墨玉看了看永夜,将她放在床上,心里暗恨李天佑来得不是时候,随手关门出了房间。迅速换掉了两盏销魂灯内的蜡烛。

等他急急迎到院门,一身蓝衫的李天佑清雅隽秀,神­色­间却有些不耐。“怎么,墨玉公子不欢迎本王?”

“怎么会呢?王爷难得来看墨玉,本以为今晚会独自饮酒赏月,没想到……”墨玉低下头,一脸轻愁。

李天佑勾起他的下巴瞧了瞧,温和地说:“今晚陈师傅施展独门手艺,做了招牌菜,本王一人品尝不是滋味,想与墨玉一起赏月共饮。”

老鸨一旁谄媚笑道:“王爷是真心的疼墨玉,可不要辜负了王爷一番心意。”

墨玉睁大眼,睫毛一颤竟挂上了一滴泪水,感激的看着李天佑。竟连话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当朝大皇子,佑亲王来他的院子,此事一传出,他自是身价暴涨。十九岁的人了,靠着王爷的青睐还能红下去。墨玉除了感激涕零就只能乖乖坐在桌前任由李天佑挟了菜喂他。

陈师傅用心做的招牌菜入口化渣,满口余芳。墨玉却不觉得美味。他心里记挂着房中的永夜,又不得不应付李天佑,堆了满脸的笑容轻声谢过。

李天佑一笑,手抚上墨玉的脸低声道:“本王一直想来瞧瞧墨玉公子,又恐朝中人多口杂,眼下皇上病了,我这个做儿子的少不得想张罗些美食尽点孝道,这才有机会与公子共饮,墨玉不要辜负了本王才是。”

“王爷——”墨玉声音带了点颤音,显是感动异常。说话间已垂下头去,片刻后才轻声道:“原来王爷对墨玉如此情重……”

李天佑瞟着墨玉,心道若不知他底细这番表情足以瞒过自己了。

他见墨玉唤了永夜侍侯,在外磨蹭良久却不见人出来,心里总是放心不下,借机来了墨玉院子,院子里居然只有墨玉一人。李天佑眼睛瞟着房门,突然一把抱起墨玉:“听说墨玉公子在牡丹院挂了头牌,自然有出­色­的之处。跟了本王如何?”

墨玉大惊,便想要挣扎。李天佑抱着他,手已点在他腰间,墨玉瞬间全身无力,脸涨得通红:“王爷要为墨玉赎身?”

“这是自然!”

“那请王爷为墨玉赎身之后再……再……”他心中大急,想起永夜在房中,李天佑怎么会如此厉害!说要就要,一时之间竟急得瞠目结舌。

李天佑抱着他眼看就要进入房内。房门突然打开,黄褐­色­满脸小麻子的永夜出现在门口,一手栓着衣带,埋头打着呵欠嬉笑道:“公子怎的不唤醒小的?没想到公子床上功夫这般了得,嘿嘿。”

李天佑与墨玉当场石化。

永夜这才觉得不对,抬头张大了嘴看着亲呢的两人,突然掩面大哭起来:“公子说的话原来都是哄小麻子的……”说完冲出了院子。

李天佑苦笑着放开墨玉,摇头道:“墨玉公子口味也与众不同,原来喜欢麻皮小子。”

墨玉气得脸红一阵白一阵,又不知道永夜何时醒的,又何时易的容,偏生又不敢辩驳。伫在房门口心里恨不得将永夜剐了。

李天佑望着墨玉叹了口气又补了一句:“墨玉公子既然已有心上人,赎身之事当本王放屁,臭过就算了。”他摇着头负手离开,走出院门嘴角再也忍不住抽搐,举拳咳嗽了两声,望着厨房方向摇头:“小夜,你太调皮了。”

随即一凛,看情形墨玉是将永夜制住了,她不会武功,如何脱逃的?李天佑皱了皱眉,眼神霎时如刀锋般凌厉,想了想,竟笑了。

而此时墨玉正气得浑身发颤,李天佑一番讥讽让他对永夜恨意更深。一拳狠狠击在门上。他大步走到桌前,端起酒一口饮下,转身就要去找永夜。

“我倒的酒你也敢喝?墨玉公子怎的这般不小心哪!”永夜的声音带着笑意出现。

话音才落,墨玉力气尽失,身体一软瘫倒在椅子上,目中怒火腾腾,早失了温润之­色­:“你没有中迷魂灯!”

永夜大摇大摆进来,摸摸自己的脸笑道:“傻了是吧?这易容术我每天都在用,你眨巴两下眼就弄好了,就怕有人帮我洗了去。不把将我身上的玩意儿全搜走你居然放心?迷魂灯么,院子里这些?挺有情趣。唉,本来还想见识一番墨玉公子的床上功夫,没想到来了个煞风景的。”

她盯着墨玉,伸手扭了把他的脸,啧啧赞叹墨玉肌肤­嫩­滑:“瞪着我­干­什么?我好歹也算保了你的清白。告诉我,十日之内京都会如何?”

墨玉冷哼一声,不理。突又问道:“你怎么会破了迷魂灯?”

永夜笑了:“回魂师傅屋子里白天黑夜都点着这样的灯,也不怕耗灯油。你说,我怎么可能会被迷倒?你白天试探于我,晚上叫我独自来伺候,是个傻子也知道你图谋不轨。”她声音一冷,“你最不该穿的就是,这身月白衣衫。想学月魄,你永远也学不来的。”

“你既然现身,谷里还会捉不到你?”

“李言年没教过你?要想保住秘密,就只能一个不留!”永夜见墨玉不说,袖刀一挥便要下手。

院子里的一盏灯突然破了,飘出一阵淡淡雾气。

永夜只吸得一口便知不妙,脚尖一点,人如流星迅速退走。

黑暗中出现几道人影,将同时迷晕的墨玉抬起离开。有两人则紧追永夜而去,看身法竟也是一流高手。

那种眩晕越来越重,竟是永夜不懂的迷|药。她踉跄着出了牡丹坊,见路边有小厮牵着客人骑来的马,她顾不得许多,翻身骑上一匹马拍马就跑。

永夜看到牵马的小厮惊惶失措的脸,看到无数人从身后追来。那些人喊了什么她通通听不见,脑袋发出阵阵嗡鸣,心想,这回栽了。

她只有一个信念,绝不能落入游离谷手中,双手死命地抱着马脖子。马长嘶一声冲出了集花坊。

永夜朝着端王府的方向跑去,只坚持了片刻便在马上摇摇欲坠。

风声掠起,一道人影跃上马背,稳稳的搂住了她。永夜没有力气回头,惨然一笑就晕了过去。

他把她卖了

鼻端似嗅到一丝香气,烧烤的香气。夹在花香中,说不出的诱人。

睫毛一动,耳边一个熟悉的声音温和地说:“醒了?”

永夜打了个呵欠,脑中迅速回响昨晚的事。中了迷|药,冲出牡丹院,抢了马,然后不行了,他救了她?他会杀了她吗?

她慢慢睁开眼,想起身上的飞刀。只轻轻动了动,便感觉刀还在。

暗器自然是暗中的武器,不论是藏在身上还是攻击敌人,永远都处于暗处,不让人发觉。永夜的暗器也是如此。如果你搜她的身,除非把她剥光了,你永远不会知道她的飞刀藏在什么地方。

只要风扬兮看不到她的刀,他就不会知道她是刺客星魂。她现在出刀有把握杀他吗?永夜打着呵欠判断着形势和差距。

林中升了堆火,上面架着一只兔子。风扬兮专注的烤着兔子头也没抬:“你是牡丹院的小厮,怎么突然疯了似的去抢马?”

永夜一呆,他没认出自己?想起脸上的易容不用药粉是洗不掉的,人要衣装,佛靠金装,穿了小厮的衣服,与一身华服的永安侯从身形上看也会有区别,永安不安的心慢慢平静。她想,以风扬兮大侠的名声,他不会搜她的身。

她松了口气,飞刀从掌中消失。永夜低下头哑了嗓子道:“我只是个打杂的,只求糊口,不打算卖身……”

她似难过的说不下去。有时候说半句话比说完了好。集花坊是什么地方,牡丹院又是什么地方,抢了马跑出来,还中了迷|药。永夜想,这省下的话可以让风扬兮联想到足够香艳的画面。

风扬兮很同情的看了她一眼,将兔子撕成两半,把大的递给了她。

永夜也没客气,接过兔子大口吃了起来。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集花坊,就这么巧救了自己?永夜边吃兔子边想。

吃过兔子,风扬兮扔过来一个荷包:“有点碎银子。”

永夜接过荷包心思一转哽咽着说:“多谢大侠救命之恩,小麻子无以为报,愿跟随大侠,为大侠作牛作马……”

风扬兮笑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我侠义之辈的本分,你言重了。拿了这些碎银早日回家吧。”

“大侠义薄云天,救了小麻子,还赠送银两,小麻子……没有家了,愿跟随大侠行侠仗义,请大侠收留。”永夜顺嘴一溜话吐出了口,说什么也要跟住风扬兮。

她反正现在没地方去,游离谷已经知道她的身份,就算她回端王府,游离谷也会找上门来,不如跟了风扬兮。他武功高强,游离谷的人找上门来也不会有好果子吃。更何况,永夜想,风扬兮从陈国回到安国,多半是想找星魂报仇吧,灯下黑最安全。

永夜泪眼蒙胧,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风扬兮看着她,似乎有点对付不来她的眼泪,摊摊手为难地说:“我是江湖浪子,四海为家,跟着我会吃苦。”

“不怕!小麻子出身穷苦人家,当下人当习惯了。大侠,那马还在,我给你牵马!”永夜跳到马前拉住缰绳讨好的回望风扬兮。

“这马是别人的,自当送还回去。”风扬兮微笑地看着她,一身黑衣依然落拓,那双眼睛闪动着正义的光芒。

送回去?回集花坊?永夜马上拉下脸来:“我不敢回去。”

风扬兮大步走到她身边,严肃的说:“错了不怕,改了便好。把马还了,我就收你做我的下人。走吧。”

永夜突然有点后悔不该跟着他,听了风扬兮的话,她想翻白眼。

“对了,我叫风扬兮!你叫什么?”

“叫我小麻子就好了,生下来我爹娘就叫我小麻子,没有别的名字。”

“你多大了,小麻子?”

“十八。”

“跟着我始终不是办法。将来你还要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不比我浪迹江湖之人。”

永夜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谁肯嫁一个又丑又穷的小麻子?风大侠不必替我担忧。”

风扬兮停了下来,认真的看着永夜道:“你看我长得如何?”

永夜仔细地打量他,他没有李天瑞深刻俊美的五官,也没有李天佑清秀的外表,更没有月魄英俊的脸。遮了一半脸的大胡子说不出的邋遢,唯有浓眉下一双眼睛锐利蛊惑。要说他帅不如说他落拓邋遢。

风扬兮叹了口气,一本正经的说:“你不用自卑,其实你不过是皮肤黑了点,脸上麻子多了点,只要心是善良的,好姑娘都会争着嫁给你,说不定还有名门千金看上你呢。前些日子巷口钉马掌的李瘸子还娶了个十八岁的大姑娘呢。”

永夜想起集花坊背后那个修钉马掌的老瘸子,黄牙还掉了几颗,说话直漏风,他娶了个十八岁的大姑娘?永夜顿时有想把兔­肉­吐出来的冲动。

她使劲点头,感激的看着风扬兮道:“能跟着风大侠,实在是小麻子的福气。小麻子明白了,风大侠虽然脸脏了点胡子邋遢了点,但是心地好,就连墨玉公子都不及风大侠好看。”

风扬兮尴尬地咳了两声,这是什么比喻?将他和牡丹院的头牌墨玉公子相提并论?他转开脸说道:“集花坊到了,你去还马吧!”

“我怕啊,那种地方小麻子再也不想去了!”

“没关系,有我在,不会有事。你堂堂正正的还马,怕什么?”

永夜­干­笑两声,心里犯了嘀咕,怎么她觉得风扬兮在整她呢?她慢吞吞的牵了马走进集花坊。

身上还穿着牡丹院小厮的衣服,集花坊里的人瞧疯子似的着她,都知道昨晚这个小厮发疯抢马的事情,不由得叹息,跑了还回来?不死也会被剥成皮。

走到牡丹院旁,无人理睬她。永夜回头,风扬兮站在不远处用眼神鼓励她。她叹了口气,大声喊道:“这是谁的马?!快来领了回去!小麻子昨晚酒喝多了不好意思骑走了,今日前来送还!”

她的声音很大,相信集花坊人人都能听见。可是站了一会儿,竟没有人出来认领。永夜大步走到牡丹院门口把缰绳往守门小厮手中一放,大声说:“有丢了马的,来此认领!小麻子多有得罪了。”

说完大踏步便要离开。

才走得几步,听到身后一声怒吼:“小麻子!你卖身契还在老娘手上,你往哪儿跑?给我回来!”

卖身契?自己何时签过卖身契?永夜惊诧的回头,牡丹院老鸨叉着腰站在门口横眉竖眼瞪着她。

“妈妈,我不要这个月的工钱了,我好象没有签过卖身契吧?”

“这是什么?白纸黑字还按了手印!安国律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老娘花二两银子买了你,你居然敢跑?给我抓回来!”老鸨的声音比永夜大十倍,肥手一挥,牡丹院冲出五六个护院将永夜围了个起来。

永夜心想,游离谷出的馊主意烂了点却很效,眼下可不是讲理的时候。她又不能当风扬兮的面露武功,只好扯开了喉咙放声大喊:“风大侠救命啊!我没有签卖身契!抢人啦,救命啊!”

“小麻子,我在这里!”

永夜被两个护院捉着手臂,拼命扭了头去看。“风大侠救命!”

“哎呀!这位可不是名动江湖的风大侠?你看看,白纸黑字写得明白,小麻子自愿以二两银子卖身给我牡丹院,风大侠一定要主持公道啊!”老鸨把卖身契送到风扬兮面前。

他瞧了瞧,叹了口气道:“小麻子,你既然签了卖身契,我如何敢带你走?帮你赎身我又没有银子!”

“风大侠,你就算有银子也要问问老身愿不愿意!签的可是死契!”

永夜望着他俩一唱一和,心直往下沉。风扬兮难道认出她来了?她在他面前一直装病弱,最怕他知道自己是刺客星魂。想起在陈国从背后刺他的一刀,功夫无论如何不敢当风扬兮的面使出来。他认出她来了,她就只好想办法逃了。永夜并不惧抓着她的两个护院,她在想怎么在风扬兮面前逃脱。或者,进了牡丹院,风扬兮人走了,会更轻松一些。

风扬兮慢慢走到她身边,叹道:“你拿了别人的银子,卖了身,怎么可以出尔反尔,不守承诺?亏我还想帮你做个好人。”

永夜眼珠一转哭丧着脸道:“对不住,风大侠,小麻子虽然长得丑了点,却实在不愿意呆在牡丹院里,这才骗了你。”

风扬兮摇摇头,满脸难过:“我真心帮你,你居然欺骗风某!”

永夜低下头满面羞愧,只盼着风扬兮快点滚,滚得越远越好,她越来越相信风扬兮是那种满嘴仁义道德,肚子全是坏水的伪君子。谁知风扬兮话风一转:“风某最恨别人欺骗于我,陷风某于不义的小人!”她听到风声骤起,没等她甩开护院的手,风扬兮的掌已重重击在永夜后颈,将她打晕了过去。

风扬兮冷冷的看着她哼了声,对老鸨一抱拳:“这种人千万别再放出来害人了!风某告辞!”

老鸨如获至宝,连声对风扬兮称谢,使了个眼­色­,几名护院赶紧架起永夜拖进了牡丹院。老鸨目送风扬兮离开这才拎起裙子急急走进院子。

片刻后,牡丹院飞出了一羽白鸽。

风扬兮盯着那只鸽子,耸了耸肩,喃喃道:“小麻子,把你卖给牡丹院其实也不见得是坏事。”

跟着那羽白鸽风扬兮一路往北追去。他一定要查出游离谷在安国的窝点。牡丹院是摆在明处的,游离谷一定在安国另有秘密据点。听说墨玉公子病了,不见客。风扬兮想,墨玉一定离开了牡丹院,今天冲出牡丹院的护院也是寻常壮汉,牡丹院显然已成摆设。

小麻子既然重要,就暂时还不会有危险。风扬兮眯缝着眼跟着白鸽决定回头再去救她出来。他不知道,白鸽放出的同时,牡丹院后门三辆马车同时离开。

白鸽终于飞进了一座茶楼,停在一个胖子手中。

风扬兮愣住。

胖子惊喜的叫道:“小白,你居然回来了!”

旁边一群提着鸽笼的人围着他笑道:“王员外三日前丢了你,茶饭不思,没想到居然回来了。”

风扬兮没有再听下去,他觉得自己犯了个大错。当他赶回牡丹院时,这里一片慌乱。

他扭住一个抱着包袱要离开的护院问道:“这里怎么了?”

那护院认出是他,惶惶然道:“妈妈说牡丹院不开了,让我们瞧着院里有什么值钱的自己拿。”

“她人呢?”

“走了,一个时辰前就走了。”

风扬兮望着三道车辕印心跳加速,他仿佛觉得他丢失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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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天佑与端王分兵三路顺着车痕追踪至城外后,发现了三辆丢弃的马车。

端王定定地望着马车肃然下令:“关城门,京都戒严。”

天佑望着端王正想说什么,端王瞟了他一眼道:“皇上的意思,牡丹院一旦有变我们就动。”

宫斗

京都的空气骤然紧张。

骁骑、熊渠、豹骑、羽林、­射­声、次飞六卫迅速掌控了京都四门。京都在一片­鸡­飞狗跳之后安静的可怕。空寂的长街上只听到一队队士兵往来巡视的脚步声与门缝内孩子偶尔传出的啼哭声。

三千羽林卫封住了各处宫室。一切不过瞬息间就完成了。

敲锣沿街传令的士兵口中吼道:“奉端王爷令,尚营业者杀!擅出门者杀!窝藏­奸­细者杀!”

有东宫太监仗着皇后与太子宠信,自告奋勇出宫探听消息,脚步才跨出宫门,就被羽箭穿喉。

而东宫左右卫率只到齐了一半,硬着头皮关闭了宫门,护着太子。

身披甲胄的李天瑞根本没有想到事情会在瞬间变化。不论是端王府的消息还是佑亲王府的消息并没有半点异常表明,端王李谷会突然下这样的命令。而病重的裕嘉帝还在龙翔宫好好活着。

“李谷是要造反吗?”牙缝里崩出一句话后,李天瑞抽出了雪亮的宝剑,­阴­沉着脸对东宫左右卫率道,“李谷自持功高权重父皇信任,竟然抽调禁军封锁宫禁。他居心叵测,竟想趁父皇病重逼宫。与其在此束手待毙,不如冲出东宫以清君侧。”

东宫左右卫率自然以太子马首是瞻。然而没有想到的是,当他们拥着太子缓缓打开宫门正想质问禁军之时,宫门口竟一字排开了十门攻城弩。

李天瑞倒吸一口凉气,这阵仗摆明了就是要置他于死地。

羽林卫统领姓张,世家出身,张相内侄。温和的笑了笑对李天瑞道:“太子稍安勿燥。端王世子永安侯回京都被绑架,王爷未免护犊情深有些过激。太子在东宫稍歇,约束好东宫侍卫。王爷自会亲自前来给太子一个交待。”

这句说得也未免太过张狂。李天瑞冷笑一声:“难道皇上皇后与孤都及不过一个永安侯?皇叔是不把皇上放眼里了?!”

他说的没错,这番话就算裕嘉帝听了也会气得从床上跳起来。张统领硬着头皮把这番话说完,心里长叹,若是端王不好好给一个交待,就是杀头抄家的谋逆大罪。

但是端王是张相的女婿,他等同于是端王的人。端王军中素有威望,而张相似也默许,京都戒严,京畿六卫不仅封锁街道,控制城门,更多的是围住了百官府邸。听说有几名言官冲出府要往午门请皇上定夺此事,当街被砍了头。

李天瑞并不知情,梗着脖子吼道:“孤不信文武百官也由得皇叔胡来!他儿子丢了,居然敢动羽林卫逼宫,他是要造反!”

张统领没有接嘴,抱拳一礼道:“末将奉令,无论何人,敢出宫门者杀!”

“皇后娘娘出宫门也杀吗?”李天瑞一语问过,脸上­阴­狠之气毕现。

东宫左右卫率及羽林卫都有些糊涂。无论何人?难道也抱括皇上?

“老臣参见太子殿下。”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张相身着绯­色­官袍与几名大臣出现在东宫门口,“老臣奉旨安抚殿下。皇上口喻,事出突然,情有可原。请太子约束东宫侍卫,不得与羽林卫冲突。钦此。”

李天瑞愕然起身,见来的几名大臣正是朝中重臣,平素出了名的清廉,并不Сhā手他与李天佑争权夺势。心中微微放心,却又对竟然动用攻城弩封宫门极为不爽。这么快时间就调集运来攻城弩,不能不说端王早有准备。他压着­性­子问张相:“老大人,究竟出了何事?”

“游离谷勾结陈国企图在皇上病重时行刺。不得己才封了宫中各处所,端王正带禁军搜查,估计用不了多时就会来东宫。为免刺客逃脱,请旨实行坚壁清野。”

李天瑞吐了口气,游离谷么?难道他们已展开行动?他细想又觉得不对,计划似乎并不是行刺,难道事有变化,才不得己使出行刺这一招?宫门已被封死,李天瑞沉默下笑道:“如此孤就放心了,有劳老大人走这一遭。不知父皇病情如何?天瑞今日还未前往请安。”

“皇上坐镇龙翔殿,太子放心。”张相拱了拱手与几位大臣连袂离开。

李天瑞看了看东宫门口的攻城弩,下令关闭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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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龙翔宫中。

重重帏幔后隐隐传来轻咳之声。

裕嘉帝半靠着床颧骨高耸,脸­色­灰败。

端王跪在床前担忧的看着他。

黄|­色­绫帕展开,咳出的鲜血刺目惊心。

袷嘉帝望了烛火出神,诺大的宫殿中只有端王与贴身内侍王一在。他的儿子呢?天祥远在秦河,天佑在宫外巡视,没有一个嫔妃在身边。他希望什么呢?儿孙满堂绕膝让他不必孤单离开吗?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声:“天祥亲事定下来了?”

“是,今年十月迎娶安家四小姐。”

“十月……”裕嘉帝叹了口气,他等不到那一天了,“通知礼部赶期,务必在百日内完婚,等过了热孝,要等三年。”

“是。”端王听到这一句,鼻子忍不住一酸。

“天佑,更需如此。国不可无后,百日之内他必须立后。不然就是三年之后了。”

端王听了有些吃惊:“天佑……”他不知道佑亲王与何人定了亲事。心中惴惴不安起来。

裕嘉帝没有回答,却看出了端王的不安,温言问道:“永夜还无消息?”

“皇上保重身体,永夜没消息,就是好消息。”端王想起开宝寺那场刺杀,永夜回来了却不能回家。伏在暗中打探游离谷的消息,如今却落在敌人手中。他心里异常难受,却不肯再让裕嘉帝担心,低头温言答道。

“多久了?”

端王沉默了下还是没说实话:“她无事。”

裕嘉帝喘着气,从枕边拿出写好的圣旨:“就今晚吧,不能再拖了。他们敢对你下手,显然也是等不及了。朕……也等不及了。”

端王接过轻声道:“皇上放心。都安排好了。”他正要走,又迟疑了下,望着裕嘉帝消瘦的脸开口道,“皇兄,臣弟想为永夜讨道旨意。”

裕嘉帝有些奇怪的看着他,似乎觉得端王不应该开这个口。

“永夜­性­子倔强,臣只有她一个。”端王回道。他心想,皇上还不知道永夜在游离谷学了身本事,若是知道,怕是会厌恶她的。想起游离谷,再想起裕嘉说起天佑婚事在百日热孝内完成,便想趁机讨道圣旨防身也好。

裕嘉帝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一直不想卷进朝堂政事,你难道不相信天佑?”

“有总比没有的好。”

“呵呵,你啊……”裕嘉帝轻咳了声答应,“好,我知道你心疼她,生怕她与天佑顶撞。天佑告诉我他很喜欢她,你不用太过担忧。”

“可将来他会是皇帝!”

裕嘉帝怔了怔,咳了两声笑道:“是啊,做皇帝的身边人总是怕的,不然怎么会有伴君如伴虎一说。诚如你我兄弟友爱如厮,你却还是避免着被扯进皇权之争。二弟,皇位是我坐了,我却很羡慕你。当年你说你志在美人不在江山,放弃了皇位。你说,我是否也该给天佑一个选择的机会呢?他是皇帝,他也会有自己喜欢的人。”

他没有称朕而是用寻常的语气问端王。这让端王心里浮起一层温柔,隐约回到年少时兄弟相亲的时候。

端王一愣,沉默良久道:“永夜不喜欢他。”

“当年……王妃又喜欢你吗?还不是耍赖强要来的。好意思说!”裕嘉帝似又回到了当年兄弟二人狼狈为­奸­向张相逼婚的时候,咳了几声,脸上浮起红晕。

“皇兄!”端王直直跪在裕嘉帝面前,这一声出口像极了从前想娶王妃时的求恳。端王垂着头轻声道:“我很早以前就为永夜定了门亲事。”

裕嘉帝惊得一愣,多少心中有些不快。看端王神­色­便知是真,叹了口气道:“难道真比天佑好?”

“皇兄!”端王膝行上前,靠着裕嘉帝轻声话语。

裕嘉帝听了怔然,良久叹息一声:“难为你了。能想出这等两全其美的办法。可是,永夜又喜欢他吗?如果永夜喜欢上天佑呢?我看哪,小儿女的事情你不要­操­心了,你为永夜,我何尝不是为天佑?我会给你道圣旨,让天佑不得勉强她好么?你给他一个机会,诚如当年我给你一个机会!”

兄弟二人此时已不是皇帝与臣子的身份,而是一个为女儿,一个为儿子的父亲。

“多谢皇兄。”端王知道这已经是裕嘉帝最后的让步。

裕嘉帝似乎放了心,摆了摆手。

端王谢了恩,拿着两道圣旨出去,又回头,对裕嘉帝磕了三个头,行了大礼。起身时见裕嘉帝含笑望着他轻叹,这才噙着泪走出龙翔宫。他知道,这一面,是他最后一次见裕嘉帝了。

风声传来,裕嘉帝侧耳听了听。

龙翔宫中,九龙鎏金盘烛突然结出一个大灯花,爆了。

裕嘉帝沉思的情绪被那声轻微的卟响打断。他抬起头问道:“皇后就寝了么?”

近侍王公公肃手静立:“应该没有。”

裕嘉帝坐起身道:“替朕更衣,去风妧宫。”

近侍王公公一愣,正要劝阻,裕嘉帝已下了床。他赶紧招来内侍伺候他更衣,见腰身又宽了些,心里不由有些发酸。忍不住说道:“外面下雨了,皇上,要不,明日……”

裕嘉帝望着殿外,明日?他叹了口气,一口气顶到今天,他怕他再不去就没有机会了。“走吧!”

皇帝的突然来临,让皇后有些手足无措。

宫外羽林卫封了宫门,风雨大作,她已觉得心中极度不安。看到裕嘉过来,不知是悲是喜,缓缓跪下行礼,长长的裙裾像凤尾在殿中洒开。身姿一如平时,美丽优雅。

裕嘉帝没有搀扶于她,坐在榻上看着皇后。

他的目光充满了回忆。

在很多年前,他也是喜欢过她的。她的骄傲,她的美丽,她的活泼。如今这具美丽的躯体为何就不能引起他的兴趣与宠爱?裕嘉帝轻叹一声:“起来吧!”

这一声皇后等了许久,直等到心里那根弦噌的断掉,抬起头来,已满面泪痕:“不必了,皇上想说什么直说无妨。”

“皇后一如既往的倔强……”手指轻敲着矮榻,裕嘉帝和蔼的神­色­一成不变,不以为忤,也不以为喜。他沉吟片刻缓缓说:“朕活不久了,服了药强撑着,如今已是强弩之末油尽灯枯,皇后可知?”

皇后浑身一颤:“皇上身体尚健,怎么会……有此一说?”

裕嘉帝起身走到皇后身前,淡笑道:“皇后真的不知?”

皇后默然。他就要死了,她怎么会不知道呢?两月前,裕嘉帝下了早朝呕血,这半月来也不知端王使了什么法子,让他­精­神如常。皇后默想,御医与回魂都说裕嘉帝得了痨病,只要呕血不止,就再也救不回来。这一月来,她不知看了多少回裕嘉帝呕出的鲜血,看着他日渐消瘦,黄|­色­的皮肤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她想,没有多久了,一切都会结束。

那角明黄就停在皇后面前,下摆绣的海浪翻涌,金龙戏水活灵活现,皇后微低着眼眸看着那条龙张牙舞爪似向她扑过来,胸口被压着闷得难受。嘴里缓缓吐出:“皇上受天命……定会万寿无疆!”

“哈哈!”裕嘉帝大笑,笑声引得皇后抬头,看到那张瘦骨嶙峋的脸上竟有了年青时的张扬,心神一颤,又垂下头去。

裕嘉帝收了笑声,蹲下身子抬起了皇后的下巴淡淡的说:“皇后所想,怕是巴不得朕早点死了好吧!”

他明显感觉皇后在后缩,手却并未放松,一字一句地说道:“永夜被擒皇弟不敢动,天佑无援,朕死,太子继位。皇后想的可是这个?!”

“皇上莫要乱说,臣妾……怎么会这样想?”

“皇后以为有游离谷接受了你那单委托,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太子,东宫已被包围,皇弟持了朕的圣旨去了。”

裕嘉帝的声音与他的脸­色­一样虚弱。皇后看在眼里却如同看到鬼魅。她猛的撑脱裕嘉帝掌握,踉跄着站起,指着裕嘉帝骂道:“他也是你的儿子,为何你就如此狠心?对天瑞何其不公?!”

“不公?”裕嘉帝一步步接近皇后,瞬间全身又有了力量,病痛似已离他远去。等了多年终于等到今日,他目中终于露出恨意,“我真的对他不公平?对他心狠?他是朕的儿子……李妃怀有身孕后朕只来过凤妧宫一次,那一次就有了天瑞?你欺朕酒醉后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身上有哪点像朕?皇后嫡子,笑话!天佑心思藏得深,天祥表面大大咧咧也不是省油的灯,但是,他们唯独没有太子的­阴­狠残暴!”

皇后惊恐的后退,长幅裙裾绊住了脚,咚的摔倒在地,金簪滑落,披散了如瀑长发,美丽的脸上充满了绝望与悲苦:“是,他不是你的儿子,可是为什么?我不好吗?我父兄长守秦川,为你拒挡了齐国的兵马,我十四嫁入太子府与你结缡。为什么,你还要有李氏,张氏?”

“这就是你背叛朕的原因?!”裕嘉帝大怒。他的脸显出一种异样的血红,咳得一声,鲜血已喷溅在衣上。

“我是皇后啊,却眼瞧着李氏先有身孕,你让我,颜面无存!我瞧着李氏脸上的光彩,瞧着你看她的目光,我很想,也有个孩子!那一年,是秋天吧,皇上?还记得那年秋天去赏菊么?我远远的瞧见你携了李氏的手,为她摘了朵黄菊,我只能离开……我走得多远你都不知道,我离开了多长时间你也不知道!哈哈!”皇后突然大笑起来,“你万万想不到安国皇帝出游,侍卫禁军队重重,居然有人会出现在花从中,掳了你的皇后!”

皇后面露悲伤,那张美丽的脸却有了另一重光华,她喃喃自语:“他就这样在花间出现,静静地瞧着我,我也静静地瞧着他……他走的时候对我说,若是有什么事,可以找游离谷。我有了他的儿子,我是个母亲,我必然要帮天瑞登上太子位,做天子。”

“你做梦!”裕嘉帝怒吼,身体巨烈的颤抖。“你身为一国之母,居然和一个不认识的男人苟且!”

皇后坐在地上,轻抚过长发,吃吃笑道:“可是,皇上,你却让你的皇后为别人养着儿子养了二十二年,是什么让你这般隐忍?是我罗家的兵马?还是你妄吞天下的心?我不认识的男人,难道你不认识吗?你真的不认识他?他难道不是你李家的人!?与你流着同样的血,难道,圣祖的儿子就只有你与端王吗?”

裕嘉帝气得手足发颤,却冷笑出声:“当年圣祖的孽要让我们兄弟二人背负。让我隐忍二十二年!实话告诉你,那个人就在端王府,做一个下人,一个奴才!同样的血未必有同样的高贵!”

他的话让皇后尖叫出声:“不!他……他怎么会做一个下人,你,你们欺人太甚!”

尖锐的声音,像箭一般刺破凤妧宫的上空,星月夜转眼被捅破,化成一道闪电,瞬间电闪雷鸣。

凤妧宫内四顾无人,空空荡荡,那些金缕锦帛在猛烈摇摆的烛火中晃动着洪荒猛兽般的影子,向皇后逼了过来,让她不住的喘气,想要多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

她害怕的闭上眼,山菊烂漫处,那个白衫少年一脸清华之气又站在了她面前,目光淡然的瞧着她。她讶异的回头,身边竟没有一个侍从,这才想起是自己吩咐了不让人跟随打扰。

他没有逼迫她,轻轻牵了她的手,那一瞬间她不知道是想报复还是折倒在他丰神俊朗的气度下。

那么高贵的人,居然做了一个下人,一个奴才!“我不信!”皇后咬碎银牙迸出满口血腥。

“朕没动他,他以为朕不知道,以为不知道当年还留了这么个余孽!自他投奔进端王府,二弟就觉得他不对劲。他的容貌,他以为无人知晓他母亲的模样。那贱婢的画像还是朕和二弟亲手放入父皇棺中,连太后都不曾知晓!”裕嘉帝激动起来,手颤抖着指着皇后只觉往事如潮涌上心头。他不得不喘了几口气,额头血管已跳得突突作响。

“为什么?他不是你们的兄弟?你们就这样,就这样让他在端王府做个下人?”

没想过吗?裕嘉帝和端王曾经想过给他一个功名,让他一生富贵,如果不是发现皇后有孕,他与游离谷有勾结的话。

“他闯入花园不过是想刺杀朕,因为他的­阴­狠,他改变了计划……他恨朕,觉得羞辱朕比杀了朕还痛快!朕放过了他,是为了他身后的游离谷。朕就想看看,他妄想依靠的游离谷能不能颠覆朕的江山!朕视而不见让他在端王府中好好呆着,朕甚至让他的儿子做太子。你们以为,就这样顺利成章的能夺了朕的皇位?”

他居高临下睥睨着皇后,看她的脸仿佛瞬间变老,颤抖着身躯,轻蔑一笑:“天祥赴秦川已久,为的就是接任你的兄长,京都太师府与归附东宫的官员府邸已被重重围困,你父亲全族一个也跑不了。我本来还想再等下去,等到八月陈国长公主出嫁。永夜娶公主的时候,会是你们杀皇弟宫变的最好时机吧?可惜我撑不到那天了,永夜已经被游离谷擒住。我不能让皇弟左右为难。我死之前,必须要把这件事情结束了。”

裕嘉帝的声音如同外面的雷声,轰隆隆炸翻了皇后所有的抵抗。黄袍上的五爪金龙向她扑来。二十二年的梦想,被龙爪撕碎成齑粉。

皇后眼中最后一丝希翼消散。脸­色­呈现出灰败之气:“你,原来什么知道!什么都在你算计之中,你……你表面贤明温和,你竟如此歹毒!你若恨我,你杀我也无怨,你为何……为何要这样把天瑞捧上云端再一脚踏入地狱?!你瞒了所有的人二十二年,你就等着今天!”

嘶声吼叫中,她看到的是裕嘉帝满脸愉­色­,消瘦暗黄的脸颊竟染上一层兴奋满足的红晕。一颗心渐渐下沉,她猛的跳起来想要冲出宫去。

“啪!”一记耳光重重将她打飞在地。皇后两眼发黑,咳嗽着趴在地上。

“是,我就等着今天,等着看你们离皇位一步步走得更近,就如同当年他一样,以为借着圣祖宠爱可以进宫甚至可以坐上龙椅!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却眼睁睁丢掉!他如此,他的儿子也如此!”

一口热血喷出。二十二年,裕嘉帝终于一吐为快,那种直舒胸翼的酣畅淋漓,仿佛一身闷汗之后痛快洗了个澡。他抹了抹血边的血迹,看着皇后恶毒的说道:“李妃不及你漂亮,张妃不及你聪慧,就算掖庭新册的林宝林,陈美人也远不及你高贵端庄,她们连你一半也及不上,可是,朕喜欢她们,对你,毫无兴趣。”

裕嘉帝终年不破的和蔼荡然无存。

皇后捂紧了耳朵,她万万没有想到,李天瑞的身世在二十二年前就已经不再是秘密,她与那人的事情也不再是秘密。一瞬间,什么都没了。她想起游离谷,低声笑了起来:“若是游离谷这般好对付,就,不是天下闻名的游离谷了。”

“安国,陈国与齐国,齐三国之力还灭不了游离谷?实话告诉你,三国的皇帝已经签下约书头一回联手,目的就是要灭了游离谷。而引他们入局的便是你。”裕嘉帝长叹,一个天下闻名的刺客组织,可以公然在三国都城开牡丹院接受任务。没有一个帝王能允许这种情况存在。

皇后一愣,似乎不明白裕嘉帝的意思。

“你还不明白吗?游离谷纵横天下,始终找不到突破口。而你与他包括李天瑞,就是一个绝佳的诱饵。游离谷贪图能间接掌握我安国的权势。怎么会不上勾呢?我们只等游离谷的­精­英进了京都再冲进这紫禁城!”

闪电划破夜空,皇后心瞬间明白。她和他想借着游离谷的势力夺了安国的皇位,裕嘉帝驾崩,天瑞继位,再杀了端王,游离谷能得到一个傀儡皇帝,之后再掉头对付游离谷便是。为了这个计划游离谷耗费了十来年的人力物力,然而对三国皇帝而言,巴不得游离谷投更多的本钱进去。投得越多,亏得越惨。

“就算端王爷死,李天佑也有外援的是吗?”皇后怔怔的望着裕嘉帝问道。

“你才明白?皇弟只不过是吸引他们注意的目标。朕忍耐这么多年,会一点准备都没有?”

裕嘉帝的话像殿外的惊雷打散了皇后所有的希望。

那道明黄再次来到她身前蹲下,腰间垂下八宝荷包,上面绣着鸳鸯戏水,皇后突然想到他说过端王已奉了圣旨去东宫,像抓着救命稻草死命的拽着裕嘉帝的衣袍:“皇上……求你,看在天瑞什么都不知情的份上,饶了他­性­命!你带着荷包……我当年绣给你的荷包!你恨我,别恨天瑞……求你了,皇上!”往昔恩爱浮现心头,他还佩着她送的荷包,皇后泪眼蒙胧。

轻拭去她的泪,裕嘉帝手掌摊开,掌心一枚朱红­色­的药丸滴溜溜打转:“很难受是吗?服了它就不难受了。”

皇后颤抖着手拿起药丸,目光却看着裕嘉帝苦苦哀求:“饶天瑞一命,我爹年事已高,皇上!”

裕嘉帝恢复了和蔼的面容,轻叹口气,点了点头。

皇后一闭眼,吞下了药丸。

雷声雨声不绝,凤妧殿­阴­暗晦气。

裕嘉帝瞧着皇后没有痛苦的断了呼吸,这才小心抱起她坐在榻上,心里蓦然一酸,手轻抚过她的面容道:“我只是恨你的心为何要交给了他。若是你心里有我,天瑞当了太子又何妨。”目中竟泛出泪来。

皇后似睡着了一般,裕嘉帝抱着她,眼前仿佛又看到年少时她冲他露出美丽的笑容。她温顺的躺在他怀里,裕嘉帝竟有种无法形容的满足。他少年成天子,是他贪心不足,被李妃的温柔张妃的直爽所迷惑,可是他心里从来没有不爱她。直到她怀了那人的孩子,他才感觉到痛,一种被遗弃的痛。

裕嘉帝想起端王与王妃,一时间竟有种迷茫。这二十二年来,他完全可以杀了天瑞,他是真的想报复还是怕她伤心?低头望着怀里的皇后,他觉得异常疲惫。这一切不能重来,也无力挽回。只有此刻,抱着她才感觉她是真正属于自己。

烛火被风吹得飘摇,裕嘉帝心思恍惚,一生就这么过去了。良久叹了口气,是否功过由人评说,都与他无关了。

他唤来王公公轻声吩咐道:“朕病重不起,皇后忧思过度猝亡。与朕同葬!太子……”自己与皇后的恩怨,难道要让天瑞与天佑之间再发生一次同样的悲剧?他没有说下去。回想皇后临死前的求恳,他只能再叹口气,都是命,已非他能掌控。

王公公跪下磕头,老泪纵横。良久抬起头来,裕嘉帝面露微笑,搂着皇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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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足足被围了五个时辰。

李天瑞烦躁不安。

“殿下,趁着夜深,翻墙杀出去吧!”东宫一谋士忧虑的进言。

李天瑞摇了摇头,一片茫然。杀出去又如何?他该往哪儿走?白白将皇宫皇位让给李天佑?父皇从小不喜欢他,可是母后还在宫中,他怎么能离开。

“太子­宮­门接旨!”悠长的声音穿过雨夜穿过宫门声声传来。

“殿下,小心戒备!”

李天瑞站起身,­阴­郁的看了眼周围。君要臣死,臣就不得不死吗?“嘱左右卫率准备,趁宣旨时,杀出去!”说完这句,有一种痛带着愤恨深深的刺了他一下,像毛茬茬的木刺扎进­肉­里,不触及不觉得,一抚上去就痛得心惊。他是正宫嫡子啊,他就这么不如李妃那个贱人生的儿子?

对于宫中内侍女官们来说,太子平时动不动会杖责宫人至死,惧他比敬他更重。然而他终究是太子,而且此时,分明还是个被算计了的太子。纵然平时再残暴,此时目光中流露的更多的还是一种深切的同情。

也许太子被废,东宫所有人都会一样陪葬。也许,太子杀了出去,见到皇上,处置了谋逆的端王,他还是紫禁城的主人。东宫左右卫率中各种复杂的心思都有。生死关头,没有人愿意死。更多的人怀了这样的心思,想着只要拼死一战,没准能博个将来与皇上的荣辱与共的资历,享一世富贵。当下齐心答道:“愿与殿下共存亡!”

端王披了油衣站在伞下。这世上没有真正的公平二字。你不是皇上血脉,你只能死。若你不死,难道二十二年后再来一次夺位的­阴­谋?

他永远记得裕嘉帝听说皇后怀孕时的神情,脸­色­雪白,双目赤红似要杀人。可惜这一切没有办法和天瑞说。皇兄去了,往事便只能烂在他一人肚子里。

李天瑞的身形惭惭出现在眼前,和那人多么相像。长得酷似皇后的脸,却带尽那人的神情。那人也是自己的异母同父的兄弟,他时常在府中遇着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不住叹息。那人只不过是圣祖出宫一游的意外。他不可能有皇族的封号,不能进宗庙,便选了这样一种方式争夺皇位吗?

一次酒后,裕嘉帝曾拉着他的手说:“千万不要再娶别的女子。”

他应下。

裕嘉帝落泪:“我本可以让他当个富贵王爷!”

他无语。

从那人投向游离谷,与皇后苟且之后,他已经是安国的逆贼。

“皇叔!孤等你很久了。”

天瑞的话让端王再次审视他。三位皇子都很优秀。天瑞­阴­毒了点,天佑又何尝是省油的灯。他想起永夜,便是李家的女儿,也是心思深沉之人。天瑞并不比天佑差太多,他甚至比直肠直­性­的天祥更适合当一个帝王。

端王温和的笑了,可惜,他不是皇兄的血脉,而是一个时刻想着争夺皇位,不惜与外贼勾结的逆贼的儿子。

“接旨吧!”端王缓缓展开圣旨。

在羽林卫跪下的瞬间,东宫墙头左右卫率羽箭齐飞,前面的羽林卫呼啦倒了一地。呼喊声中,东宫士兵挥刀冲了出来。

宫门处混乱起来,喊杀声震天。

端王只笑了笑,退后了些,挥了挥手。

盾牌结成牢不打挡的墙堵住了攻势。攻城弩带着巨大的冲击力发­射­出凌厉无比的箭枝。冲在前面的人仿佛不是被箭­射­中,而是被巨石冲击,弹在高大的宫门上,撞出咚咚的声响。

李天瑞连击开两枝近一米长的弩箭,胳膊震得发麻,长剑几欲脱手,被士兵护着退了回去。临去回头那一眼瞪视着端王,无限悲苦。

端王摇了摇头,同情的看着太子。他如何比得过自己,多年军中生涯,他已布下天罗地网。只等着游离谷的人杀进宫来,一并除掉。

“太子勾结游离谷谋大逆,废太子位,赐死!钦此!”这道圣旨甚至连数说太子罪行的话都没有,简短扼要。

张统领站在端王身边喝道:“东宫左右卫率放下武器,饶尔等不知之罪,再若反抗,与太子连坐!”

谋逆几乎已经是最重的罪之一了,足以侏族。

不少东宫侍卫一迟疑,便丢下了手中武器。只有部份忠心死士护着太子往宫内撤退。

“殿下,换了奴才衣裳,逃吧!”

李天瑞看着贴身小太监,心里一酸。就这样一句话,父子之情没有了,太子之位没有了,从云端直下地狱。谋大逆,这是最重的罪,他的父皇让他背了。他甚至可以想像他美丽的母亲会有什么下场。安国律,谋大逆者处剐零,诛九族。这样的罪名,却只是让他死而己。自己还该拜谢皇上的恩德?给了他一个痛快吗?

俊美的脸上布上重重悲哀。母后是勾结了游离谷,可是他是太子。他防着大皇兄又有什么错?他从来没有想要弑父登基!却是这样的一个结果。何其不公!

“快抵挡不住了。殿下,留得青山在,不怕……”

“住口!孤是堂堂安国太子,孤要看看,李天佑与李谷勾结害死父皇母后,杀弟夺位史书会怎么写!孤不走!”李天瑞怒吼。

“你必须走。”一个陌生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所有人回头,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后殿门口。他一步步向太子走来,那身影有点陌生也有点熟悉。

“你是何人?”

“你不想死得不明不白,你就必须跟我走。我是游离谷来救你的人。”来人说话间话语中带了一分­阴­毒。

随着话声,前面冲杀声又近了些。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投降!”

来人吸了口气,长声喝道:“李谷,你不想要你的女儿了吗?”

端王愣了愣,永夜,他心里始终有一份做父亲的歉疚,她终于还是落在他的手上了。一瞬间,永夜美丽的脸,机灵的神情仿佛就在眼前。他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也早做出了决定。

然而话到嘴边却是这样难以说出口。他和他一样的难。他要他的儿子死,他也不会让他的女儿活。

端王的脸有些抽搐,在火光照耀下显得狰狞。他想起自己曾对永夜说的话:“天下没有什么事是绝对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如今他就不能掌握自己的心。

“王爷——”张统领小声的喊了他一声。永夜是张相唯一的外孙,端王唯一的子嗣,如何能有失?

端王突然放声大笑:“李言年,你终于来宫里了!你杀了永夜吧!就当这么些年我从来没有找回过她!”竟不给任何机会,果断下令放箭火攻。

李言年听着,脸上露出佩服之­色­,回头看了看李天瑞,冷声道:“随我冲出去!”

“孤不走!”

“啪!”一记耳光扇在他脸上,李言年恨道:“你若想为你母后报仇,你若想夺回属于你的皇位,你就非走不可!”

李天瑞被他扇得呆了。这么多年,裕嘉帝再不喜欢他,也从没扇过他耳光。他倒吸一口凉气:“你敢打孤?!”

“这个世界上,老子打儿子没什么不敢!”李言年说完,拎起被他一句话惊呆了的李天瑞往后殿急冲。

才出得殿门,迎面又是一蓬箭雨,一群羽林卫。

宫墙上突然闪出三名黑衣人,与李言年一起护着李天瑞往外冲杀。

羽林军的箭被他们击开。硬生生撕开一个缺口。眼看就要出宫墙,两道凌厉的剑光闪过,蓦然隔开了李言年与天瑞。

“李天佑!你这个杀弟夺位的逆贼!”天瑞认出其中一人正是天佑,顾不得李言年,胸中所有的怨气骤然爆发,冲着天佑冲了过去。

老子打儿子?那声音宛如天雷在他耳边轰鸣。他不要接受这个事实。他的父皇在龙翔殿中养病,他的母后在凤妧宫,这里是他的家。李天瑞宁死。

羽林卫趁机冲上,眼看与天瑞的距离越来越远,李言年恨得直跺脚,他怎么会有这么冲动的儿子,自寻死路!

风扬兮的剑光袭来,一名刺客迎上一剑,虎口一热剑几欲脱手。另一名刺客补刺一剑,却被风扬兮挥开的剑光所伤,踉跄着后退。

“走!”一人扔下迷烟,虽然在大雨中转眼被冲散,三人仍趁机护着李言年冲出了宫外。

风扬兮回头看了眼疯魔般尤做困兽斗的太子,长笑一声:“王爷,风某走了!”脚尖一点,再不管皇宫的事,追踪李言年与三名刺客而去。

若想找到她,这是唯一的线索。

山中石屋

三名游离谷的刺客中,一人中了一箭,一人胸口被风扬兮划破一剑,鹰羽受伤最轻。京都城虽然戒严,以他们四人的功力找到偏僻的城墙越墙而出却也不是很难的事。

出了京都,鹰羽沉声道:“谷主有令,从现在起,李执事不再是游离谷之人。盼你好自为之。”

“谷主没杀我已经是破例了。”李言年的神情很淡,淡而冷,像此时的雨,雾一般飘过。

“谷主说,尊夫人痴情于你,将来会有子嗣。希望你放弃执念,好好过下半辈子。”看不清他的神情,想想二十多年的复仇计划就这样完了,还有他的儿子,鹰羽眼中掠过一丝同情,黯然的低下了头。

李言年的目光仍望向天边那团黯淡的红­色­,那是东宫起火的地方。黑暗中那­色­彩显得格外诡异,像是地狱。是的,那地方是地狱,而火却在自己心里烧着,谁说要下了地狱才能经受炼狱的火炙?李言年漠然的叹了口气:“也罢,各有各的路要走。若是知今日李谷会突然发难,也许昨天,我们就该下手除去裕嘉帝。是否成败转头空,世事难以预料,成王败寇不过一线之隔。”

三人默默看着他。当年从山谷楼中浴血杀出来,高高在上的李言年如今已被游离谷所弃,自己也由一个孩子成长为一流的刺客。

当年浑身发抖站在李言年面前的情景仿佛就在昨天,三人黯然无语。

鹰羽勉强笑了笑道:“执事,谷主吩咐带星魂回去!”

她有这么重要?李言年疑惑的看了他们一眼,不动声­色­道:“星魂在夷山之中,谷主还拿他有用?”

“这不是你该问的。”鹰羽答得很简单。他只是奉令行事,别的他也不清楚。

李言年什么话也没说,往夷山行去。

黑黢黢的山林寂静异常,经过溪涧时李言年停了下来:“他二人受了伤,喝点水歇会再走。天亮就到了。”

三人坐了下来,鹰羽见他俩脸上已露疲态,便取了水囊去溪边接水。

就在这一瞬间,李言年手一抖,手中已挥出迷烟,夹杂着点点寒光往三人而去。

事出突然,谁也没有想到他竟然敢下手,那两上刺客本就受了伤瞬间被击中要害。只有鹰羽,本能的往后一翻,背上已中了几枚暗器,他并不与李言年缠斗,翻身跃入溪涧转眼瞧不见身影。

烟雾过后,李言年看着二人的尸身冷笑。游离谷敢弃他,他必报此仇。他咬牙切齿的想,若不是游离谷临时退出,端王李谷就算临时起意宫变,也不会让他措手不及,让皇后与太子连反应的时间也无。

“游离谷,你负我!”策划了这么多年,等到今天,却是不堪一击的下场。他连自己儿子都没顾得上多瞧上几眼。

两行泪从李言年脸上滑落。

雨早已变得绵了。不知不觉浸湿了衣袍,寒意从肌肤直渗进骨子里,却让心头之火越燃越烈。李言年仰天长笑。

只得片刻,笑声骤停,他用脚踢了踢尸体,冷笑道:“安国不会放过游离谷。想抽身,不可能!”

杀得一人少一人,游离谷刺客虽多,要培养一个却甚是不易。李言年的暗器有毒,他并不担心鹰羽能活多久。就算游离谷知道是他杀的又如何?他们找不到他。安国始终会对付他们。端王李谷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阴­狠的想着。自己连儿子都顾不上了,还有什么好顾忌的?他需要时间喘息,需要时间想,他该拿李永夜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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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她脸­色­平静地望着窗外。

山中的夜她再熟悉不过。再过一会儿,天边将会有微蓝的晨曦,山谷会慢慢被太阳耀亮。也许,死在这里也是件好事。记得转世投胎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醒来看到的就是山谷的景致。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生死轮回,不过如此。

屋里飘出粥的香气。她仿佛又看到月魄在厨房忙碌的影子。十天,多么短暂,又多么幸福。她有些后悔,应该再多留几天。如果不是月魄眼中那情感越来越浓,浓得让她有些惊惶失措,如果不是每晚都会毫无戒备的熟睡,她或者真会留下来。

“你醒了,少爷?”揽翠双目微红,似哭过一场。

“哭什么呢?我还没死呢。”永夜淡淡的说道。

她被李言年带到这里时,看到揽翠躲闪的眼神。

对揽翠的出现,她并不奇怪。在陈国,美人先生就说过,端王唯一犯下的错就是太相信女人。

可是,倚红与林都尉却没有出卖她。她知道他们要么是落在了陈国手中,要么,就是遭遇了意外。不然,她回到安国这么长时间,那二人却还没有回转。

揽翠坐在她面前不敢看她。

“怎么找到这么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揽翠小声说:“相公很多年前找到的,他觉得这里隐蔽,便早建了屋舍。我,是三天前来的。”

三天前?“端王府的人没发现你走丢了?”

揽翠眼中掠过一丝羞愧,低声道:“王爷不知道我……”

是啊,父王以为是自己捡来的散玉关战后的孤儿,养在王府带大了她们,所以才会放心将她安Сhā在李言年身边。这天底下真的没有能什么都能算计到的事情。

永夜淡淡地吩咐道:“把枕头给我垫高点,躺着看窗外,脖子酸了。”

揽翠没有动,低着头小声说:“相公……他说不能靠近你,你要什么都等他回来。他没回来之前,你说什么……都不能听。”

“他若回不来了呢?难道不让我喝水吃饭拉屎撒尿?!”永夜厉声吼道,“亏我父王救了你养大你,居然养了头连狗都不如的东西!养条狗也知忠心护主,你的良心让什么吃了?!王府待你如何?虽名为侍女,却养尊处优当成小姐看待,揽翠,你竟这样对你家主子!”

揽翠被她一吼,习惯­性­的站起来便要伸手扶她,手才伸出又缩了回去,头埋得更低,声音已哽咽起来:“少爷,哦,小姐……对不住!相公去京都了,一天便回来。”

她连看一眼永夜的勇气都没有,掩面冲出了房门。

永夜禁不住苦笑。一个对男人死心塌地的女人!任她温柔还是斥责,都不敢越雷池一步。女人是利器,用之得当无往不催,反之伤身害己。若不是父王笃定揽翠忠心,怎么会让她提前跑了?就算跟着她,也能找到自己。

若是还能动一动就好了。她不仅中了软骨散,连衣服都被从里到外换了一身。不用想,肯定她昏迷的时候揽翠做的。

永夜此时一点也不恨风扬兮。虽然她被他打晕,才会中了软骨散落入李言年手中。她不也在背后给了他一刀?两不相欠。永夜这样想着,觉得自己恩怨分明。

做刺客永夜还有最有一招。青衣师傅和她的最后一招都是­阴­招,眼下永夜的最后一招是藏在发间的钢丝。那根钢丝柔软粗细与发丝无异,却坚韧无比,若用内功,会像针一样尖锐刀一样锋利。

李言年找了副镣铐锁住了她的脚,链子的另一头锁在石樯上。他笑着说:“你想挣脱除非把这面山壁炸了。”但他还是不放心,临走前给她又下了软骨散。

永夜不得不佩服李言年。她是他教出来的,没有暗器,动弹不得,栓在墙上,她想跑的确不容易。

激走了揽翠她深吸一口气,闭目调动内力。四肢似乎已经不属于她,她只剩下头颈的知觉。她知道天脉内经唯一的好处就是让她恢复得比常人更快。

也许,她能早一点化解软骨散的药力。只要能动一动就好。

这个时代的医学能有多发达?永夜凭着自己的理解认为,让人无力的药都一个特点,麻痹神经组织,才会让肌­肉­失去感觉。如果她一直刺激自己的神经保持痛觉,她就能破除软骨散。

李言年不会一直留在谷中,他必然会再出去打探消息。这就是她的机会。

斗智

李言年出现在夷山下的山谷木屋时天边已泛出微蓝的晨曦。

隐藏在山谷深处丛林背后的木屋修了很多年,不走近很难被人发现。多年苦心经营,浓密的藤蔓将它重重包裹,这幢屋子从远处看已和山林混杂在了一起。

里面光线充足,每一件家具不仅­精­致甚至名贵。

酒杯也绝不是竹筒木碗,而是上好的瓷。他喜欢的酒还是青州红。

李言年是个喜欢享受的人。少时吃下的苦与皇子的身份让他决定一生不再吃苦。

这里绝无人迹,李言年把这里变成了他的宫殿。备下的物资足够让他在这里呆上一两年。

他万万没有想到,隔了一个山头的山谷里,还有人曾经也修了一间竹屋。如果让永夜比较,她会说那间简陋的竹屋和这里比,会是她的天堂。

推开门,揽翠迎了上去:“相公,你回来啦!”

他疲倦的坐了下来。揽翠迅速拧了个滚烫的帕子递过去。

滚烫的热气驱走了倦意,李言年往永夜呆的房间看了一眼,站起身走了进去。

永夜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低下头眯着眼仔细辨认走之前留下的记号,小心拈起了一根发丝。永夜如果动了一点,这根发丝的位置就会有变化。他很满意揽翠的听话,没有移动过永夜,也很满意软骨散的药力。

永夜平静的看着他,再一次心惊。若是刚才揽翠帮她垫下枕头,李言年也会发现异样。他不仅狠毒,而且心思慎密。

李言年坐在床边说道:“你父王很厉害,我以为他会在发起攻势前有异动。没想到,他根本没有什么提前准备的迹象,只下了道令,京都就变天了。”

“他若不是这么厉害,你们也不会处心积虑想杀了他。”

李言年摇了摇头:“我对杀他并不急迫。但是游离谷一心想置他于死地却是真的。我只是想让一个替代品潜入府中,慢慢取代了他的地位。毕竟杀了他,还有别的权臣会冒出来。能刀不血刃的将他的权势收归已有才是最高明的计划。”

“没想到看走了眼是吗?还不如杀了他更好。”永夜笑得很悠闲。

“相公,你要不要喝点粥?”揽翠在门口端了碗粥问道。

李言年起身接过粥温言道:“守了她一夜,你先去睡会儿,这里有我。”

他的体贴让揽翠心里甜滋滋的。她乖巧的点了点头,目光匆匆从永夜身上掠过,走了两步又回头:“少……小姐想把枕头垫高一点,我,我没……”

“知道了,去睡吧。”

不可否认,李言年若不是露出­阴­狠的一面,他还是相当有风度有魅力的男人。岁月纵然在他脸上刻下痕迹,他依然是名美男子。

永夜看着他,突然叹道:“其实你的风采不输于我父王的。当初在谷中看到你时,我就想,你一定是大家出身的贵公子。没想到你只是王府一名执事。”

李言年抬起永夜的身体,让她半靠着墙,端起粥碗喂她吃。他的动作很小心也很细心,每一勺都不多不少,正好一口。“我和你父王像吗?”

“长得不像,又有些地方有点像。”热粥入腹,饥饿感油然而生。永夜这才想起已经一天一夜没吃过东西了。又恨起风扬兮来,王八蛋,都是他害的。

李言年只喂了她三勺便停住。他笑了笑说:“不给你吃东西让你饿,与让你吃两口就不再喂你更会增加你的痛苦。李成和李谷报复在我身上的,我会一一还给他们。他杀了我的儿子,我也会杀了你,只不过,我不会让你死得太快。”

永夜呆了呆,杀了他的儿子?李言年的儿子,心思数转脱口而出道:“李天瑞?!”

所有的事情都合拢了,只缺了为什么游离谷还要让月魄进佑亲王府那一块,为什么一早告诉自己相帮的是李天佑。

李言年看出她的心思,淡然一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让你和月魄靠近李天佑只不过是想知道他的动向罢了。天瑞败了。他无论武功心计都不是李天佑的对手。他们不会放过他,不会……再让几十年前的事情再发生一遍。永夜,你该唤我一声叔叔。”

曾经风神俊朗的面容掠过一丝黯然与仇恨。李言年站起身,阳光已淡淡洒在窗前。鸟声婉转,花香扑鼻而来。他望着窗外的树林终于说起了往事。

“很老套的故事,圣祖出游爱上了我的母亲。李成与李谷的母亲,当年的皇后嫉妒,在圣祖派人来接我母亲前制造了一起意外。我母亲逃过一劫,生下了我。我自然在学得武功后想要认祖归宗再报仇。可是圣祖死了,李成继承了皇位。”

他回转身看着永夜。“是你会如何?”

永夜想了想道:“我不知道。每个人的经历和遭遇都不同。”

李言年笑了:“当初你说出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与别人不同。你那时的思想,并不像个孩子。更不像个女孩子。”

“也许是游离谷训练的结果,从小当成男孩子养的结果。”永夜轻描淡写地说道。她只不过在那时还保有前世浓重的记忆。不像现在,十八过去,前尘往事只留下些片段。她已经完全接受并适应女子的身份。连揽翠唤她小姐,她也觉得理所当然。

“原本我可以进宫,也许就像李天佑一样,因为母亲受宠而成为圣祖中意的继承人。我学成武艺后,圣祖已经死了。我甚至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他也不知道我的存在。每当看着紫禁城我就恨,也许,我并不是一个流落在外的连家也没有的浪子,我会是九五之尊,享尽荣华富贵。你说,我如何不想报仇?”

永夜已想明白一切,笑道:“可是师傅你真狠哪,你找不到杀皇上的机会,却瞟上了皇后。她很美丽,也很寂寞。宫里的嫔妃可能都一样。女人争风吃醋,总不会好过的。”

淡淡的阳光照进来。李言年脸上丁点悲伤都没有:“那是个疯狂的女人。我给她看了唯一能证实我的身份的印鉴,她委身于我就不觉得委屈了,反而构画出一个美妙的梦境。你要知道,有时候女人是特别爱做梦的。从那次遇到她之后,我连一面也没见过她,而她对我念念不忘。我只要报仇,我当不了皇帝,我儿子也行。更何况,天瑞当了皇帝,安国的权利会稳落在我手中。”

“师傅,你就没想过皇上与我父王知道你的存在?”

“他们当然知道,我并不是头回进宫行刺。走在皇宫里,像走在自家花园里。”李言年叹了口气。对裕嘉帝和端王他实在很服气。他们知晓他的存在,却不知道他是何人。更不知他躲在端王府当了个下人。

他心中一醒,不对。东宫里他用永夜威胁端王,端王说的是,你终于来宫里了。李谷不仅知道他是游离谷的人,也知道他的身份。李言年瞬间被挫败了。那兄弟二人知道的更多,比他想象的还要多。他们是如何知道的?李言年心中又涌起了一个疑团。

永夜叹息:“师傅,你真是个人才,你居然忍了二十几年。”

“我没教过你吗?在别院三天不让你吃饭,让你吃了吐吐了再吃的滋味就是告诉你,你斗不过我的时候,你就只能忍。”

“不仅忍,还要狠是吗?别人是发动战争抢皇位,师傅你玩的这招叫釜底抽薪!大臣连反对都说不出理由。理直气壮的就抢了权。你遇到了我父王,不过,我倒一直觉得,皇上比我父王还­奸­诈!”

“你不知道的是,你的父王与皇上比我还能忍。我现在才明白,原来他们一直盯着我。他们竟早知道了我的身份。”

“不会是皇后说的。”永夜断言,这天大的秘密皇后是不会也不敢泄露的。

“是我自己。”李言年瞬间就想明白了,永夜看他会觉得熟悉,觉得他气度高贵。一个执事,何来这样的气质。然而,他们为什么会猜到他的真实身份?难道当年母亲有了他,皇后也知道了?

李言年叹了口气:“看来我漏算的还不止这些,还有李二。如果不是他,你如何能安然在游离谷当白痴还能活着?若不是他送你进谷,我也注意不到你。本意是想从你母亲一族中找到一个相像的,没想到你长得和王府里的世子一模一样。当时我就用眼神询问了李二。他摇了摇头告诉我你来历清白,是个孤儿,我才放了心。”

李二,她的影子叔!她不想让李言年知道的太多。永夜几乎是带着惊诧的语气问道:“李二?不是那个对你忠心耿耿的老驼背?他,和我又是什么关系?”

“他不告而别,我才怀疑他另有身份。他能将你送来游离谷,借我们的手送你回端王府,也许他是真正掳走你的人,也许,他是在破坏我们的计划。天下之大,他就这样消失了,再也不会见面了。也许,他是李成的人,发现了我的秘密。”李言年想起李二挫败感更深。

如果输在端王和裕嘉手中,他知道他们是强敌。可是李二,跟随了他多年,他竟然毫无察觉。

他笑了笑:“当年你挑拨离间时,我还说不能杀对自己忠心之人。看来,对自己忠心之人,也不能心软的。”

“师傅才死了儿子,就能这么平静。筹划了几十年的计划失败了还能安然自若。永夜很佩服。”

李言年走到床前,伸手抚上她的脸,啧啧称赞:“你有不亚于王妃的美丽。”

永夜心里紧张起来,眼睛却不敢移开半分。若论她和李言年,两人都是狠辣之辈。对视之时眼神只要一动,就输了。

“知道为什么我能这样平静了吗?”李言年勾着她的下巴,手指轻轻抚过,声音无限温柔,“你十八岁了,若是抱着我的孩子出现在端王府,你说,你父王会如何?”

“师傅真是好手段,这样一来,不管他是杀了我杀了孩子再杀了你。端王府也颜面尽失。此事最好弄得人尽皆知,大街小巷传遍。让我父王羞对世人,会成为全天下的笑柄。不过,李家的人就没人是好相与的。父王有他狠毒的一面,自杀不像是他的行为。你何不再­奸­了我母亲?端王爷最爱最宝贝的王妃,妻女受辱,我估计他想不自杀都会痛苦一辈子。男人嘛,女儿受辱会恨会气得发疯。老婆被­奸­了,脸才没处放。”永夜笑着一板一眼帮李言年分析。黑亮的眸子竟透出一层兴奋,直直与李言年对视。

下巴一疼,李言年松开了手,盯着永夜道:“十八岁的大闺女说这等污秽之事脸都不红!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可怕!”

永夜正要松口气,李言年又俯下身来一字字道:“你以为这样我会放过你?”

永夜看着他,突然一笑:“说实话,我很期待……很期待做女人的感觉。叔叔你风流倜傥,想必这方面也是高手。永夜一定会好好配合。抵死不从,让你­奸­尸我是不会做的。前戏一定要做够,这样,才会皆大欢喜。”

李言年听着听着就觉得自己在永夜眼中仿佛成了牡丹院的公子。他站直了冷冷道:“你哪像个大家千金!李谷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

瞧着他眼中的挫败感,永夜笑得更开心:“师傅忘了,游离谷是培养刺客的地方,可没听说过还培养大家千金。有,也是送去牡丹院做姑娘罢了。”

李言年终于拂袖而去。

永夜感觉后颈有汗流下。她望着窗外灿烂的阳光,与李言年一席话就像说了很久似的。而阳光不过才跳过山颠。她问自己。若是被李言年­奸­了会如何?嘴边隐隐浮起一抹苦笑,总不成真的自杀吧?

“不是让你去睡吗?怎么起来了?”她不动声­色­看着揽翠进来。

“相公……他睡了,奔波了一晚睡了。”揽翠低着头,一串泪珠滚落衣襟。显然她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再也睡不着。

永夜笑了笑:“娶到你是他的福气,有时候女人单纯一点好。像我这样的,娶了我都不敢睡我身边,生怕睡熟了脑袋没了。他不会伤害你的。当然也说不准,他连侄女都想­奸­了,也没什么做不出来。”

揽翠的手抓紧了衣襟。

永夜望着阳光笑道:“你去睡吧,有师傅在,我跑不了。”

疑心会在女人心里像春天的野草。播下一颗种子,会长成一片草原。也许,会­干­死在心里,也许也是她的希望。

一天之后软骨散的药力便没有了,永夜坐起身。她一直在想是用发中钢丝取了李言年的­性­命还是另作他用。只有一根钢丝,除非一招得手,否则她就再没有机会。永夜没有动。

李言年冷冷告诉她:“这链子是纯钢铸的,锁孔用铅封死了。你不用想着有任何能逃跑的可能。”

窗外的阳光每天有两个时辰能照在床上。阳光出来的时候永夜会挪过去晒着,她在黑暗里呆得太久,舍不得错过晒太阳的机会。她想,也许以后都晒不到太阳了。

“师傅,在你眼皮底下,我能逃走吗?你越来越没有信心了是吗?”

永夜回眸的瞬间,所有的阳光都集中在她脸上。李言年上前一步一耳光扇了过去。她飞了出去重重的撞在墙上。蓦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师傅你就是这样,最看不来别人不尊敬你,最恨别人伤了你的骄傲。你终于忍不住动手的冲动了吗?”

李言年拎起她,咬牙切齿的说:“我还没想好怎么对付你,等我想好了,你就等着为我生孩子吧!”

“师傅原来还下不了这个决心哪!”永夜大笑,“碰我之前最好先把揽翠解决了,免得她瞧着伤心难过!”

“你以为我会受你挑拨?”

“师傅若是相信永夜一回,也不会让李二跑掉不是?”

她一句话戳中了李言年的心事,领口一松,人倒在床上。李言年一把扯开了她的衣襟,露出雪白的胸膛。

“相公!”揽翠伤心欲绝的声音出现在门口。

李言年瞧着永夜面不改­色­的脸,缓缓站直身:“谁叫你进来的?”

“不让她瞧着办事也行!”永夜浇了瓢油,看到揽翠泪眼蒙胧又带着恶心的表情笑了。

李言年起身往外走,经过揽翠身边时冷冷说道:“没有第二次。”

她在这里已经呆了五天,永夜有点撑不下去了。她觉得每天喝几口稀粥吊命,李言年再离开时不用对她下软骨散她也无力。

她分外想念影子叔。他从房顶扔下来的­肉­真香啊。从前有危险的时候,影子叔都会出现在她身边。可是现在影子叔走了,她只能靠自己。

揽翠看她的目光很复杂,却不敢越雷池半步。李言年说只能每天给永夜半碗稀粥,她煮的粥就真的稀的可以照见人影。每次放下粥掉头就走,一句话也没有。

永夜喝着半碗米汤苦笑,女人要是真嫉恨一个人,手段会比男人还残忍。

第六天,李言年进了房间,对永夜又下了软骨散,他冷冷说道:“我觉得我离开的时候,你还是多睡睡比较好。”

永夜的手紧握成拳。钢丝刺入指甲缝中,痛得她几乎忍不住跳起来。

这种痛与软骨散相庭抗礼,手很痛,却还有力。她没有说话,怕一说话,带出的颤音会出卖她。

“我要去京都看一看。你最好希望我带回点好消息。”

李言年的脚步声消失了,永夜透过窗户看到他往山谷外走去。她慢慢吐气,软骨散毕竟霸道,她的手颤抖着慢慢松开,还能动。

永夜毫不犹豫的用钢丝刺激着身体最敏感的神经,一点点恢复知觉。

“揽翠!”

“什么事!”揽翠的声音冰冷。

“怎么今天还没给我端粥来?”

“相公说,他只去一天,小姐一天不吃也没什么。何况,不过半碗稀粥而己。”

这是从小维护她,照顾她的揽翠?永夜听了叹气,眸中一片苍茫的冰凉。

揽翠只是一个爱上自己丈夫的可怜女子,只是一个害怕自己抢走她丈夫的妻子。永夜这样告诉自己,免得自己出手杀了她。

女人吃醋会这么疯狂?她也不想想她的丈夫有多么恶心,想­奸­了自己侄女。她不怪李言年,却恨上了自己。永夜相当不理解这种奇怪的想法。

揽翠抬起头,目光扫过她脚上的镣铐轻声说:“其实我一直想和相公过这样的生活。平和安宁,不理会外面的事情。也许,我们不在山谷中住也能去一个小地方安静的生活。小姐,你不要怪我,洗去你脸上易容的时候,看着你那张脸我就在想,天下没有比你更能让男人变心的女子了。”说着滴下泪来。

“父王令你潜伏在他身边,是怎么说的?”永夜的心又沉了沉。

“王爷说,如果相公发现了小姐的身份,就杀了他。我盼望他一生都不要发现,可是,小姐去陈国的时候,他见王妃做了很多年轻女子的漂亮衣裳,他就怀疑……我下不了手,他看出来也没有杀我,他对我很好的。”

永夜笑了笑:“我不怪你,你就把我父王给你的毒用在我身上好了。”

“小姐……你死了,也总比被他侮辱的好。”揽翠脸­色­发白,咬着­唇­下了决心。

“呵呵,你说的真对,多谢你了。”永夜又叹了口气,“让我再煮一次茶吧。你把毒下到茶水里就好。”

揽翠看看永夜动弹不得的模样不知道她怎么煮茶。

永夜悠然道:“你把炉子和茶海搬进来,我教你怎么煮。师傅也喜欢煮茶的,你学会了以后无事可以煮茶给他喝。山谷清幽,正适合品茗对弈。这是神仙也求不来的日子。”

永夜煮茶的优雅早就深深刻进了揽翠心底。在她心中,李言年同样喜欢这些雅趣。若能学会永夜的手艺,煮茶给相公喝他会很开心,揽翠笑了。

不多时,炉子茶海都已摆好。

永夜闻到了山泉的味道,说道:“看来在山中教你煮茶正好。记住,茶之一道,三分茶,七分水。水尤以泉水为上,井水中,河水次。你以后最好取泉水煮。”

“记得小姐当年扫梅花雪煮茶……”

梅花雪,永夜又想起了美人先生和青衣师傅。他们对她总还是网开了一面。以青衣师傅对她的了解,他知道她肯定不可能吞了软骨丸的,师傅,还是对她好的。永夜心里又有了一丝温暖。也许只需一丝温暖就能支撑她更坚强的活下去

“梅花雪是雅趣,这山里下雪的时候,你与师傅携手去集了青松上的雪,也是一样的。你我主仆一场,日后若是在这屋子外种得梅花,不要忘了收梅花雪煮壶茶给我。”永夜的声音淡淡的在揽翠脑中勾出一幅美景,而这样的美景却是一定要杀了永夜才行。揽翠黯然,可是如果不杀她……她一激灵,想起李言年的报复计划。她低下了头,没有了永夜,相公或许没有轻举妄动的想法,或者,这山中神仙般的日子能长点,再长点。

茶在两人不同的心思下冲泡开来,香气随着水雾袅袅升起。永夜笑道:“做的不错,你一直心灵手巧。日后就看你如何慢慢摸索总结了。把茶给我吧,我死了之后,记得告诉我父王和母亲一声,免得他们挂念。”

“为什么你这么平静?”揽翠的疑心又起。

永夜目光似看向她,又似看向窗外极远的地方,淡笑道:“难不成让师傅真的­奸­了我?让我抱着孩子去羞辱我的父王气死母亲吗?”

揽翠一咬牙用怀中拿了只玉瓶,将毒滴在茶水中:“王爷说,这毒无­色­无味,没有半点痛苦。”

“真是不错,好毒。”

揽翠的手有几分抖,见永夜躺在床上虽然苍白憔悴却丽­色­无双的脸,心里挣扎良久,终于倒了杯毒茶靠近了她。

永夜见她一步步走近,长叹一声,拼尽全力突然跳起一掌击在揽翠后颈动脉上。手一伸接住了茶杯,笑道:“多谢你煮茶了,不然如何能开这镣铐。”

绑好揽翠,她用布包了镣铐免得烫伤自己,掩住了口鼻将灌铅的锁孔凑近炉火上烤。永夜扯出钢丝小心地捅着锁孔。铅遇热慢慢熔化,费了她足足两个时辰。

揽翠醒了看着永夜的动作惊骇莫名,身体被永夜绑了个结实动弹不得,霎时眼泪便涌了出来,后悔与恨意在她眸中翻腾。她失声尖叫道:“你不是存心教我煮茶!”

永夜开了镣铐,动了动脚,锁了几天还真不习惯。她冲揽翠一笑,顺手将镣铐锁在揽翠脚上:“炉子的温度有九百度,钢是一千五百度,而铅只有六百度,我用钢丝导热,使铅水附吸着流出,当然说这些你也是不懂的,你只需要知道没有这炉子,我是开不了锁就行了。至于锁嘛,使暗器的人手巧,这样的锁比保险箱好开多了。你别瞪着我,咱俩谁该恨谁哪!念在你侍候我多年的情分上,我不杀你。”

“你跑不掉的!他会抓到你!”揽翠眼中满是重重的悔意,后悔不该受永夜诱惑。想起永夜跑了的后果,想起李言年,悔恨得大叫。

“我不怕,抓到了大不了帮他生孩子呗。生下来还能叫你一声大娘。”永夜耸耸肩,不怕让揽翠更愤怒。她被困了这么久,说不担心李言年下手是假的。揽翠伤心绝望,她不也一样?只不过,她没有流露出来罢了。

关上房门,还能听到揽翠气极吼出的恶毒话。永夜叹了口气,懒得理会。

她的腿发软,手也发颤。饿了这么多天还能敲晕揽翠弄开锁真是奇迹。李言年去京都来回会折腾一天,时间还够。永夜走到厨房,找出食物深吸一口气,开始吃。饿得久了的人是不能吃太多东西的。永夜吃得极斯文。

风扬兮一脚踹开门,冲进屋子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一脸憔悴的永夜坐在桌边,头发散乱,脸上似有被掌掴的痕迹,手颤抖着却无比优雅的喝汤。

他默默的看了她一会儿,心里一抽一抽的心疼,良久才舒了口气,六天的疲倦一扫而空。他走过去坐了下来,毫不客气的开始吃。

永夜以为是李言年突然回来,吓得汤勺拽紧了想当成暗器扔出去。心仿佛玩高空蹦极在空中失重的颠了几颠才找回知觉。她狠狠的盯着风扬兮,没被李言年折磨死,会被他折腾死了。

风扬兮吃得极快,他很懂得如何迅速回补体力。

永夜瞧着风扬兮的吃相奇怪的问道:“我被关了六天,饿了六天,你难道也六天没吃了?”

风扬兮白了她一眼:“我六天没睡了,这里的山谷都被我找遍了。”

“那你睡觉吧,跟我抢什么吃的?”本来应该感动一番,然而永夜记起自己饿了六天,差点被自己的叔叔­奸­了都拜他所赐,沉下了脸。

“你在,我怎么敢睡?”风扬兮胡子疯长更显邋遢,眼中泛起红丝,已疲倦之极。

永夜苦笑,他终于知道她是星魂了?怕睡着的时候她再给他一刀?她喝了一勺汤,再吃了块­肉­,她的飞刀暗器全被搜走了。一根钢丝尚不敢对李言年出手,对风扬兮更无把握。自己真的是要死在这里了吗?才想着逃过一劫,马上又落在风扬兮手中。她这时非常后悔,后悔没在陈国再给风扬兮一刀,杀了他。

“李言年随时会回来,你没功夫打不过他,我怎么敢睡?吃点东西赶紧离开这里。”

永夜一呆,他不知道自己会功夫?他还是不知道自己是星魂?她低下头继续喝汤,一颗心怦怦乱跳。

手突然被握住,风扬兮握着她冰凉的手叹息:“瞧你的手都还在发抖,我喂你。”端起碗真的喂她。

永夜勉强笑道:“有些虚弱,喝汤没问题。”一半是没有体力一半是被你吓的,永夜暗骂。一勺汤已送到永夜嘴边,她无奈的咽下。“你怎么知道小麻子是我?”

风扬兮笑笑:“很少有我看不破的易容。”

“你当时就知道了?”

“是我错,本想靠你找到游离谷在安国暗中的据点,没想到连累你受苦。”风扬兮诚恳的望着她。

“我要不缠着想跟着你呢?拿了你的荷包走人,你怎么办?”

风扬兮笑了笑:“打晕了送回去呗。”

永夜气结,脸一板:“找到游离谷的据点没有?”

风扬兮叹了口气:“上当了。”

永夜脸­色­瞬间变得极难看,若不是她利用暗害风扬兮在前,她绝对会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他是头猪。“我若是死了呢?你不想想后果?!”

“你死不了,你还有用,他舍不得杀你!”

“我被他整残了呢?”永夜汤勺扔进了盆里。

风扬兮想也不想就回答:“我养你!”

永夜一呆,什么意思?

风扬兮答出这一句似乎极不好意思,赶紧转开话题,“隔壁那个女人是谁?李言年的老婆?”

揽翠吼得累了,哭得累了,隔壁只传来隐隐的抽泣声。永夜今天第二次后悔,她应该杀了她,免得她说出自己是星魂。

“李言年的老婆,我从前的侍女。她开门进来,我用凳子敲晕了她。”永夜顺溜的撒着谎。风扬兮若是去推那道门,她会就用钢丝在他身后杀了他,然后退后几步拿厨房里的菜刀。

一个手无寸铁的饿了六天的人是绝对不可能挣开镣铐的,。风扬兮只要瞟一眼嵌在石墙里的镣铐就会知道她在撒谎。

风扬兮居然没有再问,也没有推开门去瞧,专心致志的喂她喝完一碗汤。

“咱们走吧。”风扬兮把剑递给她:“帮我拿着。”一俯身抱起了她,目光从她领口瞟过,没有言声。

永夜抬头看去,正对上风扬兮的笑容:“不用担心,就算六天不睡,李言年也绝不是我的对手。”

她抱着剑,心里很是犹豫该不该杀了风扬兮,免得看到他就提心吊胆。听到风扬兮这句话马上放弃,李言年且不是他的对手,自己体力还没恢复,现在动手不是送上门挨他宰?

屋外的阳光充足。永夜眯了眯眼,脸贴在风扬兮胸口听到有力的跳动声。她叹了口气,好像他还是来救了她,此时对他下手也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不杀他也没坏处,有他在,她实在不用担心李言年。永夜闭上眼放松自己,竟睡了过去。

风扬兮大步往山谷外走,低头瞟了永夜几眼,她睡得像只小猫,他目中露出一种奇怪的神情,笑容慢慢涌现。

试探

一觉睡醒,眼前的景致疑在梦里,永夜脱口而出:“月魄!”

门口走来的是黑­色­的身影。风扬兮倚在门口似笑非笑:“侯爷与游离谷那小子感情非浅哪。”

“我做梦了,梦到他被佑亲王一巴掌打死了。好歹当年去谷里求医,他陪了我半年,总是不忍。”永夜撒谎眼都不眨。

她坐在竹床上,头发凌乱,瞪大了一双无辜的眼睛。衣衫凌乱,露出一截纤细如玉的脖子,仿佛真的还沉浸在梦里。

“听佑亲王说已经放了他。”风扬兮淡淡的说了句,转身就走,“洗把脸来吃饭。”

永夜不知为何见到风扬兮就心虚,见他离开,恨恨地捶了下竹床。要是自己武功够强,还怕他?她哼了声。

脸浸在溪水中时,她又想到离开月魄的那个晚上,心里抽痛,她抬起头甩开脸上的水。知道安国内乱已定,月魄不用再担心她,蔷薇还在他的齐国老家,月魄应该回齐国去了吧?不知道他是否在齐国开了那间平安医馆。

胡乱擦了把脸,站起身,永夜突然呆了。水中映出的她像个男人?衣衫被揽翠换了,中衣衣领不再是她量身制做封住咽喉的那种。束胸也没了,露出的脖子压根儿就是个女人。见鬼!想起风扬兮答她那句我养你,永夜气极败坏地头发绾好,回头大步向厨房走去。

“你什么意思?”

风扬兮很享受自己熬的鱼汤。­奶­白­色­的汤,鱼­肉­几乎全溶进了汤里,还飘着几片绿­色­的香菜。这里的调料很齐全,让他怀疑从前住在竹屋的人是个喜欢烹饪的高手。

听到永夜气鼓鼓的问话,风扬兮吞了一大口汤慢条斯理地反问道:“你想问我什么?”

问什么?问他知道自己是女的却不揭破?永夜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改了:“这么香的东西,你不等着我来就先喝,你什么意思?”说着动手舀了汤吹了吹喝了一口。

“说也奇怪,我进厨房的时候这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主人却留下一张纸条压在桌上,写着此生再不做羹汤。”风扬兮摇摇头,掏出一张纸看。

那口鱼汤顿时变了味道,卡在永夜喉间。她努力咽下,装着无事猜测道:“没准主人是做鱼汤喝被鱼刺卡了喉咙,不厌其苦。”

“你放心喝好了,我把刺都剔掉了。”风扬兮见永夜似很难过的喝了一口便放下碗好心的提醒道。

永夜不动声­色­大口喝完鱼汤,环顾四周问道:“这竹屋是你找我的时候发现的?”

“嗯,收拾得很­干­净。我没动主人的东西。吃完我们就出谷,走的时候给主人留点银子好了。”

永夜瞟过Сhā在竹筒里的已经­干­枯的野花,和月魄在这里生活十天情景仿佛是昨天发生的事。那种温馨像暖流在她心间流淌,让她留恋不己。

终究还是要离开的,永夜心里叹息,淡淡的问道:“去哪儿?”

“当然是回京都。难不成留在这里与李言年打一架?”

永夜眉皱了皱:“这里离李言年的木屋有多远?”

“怎么,你想收拾了他再回去?”

“留着总是祸害,安国好不容易平定,不能再让他折腾。”

“他杀了游离谷两名刺客,游离谷自然会找他算帐,不需要你动手。如今李言年已走投无路。何况,他何尝不是一个可怜人。”风扬兮喝完鱼汤,起身收拾。

“怪事,风大侠不是一向以杀尽游离谷的人为已任的吗?怎么转­性­了?”

风扬兮洗碗涮锅漫条斯理的说:“我要对付游离谷,不是说就一定要杀游离谷的人。”

“那个你念念不忘的叫星魂的刺客呢?”永夜小心地问道。

风扬兮头也没回的笑道:“你和月公子在回魂处认识,不会也连带认识了刺客星魂吧?星魂怕也是被­操­纵不得己而当刺客的可怜人,听说叛出了游离谷,也是游离谷的敌人,我何苦与一个小喽罗认真?灭了游离谷主事的人才是正经。”

真的假的?永夜差点问出王老爹因她而死,他也不计较?她忍了忍,告戒自己风扬兮的话不可信。当年他不是说不会依附权贵,如今还不是一样帮李天佑做事。他明明认出小麻子是自己,明明可以告知自己然后再设计查游离谷的据点,却转手把自己打晕送进了牡丹院。那六天的苦可不是白吃的。要是李言年真的要­奸­了她,她向谁哭去?

永夜闭了嘴。

她望着风扬兮忙碌的背景又想起月魄来。每回吃完饭自己偷懒耍赖都是月魄洗碗。他是恨那晚的汤是吗?永夜心里叹息。月魄留下字条是给自己看的。他却没想到自己不是因为想他而回到这里。第一个看到他字条的人是风扬兮。

永夜瞟到风扬兮随手放在桌上的字条,心突然跳得急了,想看,又不敢当风扬兮的面看。她抓起一张抹布笑道:“你洗碗我擦桌子倒也公平。”

擦着擦着随手就想取了那张纸条,眼前一花,风扬兮已拿起字条放进怀里:“整理好了还是原样给主人放回桌上吧,别弄脏了。”

永夜笑道:“这是自然。”

她擦完桌子把抹布洗了放回原处,大步走出了厨房,恨得牙痒。

阳光照在草地上分外温暖。永夜躺了下去,不忘摘了片树叶遮住眼睛。鸟语花香,如果是月魄在她身边会有多好。

“走吧永夜。我看你体力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永夜眯着眼心想,我不在你面前露功夫,出谷还不知道走到什么时候呢。身体一轻,风扬兮又抱起她来:“让你走,出谷还不知道走到什么时候去了!”

“风大侠,慢是慢了点,但是,不方便!”永夜心思被他看穿很不痛快。

风扬兮呵呵笑了:“永夜是觉得自己是姑娘家的缘故吗?”

永夜愣住。

“看永夜行事可不像个姑娘家扭捏,难道要深一脚浅一脚走上几十里山路才舒服?”风扬兮眼中飘过戏谑的笑容。

而永夜真的像姑娘一样羞红了脸,准确说是气红了脸。并且闭上了眼睛再不肯说话。

如果你明明可以用轻功将对方甩了,偏偏还要装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你也会气红了脸闭上眼睛装死猪的。

他托着她毫不费劲,一个时辰就出了谷下了山。

他的怀抱没有月魄亲切,却让她安心。永夜一路装睡,把风扬兮当成一匹马,她觉得这样的形容很贴切。

出了山谷风扬兮打了个呼哨,林中奔出一匹黑马。他揽了永夜上马道:“我答应过你,一定会护你平安回到京都。”

这句话又让永夜想起他在陈国保护他的情景,从始至终风扬兮绝口不提陈国驿馆发生的事。而自己在陈国不仅利用他,还在背后给了他一刀,难免有些内疚。但是一想到风扬兮七八年前就四处扬言要杀了她,心里又平衡了。

她小心的试探着他:“风大侠乃信人也。实是我辈学习的典范。那晚陈宫宴罢我就溜走了,后来听说驿馆大火,还好走得早。”

风扬兮胳膊一用力,永夜重重地撞进了他怀里,正要生气,风扬兮淡淡的声音飘在永夜头顶:“回想那晚真紧张。还好,永夜你见机得早,宴罢就走了。如果你还在驿馆中,我实在不敢想你被火烧死的样子。”

“哦?你去过驿馆了?”

“你想我会不会去呢?”

永夜眼瞟着前方,蛮不在乎地说:“风大侠就算去了,凭你高强的武功,也定会无恙。”

“我不仅去了,还受了伤,差一点……就没命了。”

“呀,这么危险?是易中天­干­的?”

风扬兮意味深长地说:“自我出道以来,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不找她报仇岂不损了我的名头?”

“说的对,易中天太卑鄙了,一定要报仇!”永夜尴尬的笑了笑,随声应和。却生生打了个寒颤,打死不敢说自己当时不仅在驿馆,还甩了他一飞刀,更不想再问他是如果逃脱的。

“三国通缉我这个要犯,永夜回去,帮风某销了海捕文书,风某就感激不尽了。”风扬兮话锋一转,扯到了因为永夜受三国通缉的事情上。

永夜­干­笑:“永夜连累风大侠,实在惭愧。回京都后定当还风大侠清白。”

“如此就好。风某还想再进京都城,可不想当过街老鼠。”

他的声音淡得像耳边掠过的风,永夜低了头不再说话。

京都城门越来越近,永夜的思绪飘荡开来。李天佑继位的消息不用多久就会传到齐国,想到可以借接蔷薇之机与月魄在一起,心又飞扬,露出笑容。

“想到什么高兴事了?”

“蔷薇不用嫁太子了,我去接她回来。”永夜脱口而出。

风扬兮朗声大笑:“原来蔷薇郡主真的是混在车队里出了安国。不过,你这么殷勤地去接郡主,是想娶她吗?”

永夜愣住。她几乎忘了这一层,只想到去接蔷薇能见到月魄。想到蔷薇从小的痴心又有些头疼,她自欺欺人的念叨蔷薇一定会理解的。

风扬兮似漫不经心的又道:“说不定那位月公子也在齐国呢。”

“我怎么知道,我去陈国了,你不是说佑亲王放了他?”永夜打死不认。

风扬兮闭上了嘴。扬手一鞭狠狠抽下,马长嘶飞奔。永夜抖了下,觉得那鞭像是朝着自己挥下似的。

不多时二人已到京都城门。

“侯爷走好,风某便不进京都城了。侯爷保重。”

风扬兮突然改了称呼让永夜有些不习惯。她大方的拱手:“一路多仗风大侠护住,永夜感激不尽。望风大侠平安,侠名威扬天下。”

黑马长嘶,风扬兮打马而去,风里飘来他的笑声:“后会有期!”

有期个屁!永夜擦了把脸上的汗,望着城门久久出神。高大的城墙在阳光下巍然耸立,从此,世界上再没有星魂这个人物了。她再不用害怕游离谷,不用再为他们杀人。

永夜很愉快。当一个正常人真的很愉快。

她却忘了,一个正常的十八岁的大姑娘是要嫁人的。如果是嫁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也不会愉快。

百日成亲

“你是何人!为何站在城门口?”守城门的士兵看到永夜傻傻的望着城门楼笑,呼拉围了一圈人过来。

永夜心情相当好,笑嘻嘻地说:“我是端王府的人。”

落魄的衣衫,凌乱的发丝掩不了她的气度。城门士兵不敢造次,听到她是端王府的人吓了一跳,赶紧遣人去通报。

不到半个时辰,城内响起马蹄声。一队士兵护着辆八匹马拉的轿车从城门直冲出来。

永夜安静地站在城门口,轿车还没停稳,端王妃梨花带雨的脸已出现在她眼前。她暗骂了声好狡猾的老狐狸,怕自己找他算帐,便把母亲先推出来顶着。心却在看到王妃期盼的眼神时蓦然柔软。

“永夜!”王妃几乎是跳下马车,几步上前将永夜紧紧抱进了怀里,哭得几欲晕厥。

城门众军士这才知道,眼前这个少年正是失踪月余的永安侯。哗啦啦跪倒一片,贺喜声不断。

跟着王妃的侍从赶紧派发赏钱,城门内外一片欢腾。

永夜半抱半拥将王妃哄上马车。这才感叹,世界上最不容易对付的就是女人的眼泪,尤其是自己在意的人。

马车启动前,她却唤来侍卫低声交待了几句,这才满意的窝回王妃的怀里。

裕嘉帝过世,新皇登基不过六七日。安国习俗,国孝七七四十九日,禁歌舞饮酒。

京都城一片萧然。

龙翊殿外搭起了长长的百官孝棚。张相年己老迈,与先皇情谊深重,闻丧哭泣,以致才两日便不得不请假在家养病。

李天佑登基,改年号为佑庆。平时隐忍的势头一并发了出来,仗着年青­精­力旺盛,亲领百官事务,在六部协助下忙得日夜不休,却也井井有条。加上先皇遗旨与端王张相的威望,中宫与东宫内侍指认,太子服诛。大臣和言官们心生敬意,认可了这次皇权更替。

礼部尚书陈子敬为人忠厚,心思细致。平时除了与各国使臣周旋,礼部的事务倒也清闲。先帝薨,礼部顿时成了最忙的部门。

才安排妥当为先帝哭灵守灵的事务,紧赶慢赶为四十九日后新皇登基大典做准备。最初几日忙乱才过,就又接到各国使臣将来京都贺新皇登基的事。陈子敬盘算着时日各国使臣就算到京都也是一月之后。来贺的人不少,倒也可以缓缓。岂料才舒口气,端王和钦天监李大人走进了礼部的棚子。

陈尚书额头颗子汗直冒。听端王说完才讷讷道:“三殿下的亲事下官是知晓的,礼部也早做了准备,百日内迎娶三皇妃赶一赶也不是不行。只是,百日内要让皇上也……我礼部实在忙不过来了,王爷!”他忍不住又擦了把汗。

谁忙得过来?端王没好气的坐了下来。先帝后薨,立新皇,京都卫戍,抄查太子党,捉拿游离谷余孽,缉捕李言年……他心痛得一抽,这七日来他就没敢去想永夜。他只认定一条,李言年不会轻易杀了她,会用永夜勒索最大的利益。自己忙得连王府都没回,找不到李言年,他只能等着他上门。想起先帝遗愿,端王硬生生止住对永夜的想念,淡然一笑:“国无后不宁。难道要让新帝三年后再立后?”

钦天监李大人叹了口气道:“昨儿张相与三公皇叔公也是这意思。国无后不成,百日热孝内皇上必须立后。下官算来新皇四九登基大典与立后同时进行为佳。”

“王爷与李大人说的极是!可是……”陈尚书掰着指头算了半天,脸急得发红,“皇上还未定娶哪家小姐啊!皇上立后六礼不可废,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四礼未成,百日内……王爷,你让下官为难之极!”

李大人一怔,看向端王。

端王苦笑,不论是先帝还是初登皇位的佑庆帝都对未来的新后讳莫如深。回想先帝过世那晚说的话,端王恨不得赶紧为李天佑­操­办了婚事。他呷了口茶皱眉:“太后与太皇太后似乎以皇上意思为准,本王去问问吧。陈大人,你这里赶紧着先行筹备。三殿下今日应该到京都了,等他哭灵之后再议三皇妃之事。以大局为重。”

陈大人听了一怔,见端王人已瘦了一圈,委实不好再哭难处,深深一揖送走了端王。

才出礼部的灵棚,端王妃已派人捎信来说永夜平安回家。端王一惊一喜,喜的是永夜平安,惊的却是李言年不知所踪。

见他脸上­阴­晴不定,侍卫赶紧又道:“在山谷中擒到揽翠,皇上下令押进天牢。”

新任的皇帝这么快就掌握住了宫外的动静?天佑果然是个人才。端王笑了,想了想吩咐王府三百亲兵守住了王府,另传信给京都新任府尹王大人全城戒严,加紧搜捕李言年。

办完这一切,他看着不远处的御书房叹气。连太后与太皇太后都不知道新后会立谁,却异口同声以皇上意思为准。看来先帝过世前是有交待的了。

本朝同族同宗不禁通婚,然而他并不想让永夜为后。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这个女儿的来历。

游离谷长大,一身功夫,还是那个让京都闻之­色­变的……他摇了摇头,游离谷在最后关头撤走了在京都所有的明哨暗卡,几乎没有影响到皇位的更替。一条大鱼明明已经游进了网,却在你收网的霎那躲了开去。

京都牡丹院已经查封,李言年回魂墨玉公子的图像已经在安国全境发下海捕照影,重金悬赏。看似游离谷在京都已无立足之地,端王心里清楚根本未动摇游离谷的根本。

据陈国与齐国探子回报,陈都泽雅和齐国圣京的牡丹院也在一夜之间人去楼空。一仗下来,连游离谷的老窝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神秘的游离谷主与谷中的刺客们仿佛像水融进了海里,消失了。

端王不得不佩服游离谷的主事之人。游离谷延续了几十年的嚣张,公然开设牡丹院收银子接任务,如今也敏感的察觉到帝王容不得它的存在,果断的转明为暗,最大可能的保全了力量。

一旦永夜进宫为后,游离谷便会借机跳出来要胁。不答应,他们会大肆宣扬永夜的过往,文武百官可不会管她是什么身份,那些言官们会抓着这个机会死谏到底。于理于法永夜都站不住脚,他与佑庆帝谁也保不住她。

永夜可以一死证明清白,哪怕是假死。然而,端王并不想看到永夜从此隐姓埋名。嫁过皇帝的女人,她就算浪迹天涯也不可能再嫁他人。改了身份再进宫,难道要她为妃看新帝后的脸­色­?端王一早想过这些,裕嘉帝临终时再如何想为天佑争取一次机会,他也断然不肯。

初登基的佑庆帝显露出来的本事还是超出了他的意料。新皇喜欢永夜,他一早就看出来了,端王有些不安。想着自己为永夜讨到的旨意,又稍稍放了心。

思绪间他已走到御书房外,门口内侍赶紧进去通报。

端王理了理衣袍,脸上浮起笑容,掀袍迈了进去:“臣见过皇上。”

没等他跪下行礼,天佑已扶住了他笑道:“皇叔请起。赐座!”

端王谢过,坐在锦凳上开口道:“三殿下应该今日到京都,他离京之时尚未开衙建府,是住宫里,还是在外另觅府邸?宫外也已备好三殿下下榻之处。”

李天佑笑道:“自然还是住宫里。三弟在外多年,张太妃对他甚是想念。住他原来的地方,朕已吩咐内侍打扫侍候了。”

“如此甚好。还有一事,先帝过世前嘱托,三殿下与安家四小姐的亲事要赶百日热孝,否则就要耽搁三年,这事张太妃也知晓。”端王笑容可掬。暗暗观察着天佑,心里盘算该如何说起立后之事。

明黄龙袍给天佑清秀的面容添了几分威严,腰间仍束了一条白­色­孝带。端王突然觉得天佑实在像极了先帝,看上去同样温和的面目,心思同样深沉。短短几日,他已完全适应了并散发出一位帝王该有的气度,举手投足间再不是从前还是对他恭敬有加的侄子。

天佑负手站着,端王第一次有局促不安的感觉,生怕天佑开口求娶永夜。

一刻的沉默仿佛是很长一段时间,端王忍不住想要告退溜走之时,天佑轻叹了口气:“三弟娶妃需在百日之内,国也不可无后,钦天监李大人如何说?”

“四九之后皇上登基大典与立后大典宜同时举行。只是礼部陈大人还在着急新后的人选。”

天佑回头,目光与端王碰了个正着,不待端王躲闪,他神­色­已黯然,轻声说:“听说永夜已平安回府了是么?”

端王心里咯噔一下有点慌神,却又不好不答,只得硬了头皮道:“才听府中来人说起,平安回来了。”

天佑沉默了会儿道:“父皇早为朕定下一门亲事,一直瞒着皇叔。除了皇叔,朕本来没有任何势力去与废太子抵抗。然为防万一,但父皇希望我联姻以固势均力。”

端王小心的问道:“是玉袖公主还是齐国的络羽公主?”

“皇叔猜得不错,正是齐国的络羽公主。”天佑回头微微一笑。“我与三弟同时娶齐人,父皇想的是联齐抗陈,也许将来打破天下三分后,再与齐争雄。”

端王一听心下了然。天佑娶了齐国公主自然是与齐联盟。而安家是天下第一首富,三皇子天祥娶安家四小姐却是防着将来与齐翻脸后,拉拢安家,给齐国致命一击。

“皇叔明白了?其实我出宫之后暗中助我的力量便来自齐国。风扬兮风大侠乃是齐国第一高手的弟子。他师傅欠了齐王一个人情,所以他这些年一直在助我。不然,以他的­性­格和侠名,是不会和官府中人打交道的。”

端王恍然大悟,听到立齐公主为后一颗心这才悠悠落到实处,脸上笑容更深:“先帝深谋远虑,实非臣等能及。”

目光透过窗棂,天佑的微笑略带着一丝苦意。多年前出宫开衙立府后,裕嘉帝私下里告诉他了一切安排。他一直未娶妃,等的就是登基之后再立齐公主为后。娶公主的消息传开会打草惊蛇。然而,为什么要他遇到永夜?还让他知道她是女子。天佑闭上眼,永夜无双的美丽又浮现在眼前。

“皇上,永夜已经十八了,她既然回来……”

天佑沉默了下开口:“改封为永安郡主,便说身体不好,算命的说必须一直当成男儿养到十八岁才行。”

端王大喜,永夜的身份迎刃而解,深揖一恭谢过,笑道:“络羽公主会随齐使臣来京都?”

天佑点点头:“队伍已经出发了,太子燕亲送公主与安四小姐出嫁。”

端王松了口气,揖手道:“臣这就告知礼部早做安排。”

望着端王的背景,天佑眼中有丝黯然。他如何不明白端王心意,他不愿自己娶永夜。

李天佑淡然的笑了,他已是皇帝,还能有他得不到的女人?娶络羽为后是两国事先说好的,可没说他这辈子只能娶络羽一人。更何况,永夜会武,他已猜到她就是刺客星魂,皇叔怕是没有想到这一层吧!

如果皇叔不允,他只能出此下策,以永夜的命相要胁。

永夜改封为郡主,她换上女装会是什么样呢?天佑笃定后之又有点急不可耐想去端王府瞧瞧,回头望了望案头堆积的奏折,暗暗告诫自己东宫余孽还没完全铲除,李言年还没落网,百官正眼睁睁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安国新皇佑庆帝孝期出宫私会佳人,史官会记下这一笔。天佑摇头叹息,再次回到书案前埋头批阅。

事不关己

处理完宫中事务天­色­已晚,端王想起永夜,再想起王妃,在宫门落匙之前心情愉快的出宫回府。然而一到内院却吃了个闭门羹。

永夜想起端王不告诉她出使陈国的真相,窝了气缠着王妃同睡。王妃自然满口应允,赶了端王去睡书房。

端王无奈只得独自在书房睡下。不到两个时辰又赶进宫去,竟连王妃和永夜的面也没见着。

没想到这样的情况竟持续了两天,若不是怕破门而入动静太大,内院侍从看了笑话,端王早一脚踹开房门了。自在开宝寺知道是永夜出手救了王妃,她却不回家只传信说暗中探游离谷的消息,他就想这丫头没准儿知道了什么。

端王心里有些发虚,转念一想,自己是她老子,解释几句就行了。谁知永夜霸了王妃就是不开门。他无奈的想,二十年前受老婆的气,十八年后受女儿的气,威名全毁在这两个女人手上了。和女儿争老婆,叫什么事儿啊!

王妃瞧出端倪细细问永夜。她初始不说,后来王妃一句:“你父王这些日子忙得脚不沾地,人见眼瘦了一圈。何苦让他回家还去睡书房?”

永夜知道是自己别扭,却怎生也咽不下这口气,被王妃逼得急了便说:“他瞒着我让我去送死,我差点就回不来了!”

端王妃吓得脸­色­惨白,抓了永夜的手接连摇晃:“不会的,永夜,你父王心里疼你,他怎么会让你去送死?”

憋了很长时间的泪终于被端王妃哄了出来,一五一十把出使陈国遇到的事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听得端王妃胆战心惊,恨得咬牙切齿。

两人说话间听到外面通传王爷回府。端王妃正在气头上拉了永夜出门。永夜与端王便在月­色­的庭院里碰了个正着。

“永夜!”

端王眼中露出惊喜,才走前两步,王妃一把将永夜扯在身后,怒吼道:“原来你为了你李家连自己女儿都不顾了!”

端王目光一瞟,内院侍从瞬间走了个­干­­干­净净。他笑着上前一把搂住王妃柔声哄道:“别听那小兔崽子胡言乱语。”

“易中天火烧烟雨楼,豹骑死光了,倚红和林都尉至今下落不明,我要不是见机得快,早被他杀了!你真当是风扬兮­干­的?”永夜哼了声。

被戳穿端王仍然面不改­色­,眸光一转就想转开话题:“终于舍得回来了?见你母亲中毒还晓得躲在旁边看热闹!”

永夜不理,拉着王妃撒娇:“他就瞒着我,让我去,让陈国以为可以擒了我为质。我差一点就回不来了!”

王妃瞪了王爷一眼:“要是永夜有个三长两短,我……”声音又哽咽了。

永夜一听坏了,她一哭,这个老­奸­诈一哄不就完了?

端王哪肯放过这机会,搂了王妃哄道:“不会的,她那么­精­,怎么可能有事,你看,永夜不是好好的吗?唉,今天可累死我了,守一天灵还处理那么多事,腰都直不起来了。”头一偏竟靠在了王妃身上。

端王歪着头与永夜互相瞪着,王妃受了王爷的重量,前一刻还想哭,这会儿又心疼起来:“皇上那么能­干­,凡事你撑着­干­嘛?”

“总不能让皇上追着礼部问成亲的事筹办得如何了吧?我这个当叔叔的,要给两个侄子成亲,怎么可能清闲。”

永夜也被吸引了,问道:“谁要成亲?”

“先皇遗命,皇子在百日热孝期内成亲。一个是三殿下威武将军王娶齐国安家四小姐,一位当然是当今皇上了。”端王直嚷事多头痛,成功地半靠半拉着王妃进了寝殿。门一关,永夜还呆呆的站在院子里。

她突然打了个寒战,她和李天佑可是堂兄妹,这里的人不讲究这个,她受不了。跑到寝殿外敲门:“父王,你说清楚,李天佑要娶谁?!”

她直着嗓子这么一喊,又把端王逼出来了。他望着永夜笑道:“叫皇上,不能直呼名字,不然,会治罪。”

永夜叹了口气:“好。告诉我皇上要娶谁?”

端王打了个呵欠:“你还生我的气不?”

“一码归一码,你先说!”

“其实呢,也是你走了父王才知道陈国勾结游离谷想擒你为质的。那会儿先皇是病着,却还没到病入膏肓的时候。我有瞒你的必要么?”端王笑ⅿⅿ的解释。

永夜嗯了声,眼睛巴巴地望着他,希望知道李天佑会娶谁。

端王扭了扭永夜的脸,疼爱的说:“回来就好,都瘦了,回去歇息吧。忙过这个月,父王再与你细说。”竟又把永夜关在了门外。

永夜叹了口气,望着紧闭的房门疑惑,应该不会与自己有关吧?她回到莞玉院,茵儿见她回来,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别哭,会找到倚红的。”

“小姐!”茵儿哭的更大声。

永夜愣了愣,不敢置信地问:“你叫我什么?”

“王爷和王妃吩咐,以后不准再叫少爷,只能叫小姐!”

永夜头突然疼了,顾不得别的,又冲到内院拍门:“开门!开门!”

端王仅着中衣气极败坏的开了门:“小兔崽子,又有何事?”

永夜一猫腰进了房,脱鞋脱外袍,一古脑儿穿进了王妃的被窝:“娘,我要和你睡。”闭上眼真睡了。

端王哭笑不得,投降道:“齐国络羽公主。”

永夜哈哈大笑:“先皇英明,原来给李……皇上找了这么个靠山!”

“永夜,事情已了,你必须恢复女儿身。皇上改封你为永安郡主了。”王妃也笑。多年的心愿终于达成,她抚着永夜的长发哄道:“娘准备了很多漂亮衣服首饰,明日你慢慢瞧。”

永夜放宽了心,终于不与李天佑有纠缠,竟觉得前所未有的满足,这么多年的算计突然全没了,一股倦意袭上来,嗯了声就睡了。

王妃抬头看端王仅着中衣呆呆的站在房中,轻笑一声,挪出位置道:“今晚咱们一家三口就这样睡吧。”

端王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笑意,上了床,又细细瞧了几眼永夜,这才吹熄蜡烛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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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红菱格纹襦裙、明蓝­色­忍冬小襦、朱雀金绣纹饰襦衫、青绿折枝散花纹绫绸裙、五彩对襟窄袖小衫、高腰石榴长裙……窄袖大袖上襦下裳及腰连身裙等等各式衣裳捧在侍女手中。永夜打着呵欠被王妃拉到了厅堂中,她瞟了眼,有点发愣。也是王府内院厅堂够大,准确说是院子够大,永夜赏花似的跟着王妃的脚步从侍女身前走过。

“永夜,这件好,衬你的肤­色­,不止是白,还白得水灵!”

“这件呢?襦衣紧致,一收裙腰更显婀娜!”

“喜欢这件吗?你最爱的紫­色­!这条紫­色­大摆曳地花裙配上白­色­大袖衫别提多舒服了!”

王妃这么些年最高兴的日子就数今天。调了三十名侍女捧了衣裳拿给永夜瞧。

“娘,别忙活了。我想去天牢瞧瞧揽翠!”永夜笑了笑,走了一圈,她看完了,该做点正事了。

“永夜!”王妃嗔怒,眼皮儿一眨,已蓄满了泪,“我,好不容易等到今天!”

永夜叹了口气,走到一名侍女身前,用两只手指头勾起一块薄薄的绢衣瞧了瞧。

五月初夏,这些花花绿绿的衣裳几乎全是最轻软的布料。永夜恶毒的想,穿在身上专门勾引男人用的?

她回头瞟了眼王妃。

王妃马上气鼓鼓的道:“你父王说了,宫里的事忙完才行,李言年没有擒住之前,我是不许你再走出王府半步的。”

“那我不出去了。”永夜很合作。“我回莞玉院去了!”

“不行!你必须把男装换了!”王妃坚持。

永夜无奈:“我习惯穿男装了。”

“你就换一次,只让我瞧瞧?就我瞧瞧?你们都出去!”王妃眼巴巴的看着永夜。她还没从来没见过永夜穿女装的模样呢。

永夜突然就想起了月魄,他说,在她换了女装后,能不能第一个让他瞧到。心里不知为何就有了酸酸楚楚的感觉,沉默的不动了。

“永夜?”王妃见势不妙,小心的唤了她一声。

抬起头,永夜挤出笑容来:“听说皇上已改封我为永安郡主,我不用再顶着世子头衔,我不太习惯女装,以后再换吧。”

王妃叹了口气,揽住她。身份恢复了,不换装就不换吧,将来总有一日会换的。王妃想到从此永夜是郡主,忍不住又开心起来:“我下厨为你做好吃的去!”

永夜淡淡的看了看满屋子的衣裳首饰。从现在起她就是郡主了,不再是世子,不再是永安侯,更不是刺客星魂。雕梁画栋的房间,锦衣玉食。心里为什么总是空落落的感觉?

转世为人之后,她要保命,要适应。然后就是连串的­阴­谋,随时绷紧的神经。十八年倒有十二三年都这样过了。以后她该做什么?

五月了,院子里绿意盎然。永夜躺在软榻上无所事事。

“小姐,你想不想换换衣服玩?”茵儿小声的问道,虽然郡主一直男装示人,但是她想郡主肯定也会喜欢那些漂亮衣裳的。

想,但她更想让月魄第一个瞧见。永夜记起月魄的话,想起山中十日,目光中光芒闪动,她嘲笑的想,怎么会找不到事情做?这么好玩的事情都被自己遇上了,眼下不还有一个李言年还在虎视眈眈?

李言年斗不过父王,也斗不过李天佑。除非他隐姓埋名不现身,否则只有被擒身死的份儿。

永夜以前还想着李天佑会不杀太子,软禁了事。没想到,李天佑对天瑞毫不留神,­干­净利落的斩草除根。她想起第一次见到李天瑞的时候,摇头叹息。那时候的天瑞嚣张而­阴­险,他怕是最冤的一个人了。

成王败寇,只能怨他的命。

他是真的喜欢蔷薇。恐怕天瑞生命中最看重的一个人就是她了。

眼下李言年会藏在京都何处呢?永夜寻思良久,见茵儿一直侍立在身边,便笑道:“去府里冰窖将我冬天藏的那罐子梅花雪拿来。我想煮茶。”

支开茵儿,永夜起身也出了莞玉院。

王府西侧巷子住着王府已成家的杂役侍卫。李言年与揽翠的院子便在这里。如今每隔十余步便有士兵守卫,查验了腰牌才会放行。

永夜负手走进巷子,一侍卫抱拳行礼:“郡主,小人奉命看守此巷,王爷有令,一旦李贼现身,若他反抗便杀之。”

永夜点点头吩咐道:“不用跟着我,我想去他的院子里坐会儿。”

院门紧闭,院内那棵大槐树已枝叶繁茂,绿叶间串串白花洁白入骨,芳香沁人。永夜揭了门上封条,推开木门走了进去。

树下立了张方桌,她以前来蹭饭的时候绝没有想过这地方适合李言年。他永远保持着高贵的风姿。很难让人把他和一个在普通院子里吃家常饭的人联想在一起。

院子四方,正中主屋左右厢房。这处院子是王府较好的院落,廊顶的藻井花饰还是五年前揽翠初嫁时重新粉饰过的。看上去还有五六成新。

永夜走进主屋,坑上浮上浅浅一层灰土,屋子被士兵翻拣得乱七八糟。窗户纸上还贴着­精­致的窗花。剪窗花是揽翠的绝活,从前莞玉院里的窗花也是她剪的。永夜从前很惊奇的看着一张红纸不用画花样,揽翠随手折了便剪,展开后栩栩如生。永夜叹气,她真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了。

一个对自己家对自己丈夫忠心的女人,她无论如何也恨不起来。

她退出主屋,走进李二的房间。谁也没想到一直护着她的人是李二,他走之后李言年才恍然大悟李二的不简单。

永夜想起这十来年的情分,眼中有些湿润。也许这一生她都再见不到他。她无从知晓李二的真名是什么,他想报什么恩义,才委屈自己当了李言年二十年的下人。

一切都成往事。

永夜瞥到角落里还有个酒坛,抚去灰尘抱起来拍开泥封一嗅,是上好的青州红,居然没被抄走?

她笑了笑抱着酒又找出两只青花瓷碗走到槐树下。

酒深如玫瑰,倒进白瓷碗中像美人脸上浮起的娇羞。

空旷的院子里,槐花如玉,酒飘香。

永夜端起一碗轻声笑道:“师傅既然在,徒弟敬师傅一杯。”

李言年从树上落在永夜身前,银白­色­的深衣,举止从容不迫。然而,仔细看,衣袍已有皱褶,他眼中已有血丝。“星魂不愧是星魂,功夫早已青出于蓝。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

永夜一碗饮尽,酒入喉间,醇和弥香:“京都城全城搜捕师傅,永夜想了很久,这里反倒是最安全的。师傅也熟悉这里的地形,抄过家之后,封了院门,无人会再进来。师傅请坐。酒中无毒。”

“我知道,这是你从李二房中找出的,我本打算今晚喝。”

永夜缓缓倒酒,“师傅为何不饮?永夜记得,这是师傅最爱的酒。专程从陈国青州快马送来。”

李言年掀袍坐下,看了看酒,摇了摇头:“李二房中找出的酒,不等于你没下过毒。对你,我还是不放心。”

“呵呵,师傅已无当年自信。记得当年在谷中雪地上仰望师傅,给永夜的压力何止一点。师傅当年要杀了我,如摁死一只蚂蚁。”

“千里之堤,溃于蚁|­茓­。你是我这计划中最大的漏洞。”淡淡的话中却带上了切骨恨意。

永夜忍不住笑,扬起明朗的笑脸道:“师傅此言差矣!知道佑庆帝会立的新后是何人吗?齐国络羽公主!”

李言年大震。他一直以为若不是星魂,游离谷不会弃他。若不是星魂,他必已掌握住端王软肋。“齐国络羽……”他反复念了几遍,心头雪亮。

李天佑多年未娶,原等的就是今天。他背后真正撑腰的势力不是端王李谷,是强大的齐国。他总算明白裕嘉帝的苦心筹谋了。游离谷临时撤出,定也是知晓了这个消息,不想赔进更多的人马,李言年意兴阑珊。他伸手端起酒碗,惨笑道:“我服了。我竟然真的没有取胜的把握。难怪墨玉公子当时道,若败了,速离安国,再等时机才是上策。”

“师傅心中有恨,怕是做不到了。”永夜暗暗称奇,墨玉公子能说这话显然在游离谷中地位不低。她眼珠一转笑道,“没想到墨玉公子还能有如此见地。”

“他……”李言年欲言又止,一口饮尽,望定了永夜道,“事已至此,师傅也无话可说,此酒饮尽,你出招吧!看看是我死于你的暗器,还是你再被我擒以为质。”

永夜摇了摇头:“此刻外面全是兵,一动武,我用轻功逃开就是,师傅擒不住我。师徒一场,永夜想求个公平。再说,揽翠还在天牢,师傅不想救她?”

揽翠温柔的模样浮了起来,李言年眉间不动,对着这样的徒弟,半分松懈都不能,他笑了:“我眼睁睁看着天瑞宁死也不愿随我离开,连我的儿子都不愿认为我为父,这世上还有什么亲情可言。你觉得我会为一个低贱的侍女闯天牢送死?”

永夜针锋相对:“她是侍女丫头,又何尝不是你的妻子?她可以为你而死。师傅却是无情无心。”

“你只要大呼一声,便可以捉住我,为什么不?”想起这些年揽翠的好,李言年心里一抽,原来他只配娶一个下贱侍女!那股愤恨让他几欲拍案而起。

永夜有些同情的看着他,是非对错,盘根错节。李言年要报杀母之仇,恨先帝与父王夺了他的富贵,让他从一位皇子成为篡国逆贼。永夜觉得自己的心真的很软,她端起酒碗说道:“师傅请速离京都,十日后,我会亲送揽翠至城郊十里亭。师傅有十日的时间考虑,是继续报仇还是归隐江湖。若师傅还想报仇,十日后咱们师徒斗一场,死在徒弟手中师傅也可以瞑目了。饮尽此酒,星魂与师傅两不相欠,再无师徒情份。”

她一口饮尽,站起身淡淡地道:“这是揽翠的心愿,一个女人所求不多……无论如何,我会再给她一次机会。”说罢头也不回的离开。

李言年瞳孔猛然收缩,被永夜气势一逼说不出的气恼。想想此生,长叹一声,喃喃道:“罢了!”一口酒喝完,飘然离开。

逼婚拉开序幕

紫禁城东掖巷是内侍居所和浣衣局所在地。走进这里,生活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感觉不到皇宫的严肃和庄严。如果不是远处高大的红­色­宫墙提醒着这里也是皇宫内院,倒像是一个普通的百姓居住区。

御膳房的内侍陈三拎着朱漆食盒匆匆走进了东掖巷。陈三入宫八年,人机灵懂事,早已熟悉并掌握了宫内生存的技巧。脸上永远挂着谦卑的笑容。他对各宫主子的口味了如指掌。谈不上特别势力,只要有吩咐,一概尽心办好了奉上,混了个好人缘。

佑庆帝初登基,便指定了他这出差事,陈三不免想,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升成御膳房的主事了。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起来。

“陈公公,这些天怎么总是你在送饭啊?什么人这么大的福气?”遇到一个巴结多嘴的内侍带着谄媚的笑问道。

陈三轻咳了声,忍不住心头得意,却板了脸道:“多嘴!”

问话的人恰巧是他的小同乡,陈三左右张望见四周无人便低声道:“听说身份贵重呢。不然怎么会有资格吃御膳房的东西。”

小同乡好奇得不行:“送了三天了,早中晚一顿不差,还从没听说有谁有这等待遇!”

陈三叹了口气:“可不是!听说与废太子有关……”眼角余光瞟到有人从浣衣局出来,赶紧又道,“不是你我敢管的事,别多嘴说出去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小同乡缩了缩脖子,看着陈三拎了食盒走进巷子尽头的院落,生生打了个寒战。怀了满肚子疑问溜了。

这处院落围墙高大,灰青­色­大块方砖砌成显出肃杀之气。

陈三来到黑漆大门处验了腰牌,查了食盒,看着禁军每样菜拣来吃了,这才点头哈腰走了进去。

每次来这里,他心里都有种陌名的害怕。

进了大门是一处宽大的四方院子。主殿之内又连接着一个天井,同样的灰砖砌就的三排房舍合围在一起。不见一棵树,一根草。

陈三在前院殿上见了天牢主事,再次验了腰牌,查了食盒,才跟着狱卒走进后院天字号牢房。两丈多高的墙上开了一尺见方的窗,这是唯一的光源。陈三走进去,初夏的味道瞬间被隔绝,一股清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一进这里,就巴不得早点离开。几步走到天字七号牢房前,隔了栅栏将食盒放下,飞快的拿出饭菜。眼睛却瞟到昨晚的饭菜还摆放在原处。他抬头瞟了眼角落里蜷缩的人,也不敢说话,只顾收拣收掇好了,摇着头跟着狱卒离开。心里嘀咕,御膳房的饭菜,不是各宫有品阶的主子还吃不到呢,这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揽翠痴痴的望着窗户,自从进了这里,她就没了胃口。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在幽深的秘道内响起。她没有动,仍望着窗户出神。

来人停住,凝视她片刻才出声:“你怪我吗?”

揽翠一愣,从角落里移过脸,跪了下去:“王爷,揽翠对不起你。”

“你怪我吗?”端王柔声又问了一遍。

揽翠一愣,她有什么资格怪他?明明是她背叛,不仅出卖了小姐还差点杀了她。

“如果不是我,你本来可以嫁个普通人,过普通而幸福的日子。我忘了,他原本也是极有魅力的男子。”端王叹息,目光扫过地上未动的饭菜。“皇上对你还好,天牢中少有人能享受到御膳房的饭菜。”

“好吗?不过是为了用我来引相公上钩?皇上和王爷都恨不得杀了他才好!”揽翠讥讽的说道。

“为了他,你什么事都愿意做对吗?我来看你,只是想了解下我犯了多大的错误!”端王没有生气。当年他从散玉关救了她,带回王府养育成|人,又利用了她,两不相欠。“你不吃饿死,我们也一样能抓到他,你不死或许还有再见到他的机会。”

揽翠抬起头,泪水奔泄而出:“别骗我了,我知道,会死,只不过看怎么个死法罢了。不过,我就算死了,也不会帮你们捉到他!”

“永夜说,她会送你去见李言年。”端王扔下这句话就往外走。他相信听到这句话,揽翠求死之心多少会淡一点。

永夜站在天井里,打量着安国的天牢,除了墙上没有铁丝网,与前世的牢房差不多。

“这事,恐怕只能去求皇上。他吩咐御膳房一日三餐做好饭菜送来。我想,皇上在等你去求他。”端王眼中有一丝隐忧。

要捉李言年,揽翠不是个很好的诱饵。他了解李言年,揽翠在他心中不见得有多重要。

“如果他们就此隐居,也少件杀戮。毕竟李言年……揽翠也侍候了我多年。”永夜没有进天牢见揽翠,她记得在山谷中揽翠很恨她。她已经不是幼时一心照顾她的揽翠了,可是揽翠的义无反顾让永夜情不自禁想起了月魄。她也会义无反顾地去找月魄,同怜心意,永夜叹了口气,“我去求他。他不是等了很久了吗?”

“你喜欢他吗?”端王终于问出他一直担心的问题。虽然他反对永夜进宫,但是永夜万一喜欢上天佑了呢?

永夜噗嗤笑了:“父王,我更喜欢你。”

端王一愣,板起脸道:“没大没小!”眼里却分明露出一股得意与笑意。

永夜在御书房外等了足足半个时辰,王公公出来为难的回她:“郡主请回,皇上正忙着批奏折。此时不空。”

“多谢公公,请公公转告皇上,永夜明日再来。”她笑了笑,转身就走。心里暗骂,李天佑,你端皇帝架子想让我低头?我又不是非救揽翠不可。

天佑不见永夜,人走了却心神不宁。他本决定凉她三日,让她知道现在他已是一国之君。这会儿心里又有些后悔。想到永夜的­性­子,若什么事都依着她,将来还不翻天?又静下心来批阅奏折。

接连三日,永夜笑容可掬的来,又笑容可掬的离开。想起与李言年之约只有五日,心里未免还是有些着急。

回到府中不久,王公公不顾年已老迈后脚跟进了端王府。

端王夫­妇­笑脸相迎,王公公笑嘻嘻的把佑庆帝的口喻送到,瞟了眼朱漆红盘内的衣裳首饰拱拱手便离开了。

自始至终,永夜冷着脸没吭声。

“永夜,你总之是要换了女装的,皇上下了口喻,换了去见他又如何?”王妃劝道。

永夜哼了声:“就不想穿给他看!”

端王气定神闲地呷了口茶道:“在府里你也不想换,想穿给谁看哪?”

永夜的脸哗的红了,想起从前答应过端王不再与月魄在一起,心里不免难受,怒道:“父王你难道想让我进宫为妃?靠!”

“什么?”端王听到最后一字愣了愣脱口问道。

“极不满的意思!别说你想让我嫁给李……他!”

端王呵呵笑了:“你想嫁谁?”

“不想嫁他就一定要找个人嫁?”

“你迟早要嫁的。否则,圣旨一来,如何是好?”

永夜呆了呆,是啊,李天佑是皇帝,不从就是抗旨。

端王漫不经心的说:“你不换女装,皇上也怪不了你的,你求父王啊!只要你换了女装给父王瞧瞧,马上帮你解决这个难题!”

永夜瞟眼看去,端王与王妃都眼巴巴的望着她,如果她没看错的话,王妃的舌头还伸出来舔了舔­唇­。这么想看?为什么?一个是袍子,一个是裙子,有这么大区别?可是,她还是想着月魄说过的话。“不换,不帮我算了,我明日还就这样去见李……皇帝!违了他的口喻是抗旨,如果父王不怕我连累的话,不帮永夜解决这个难题也行啊!”

端王夫­妇­同时叹气。“叫你换个女装怎么就这么难?将来你还要嫁人,总不能穿着男装去嫁吧!”

“那是将来的事,我说的是明天的事。”永夜笑道,“我知道父王一定有办法,我不着急。”

端王苦笑,把底牌先漏给她实在不是件明智的事情。他坏坏的想,总不成她一世都不换?

天佑再次听到王公公通传,兴奋的站起来,又按住激动坐着没动。

永夜终于走进了御书房,瞟了眼穿着龙袍的天佑,见他沉着脸坐在椅子上道貌岸然的看奏折,便行了礼跪在地上等那声平身。

金蝉冠束发,缠枝绣花紫绸袍,腰束白玉带。天佑心里的火腾的就上去了,她连他的口喻都不理会?“朕记得昨日让王福送去的是浅紫大袖衫深紫长裙外加一条白­色­的披帛,郡主依然男装打扮置朕于何地?”

永夜抬起头笑ⅿⅿ的从怀中拿出先皇圣旨展开:“准李永夜抗旨三次。钦此!这是先帝赐永夜的圣旨。皇上,永夜抗旨一次,不愿女装示人。”

李天佑倒吸一口凉气,被堵得无话可说。见永夜笑意盈盈,肤­色­晶莹,眉目如画又是一愣,他心思转动极快,抗旨还有两次,随便下两道令,废了这三次不就成了。脸上漾出了笑容,走过去,一把搭住永夜的手扶了她起来,手却不再放开。他定定地瞧了永夜道:“原来你从前的病容也是假的。小夜,你的肤­色­真好。”

永夜一挣,李天佑反而握得更紧,盯着她道:“你可以用功夫的,看你能打得过朕不。”见永夜愣住,便笑了:“小夜,我喜欢这名字,比星魂好听多了。”

他怎么知道?永夜眨了眨眼,装不懂。

“曾经有个刺客夜入我的书房,还炸毁了它。朕如今想着都心疼,你说,我若是捉到了那个刺客会怎么办呢?”

永夜用力甩开他的手,板着脸道:“皇上无凭无据,何苦诬陷永夜。”

李天佑望了她半晌,叹了口气道:“我很想你,小夜。你忘了我曾经说过的话吗?”

“皇上,永夜是想求你放揽翠一条生路,毕竟她侍候了我多年。”永夜听他喊她小夜就头大如斗。硬生生不理转开话题。

永夜板着脸站着,就算是不高兴,眉宇间带出的神气也让李天佑心动。他略皱了下眉道:“为何,你与朕如此生分?记得你去陈国前可不是这样!”

“放不放皇上一句话,永夜对揽翠也算尽心了。”永夜极不耐烦,再被李天佑盯下去,她有想揍人的冲动。

李天佑怔住,嘴边渐渐浮起冷笑:“求人也没你这样求法,换了别人做皇帝,早把你推出去砍了。”

“随你,永夜告退!”永夜施了一礼准备走人。

李天佑气结喝道:“站住!”

永夜已后悔不该前来求李天佑,一见他就控制不住火气。可是他是皇帝,这样顶撞他太不务实了。永夜眼珠一转,低了头转了身,再抬头,眼里已有泪影:“皇上要娶齐国络羽公主为后,你,你让我……”

原来是吃醋,李天佑转怒为喜,一时间竟讷讷不知该如何回答,伸手便想抱她。永夜一扭身避过,似怨似怒的瞪着他,直看着李天佑心里发酸,立永夜做贵妃的话在嘴边打了几个转又不敢说出来,怕她怒。

永夜一跺脚,扭身冲出了御书房,只留下李天佑怅然出神。

他并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气。自小受宠,骄傲之极。如今要她屈于络羽之下,她如何肯?就算她肯,端王可愿?李天佑觉得头大。然而,因为永夜断了与齐的盟约,却是万万不行。进退两难时,天佑不免想到揽翠,便唤了王公公下旨将揽翠送进端王府去。

“讨你欢心还不成么?”他喃喃说道,脑中突然闪过了什么,眉又紧紧皱在了一起。

李言年的泪

十里亭外,永夜骑着马带着侍卫抬着轿子如约而至。

永夜挥手让侍卫离开,一骑一轿站在空旷的官道旁等了良久,她才出声喊道:“师傅,你可以出来了。”

轿帘猛的掀开,揽翠提了个小包袱走了出来,望向林中的目光已显焦灼。

片刻之后,李言年才于林中现出身形,他盯着永夜道:“我以为你会设伏杀我。”

“若能放下仇恨,与揽翠一起安度余生岂不是更好?”

“相公——”

李言年沉默了会儿道:“揽翠,你嫁我这几年对我很好。然而,我这一生都摆脱不了这仇恨二字。你走吧,找个安静的小地方,找个老实人再嫁了。”

永夜骑在马上恍如看戏。

揽翠泪一下子涌出拼命的摇头:“我跟着你。”

李言年淡淡的笑了:“跟着我很无趣……你走吧。”

揽翠朝李言年走近几步。李言年眼神一厉:“站住,你不过是个被我利用的侍女,如今你已毫无价值,滚!”

揽翠手一松,包袱掉在了地上,嘴哆嗦了下,眼睛却眨也不眨的望定了李言年。

永夜的眸子里染上一层淡淡的忧伤。“揽翠,那年冬天,我初进王府时听说你要嫁给他,我就很难过。因为从那时起,我就想杀了他。如今,我放了你,给你一次机会。你看,他终究是不会与你隐居安渡余生的。这样的人,值得你背叛救了你的恩人?”

揽翠脸­色­苍白,望着李言年一字字说:“他是我相公。”

李言年脸如寒霜,突然跃起一掌掴在揽翠脸上冷冷说道:“你也配?!”

苍白的脸上渐渐浮起红痕,揽翠眼中的泪终于忍不住滴落下来,她拾起包袱后退了几步,却也不走,只呆呆的望着李言年。

永夜放声大笑:“傻子,爱上一个不爱你的人对女子而言最为残忍,揽翠你何苦要吊死在一颗树上?”

李言年再不看她,长剑一抖指向永夜:“若不是你有埋伏,就是你太傻,傻得敢遣走侍卫,单独留下。若再被我擒住,你永无逃走的机会!”

“李言年,我是那种肯置自己于危险之中的人吗?你以为,我真胜不过你?出招吧!”

李言年长剑一抖如灵蛇出动。

永夜足尖一点,人已从马上跃起,飞刀出手,却袭向揽翠。

李言年瞳孔猛的抽缩,回招已然来不及,身体斜掠,用背挡住了那一刀。

背后一痛,眼前的揽翠已泪如泉涌,突然伸手抱住了他。李言年浑身僵硬,缓缓回头望向永夜:“你出师了。”

永夜微笑:“早在谷中永夜便知道,师傅你还是在意她的,明知她是我父王伏在你身边的棋子,你没有杀她还留着她,这就够了。我的刀要不了你的命,你们走吧。”

她心里蓦然有种快乐,这种快乐是发现了再邪恶的人也有情感,宽恕是最好的武器。李言年何尝不是个苦命人。所有的曾经永夜宁愿是个噩梦,被太阳一晒就没了。她拉转马头返身回城。

身后传来李言年不甘的问话:“为什么你不恨我?”

永夜大笑道:“相逢一笑泯恩仇!师傅保重!”

“相逢一笑泯恩仇……”李言年瞬间整个人变得空了。从小的仇恨,二十多年的隐忍,游离谷的背弃,一夕之间统统化了为泡影。

他失魂落魄的站着,她居然不恨他,居然放过他。他腿一软,单膝跪地,两行泪从眼中溢出。为什么他要是圣祖的儿子,为什么他要背负这么大的仇恨!

一双温柔的手移到他的后背,飞刀并未用太大的劲道,一寸长的飞刀没进后背半分,“你忍住呵,马上就不疼了。”

揽翠的声音像初夏掠过的清风,温暧而又舒适。

李言年有点茫然的看着她。她的容颜温婉可人,眼中盈满心疼与喜悦,似得回了她的宝贝。他想起了幼时母亲的手,母亲的眼神,就这样温柔。

揽翠轻轻一拔刀就出来了,手迅速捂住了伤口,哽咽道:“对不起,害你受伤。郡主把她的护甲给我了……”

李言年转过身,半分的刀口算不得什么。他拭去揽翠的泪,默然的望着永夜的远去的背影充满了感激。良久长叹一声:“我认输,有女如此,就算是端王坐了皇位,也比我强。没有端王的默许,她也作不得这个主。”

揽翠大喜,泪盈于睫,把头深深埋进了李言年怀里:“我将来会有你的孩子,郡主说,一家人平安就是福,我很想他将来会有个教他读书习字的好父亲。”

李言年轻抚着她的长发,他想起多年前揭开盖头揽翠水灵娇羞的脸,这个世界上唯一不会弃他的只有她了。李言年的心瞬间涌出一种温暖,“我们离开这里……”

风中突然传来一阵弦响,李言年揽住揽翠扭身避落。长剑挥开箭羽,心里大恨:“李永夜。她好毒的心肠!”

“不——”揽翠惊叫出声。

林中羽箭如雨落下。李言年护着揽翠躲闪不及,腿上又中一箭,他挣扎着推开揽翠:

“走!”

远处传来一阵蹄响,李言年瞥见,目中又起希望,大喝一声:“快走!去永夜哪儿!她不会杀我们!”

他拼命的挡着飞来的箭枝,手推开了揽翠。

揽翠却一个转身扑在他身后,大喊着:“我穿了护甲……”箭枝­射­在她身上,发出扑扑的声响。穿不透护甲却震伤了她的内腑,鲜血从揽翠口中喷了李言年一身。

眼前的世界变了颜­色­。李言年觉得自己耳中只有阵阵嗡鸣声。蹄声得得,永夜去了复返。他用尽力气抱起揽翠往永夜掷去。只要揽翠能在永夜身边,她必不会杀她……李言年微微一笑。

他站着没动,望着揽翠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永夜离她越来越近。

他的脸因为剧痛而扭曲,却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

突然一枝羽箭从林中­射­出,他扬剑去挡,长剑无力地脱手。揽翠回望着他,踉跄着奔来……一枝长箭划过空气带出犀利的风声,他眼睁睁瞧着箭羽轻飘飘的没入了揽翠胸口,她连哼也没哼一声就扑倒在地。

心里传来穿心的疼痛,世界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得到再失去。李言年张了张嘴,他听不到自己喊了什么。他怔怔的站着,锐利的箭带着揽翠的温柔,揽翠的体贴一枝枝扎进他的身体,每一次带来剧烈的撞击与撕裂的剧痛。他站着,直到所有的痛楚都离他远去,直到不远处揽翠的身影渐渐地朦胧,然后消失。

永夜愕然抬起头,看到李言年瞪大眼睛站着,满身Сhā满箭枝,双目流泪,竟是血一般的红。她读出他一张一合的嘴型无声的读出揽翠二字,心一下子被揉得酸痛。

她跳下马走到揽翠身边。一探之下,早没了气息。永夜站起身,板着脸望着树林,心中杀机已起。揽翠的包袱里有金银盘缠,而端王的出关手令永夜却是放在身上,不敢提前给了他们,回来送手令居然就看到了这一幕。

她那骄傲的师傅,终于爱上了他觉得低贱的侍女揽翠,转眼爱人就死在眼前。

他们明明可以放下仇恨好好过活!佛也说回头是岸,他们的岸呢?他们没有!永夜气得手足发颤。是谁下的令?

林中缓缓走出一队侍卫,穿的正是禁军服饰。他们仔细确认李言年已死,这才走了过来,对永夜抱拳道:“郡主,末将奉皇上令斩杀逆贼。”

他们也是无辜的,他们只是奉令行事。永夜一遍遍告诉自己,努力压下心里翻腾的怒意与血腥的杀气,淡淡的说道:“辛苦各位了。不知他二人尸身如何处置?”

“城头暴尸三日!”

“葬了他二人。”永夜一字字说道。赶尽杀绝我能理解,眼下人死已矣,还暴什么尸。李天佑,你比老子还狠!

羽林卫为难的看着永夜:“这是皇上下的令。”

“我自会向皇上解释。”胸口那股戾气几欲喷发,永夜脸­色­已经非常不好看。

羽林卫依然很为难,永夜缓缓亮出袖刀指向羽林卫:“我说过,我会向皇上解释。不要逼我动手,我他妈现在心情很不好!”

“遵郡主令。”见永夜连粗口都爆了出来,羽林卫吓了一跳,得罪她等于得罪端王爷,得罪端王爷有什么后果?羽林卫只互相传递了下眼­色­,就纷纷点头同意。反正回报上去,也有端王和郡主顶着,当下便抬了二人,在林中挖坑埋了。

永夜望着坟头新土发了会呆,幸福与死亡原来只有一线之隔,这个世界的人命真不值钱。刺客也会是这样的下场吗?回头太难?她转身上马,客气地说:“多谢各位大哥,有空来端王府,永夜定有重谢。此事由永夜一人承担,各位不必焦虑。”

“多谢郡主。”羽林卫抹了把汗,松了口气,当下回宫缴令。

回到王府,端王关切地问道:“人送走了?”

永夜似笑非笑的望着他:“父王,都死了,皇上没后顾之忧了。不过,我有麻烦了,永夜又违了皇上的旨意,没有将李言年和揽翠城头暴尸,将他二人葬了。怎么办?”

端王愣了愣叹道:“葬了也好,我去解释。毕竟也是……微不足道的人物,先帝七七未过,暴尸有伤圣德。”

“对啦,皇上极想让你女儿进宫为妃。你当国丈其实也不错!”

端王脸­色­蓦然变了:“胡说什么!”

永夜手一摊:“你不愿意,我也不愿意,想个法子,嗯?”

“现在不会这么急,怎么也要四九后登基大典之后。”端王瞟了眼永夜,咽下了另一个意思。国丧之后,永夜也该嫁人了。

“总之我是不会嫁他的,还有,今天大受刺激,我病了!别让我再跪再接旨!”永夜说完回莞玉院去了。

端王无奈的看着她,心道,怎么生出这么个麻烦之极,又霸道之极的女儿?

撒娇

国丧终于过去,京都城的宵禁取消,城门大开。京都城又恢复了生气。

百姓像蛰伏的蝉,熬过了惶惶然的宵禁期在茶楼酒肆中又开始叽叽喳喳闹腾起来。不敢说朝政,又想有新鲜神秘不会掉脑袋的话题。这时候,恰到好处的圣旨下达,将端王世子永安侯改封为永安郡主一事传了出来。

一时间,各种版本的秘闻新鲜出炉。因端王的威望和永安侯的貌美此消息又迅速的传遍天下。

才过这阵风头,齐太子燕亲送络羽公主到达京都,被奉为安国上宾。

三皇子为安国特使前迎。听说安四小姐也随公主车队同时到达。在登基封后大典之后,三皇子天祥也将迎娶安家四小姐。

话题就转到了新后与新三皇妃身上。对天下四美又轮番议论了番,少不得对失踪的蔷薇郡主嗟叹怜悯一番。

登基大典在三日之后,与封后典礼同时进行。

礼部官员忙得脚不沾地,端王忙得夜不归宿,百官忙得陀螺似的转。

唯有永夜一直声称抱病在府。反正她称病已不是头回,连改郡主的旨意都称是体弱多病需要当成儿子来养,需养到十八岁才能躲过生死劫。这个理由无人怀疑,唯有佑庆帝巴巴的每日都嘱身边近侍捧了各种补品赏赐来端王府,东西是收了,传旨的近侍却一次也没见着永夜。近侍是从佑亲王府里出来的,对皇帝的心思揣摩得几分,也不敢惹永夜,每天只如实把情形对天佑禀了,倒也乐得清闲。

永夜每日在府中和王妃研究美食,过得甚是逍遥。

“天下四美,三美归于安国。蔷薇郡主究竟在哪里呢?听说静安侯夫人已经病了。前些日子,听你父王道静安侯爷与府中几位公子进宫请皇上废了蔷薇与天瑞的婚约。皇上允了,不知道蔷薇听到消息会否自己回来。”端王妃一边揉面一边感叹。

给她打下手的永夜慢慢停住了手上搅拌的馅料。蔷薇,为什么还不回来?永夜眼里沉淀着忧­色­。

一个多月了,她被改封为郡主,李天瑞谋逆天佑登基这样的大事早就传扬了开。月魄没有半点消息传来,没有蔷薇任何消息。他在做什么呢?蔷薇是伤心爱上自己才不想回来吗?

永夜猜不出个中缘由,放下手中活计蔫蔫的说了声:“我回莞玉院了,想睡会儿。”

“王妃!郡主!宫里……又来了。”

永夜哀叹一声,对王妃眨了眨眼道:“说我病了,床上躺着呢。”

王妃也叹气,收拾整妆去前厅接旨。

还有三日便是登基大典,李天佑又想玩什么花样?永夜无奈的躺在床上装病。只等王妃回了宫里的人来通传消息。

没过多久院子外有人声传来。听到王妃高喊一声:“永夜,皇上来了!”

永夜头真的痛了起来。眼一闭,转身面墙装睡。

门推开,天佑径自走了进来,望着床上躺着的永夜冷冷一笑:“朕亲自来瞧你了,还敢装病?!”

永夜心想,装了这么久,不继续装下去不就摆明一直在欺君了么?

“别装了,欺朕是三岁孩子?”李天佑站在床前冷声说道。

明知她是在装病,他忍了,你装病我就送药送补品。谁知回回近侍都说见不到她人。还有三日登基大典,络羽公主也会被封为皇后。天佑日日想着永夜当天从宫里气跑的情形,再也坐不住,这才带了近侍出宫看她。

永夜脑中数转,听李天佑揭破她在装病,回转身哼了声:“三日后要举行登基封后大典,皇上怎么有空出宫?有空也该去瞧瞧公主才是。我可记得我父王这些日子忙得连我娘都难见他一面。”

她含酸出声,李天佑的怒气瞬间被她哄得没了。他微笑着瞧着永夜倚在床上的慵懒痞样儿放柔了声音道:“再忙,我也只想见你。小夜,别气,等大典一过……”

不等他说完,永夜从床上一跃而起,随手将枕头扔了过去,眉一竖怒道:“天下四美,蔷薇娇安四俏,玉袖端庄络羽温柔。温柔美丽娇怯怯的一个美人儿哪!永夜该恭喜皇上将娶得好皇后才是!”

“小夜!”李天佑把瓷枕放在一边,走到她身边定定的看着她,见永夜眼中眨出泪光便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高兴,我也不怪你顶撞我,她做她的皇后,我喜欢的人是你。”

“你当我是傻子这么好哄?李天佑你死了这条心,我绝不屈居于她,绝不入宫!”她笃定李天佑断不可能毁约不娶络羽,故意拿话激他。给自己立了个伤心失意人的形象。

“小夜,你讲不讲理?这亲事是父王一早定下,那时,我并不知道你是姑娘。难得公主等我两年,齐国一直予我支持,我岂能擅毁婚约!难道要让齐国举兵来犯,挑起战火吗?”李天佑也有几分怒了。他屈尊降贵跑来看她,在她面前没有半分皇帝架子,已是这样低三下四哄她,她怎么就不知轻重!

永夜猛的一扭头,重重一跺脚直着嗓子吼道:“我不管,我就是不进宫!我凭什么以后见了她要对她行大礼?难道你娶了她就从此不进凤妧宫?从此不会再娶陈国的宋国的还有别的乱七八糟对你皇位有帮助的女子?!”

李天佑被她撒泼的样子吓了一跳,永夜几时在他面前露出这般小儿女的羞态。永夜拈酸吃醋,他却忍不住露出笑容,伸手便去拉她。永夜一掌劈来,力道不轻不重,李天佑只当她在搔痒,正待再哄,永夜掌力一吐,顺势将他推出门外反Сhā了门。

李天佑猝不提防,踉跄后退一步,见房门紧闭,忍不住失笑。皇帝被这般关在门外传了出去岂不让天下人笑掉大牙。他认定永夜心里有他,数日相思苦恼早抛到九霄云外,轻叩房门柔声道:“小夜,别闹了。你知我心里有你。”

屋内传来永夜捶床甩东西的声响,她哭闹道:“你是骗子,你走!不要见你!”喊完自己顺手摸了摸胳膊,­鸡­皮小粒子已密密起了一层。脸埋进被子里笑得浑身抽搐。

李天佑被她关在门外,不好发火又不知道该怎么哄她,隔了窗户见她哭得身体起伏不平,想撞门进去又怕永夜怒,又不好意思抬高声音唤她,一时竟拿永夜毫无办法。

若是永夜冷着脸拒他,他自有手段对付。永夜半带撒娇半带恼怒的样子却让他手足无措。呆呆在门外站了半个时辰终于长叹而去。

永夜心情愉快地想,男人最怕女人这一招,哄也没用。骂了他,他也只能受着。

“永夜!”王妃急冲进来,被宫中近侍拦在院外,却分明听到永夜又哭又闹,吓得脸­色­惨白。

永夜回过头卟的又笑出来:“走了?”

王妃一呆,明明听见永夜房中哭闹的动静,被她没事人似的神情又吓了一跳。“你怎么敢这样骗皇上?他恼了可怎生是好?”

“男人贱­性­!若是好脸对他,给他三分颜­色­他就敢开染房,放心,他只会得意之极的离开,那会生气!”永夜说完又想笑。

这时,茵儿又匆忙进来回道:“齐国太子殿下送了好多礼物来。他请郡主去赴宴!”

王妃眼睛一亮,拉着永夜道:“走,瞧瞧去。”

来到前院,永夜张大了嘴。太子燕送的礼物从正堂大厅摆到了阶下院子里。大红洒金礼单足足写了四十八页。永夜不由自主的想,太子燕未免太大方了,不过是在陈皇宫里喝酒聊了会天,居然送这么大的礼。

“永夜啊,我看太子殿下对你很不错呢。”王妃扫了下礼单,眉飞­色­舞。

永夜笑着解释道:“出使陈国时与太子燕结识聊得还开心,陈宫宴上他是我唯一想搭理的人。原来齐国太子私房钱这么多!怕是送妹妹来安国,想讨好下父王多以照顾吧。”

“能与永夜谈得来,人品想来不错。永夜觉得齐国太子殿下长得如何?”王妃笑ⅿⅿ地问永夜。

“小白脸一个!”

“……”

“脸很白,弱不禁风似的。人很随和。嗯,没什么架子。还谈得来。”永夜回想太子燕的样子对王妃描述道。

王妃眉蹙了下问道:“这样啊?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像大侠风扬兮?还是那位……月公子?”

永夜脸一板:“怎么现在一听我和哪个男人走得近就成喜欢他了?巴不得把我嫁出去你们省心?看烦我了?”

王妃吓得一哆嗦,小心赔了笑脸道:“你还穿男装去?”

永夜翻了个白眼,如今她若是换女装去见客,端王和王妃会马上打听是谁家小子然后请媒人登门造访!她又叹气,想起昔日与父王的约定,父王眼中的谁家小子就是不包括月魄。“自然是男装!”

王妃笑道:“去吧,听说顾雅园的菜不错。你与太子殿下聊得开心就多玩会儿。”

定亲

顾雅园位于京都城东水井巷。三层重檐屋宇,楼上可观秦河夜­色­。

顾雅园的鱼就养在水榭外的河水中。

一弯明月当空,江面波光粼粼。河上隐约传来萧声如泣如诉。

永夜早到,背负双手望着河面出神。

她琢磨着与太子燕搞好关系,大典之后太子燕返齐,她就跟了同去。在齐国有太子燕撑腰,想必不会遇上什么麻烦。同时避开李天佑的纠缠,她也想接回蔷薇那丫头。

是担心蔷薇,还是月魄?永夜想起那日风扬兮的问话,她抿嘴一笑,她也很想知道,有时候人总是不明白自己的心,也许见到时她就知道了。

“郡主久侯了!”太子燕的声音像晚风一般温柔。

永夜满脸堆笑的回头,笑容一僵,已化为惊诧。

风扬兮一身黑衣抱剑立在太子燕身旁,鹰隼般锐利的眼神里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似在笑又见面了,又似在嘲讽永夜明明改封了郡主还穿了男装。

“风……大侠!”永夜委实没有想到风扬兮会跟在太子燕身后,像他的保镖侍卫。

“郡主安好。”风扬兮简短回礼。

“此番入安,燕体弱。皇妹与安四小姐的安全不容有失,故请风大侠护送。”太子燕笑着解释。

永夜迅速想到在陈国驿馆算计风扬兮时,他伤重遁水而逃,原来是躲到了太子燕处。

太子燕进了雅间,风扬兮却沉默的退出站在门口,倒真像是尽职尽责的侍卫。

端王世子,永安侯原是因为身体虚弱一直当成男儿养,佑庆帝下旨恢复永夜郡主身份。太子燕满以为会看到一个云髻高耸的曼妙美人,没想到瞧见的永夜依然金冠扣顶,紫袍长衫,举手投足间不见半分妩媚和扭捏。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咳!”永夜轻咳惊醒了太子燕,他叹道:“原来永夜不是侯爷是郡主,燕有眼无珠!”

“殿下莫怪永夜隐瞒之罪便好!”永夜坐了主位,目光所及,太子燕没穿公服,着一身浅黄|­色­的衫子,玉簪束发,脸­色­还是那么苍白,瘦得像根竹子。在陈国他穿了朝服多少显出几分太子的尊贵。今日换成便服,若不知其身份,只觉是一名贵气十足的公子,举手投足间没有王者之气。

永夜叹了口气,这是齐国想与安国联盟的原因吗?因为太子燕的羸弱,所以与安国联姻求得势力的均衡。嘴里却说着别的:“京都顾雅园的鱼是秦河特产无鳞细鱼,别的菜品也极有特­色­。太子此番来京都,永夜少不得做东。”

太子燕微笑着瞧着永夜,隐隐有些兴奋。他意味深长的说道:“永夜,我也不唤你郡主,你也不必叫我殿下。我叫慕容燕,你我用不着那些俗套。”

永夜挑挑眉,呵呵笑了。太子燕也不像他看上去那么柔弱,居然还很洒脱。她大方的点点头,等菜上齐,便一一为太子燕介绍。

两人倒真有一见如故的感觉,从菜品说到吃喝玩乐,竟相谈甚欢。永夜瞟着门口立得笔直的风扬兮轻声问道:“殿下好本事,能请到风大侠做保镖!”

太子燕回头瞟了眼风扬兮,也压低了声音道:“我在陈国救了他一命,他才肯帮忙的。这一路上与我形影不离。”

果然风扬兮在陈国是被太子燕救了。永夜笑了笑,招呼太子燕吃东西。两人在陈国本已谈得来,永夜有心结纳,将前世的趣事也拣了些与太子燕说了。两人从初月新升聊到月上中天,太子燕已起惺惺相惜之意。他本不胜酒力,喝得高兴了也喝得醉了。

他望着永夜叹道:“若非贵国皇帝陛下下旨改封你为郡主,我绝不肯信永夜是如此奇女子!”他摇晃着站起身来道,“走,一定要去见见我的皇妹!”

风扬兮闪身而入,不动声­色­扶住太子道:“风某送殿下回去。”

太子燕靠在他身上,睨视着永夜直笑,“永夜与我去见皇妹!”

“殿下醉了,请早回驿馆歇息,明日永夜一定前来拜访!”

风扬兮送太子燕上马车,骑上马瞟着永夜突然低下头来轻声道:“太子似乎很喜欢郡主!”

永夜盯着他也轻声道:“永夜也很仰慕太子殿下的博学多才。”

“如此甚好。”

什么意思?永夜狐疑的看着风扬兮。

他低声说道:“郡主回府就知道了。”说罢哈哈大笑,护着太子燕的车轿回驿馆。

永夜眉头微皱,风扬兮想要提醒她什么事?

“永夜?”一个陌生里又带着几分疑惑的声音在喊她。

永夜回头,看到一个头戴玉冠,身穿绯­色­宽袍的少年,眉宇间英气毕露,往廊上一站,气宇轩昂。

“我是天祥,怎么,认不出来了?”新封武成王的天祥含笑凝视着她,心中也暗自心惊。自从知道永夜是女不是男后,往事纷纷涌上心头。几年不见,她原来出落得出如此风采逼人。

永夜回过神来赶紧行礼。见天祥身后又款款行来两位少女。

一位与太子燕长得极像,巴掌大的小脸,尖尖的下巴,不胜凉风的羞怯,令人一见之下怜意自生。穿了套浅黄|­色­的襦裙,亭亭玉立。

另一位虽着长裙,却是红衣窄袖,嘴角微扬,说不出的灵活俏皮。

永夜挑眉笑道:“永夜见过公主,安四小姐!”

络羽公主有些讶异永夜认出她们的身份,长睫一动,目光偷瞟过来。安四小姐却大咧咧盯着永夜目不转睛。

永夜便笑了,两位美人一位娴静一位活泼,其实很适合皇上与三殿下。她有些佩服先帝的眼光。就算是利用,也很为儿子考虑。

李天佑心思深沉,正需要一位温柔体贴的皇后。而三殿下嘛,听说带兵如神,他与自己同岁,却远赴秦川夺了罗皇后兄长的军权,显然是位厉害角­色­。带兵之人有个直­性­子相伴也是好事。

“永夜对二位一直仰慕,今日得见芳容实乃永夜之福。”

“你真是女的?”安四小姐脱口而出。

天祥有些尴尬,瞟向安四小姐的目光中有几分亲呢的责怪。他轻咳了一声道:“原来燕殿下今晚约的人是永夜。”

安四小姐吵着要吃京都美食,太子燕却道另行有约。四小姐怕被人撞见两人私会不好意思,便把络羽拉了出来,没想到竟然在顾雅园相遇。

“今日已晚,明日永夜去驿馆拜访公主与四小姐!三殿下,永夜已不胜酒力,就此告辞!”永夜一直想着风扬兮的话,有些不安,急着回府,拱手便走。

她前脚离开,络羽便叹道:“世间竟有这般女子,有男儿的气度女儿的美貌,难怪……”

“难怪什么?”天祥随口问道。

“听说永安郡主与王妃极其相似,难怪端王要把她当成男儿养,舍不得让人求了去!”小四一嘟嘴接口道,来安国多日,听得最多的就是这位由侯爷改封郡主的传闻。对永夜凭添几分好奇。知道她曾与陈国谈判让陈国赔金送银还差点赔了公主,后来又出使陈国,心里极羡慕永夜的男儿气概。

络羽轻叹口气:“天下四美比之永安郡主的风采又算得了什么。怪不得皇兄他念念不忘……三殿下,络羽有些倦了,早回驿馆可好?”

天祥心中却想起皇兄说起永夜时眼神中的倾慕,还有宫中近侍每天往端王府中跑的事情。他望着络羽娇柔的模样暗自叹息,大哥怕是早知道永夜是女的,所以才与二哥做对,一直维护着她。

“是天祥的不是,还有三日会举行封后大典,带公主流连这些地方原是天祥思虑不周,公主恕罪。”天祥微笑施了一礼,不关他的事,他也管不了。

络羽轻飘飘走在廊间细声细气地说:“出来很好啊,三日后进了宫,再也不能这样出宫游玩了。小四,你日后要多进宫陪我才是。”

安小四望着络羽不知为何心生怜惜,快步上前携了她的手道:“我在安国就只有公主一个好朋友,当然会常去看你了。”

永夜回到府中时,端王与王妃端坐在堂前等着她。王妃使劲对永夜眨眼,永夜愣了愣,不知何意。

她已有四五分醉,抬头看了看月亮恍然大悟,笑嘻嘻的道:“月亮已经往东走了,父王和母亲打算对坐赏月到天明?”

“坐下!”端王板着脸喝道。

永夜一怔,王妃已拉过她嗔怪地看着王爷:“你吼她­干­嘛?永夜生得美,皇上喜欢,关她什么事。”

永夜的酒一下子惊醒了,迷惑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皇上犹豫不绝,今日征求本王意见,想改立络羽为贵妃,求娶你为后,你说发生什么事了?”端王想起御书房那一幕就气得不行。“红颜祸水!你若为后,马上面临安齐大战,陈国也会趁乱打劫!我,一定要把你嫁出去!”

“长得漂亮又不是我的错!”

“你误导皇上,还不是你的错?!”端王怒吼。“实话告诉你,我早防着这一天,我早在多年前就已经把你许给齐国太子了!今天太子殿下已经将聘礼送到王府!”

王妃心虚的侧过脸不敢看永夜,­干­笑一声道:“永夜与太子殿下相处甚欢,聊到明月东落……”

谁谁?永夜眨巴了下眼睛。今晚才与太子燕聊得开心,一顿饭后就告诉她要嫁的人是他?聊得开心不等于她会喜欢上他这种像小受的男人!还说太子燕送礼是为了他妹妹,居然是聘礼!

这就是风扬兮说的,回府便知的事情?

永夜摇摇晃晃站起来,笑嘻嘻的团团一揖:“父王,母亲,永夜不打扰你们看月亮了,永夜酒喝多了,先行告退。”

“站住!”端王冷冷看着她,“不管你愿不愿意,我早已与齐王换过庚帖,聘礼也早收了,只等着定日子成亲!”

永夜背一僵,回过头看着端王道:“父王还真把我卖了个好价钱!是想让齐国支持李天佑吗?人家自个儿早做了齐国女婿啦!不过,老早就告诉父王,找个不容易轻易让我送他去黄泉的。慕容燕,好象弱了点吧?”

端王板着脸道:“这是为你着想,找个弱点的,他的权就是你的权,他的银子就是你的银子。你有权有钱他还管不了你,多舒服!”

王妃卟的笑出声来,又有些担心的看着永夜道:“你父王是想着若是你进了宫,游离谷……”

永夜恍然大悟,她望着月亮出了会神。与齐国太子定亲,现在一走了之父王会不好办。李天佑也不好办。出了安国,好像他们都好办了。永夜耸耸肩道:“没问题,嫁慕容燕也比李……强,他一靠近,我就汗毛直竖。嫁妆不用准备太丰厚了,反正他将来当了皇帝,皇后还能少了吃穿?”

王妃疑惑的看着她,小心问道:“你真不反对?”

永夜绽出笑容:“这么好的条件我为什么要反对?何况,我和太子殿下聊得开心,聊到月亮东落!”

端王微笑:“齐国也不止他一个皇子,能当上太子的人,也差不到哪儿去。永夜别怪父王没提醒你。不要小瞧了任何人。”

“这是当然,他口风真紧,早上送聘礼请吃饭却只字不提婚事,着实也不简单。”她突然全身轻松,头也不回的走了。剩下端王夫­妇­面面相觑,原以为永夜会反对,没想到会是这样。

“我有点舍不得……”王妃叹了口气道。

端王目中闪动着狡黠的光,笑逐颜开的道:“有什么舍不得?想她我们就搬女婿哪儿住去。小住三五年,长住一辈子,难不成将来齐国的国丈大人还能少了吃穿?”

出嫁很简单

三天平平安安过了。

登基大典,封后大典一完,第二日太子燕便告辞回国。临行之前又来了端王府一趟,风扬兮果然与他形影不离,恪尽职守,极尽保护之能事。

端王也进宫将永夜的亲事回禀了天佑。

听到五年前永夜便许给了齐国太子,天佑半晌没有吭声,良久才问道:“她愿意吗?”

端王沉声道:“她不愿意也得愿意,就如同皇上立后一般情形。”

就这一句话天佑便无语。

当晚天佑悄悄出了宫翻墙进了莞玉院。

月光下永夜正在抚琴。一曲琴音忧伤凄美,天佑听得痴了。

“皇上,你不能这样出宫的。”永夜破例穿了袭白­色­宽袍。鲛绢的布料在月光下像团白雾笼罩在她身上,似要仙化飞天而去。

自己要嫁了,首要安抚的就是李天佑,永夜不想他迁怒父王,还有什么比让他心生歉疚更好的办法呢?

她知道李天佑知道消息一定会来,所以,永夜换了衣裳,借了月光,琴音,再来点眼泪表情,永夜觉得是男人就肯定会动容。

永夜望着缓步过来的天佑,目光温柔,手指拂过琴弦带起一声叹息般的琴音。她淡淡的说:“一月后,我便要嫁去齐国。皇上是最后一次来见永夜吗?”

月光照得庭院一片青白­色­。永夜坐在房前空地上像一株怒放的白玉兰,华丽而孤独。

天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永夜。从前他只知道她文弱绝美,后来知道她调皮机灵,再后来她娇嗔刁蛮,却从来不曾这样安静的瞅着他,瞅得他心蓦然一痛。

他知道端王为了拉扰齐国定下亲事,端王又明告之如果永夜进宫,游离谷必会在她的身份上大做文章。他只惊愣的问端王如何知道,他早已明白永夜便是刺客星魂。端王笑道:“天佑的心思缜密,应该猜到了。”

他是猜到了,他原以为可以用这重身份强要了永夜进宫。

是双刃剑吗?好不容易毁掉游离谷的­阴­谋,又要因为永夜而掀起波澜。为了不让游离谷识破她,她下手杀了多少忠臣?天佑想起多年前为了拉拢兵部尚书郭其然,他得知消息后几乎把王府的好手全派了出去。一旦游离谷将此消息传开,正如端王所说,就算不认,也保不住她。

她为了他的大业才女扮男装多年。她为了他要嫁给太子燕。

天佑低声道:“昨晚……你与他在顾雅园吃饭,听说,相谈甚欢。”说完心里禁不住难受。

永夜笑了笑,笑容是挤出来的,嘴角一扯便黯然,她淡淡的说:“吃的时候还不知道我要嫁的人居然是他,瞒得真好。”

天佑听她说得凄凉,上前一步,定定的望着永夜的眼睛说:“皇叔是为了我,他定下你与慕容燕这门亲事是为了。他道慕容燕没有王者霸气,不会欺负永夜,同时也能让安齐两国交好。可是,他却不知道,我不同意……哪怕与齐国一战。”

永夜垂下眼眸,嘴角浮现一抹嘲讽:“三日前,皇上好像还对永夜说,难得公主等了两年,齐国一直予皇上支持,皇上不能擅毁婚约!不能让齐国举兵来犯,挑起战火。一怒为红颜只是心血来潮罢了。”

她猛的抬起头,低吼道:“江山有多重?!皇上肯与永夜远走高飞,禅位三皇子?不,你才登基,你出宫建衙,隐忍多年不为的就是今天君临天下?我……又怎能为一己之私拖累你?就算皇上不让永夜嫁,这战祸之责永夜也担不起,皇上,也担不起!”

说着,一滴泪从眼中终于挤了出来,亮晶晶挂在颊上。

天佑再也忍不住,将永夜扯进了怀里。他没有说话,对永夜又是怜惜又是心疼。他是想留下她,想是一回事,做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永夜只觉得他一颗心突突乱跳,手臂箍着她直嵌在怀中。不禁感慨,再讨厌李天佑,他对她也有几分真心。纵然他不能弃了帝位,她也能理解。永夜抬起头,李天佑清秀的脸有几分扭曲,她吓了一跳,伸手去推他。

天佑突然将头埋在她肩上轻声道:“对不起,小夜。”

他的呼吸带着潮湿的热度喷在她颈边。永夜难受得紧,克制住想一把推开的他的冲动,仰头看着月亮喃喃道:“还记得佑亲王府的水榭,以前常与皇上喝茶赏月的。齐国的月­色­不知会否也有这样美。父王只得我一个,以后天各一方,母亲又会难过了。”

天佑喃喃道:“我猜到了……来我书房的黑衣刺客是你,你是风扬兮一直要找的刺客星魂,我本来想,如果你不愿意进宫,我会以此要胁。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皇叔为了我牺牲这么大。小夜,如今要你嫁给慕容燕那个废物,你肯定不喜欢。我,我何尝高兴。”

以前,他一直觉得永夜纤弱,以为自己真的对一个男的感兴趣,知道她是女子,不知有多高兴。到如今,还是得不到她……“朕会封你为永安公主。赐你公主仪仗,让你风光出嫁。”天佑缓缓说道。

永夜踉跄后退,那身宽袍挂在她身上,显得更为单薄可怜。脸上起了丝潮红,她是兴奋天佑放手,日后会因此对端王照顾。瞧在李天佑眼中,她似哭似笑。

他转过身不再看她:“为了这皇位,所有的人都牺牲得太多,我……不会辜负,定会做个好皇帝。小夜,你不必担心你父王。他要坐皇位早就坐了,我不是那种会杀尽忠良求心安的皇帝。”

永夜长舒一口气,望着李天佑的背影觉得自己有点过份。不喜欢他却偏要让他以为自己钟情于他,还要为了他出嫁。但是想想以后,她没有说话。戏演到最后了,不能演砸。好歹对李天佑也没有损失。

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不会为了她放弃皇位或者引起战争。而自己想要什么呢?永夜又想起了月魄。她想要的只是一个真心待她,不骗她不害她,爱她一世的人。

权势富贵都是锦上添花罢了。难不成以她的经历,在这一世还会穷困潦倒?

她颤着声音低下头去:“永夜恭送陛下!”

天佑长叹一声:“我竟然连回头再看你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原以为我能接你进宫,你愿意也

好,不愿也罢,你都没法拒绝……我竟然连你穿女装的模样也瞧不到。”

想起月魄,永夜温柔一笑:“好,永夜男装出嫁!”

天佑一震,双手紧握成拳,男装出嫁,她为了他竟然要男装出嫁。眼睛仿佛热了起来,天佑克制住自己,颤声应道:“……好!”竟迅急的离开,没有回头。

永夜笑着看他离开,撇撇嘴道:“为你?我连父王与娘都不肯让瞧呢!”掩了嘴笑嘻嘻的拂袖回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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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之后,永夜以公主之仪嫁往齐国。

王妃巴巴的与端王坐在前堂大厅等着看永夜穿了大红喜服来拜别,兴奋得双颊发红。“不知道永夜的女装会有多美!”

端王笑着在她耳边轻语:“再美也美不过你。当年……”

王妃突然跳了起来,瞠目结舌的望着走进来的永夜:“这……”

“永夜拜别父王母亲!”永夜戴金蝉冠,身穿月白­色­金绣丝袍,潇洒无比。她老老实实的磕了三个头,旋身站起。

“去齐国路途遥远,母亲忍心瞧了永夜顶着几斤重的珠冠去?”

“可是……”王妃舌头打卷,说不出话来。

端王眉头一皱正要开口,永夜已笑着打断他:“皇上听说永夜这般模样出嫁,别提有多高兴了。到了齐国换装便是。”

“很好!”端王气笑了。负手走向永夜,围了着她转了一圈,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穿这身月白­色­想谁哪?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不和那叫月魄的小子来往!”

永夜嘟着嘴,挥挥袖子,对月白­色­满意极了,她眨巴着眼道:“出嫁从夫,不是从父!要不,我不嫁了?”

端王想了想道:“你还是穿平日的紫­色­袍子吧!不然呢,就穿大红新嫁服!否则,你别怪父王心狠。”

永夜笑了笑转身:“我也觉得紫­色­穿习惯了,这月白­色­不习惯!”她看端王脸上笑嘻嘻的,眼瞳已闪动着寒冰似的光,惹怒了这个老­奸­诈,她觉得自己肯定讨不了好。见好就收,永夜很识实务。

片刻后,她换好衣裳,一如平日出门逛街游玩。临走时还不忘对端王夫­妇­道:“我去齐国玩玩,想你们了就回来瞧瞧。”

王妃还沉浸在极度的震惊中,眼睁睁看着永夜出了府门。一旁等着侍候的侍女喜娘连上前搀扶的勇气都没有。见永夜往外走,也呆呆地跟在后面。走到门口,永夜伸手:“拿来!”

茵儿小心的掏出一块大红喜帕递过去。

永夜往头顶上一罩撇嘴道:“红配紫,丑得死!”

茵儿卟的笑出声来,又忍住。

府外锣鼓掀天,庞大的送亲队伍排了一整条街。在永夜顶着喜帕出门的时候骤然停住。从来没想过新娘子出嫁穿紫­色­!永夜没管,径直坐上了花轿,吩咐道:“继续,停什么停!给我敲起来!”

丝竹唢呐再起,鞭炮炸响。永夜揭了盖头,躺在轿子里补眠。

端王眼中有几分忧思,想了想又消散了。

“王爷!会否吓到齐国……”王妃眼睛一红。

端王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咱们家永夜与众不同,想要娶她本该如此!齐国太子嘛,想来也吓不倒他的。”

“可是……”

“终于把这烫手的女儿嫁出去了,以后可以平静过日子了,明日我就进宫交去军权与事务,做个闲散王爷好了。”端王不接王妃的话,极是高兴。

七月骄阳似火,队伍出了京都便歇了喜乐。

永夜是以公主仪仗出嫁。侍卫长是羽衣卫副统领王达。使臣是礼部马侍郎。王达是李天佑在佑亲王府的旧臣,得了天佑嘱托,对永夜毕恭毕敬。心里多少了解几分皇上心思,见公主男装出嫁,倒也可怜起这对苦命鸳鸯。

马侍郎却是永夜当日与陈谈判的安国副使,对永夜佩服之至,一路唯永夜之命是从。

永夜坐在宽大的车轿中闷热难当,便吩咐道:“以后卯时出发,午时歇息,酉时再行!”

好端端的出嫁队伍便成了昼伏夜行,鬼鬼祟祟。马侍郎无力阻止,只恨为什么要接了这件差事。

见他为难之极的脸­色­,永夜脸一板斥道:“大日头毒着呢,这么多侍卫全甲胄不解,本宫还没到齐国就折腾得半死,要那些俗礼作甚?”

马侍郎再不敢言声,传令下去。众将士却觉得公主体谅,对永夜尊敬异常。倒是苦了沿途郡府,半夜设宴。

到了秦川队伍需换船过秦河。永夜下令队伍修整。

出了车轿,无视马侍郎欲眼又止的神情,上了秦川城头。

明月皎皎,永夜怅然回头,安国……京都……端王府在身后遥远的地方,她深深呼吸。新的环境,新的人生,十八年的重生又有不同的变数。

见马侍郎和王达寸步不离淡然一笑:“过了秦河便入齐了,马大人有何话要说,闷在心头你们不难受,我看了恼火。”

马侍郎赔笑道:“公主,这……过了秦河,齐使便来接驾,公主这身打扮是否……”

“皇上都没说什么,马大人就不必­操­心了。”永夜记着月魄的话,她的女装,一定让他第一个瞧到。

只是在秦河对岸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呢?

齐都圣京

第二日,船队开启抵达秦河对岸。

齐国已在码头备下庞大的迎亲队伍。鼓乐欢腾,码头旌旗招展。盛夏阳光下,侍卫兵刃雪亮。

“卑职齐国礼部尚书赵维开奉旨迎公主!”

“钱大人,我家公主一路劳顿,身体不好,天又热,吩咐道这些虚礼都省了。”马侍郎照永夜的吩咐寒暄道。

“那就请公主移驾!”赵维开四十来岁年纪,国字脸,满脸­精­明。目光移向龙舟,回想这位永安公主的事迹,心里充满了好奇。

龙舟舱门打开,三十二名侍女前面开路,中间却是位男装公子。紫­色­的宽大丝袍遍绣牡丹,耀眼之极又让人吃惊之极。

赵大人眼睛都直了,手抖着问马侍郎:“这……是公主?”

马侍郎见永夜还是没有换装,窘得把脸扭过一边:“我家公主道初识太子便如此装扮,想来太子必是欢喜。”

永夜款步下船,目光却落在赵维山身后,侍卫队中,风扬兮目光炯炯的瞅着她。她一笑问赵大人:“名扬江湖的风大侠还做你家太子的保镖?”

“殿下……殿下怕路上有闪失!”赵维开目光往身后一瞟,又低下头来。

永夜凝视风扬兮良久,不屑的笑了笑。以为有你我就跑不了?她又轻叹,太子燕只字不提婚事,是怕她不愿吧。她无意伤害于他,又确实对他没有感觉。永夜上了轿吩咐道:“天太热,这就起程吧。本宫倦了,路上不要来扰我。”

“永安公主非常人,赵大人不必以常礼待之。”赵维开想起太子临行前的话,擦了把汗应下。

到了齐国就不如在安国放肆。大日头下队伍行走缓慢,永夜被热得头晕脑涨。唤了马侍郎去通融看能否夜行。赵维山以不合礼仪拒绝。

永夜也不恼,夜宿驿站时躺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纳凉。

风声掠过,风扬兮已坐到了她身边,见永夜躺着望星空不由发笑:“公主怎么会同意嫁给太子?”

“我不想嫁给李天佑。也不想连累我父王。只不过,风大侠与齐国渊源颇深哪。一次救命之恩要终身相报?成日当保镖不嫌烦?”

风扬兮也躺了下来,淡笑道:“我师傅本来就是齐国第一剑客。欠了齐王的情要还。我欠了太子燕的,也要还。护送你到圣京,原是太子不放心。他其实很关心你的。我早说过,太子殿下似乎很喜欢你。他难得与人这般投缘。”

永夜默然,望着星空怔怔出神。

“公主似乎很喜欢看星星和……月亮?”风扬兮侧过头望着永夜。

什么话?永夜心一紧,转念又想,李天佑肯放手还有一半原因是因为她是星魂的身份,应该不会泄露给风扬兮,而自己似乎一直在风扬兮面前没有露出有武功的模样,自己练的功夫不是普通的内功。青衣师傅的呼吸之法与天脉内经只要不显露,是瞧不出来的。可为什么他话里有话?她闭上眼喃喃道:“风大侠若是能在天上变个太阳出来,永夜也照看不误。还有,夜深人静,风大侠请速离本宫院子,不合礼仪!”

风扬兮笑着站起来,居高临下瞅着永夜轻声道:“公主就老老实实待嫁吧,有风某在,不论是有人想破坏还是公主想遁逃,都不会得逞的。”

“风大侠有这能耐,还是好好护着太子吧!当心本宫宰了他!”

“公主不是一直病弱,手无缚­鸡­之力么?太子虽然斯文秀弱,不会武功的女子怕也讨不了好去!”

永夜缓缓睁眼,两双黑眸在空中骤然撞到一起,风扬兮锐利的眼神多了几分戏谑,永夜目光中多了几分讥讽。她突然放声大喊:“救命啊!有人要对本宫无礼啦!来人啊!”

尖锐的喊声划破夜空,院门被怦的推开,脚步声凌乱急促响起。

永夜眯眼一笑:“还不快滚!”

风扬兮眸­色­变深,掉头就走。

王达带着侍卫奔进院子,见永夜站在院子里没事人似的,讷讷问道:“公主……”

“本宫看到一个黑影从院墙上闪过,便喊了出来,以后侍卫不得离本宫半步。唤茵儿进来陪本宫。”永夜叹了口气。她原想到了圣京再脱身,没想到迎亲队伍中来了个武功高强的风扬兮。她需要提前做准备了。

第二日队伍又顶着太阳上路。

永夜闷在轿子里难受得浑身冒汗。真想脱了衣服光着膀子喝冰镇啤酒,吃冰镇西瓜。悠悠叹了口气,忍吧。

恍惚中她又想起了月魄。

他说,他会开一间平安医馆,如果自己想过平静生活,他能收容她。

他说,他还会开一间平安酒楼,做她喜欢吃的菜。

可是,他没有消息传来。

蔷薇也没有。

永夜闭上眼,似有些疲倦了。

“公主,过了垭口就到圣京了。”王达在轿子外禀报。

永夜睁开眼,掀起轿帘。马车在山道上转弯的同时,她已看到前方出现了一座庞大的城池。走了几日,终于到了。永夜坐直了身,伸长脖子从树木空隙间打量齐都圣京。

山下是一大片宽阔的河谷地带,圣京城由一线青黑­色­的城墙渐渐能看出大体轮廓。梁河东来,在城外蜿延而过。观圣京,正是三山合围,一面临水,山水环抱之势。更以山水为天然屏障,圣京城非同小可。

马车下山的速度异常快,出了山桠口,官道变得宽广笔直,路两旁只有平整的田,看不到一棵树。“怎么城外如此空旷?”永夜招来赵大人问道。

“圣京方圆十里没有一棵树,全是军屯田。是为了防止敌人遮掩行踪来袭!”赵维山很自然的说道。

永夜点点头。却被一个词震憾:军屯!她左右张望,城外空旷,目及之处房舍农家三五成村散布。战时军,闲是民,齐国的这一军事理念是相当不错的。

安国不设军屯,全国设六郡,有专养的郡兵,各郡抽派一支郡兵戍卫京畿,便是京都六卫的由来。皇宫另单设羽林左右卫为禁军。

而永夜知道一些军屯的好处。国家不用直接养兵,可节省大笔军费开支。士兵平时务农,隔些时日集中­操­练,到了战时能应召入伍。如此一来,士兵的体力与战斗力并没得到减弱,反而能增强对家园的责任感。

永夜目中又起忧­色­。三国争雄,此消彼长。她转念又想,冷兵器时代,君主集权制,天下本就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自己不过是转世投胎到了这个乱世而己,还犯不着­操­心皇位由谁去坐,天下统一关自己屁事。

思虑间,圣京高大雄伟的城墙已近在眼前。城门洞开,吊桥放下,百姓悠然往来。永夜微笑,和京都一样,还是太平盛世的景象。

队伍进城的时候,轿外欢声震天。永夜没有掀起轿帘,她不想被当成观赏动物。进了圣京她被安置在驿馆。宽敞的庭院,高大的木石建筑,大气华丽。沿墙角早摆了几大盆冰块,走进去,凉意扑面而来,永夜终于舒服了一把。

照仪程十日后永夜将进齐皇宫受封,入主东宫。

太子燕第二日便上门求见,永夜回避,声称安国规矩,嫁前不得相见。然而太子燕却闯了进来。

永夜撑着下巴瞅着他,心想,人不可貌相,太子燕终有强势的时候。

太子燕非常有礼的隔了三丈停住了,温柔的说道:“永夜嫁来齐国,当守我齐国规矩。”

“哦?我已经算嫁了?”

“只差入宫仪式而己。”太子燕笑道,“十日后,金殿上会有册封仪式,永夜接了玉册金印就是我东宫鸾殿的主人了。”

永夜拂袖大怒:“未接玉册金印我还是安国的公主,太子殿下请回!”

太子燕被唬了一跳,连连摇手道:“永夜,你别生气!我……我只是想看看你……”

“看我还在这驿馆没有,看我跑了没有,是吗?殿下!”永夜冷笑道,“有风扬兮这等高手在,殿下还担心什么呢?”

“风……风大侠不在驿馆,他,他另有要事。”太子燕脸涨得通红,被永夜的目光看得几想遁地而走。

永夜大笑:“我怕丢了我父王的脸!太子放心,十日后,我会进宫跪接齐皇亲赐的玉册金印。殿下请回吧!”

太子燕脸一红,揖手告辞,临行前忍不住又回头道:“永夜既愿出嫁,为何不肯易女装呢?”

永夜眨眨眼道:“给殿下一个惊喜呗!”

太子燕恍然大悟,轻声道:“永夜男装已是天下无双,女装同样会艳羡众人,难得永夜是这般心意,十日后金殿见,孤也会给永夜一个惊喜。”

永夜吊尔郎当耸耸肩,她不会等到十日后,这几日能走就走了。风扬兮一路跟随,她只能在圣京脱身。脑中又想起月魄的平安医馆来,恨不得马上飞出驿馆找到他。

“小姐!”茵儿满面泪痕冲了进来,语无论次的挥着手。

永夜诧异。见茵儿身后的院子里跪着两个人,浑身一震跳了起来,大呼道:“倚红!林都尉!”

她万万没有想到他们还活着,居然在圣京。掀袍跑过去的同时,心里又是一紧。她站在倚红身前扶了他二人起来,淡淡地问道:“是太子燕救了你们吗?”

倚红抬起脸望着永夜,点了点头,抽咽着说:“少爷莫怪倚红,他……他……”

“末将身受重伤,是太子燕救回齐国,末将无能,一直没能将消息送回安国。”林宏低着头。

倚红这声少爷让永夜叹息一声,携了倚红的手往内堂走:“不用解释了,我知道,他是你们的救命恩人,不让你们回报消息,你们就算想传消息也不能。”

林宏感激的看了永夜一眼,默然跟着进了内室。

大块的冰置在金盆中化成丝丝凉意。原本觉得清爽,此时却寒进骨子里,从外面进来,永夜瞬间激起了一层­鸡­皮小粒子。她笑了笑:“如今肯让你们来,我很感激他。你们觉得他如何?”

“少爷,太子是极好的人,少爷嫁他,肯定会幸福的。”倚红恳切的望着永夜。

“我知道,我没说不嫁他啊,若是不嫁,我何必大老远来到圣京呢?”永夜笑容可掬。望向二人的眼神多了些疏离。

父王说的不错,能坐上太子宝座,纵然看似斯文软弱,也不会差到哪儿去。两次救命之恩,驱使了风扬兮,也收买了倚红与林宏。

“你们俩下去歇着吧,若是想留在齐国就跟着我,若是想回安国,等大婚之后便随王达离开。”

“林宏府中尚有老母幼弟,不能留在齐国陪伴公主了。公主恕罪!”林宏没有犹豫。脸上却有一丝羞愧。

永夜倚坐着,微笑:“堂前尽孝是人之常情,能否请林都尉答应本宫,回安国后娶倚红为妻?”

“少爷!”倚红脸一红,吞吞吐吐道,“林都尉已……我是他的人了。”

“哈哈,正好!以后也莫要让我少爷了,随茵儿叫我小姐好了,少爷嫁人听起来不伦不类。回来就好,今天真是个好日子。下去吧,我中午有些倦。”永夜笑得很开心。

二人告退后,永夜看向茵儿,什么话也没说。她不信任何一个人。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她不可能再带着她们离开。

平安医馆

知了颓然的叫着,午后的庭院安安静静。

这是座长方形的院子,院子里连颗树都没有,让永夜想起了囚字。她又笑,有树,不就成了困字?效果一样,没有什么好兆头。

永夜顺着院子散步,看到了砍去的树桩新茬。白生生的立在土里,分外刺目。表明一种态度,是囚而不是困。

太子燕有这心机?永夜讥讽的想,她看人还真看走眼了。

王达带着侍卫守在院子外面,而院子再外一重却是打着保护为名的齐国士兵。连王达也气呼呼的禀报道,安国士兵上街也要报准郑大人同意才行。用的还是同样的理由,大婚在即,齐国不希望出现任何岔子。

永夜只叫王达稍安勿燥,道天气太热,自己并不想出门。不想出去,并不意味着她会高兴,永夜赶走了所有的侍女,独居在院子里。吩咐下去,任何人不见。

第五天,她与平常一样在室内安静的煮茶。这个时候是人的­精­神最疲倦的午后,能找个­阴­凉地坐着,就不会选择在太阳底下晒着,驿馆里的士兵应该是最少的。

很多人都认为在第十天入宫慌乱的时候离开最好,可是永夜却认为一前一后是防范最紧的时候。

永夜喝了口茶,站起身。身上连一两银子都没有。她若要走,自然走得­干­脆,根本不会去收拾包袱金银做那些拖泥带水的事情。她瞟了眼火炉,脱了外袍,里面是件白­色­的纱衣。永夜漫不经心的动了动炉子,走出了寝殿。

院子里的青石被太阳晒出了火焰般的烟尘。知了在院子外疯狂的唱着歌。永夜叹了口气,院子外等着她的会是风扬兮吗?他会十二个时辰都守在院子外面?如果不是,怕是没有人能拦得住她。

这时候,她听到脚步声传来。永夜停住了脚步,冷冷看向脚步响起的地方。

院门外走进一个来。阳光下影子扯得很长,永夜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

灰布长衫,英俊熟悉的脸。月魄居然施施然朝她走来,神情悠然得像是在自家花园里散步。

永夜眨了眨眼,突然想笑。为何一直在她心中,月魄都是需要她去保护的人呢?她都差点忘了他同样出身游离谷,拥有一身出神入化的使毒功夫。

月魄漫步走到永夜身前,凝视着她,目中满满的全是笑意:“傻了吧?”

声音是这样熟悉,永夜仍然伸手抚上了他的脸,还用力扭了一把。

月魄嗤笑:“是真的。”说着伸开双臂将永夜紧紧抱进了怀中。

永夜听到他的心强有力的跳动着,忘记了在驿馆之中,只觉得天地间只有她和月魄两人。恍恍惚惚觉得这一切都只是个梦而己。

“……星魂……星魂……”月魄轻声喊着她的名字,见着她一如从前的男装,没有丝毫出嫁的感觉,心里激动不己。低下头看永夜闭了眼睛,却是一叹:“每日我都在驿馆对面的茶馆喝着茶等你。”

永夜眼睛一红,几乎落下泪来,推开他嗔道:“热不热啊!”

月魄喷笑:“你抱得这么紧,你还嫌热?”

永夜这才发现自己还紧搂着月魄的腰。脸一红觉得有些不自在,讪讪问道:“你如何进来的?”

月魄眨了眨眼道:“我从他们眼前走过来的。他们,看不见。”说着拉着永夜的手往外走,“我瞧着风扬兮离开才来的。午后天热,士兵最为疲倦,我下了迷魂散,他们醒了只会当自己打了个盹。”

永夜被他拖着离开院子,月魄没有走正门,拉着永夜往后门行去,他似对驿馆布置极为熟悉,一路行来,只偶尔遇到几个士兵一脸茫然看着他们。

永夜伸手在士兵眼前挥了挥,发出他们瞳孔似没有焦距,不禁笑了:“月魄的使毒的功夫真不赖。”

“笨,我要让这驿馆里所有人死,他们连怎么死的都不会知道!”月魄敲了下她的头,两人居然非常顺利的出了驿馆。月魄戴上草笠,给永夜扣上一顶,拦着她钻进了小巷子。

走了一刻钟,突然身后一片噪杂声。月魄回头一望,惊道:“难道有人要杀你?你住的院子怎么会起火?”

永夜握紧了他的手笑道:“快走吧,我放的火。”

“走了这么久,你怎么放的火?”

永夜笑了笑:“我在煮茶,炉火不小心燃着了衣物,再点着了房子,就这样。”她说的简单,却费了番功夫,算准了燃烧的时间。本来打算混在救火的人群里离开,没想到月魄抢先了一步,倒也省了事。

月魄扭头看她,笑了笑道:“我知道我不来,你也是要走的。你进圣京已有几日却无动静,我便忍不住了。”

永夜望着远处飘起的浓烟想,天­干­物燥,五处着火点,怕是不好灭火吧。口字里面一个火该读什么呢?歪着头想了好一会儿,觉得没有这个字,便笑了。

月魄对圣京甚是熟悉,拉着永夜东穿西绕,走了足足一个时辰,终于拐进了一道小巷。

“我们不离开圣京?”

“现在离开跑不远,没准儿连城门也出不去,呆些日子再说。”月魄狡猾的一笑,指着巷子里一座小院道:“你的平安医馆。”

永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小小的门脸,破旧的房舍,上面挂着一块白底黑字的招牌,写着平安医馆四个字,顿时呆了。

月魄握着她的手,轻声说:“我说过,若是你想过平静日子,我可以收留你。”他的手温柔而坚定牵着永夜推门进屋。

房子一如永夜的想象,前面是店,后面有个院子,院子里种着各种药草,墙角居然还养了只小猪。见他们进了院子,猪便哼哼叽叽的叫了起来。

阳光照在院子里,酷热之极,永夜却只觉得温暧。

“比不上驿馆里有冰镇着,这里热着哪。”月魄从身后略带歉意的说。

“很好了,你的生意好不好?我什么都没拿就走了,一个铜钱都没有。”

“生意不能太好。我不能太有名气。”月魄笑道。

“要是搜过来怎么办?”

月魄笑了:“你回头瞧瞧。”

永夜回头,吓了一跳,月魄的脸已换成一张中年人的脸,她仔细瞧了许久,叹道:“你易容的功夫比我高明多了。我总是会被认出来,风扬兮一眼就看穿了。”

月魄微笑着说:“有我在,包管看不出来。我在这里呆了这么久,街坊邻居都叫我……”

“什么?”永夜好奇的问道。

月魄轻咳了下道:“叫我月老夫子!”

“哈哈!”永夜被逗笑了,“你,怎么不换个姓氏?月老……哈哈!”

“笑什么!还不是怕你找不到!”月魄尴尬的去捂永夜的嘴,她像泥鳅一样滑了开去,笑意在她脸上绽开,阳光似乎全映在她脸上,月魄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心疼。轻声道:“星魂,再不要离开我。”

永夜一怔,低下了头,慢慢走过去,搂住了他的腰道:“上次……我担心我父王。”

月魄轻抚的她的发叹了口气道:“对不起,我只想那样……一直那样该多好。我不该在你汤里放睡眠的药。”

永夜一震,脸上挤出笑容。山中十日,初初她并没有发现,可是对于一个长年生活在黑暗中的人,一到晚上­精­神会好过白天的人来说,吃过晚饭就犯食困不正常。后来她才发现月魄只做汤,每晚总劝她喝汤。最后一晚,她才决定吐了汤用溪水冰醒自己。

很长时间里,她一直回避着这件事。只要想起月魄做的汤,她心里就有根刺扎着痛得开跳。然而月魄这样解释给她听,她很开心。怀疑与被算计的痛像冰一样被阳光一晒就融化了。她不要去怀疑他,这个世界上只有月魄是从小保护她,从小时候到现在。想到月魄对她算计……永夜的心像薄而硬的纸飞快的划过,还没察觉到伤就感到痛。

她抬头认真的说:“我没有怪过你,我也很想一直那样过下去。”

月魄眼中流露出愧疚与不安,仔细看着永夜的双眸,清澈如水,不见丝毫杂质与怀疑,他终于释然的笑了,牵了永夜的手来到西厢房:“我给你准备的。我睡东厢房。”

“蔷薇呢?”永夜看着房中光洁的竹席,叠着齐整的白底蓝花薄被,突然冒出了这个问题。

月魄沉默了会道:“上次我怕你担心,没有说,她落在游离谷手中,我逃了。你怪我吗?”

永夜心里一紧,阳光照在屋子里蒸腾的热气也化不开她心里的冰寒。游离谷,她还是要和游离谷再斗一场吗?

“星魂!”月魄轻唤了她一声。

永夜努力甩开对蔷薇的回忆,她回过头轻声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我们谁也不管,自私就自私吧!我们就这样过好不好?”

她的声音突然带了丝哽咽,搂住他的手收得很紧。月魄回抱着她,大热的天,心里的内疚像火一样烤着他。

“咚咚!”门板被敲得快震破了似的。

两人一震,月魄果断喝道:“闭上眼!”他的手迅速在她头脸上抹着,指着床上道:“衣服给你备好了,你换,我先去应付。”

他旋身出了房门,永夜着急的换下衣袍,穿上床上的布衣。拿着自己的衣袍却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情急之下塞进了院子里的猪圈。

这时,她听到月魄沙哑着喉咙说:“这里只有老夫与老伴二人……”

一群士兵已冲进后院,永夜呆呆的看着他们,一人冲她吼道:“有可疑之人没有?”

她摆手摇头,不敢露出牙齿。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怎么会有一口整齐洁白如编贝的牙?

“我老伴是哑巴!”月魄抚着胡须神态自若。

那群兵在不大的院子里翻找了会儿便走了。永夜松了口气,对着水缸一瞧,水里映出一个平华无实的中年­妇­女的脸。她没时间盘髻,也不会,只把头发披散了,简单束在脑后。见发间还有银光闪动,手一摸,竟满手银粉,这才笑了起来:“我真担心看到这头黑发会引人怀疑呢。”

“也不看看谁的手艺!”月魄抚着胡子望天极其得意。

永夜忍不住上前一把扭住他的胡子使劲一扯:“叫你得意!”

两人嘻笑着闹腾了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月魄突然说:“这身女装不算!我要看你穿裙子。”

永夜低下头,自己穿着襦衣大脚裤子,而且还是深蓝­色­的那种普通老­妇­人的衣裳,和男装也没多大区别。她笑了:“好,我一定穿最漂亮的裙子给你看。”

“你真的就穿男装出嫁了?”

永夜不好意思的笑了:“你说过,要第一个穿给你看,我一定做到。”

月魄眼中涌出浓浓的情感,英俊的脸上那抹笑容渐渐深了,像饮了一杯醇酒,醺醺然。他坐在院子里的石阶上,拉下永夜靠在了怀里,喃喃道:“星魂,有你,我什么都不想要。”

永夜嗯了声,月魄仿佛是一泓春水,温柔的快要将她溺毙了。

夕阳已慢慢填满了院子,永夜舒服的闭上了眼睛。她没有喝放了安眠药剂的汤,却安心的睡了。蒙胧中永夜倚在月魄怀中说了句:“这样,真好。”

月魄目光看着夕阳一点点消失,月亮淡然升起,心里升起一种近乎酸痛的幸福感,他喃喃道:“这样……真好。”

与此同时,落日湖畔的竹屋外,风扬兮正看着日落美景。

圣京有两大盛景,一是映月湖,另一处就是落日湖。

落日湖在城西,夕阳落山时,一泓湖水金光灿烂,像满盆黄金光芒四­射­。风扬兮很喜欢日落时看夕阳,觉得那种光芒让人心胸不由自主的开阔。

他眯缝着眼看着,一直等着所有阳光消失无踪。眸中的­色­彩也由金­色­转为灰暗,渐渐变得和黑夜一样冷。

以花为记

天­色­暗下来,永夜也醒了,见一直趴在月魄身上,歉疚的说:“我睡着了。”

“两个时辰,不久。”月魄站起来,拍了拍压麻的腿笑道:“我去外面把灯笼点上,井里浸着甜瓜,你取上来,晚上我们在院子里吃饭。”

“点灯笼?”

“晚上若有急病的人家会寻了来。”月魄揉揉她的头发笑道。

永夜去取了井里的瓜,见小猪又哼哼叽叽,便笑道:“闹猪,你能听懂人说话?你难道也想吃?不过,我吃瓜,你只能吃瓜皮。”

闹猪哼了几声,小眼睛望着永夜不作声了。

永夜哈哈大笑:“你真的能听懂啊!我和月魄都是穷光蛋,等你再肥一点就宰了吃了。”

小猪愤怒的哼哼。

永夜去捞她藏在圈里的衣服,小猪张嘴就是一口。永夜手缩得快,啧啧几声:“闹猪你比小星还厉害,我不宰你了,把你牵张屠夫哪儿,让他宰你,如何?还我衣服吧?”

小猪又哼了哼。永夜扯住衣服的一角拉了出来,捂着鼻子扔在了地上:“毁掉,不能留下证据。”她拿起锄头挖了个坑,将衣服埋了进去。衣服抖落出一块田黄印石还有她的金蝉冠,永夜想了想把金蝉冠一并埋了,无法证实她身份的田黄印石却拾了起来。

月魄支着小方桌,看她一个人又是和猪说话,又是挖坑埋衣服,闷笑不己。“来吃饭。”

永夜走过去,荷叶粥,酱小黄瓜,还有几个馒头。她笑嘻嘻地说:“放心,我会赚钱。而且包管没有人知道。”

“以你的功夫去劫大户有谁会知道?现在风声紧,将就过着。跟着我,可不像你在王府里山珍海味。”月魄边啃馒头边说。

永夜温情脉脉的看着他道:“你是不想引人注意罢了。以你的医术早发财了,我做的是见不得人的事,发的是见不得人的财。”

“不行,现在风声紧,就忍忍吧。”

“我又不去打家劫舍。”永夜没好气的说。

月魄敲了她一下:“除了接任务打家劫舍,你还能做什么!”

“小看我!哼!”永夜住嘴不说,心里暗自盘算着。

第二天,永夜睡醒,听到外面月魄已在替人看病了。

他的声音暗哑低沉,带着一种笃定,一份从容。

阳光从窗外照在床上,安宁的生活,原来如此简单。永夜伸了伸懒腰,跳下了床。

她把药草都浇了一遍,又喂了小猪,听到外面没人,才悄悄探出头喊道:“你帮我易容啊!”

月魄回过头摆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懂不懂?不准出院子!”

“外面情况如何?”

“城门查得紧,全城在找人呢。”

永夜哦了声,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又缩回了脑袋。

两人窝在医馆里呆了足足七天,永夜摇了摇收诊费的竹筒,从里面倒了七个铜板出来,如果吃最简单的东西,一日需花费十个铜板。永夜叹了口气,叹了口气道:“咱们还有没有别的钱?”

“没有。”月魄耸耸肩。“好在院子已支付了半年的租金。不然,咱俩要露宿街头。”

“能去劫大户吗?”

“不能,咱们总不能一辈子劫大户吧。说好了像普通人一样过日子的。”

永夜愁死了,月魄不敢收治太多的人免得名气传开,人也暴露了。这间医馆就是个暂时落脚的幌子。外面风声紧,两人想躲过一阵再离开京都,可是……“明天我们吃什么?”

她说着和月魄同时看向了闹猪,狞笑。

“你杀还是我杀?我只会一刀取喉。吹气剥皮我可不会。”

月魄想了想道:“我只会让它安静没有痛苦的死。”

两人对望良久,月魄叹道:“送巷口买猪­肉­的李大叔哪儿杀吧。”

“不是张屠夫?”

月魄敲了她一记笑道:“我老家不是这里。看来,我们要想办法离开了。窝在这里迟早饿死。”

闹猪变成了两升米,一块­肉­,一罐酱菜。

打量了下存粮,月魄和永夜打算离开圣京。

永夜打量了下自己的蓝布衣裳,再瞧了瞧月魄的灰布衣,忍不住笑了。从前自己只穿紫­色­的衣裳,因为那个孩子只爱穿紫,下意识跟着穿了这么多年。而月魄总是一袭月白衫子,他又是为什么呢?

“好的医者都是仙风道骨,白衣飘飘一看就没病没灾。”

永夜嗤笑:“原来白衣天使是这么来的。”

“天使是什么?”

“就是上天派下来给老百姓看病解除病痛的人。”永夜如此解释,看月魄神情不以为然,又忍不住笑了。

两人慢慢往城外走,她离开驿馆已经有十天,看两人易容还不错,大概混出城应该没有问题。

然而走到南城门两人呆住。城门处搭起了两间房子,但凡出城者,单分男女两列进屋检查,一个不漏。

永夜心里有些发怵,让月魄出城试试。一个时辰后月魄出了城又回来,告诉永夜没什么,进了屋每个人脱衣服脱鞋检查而己。永夜懵了。

月魄疑惑地看着她说:“你身上有什么明显的标记是吗?”

永夜气红了脸,拉着月魄回了医馆关了门跺脚大骂端王卖女求荣。完了她把鞋一脱,露出脚板心那朵花问月魄:“这个能遮住?”

月魄仔细瞧了瞧,脸上神情怪异得很,半晌才说:“用烙铁烙了可以。不过,你疼死不说,还更明显。”

“易容的药能遮吗?”

“脚板心不好弄。”

永夜瞬间蔫了:“那怎么办?我哪知道我娘用啥画上去的。”

月魄悠然的看着她,慢吞吞地说:“其实也不是不能除掉……”

“有什么办法?”

“星魂,你嫁给我好吗?”

永夜一呆,嫁?她和月魄住在一座院子里很舒服,可是她还没有想嫁他的想法啊,她疑惑的看着月魄:“咱们先离开这里再说吧,现在,是怎么解决这朵花的问题啊!”

“那朵花……”月魄欲言又止,见永夜着急,吞吞吐吐地说,“你嫁了人就没了。”

啊?永夜顿时哭笑不得又恼羞成怒。赤着脚站在地上把王妃又骂了一顿。然后气呼呼的进屋关上了房门,顺便还吼了句晚饭不吃了。

她从门缝里往外瞧月魄,见他又好气又好笑又带了点失望似的伫着。她叹了口气,让她现在嫁给月魄,她好像有点接受不了。这不是嫁的问题,是她还没有思想准备如何与一个男人Zuo爱的问题。

永夜叹了口气,她有些沮丧。十八年来她已经接受是个女孩子的事实,而且一点也不反感男人。可是为什么,一想到和月魄亲热她就有点别扭?她可以抱他,可以躺在他怀里觉得很舒服,唯独,她对他没有冲动。永夜想,自己不会是因为带了前世的记忆有心理障碍吧?

她很苦恼的躺了很久。肚子渐渐有些饿了,她起床灌了一壶白水下去,又躺下。月魄是男的,饭量比她大,今晚趁着赌气就省了,让他多吃点。闹猪换来的米粮也吃不了几日。

她躺在床上想事情,手里不停把玩着那块田黄印石。是否该瞒着月魄出去找家大户偷点银子使使。她知道若是她去偷,月魄会不好受,他毕竟是个男人。他不是没本事赚不了银子,是他不能。圣京城如果出了个名医,他就太惹人注意了。

永夜觉得是自己拖累了月魄,而不是月魄让她过清贫日子。

想着想着,她眼睛一亮,把手中的田黄印石放在嘴边亲了一下,这块印章­色­泽金黄,如玉般润洁。当个百八十两银子绝无问题。

永夜甜甜的笑了。她想去当了田黄印石还想买套衣裳,她望着月魄想着他当日说的话,换了女装第一个给他看。她不想勉强自己与月魄上床Zuo爱,顺其自然吧,也许有一天,一切自然都会水到渠成。

破石烂料

阳光洒在院子里的时候,永夜站在院子里呼吸了口早晨的新鲜空气。打了井水洗脸,水珠扑在脸上,带来清爽的感觉。

月魄从外屋进来,高兴的弹了下她的额头道:“我把院子里的药草拿到西城药铺里去卖。你乖乖的呆在家里等着我,都是些好药材,天天看着差点忘了。回来我给你买好吃的。粥在厨房,昨晚没吃,记得喝了。”

永夜正想说当田黄印石的事,想想给月魄一个惊喜,嘿嘿笑着点头应下。

月魄小心的将土里的药材挖了出来,装进竹篓里,摸了摸永夜的头,低下头在她颊边一吻,见她傻傻地望着他,笑了笑便出门了。

永夜在院子里摸着脸出神,月魄低头亲她的气息仿佛还在,良久她高兴的跳了起来。月魄亲了她,她却没有半点反感,她不是男人!绝不是有心理障碍的人!

永夜喜滋滋的找了件月魄的灰布长衫,剪短了袖子和袍边。袍子宽宽松松的挂在身上,永夜嘿嘿笑了,邋遢点还省了易容费事。把自己弄成了个黑小子,觉得还行,兴冲冲拿了印石上街了。

她轻松地走在圣京街头,见城内布局四平八方,街道宽敞,地面全铺以大块青石。

三国走完,京都贵气,泽雅秀气,而圣京,永夜直接赞它大气。

大昌号是圣京最大的当铺,是座高大的四合院子,门楼高三层,倒像座碉堡,铺面外立着两座大石狮子,张牙舞爪。三道青石台阶上的大门敞开,像吞人的大口。永夜仰望良久走了进去。

当铺的柜台也是高高在上,她的个子在女人中算是高的了,柜台仍高出一头。永夜便退后一步笑容可掬的对铁栅栏后的朝奉说:“在下想典当家传上品田黄印石一枚。”拿出田黄印章放在柜台上,又后退一步瞧着。

朝奉拿起石头看了看,问道:“公子是死当还是活当?”

“死当多少,活当多少?”

“死当二十两银子,活当十两!”

这么少?永夜叹气,“我不当了。”

朝奉并不多言,把田黄印章交还了永夜,见他出门便瞥瞥嘴摇了摇头。

果然,永夜转了一圈,又回来了:“我当,死当!”

“破石烂料印章一枚,二十两!”朝奉长声呦呦的唱道。

“等等,这是上品田黄,你在当票上写成破石烂料?”

朝奉冷冷一笑:“公子当不当?!”

永夜气结,语带讥讽:“别家听说大昌号当二十两,纷纷出价十八两十五两,大昌号这么高的价,怎会不当?写当票吧!死当了!”

“好说,好说。本号能做到齐国最大,自然比别家价钱更为公允!”朝奉皮笑­肉­不笑的接了一句。

在破石烂料石章一枚的再次唱票声中,永夜拿了二十两银子和一张当票恨恨然离开了。

照这样的当法,把金蝉冠切零碎了也撑不了多久。

永夜并不打算在齐国偷点钱包或夜入富户借点银子花花。三大强国都被她搅得翻天覆地,如今太子燕四处找她,她还想和月魄在齐国过点安静日子。作­奸­犯科当夜盗的事,她不想。

眼睛瞥见街对面的济古斋,永夜呵呵笑了。想起大昌号又撇撇嘴,她不想胡来不等于她不想报仇。前世的技艺这一世得到美人师傅的指点更上层楼,反正一时半会儿出不了圣京城,她决定重­操­旧业。

与大昌号一样,济古斋是圣京最负盛名的古玩店,据说齐国的王公贵族有钱人家是这里的常客。永夜眯了眯眼瞧瞧了济古斋的招牌,擦了把额头的汗走了进去。

济古斋门脸不算大,里面博古架上摆放着各式珍玩,墙上挂着名家字画。只有一个伙计,正在招呼一个大腹便便的客人。

永夜慢条斯理的看着,竖起耳朵听客人与伙计的对话。

“这怎么可能是假画?这是京都张怜草亲笔绘就的。”客人似乎是拿画来寄卖的。

“爷,你瞧这印鉴有些模糊。你再瞧瞧小人手里这幅。还有,张怜草擅工笔花鸟,你的却是幅水墨画,小的不敢接这幅画。”

永夜一听来了­精­神,赶紧凑过去瞧。这世上别人的画她可能不熟,安国京都张怜草往她老爹脸上画掌痕,她对张怜草是再熟悉不过。

永夜瞧了几眼,见伙计与客人争得面红耳赤,便笑道:“在下略知一二,可容在下说说?”

伙计抬眼打量了下她。见她一身最常见的灰布长衫,袖边袍角都没有缝边,虽做读书人打扮却极为寒酸,便哼了一声道:“这位公子在店内盘亘良久,可选有中意的?”

永夜知他以貌取人,也不生气,手指点着画作道:“世人只知张怜草擅工笔花鸟,笔法细腻,用­色­喜艳。却不知他取字怜草,最长水墨兰花。叶形飘逸秀美,花似美人螓首。且张大师往往醉后心情大好时才会画兰,醉后用印手颤故而印鉴稍有轻移模糊的现象。此画正是张大师难得一见的醉后兰草图。”

客人越听眼越亮,伙计越听越清醒。

重金收了画,伙计态度瞬间变得谦恭:“在下有眼无珠,多谢公子指教。”

见他懂得退让谦逊,永夜对这间济古斋看法又有不同,暗暗佩服东家用人得当。

“公子可有看上的?”

永夜在店内转了一圈,笑道:“小哥,这外间摆放的东西不入在下的眼。”

“哦,什么样的画作能入公子的眼呢?”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从后院走了出来,抱拳一礼:“这位公子请了,小老儿姓梁,是此店掌柜,方才已闻公子高见,不知公子能看上何人大作?”

“在下李林,安国人士,听闻济古斋珍品无数,想一饱眼福,并不想求购。”她是安国口音,并不掩饰这点。

梁翁早看到了刚才发生的事。眼风往永夜一瞟,见她安然自若的站着,虽布衣穷酸邋遢,举手投足间却有一股气度,言语间却还在打探,脸已沉了下来:“我这济古斋若无珍品,齐国上下便再无古玩店有珍品可售。”

永夜前世家里是做印章的,她自己少不了与玩古董的人打交道。自然深知古玩店千百年的规矩。好货一般是不会全摆在外头的,店堂内最多有一两件珍品压堂就行了。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卖一件值钱玩意儿,就够撑很长时日了。有钱的主儿除非有淘货的爱好,否则店内的东家往往得了稀罕物事都会亲自送上门去。

她笑了笑拱手道:“既然如此,告辞。”

“公子请留步!”梁翁知遇到了内行,­精­神一下子就来了,急呼一声,拱手道:“老夫有一事要求!能否请公子再看一幅画!”

永夜回过头说道:“济古斋能做到齐国最大,自然有鉴别高手。梁翁客气了。”

梁翁见她还是要走,赶紧上前一步深揖一恭:“老夫失礼!公子可否移玉随小老儿内院一观。”

永夜淡然的看了他一眼,勉为其难的点点头:“梁翁先行!”

转过回廊来到内堂,梁翁小心捧出一幅卷轴展开。这是一幅大青绿山水。笔势大开大合,山川雄奇险峻。

“公子请看,这笔力手法气势非陈秋水莫能画出。水泊居士正是陈秋水的印鉴,然他一年只画三幅画,据老夫所知,今年陈大家已画有三幅画,老夫收得此画却有些惴惴不安,想请公子帮忙看一看。”

永夜听美人先生说过,齐国陈秋水的大青绿山水乃当世第一人。画作产量极少,又因其画气势非凡深得王公贵族豪门大家所喜。当下问道:“可还有陈大家的画作?在下好做比较!”

梁翁又捧出一幅画卷展开。

永夜细细研看,足足看了一柱香工夫才吐了一口气道:“此画是陈大家真迹。梁翁是想着陈大家一年只画三幅画的缘故所以置疑吧?”

“正是!”

“细观此画,用笔大胆,且一气呵成,虽具大青绿勾勒,却笔法飘荡,落款一气呵成,飞白笔法张扬有神,想来是陈大家醉后所画。破了一年三幅画的规矩也有可能。且这印鉴是最不易造假的,梁翁请观此处,印鉴是朱白文,这末字一笔略有凸出,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如果有放……放在一起细细比较就能看出来了。”她差点把放大镜说出来,仔细一想却觉得自己要是有的话就更好了。前世做假别说放大镜,显微镜也用的,这一世么,别人没有,就更不容易发现她做假了,永夜悠然微笑。

梁翁叹服,连连称谢。

永夜当即便要告辞:“在下寻亲不得,还要去见工筹银返乡,不耽搁了,告辞!”

“公子稍等,公子说想要见工?”

永夜叹了口气道:“在下囊中羞涩并不为买画而来,只是喜好,路经济古斋便入店瞧瞧。能亲眼欣赏到陈大家画作已是幸事,不作他想了。多谢梁翁。”

“济古斋正值用人之际,公子目光如炬,不如留在济古斋。”梁翁听说永夜要去见工,­干­脆留下,他深深佩服永夜的眼力,如此人才当然不肯放过。

永夜大喜,她本还想着该用什么方法能常来济古斋转转,没想到机会这么好。赶紧长身一礼:“多谢东翁。”

“呵呵,李公子不必客气,月银十两如何?”

五十两够普通人家一家三口舒舒服服过上三个月了,十两是相当高的月银,足够她和月魄过小日子,顺便还能实施她的赚钱报仇大计,岂有不答应之理。

“你只能另觅住处,白日见工,晚间收铺回家。明日起上工可以?”

她知道古玩店的伙计都是必须住店看店,也只用亲信之人。像她这种赚工钱筹路费回家的外地人,是不会让她住在店里的。她本来也不想住在店内,当下连声答应,

出了古玩店,永夜露出一丝贼笑。买了一堆吃食并纸笔颜料等工具,准备开工造假。她看了一柱香的时间,看得最多的还是那枚朱文的水泊居士印鉴。

她拿着东西笑逐颜开的回去,心里想着月魄卖了药材今天都有收获,晚上一定好好庆祝生财有道。

夕阳如金,晒得小巷带出一种温暖的­色­泽。

那盏红灯笼在晚风中轻轻晃动,晃得永夜的心带起一丝喜悦。

在她前面,一对老夫妻携手慢慢走过。永夜看着两人躬背携手的身影,想着将来和月魄也这么老,也这样牵手走过黄昏的小巷,嘴边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嫁给他,好像也不是很为难,也许慢慢习惯就好了。永夜突然想起忘记买女装,不由暗呼糟糕。正想回头去买的时候,她看到那对老夫妻经过医馆门口时脚步停了停,老头子猫着腰往门里张望了下,两人又接着往前走了。

永夜的脚步很轻,是习惯­性­的。她可以肯定夫妻俩不知道她远远的走进了巷子。永夜目中露出了奇怪的表情。老头子往门里看的时候,脚步也是习惯­性­的放得很轻。轻得不像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她经过医馆的时候发现月魄还没有回来,门还锁着。永夜将手中物什放在门口,跟上了那对老夫妻。

一直在你身边

出了巷子,永夜提高了警觉,远远的看到他们进了一座宅院。她没有多想,足尖一点飘身跃了进去。

一道匹练般的剑光刺过来,永夜飞刀迅急出手,听到一声惨号,凌空一个翻身,头顶突现出现一道鞭影,硬生生向她压下来。院子里传来一声低喝:“什么人一路跟踪!”

永夜侧身避过,飞刀迅急出手。袖刀挥出一道光芒瞬间逼住了对手。持剑的老太太中刀倒下,倒在血泊中喘气。她逼住的正是持鞭的老者。“你是什么人?你能听到我的脚步?”

对方不理,望向老太太的目光充满了不舍与爱恋,回过头时咬牙切齿道:“星魂,你是星魂!”

“你如何知道?”

“你的暗器,小李飞刀,例无虚发!”

“你是何人?”

老翁笑了起来:“咱们一座楼里出来的,我叫日光,你记起来了吗?感觉,出了巷子不久,我便感觉身后有人。你的轻功相当不错,不过,你也知道,刺客的感觉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

日光?这名字让永夜一震,想起多年前李言年为楼里五个刺客取名字的情形。也就瞬间的恍神,日光突然身体呈九十度往后一仰,双足飞起踢向永夜。

她的动作比他想象得更快,身如魅影,已绕到他身后,袖刀抵住了他的背心:“你去那间医馆­干­什么?有什么目的?”

日光呆住,他没有想到永夜的功力比他想像的还要高出很多。

“我的刀在你背脊上,我一刀下去会割断你的脊梁,你死不能,却再也没办法站立。一个只能躺在床上的刺客会有什么下场?”

“我不会告诉你,你杀我好了,你知道的,我告诉你,会比死更痛苦。”

永夜笑了笑:“我还有十八柄刀,我的飞刀很小,准头不差,她还没死,我可以一刀­射­瞎她一只眼睛,再­射­瞎她另一只眼睛,顺便一刀刀从她脸上片过,你可以看着她的美丽的脸颊变成两个血洞人却不会死……”

地上的老太太还是鹤颜­鸡­皮的脸,明亮的眼睛却露出了深深的恐惧,分明是个年轻女子的眼神。她突然伸手往天灵拍下。手才一动,便痛得一颤,手背上已钉上了一柄飞刀。

“我在你身后,可以让你感觉不到我何时出刀。回答我的问题!”永夜声音一冷。

日光额头汗出如浆,怔怔的看着地上的女子喃喃道:“你只担心月魄是吗?他……”

院内突然爆出一团紫雾,永夜暗叫不好,脚尖用力,人如纸鸢斜斜飞起。回头瞥见日光跃在半空的身体像被什么击中,直直摔倒,而扮成老太太的刺客全身僵硬一动不动。

紫雾散去,院子里横躺着两具尸体。

是谁杀了他们?日光与这个女人为什么在医馆外偷窥?游离谷终于找到他们了吗?

永夜心情沉重的回到医馆,伸手取下了医馆的牌子。

“星魂,你去哪儿了?我看到你放在门口的东西。你把医馆牌子取了­干­什么?”月魄吃惊的看着她。

永夜叹了口气:“我发现有两个人在医馆外探头探脑的,跟下去杀了他们,居然有一个日和咱们一样从小楼里出来的刺客,他叫日光。”

“他们终于找来了?”

永夜想了想道:“有可能他们想找你,想到你会使毒也肯定会行医,所以才对医馆特别注意。咱们换个地方住吧。我有法子赚钱了。”

月魄嘴边露出一丝笑容道:“我早想到这一天,诊金不够花是因为我另外还租了个地方。”

“不会吧?你有几窟啊?”永夜没想到月魄居然还有准备,怀疑的看着他。

月魄笑了笑,拉着她出了医馆,到了隔壁。一模一样的格具,只不过外面店门始终关着没有做生意。他得意的笑了:“这里。没人想到是在隔壁吧?住在这里的可不是月老了,是赵大叔。他是个怪人,少有出院子。嘿嘿,我一般十天左右会扮成赵大叔出门买东西。”

永夜忍不住也笑:“赵大婶呢?”

“她长年卧病在床,床前离不得人,所以赵大叔总是在家里照顾她。”

“赵大叔靠什么生活呢?”

“你没见院子里挂着草鞋?赵大叔每隔十天就会拎着草鞋去卖。勉强渡日。”

永夜板起了脸:“今晚赵大婶心情好,病也轻了,所以要坐在院子里喝酒吃­肉­赏月!”

月魄哦了声走到她身边,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赵大叔见赵大婶病好了,便想与她研究下如何不再让脚板心长着那朵花……”

永夜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一个肘拳击在月魄肚子上,跳了开去:“赵大婶今天起要开始赚钱报仇大计!我把田黄印章拿到大昌号才当了二十两银子,再去济古斋见工,你卖药材也赚了不少银子,咱们在圣京住个一年半载,我看太子燕还会不会在城门检查。”

月魄听了皱了皱眉道:“星魂,你就别去见工了。我卖了五十两银子的药材,加上当的印章二十两,够咱们花好几个月了。”

永夜嘟着嘴不­干­,她才被勾起瘾,想要报仇,还顺利的进了济古斋,怎么就放弃?再说,成天闷在家里也无聊。

月魄见她态度坚决,轻叹口气。笑了笑道:“出门小心一点,我替你易容。”

接连五日,永夜易了容去济古斋见工。她一边做事,一边欣赏济古斋收藏的名人字画,暗自将各人的笔画特点牢记于心。晚间在家挑灯夜战,模仿画作。

半月之后,印鉴完成,她对着画作上的水泊居士印鉴,再瞧瞧自己手中的,与画上一般无二,不由得意之极。

月魄见了啧啧称赞,看向永夜的目光又多了些疑惑:“你什么时候学的?”

“在王府学的。”永夜的前世记忆是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难不成告诉月魄她前世是男人?

月魄笑道:“等你当了画出了气,就不要再抛头露面了。听到没?”

永夜愣了愣。月魄揽了她入怀,轻声说:“每回你出门,我都担心你再不回来。”

“我怎么会不回来?你等我。等当了这画,我就不出门了,在家教你画假画玩!对了,咱们再养只猪好不好?像闹猪那样的,好玩。等小猪长成大猪,城门估计也放行了,我们就离开。”

“好。”对她的要求,月魄似乎从来没有不答应过。

永夜细心裱了画,又花了五两银子的大价钱买了个雕工细腻的檀木盒子兴冲冲抱了上大昌号。她骄傲的将檀木盒子往柜台上一放:“死当一千两,在下急等银子周转!”

朝奉早忘了上次花二十两银子拣了个价值百两的上品田黄石,见人上门开口就要死当一千两吓了一跳,伸手就去开檀木盒,永夜把手往盒子上一搭,抬着下巴问道:“你洗手了么?”

朝奉一愣,正要出言叽讽,永夜挑着眼道:“这是陈大家的墨宝,你尽接些破物烂衣裳,弄脏了怎办?”

朝奉被她哽得脖子通红,听说是陈大家的画作,狐疑的看了永夜一眼,却真的用雪白的毛巾擦了擦手,才小心的打开盒子展开画。

里面也是一幅大青绿泼墨山水,他仔细看了又看,盯着落款与印鉴眼珠子差点掉在画上。半响吐了口气恭敬地说道:“公子此画何处得来?”

“我从哪儿得来的你就不用知道了,反正不是偷也不是抢,你只管看这画是否是真的,给我当了银子作罢!”永夜不耐烦的说道。

“公子莫急,只是陈大家的画少有现世,小人眼拙,公子稍候,小人去请大朝奉!”朝奉说着下了高高的柜台,去了内院。

不到片刻,走进一个­精­神矍铄,眼露­精­光的老头儿。捧起画作细细观看,良久方道:“公子死当?”

“在下缺银子,没办法,只能死当!”永夜叹了口气,恋恋不舍的看了眼画,犹豫了下似下定了决心。

“如此甚好,在下东家也极爱陈大家画作,纹银一千两,死当!公子可想好了。”大朝奉脸露喜­色­又问了一遍。

“死当!当了眼不见心不烦!”永夜不耐烦的嘀咕道,眼神又往画瞟了瞟,似极不舍得。

大朝奉当即写了当票签了一千两银票递给永夜,喜滋滋的抱了画走了。

永夜耸耸肩,看来在古代求口饭吃也很容易。

她记着去买女装,问了圣京最大的绸缎庄寻了去。

铺子里挤了三四个姑娘正在窃窃私语,看穿着打扮应该是圣京的大户人家。

“听说安国永安公主还没找到哪!”

“……听说是游离谷的人劫走了……”

“长什么样啊?听说没穿嫁衣不说还是男装来的齐国。像什么话,如何配得上太子!”

永夜耸耸肩不置可否。她耳力好,几位女眷的议论听了个清清楚楚。她不禁哑然失笑,太子燕相貌清秀­性­格温和出身高贵,又是单身,自然是高门贵族争相求嫁的理想佳女婿。她不讨厌太子燕,也没有想嫁他的念头,已经离开便与她无关了。

她看中一匹浅紫­色­的绢和一匹月白­色­暗花的料子。紫­色­是她习惯了的颜­色­,但永夜选中的是月白­色­的料子。她想月魄穿月白­色­正好和他配。

绸缎庄老板听说永夜要用料子做成衣,便笑道:“不知那位小姐的尺寸大小是多少?”

“啊……”永夜愣住,月魄给她易容成黑脸小子,不可能说给自己量尺寸吧。张了张嘴,望着衣料发愣,叹了口气道:“本想给在下的心上人一个惊喜,在下没办法量她的尺寸,老板可有现成的襦裙,在下另买……”

“照这位公子的尺寸量肯定不会错。”

永夜手一抖,硬着头皮道:“这位公子说笑呢,老板,我不买了,改日得了尺寸再来。”头一埋就要走。

一柄长剑挡在她面前,风扬兮冷冷的看着她,那目光既冷且怒,带着一种恨意,虽然他满脸大胡子,永夜仍清楚的看到他的嘴动了动,是磨牙的动作。

“公子……何意?”永夜头冒冷汗,说话都有点抖不利索。

风扬兮一笑:“没什么意思,在下有个表妹与公子身材差不多,嘱在下帮她选匹料子做衣裳,就这匹料子吧,麻烦公子量量尺寸。这位公子不会不帮在下的忙吧?”

“嘿嘿……”永夜­干­笑。风扬兮分明指着匹浅紫­色­的绢,他是认出自己来了。永夜觉得倒霉,霉倒家了。

她迅速往外瞟了一眼。

“燕公子不在,就风某一个人,如果公子配合呢,风某会重谢公子。如果不……”

“量!老板,赶紧帮我量尺寸,好好替这位风公子的表妹做一套逞心如意的衣裳!”永夜打断风扬兮的话,他的意思是还可以通融,自己当然只能识实务。

量了尺寸,老板摇头道:“公子的表妹身形高挑却单薄如纸……”目光往永夜胸前一瞟。永夜脸涨得通红,她是扮成小子不顾大热天缠了胸而己,什么叫单薄如纸?却听到风扬兮闷闷的笑声,她气极败坏的冷了脸道:“在下还有要事,不打扰公子替表妹买衣裳了。告辞!”

“等等,风某多谢公子相助,等交待完老板,风某请公子喝茶。”风扬兮一手拽住永夜,掏了银子付给老板,约好日子取衣裳,眼风却瞟着永夜,意思是让她老实点。

永夜欲哭无泪,她最怕风扬兮认出她是星魂。她与风扬兮交过手,她的轻功与暗器根本挡不住他。所以,她只能垂头丧气跟着风扬兮走。

走进一条死巷,风扬兮这才放开手,冷冷道:“外面找得人仰马翻,公主却在作画逛街买衣衫,过得够逍遥!”

“我和太子燕的事关你屁事!”

“本来是不关我的事的。可是,你进了济古斋就关我的事了。”风扬兮眼神复杂,语带讽刺地说,“我不是偶然在绸缎庄碰到你,我是从济古斋一路跟着你。”

“你不会把我交给太子燕?”

“这要看公主如何配合风某了。”

永夜扬眉,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哼了声道:“我凭什么要配合你?”

“公主难道就不管蔷薇郡主了吗?”

永夜怔住。

她想自私的不管蔷薇,不理会游离谷,就和月魄离开圣京,就这样过一辈子。可是蔷薇却是她心里的一根刺。

如果不是喜欢上她,蔷薇不会混进去陈国的队伍。如果不是骗着蔷薇和月魄去取莫虚有的蛊毒解药,蔷薇就不会落入游离谷手中。

她想起王妃曾说过,静安候夫人已经思念成疾。蔷薇在游离谷的手中,会好过吗?永夜被压抑的善良冒了出来。

她望着风扬兮问道:“你有蔷薇的下落?”

风扬兮点点头。

“风大侠有蔷薇下落为何不救了她出来?”

“我只知道济古斋与游离谷有联系,而要进济古斋却很难,正在愁呢,就看到公主了。公主原来有鉴赏字画的本事,又正好进了济古斋做事,所以,公主是查到游离谷下落,救蔷薇郡主的最好人选。”

永夜叹了口气。她突然想起临出门时月魄恋恋不舍的表情。他说他怕她出了门就不再回去,他想她卖了假画报了仇就再不抛头露面。月魄能感觉到她会被风扬兮或太子燕盯上吗?

她,生来就该是游离谷的死对头。一天之前,她想着和月魄离开圣京过闲散日子。一天之后,她又只能隐身入黑暗之中与游离谷斗。

然而,蔷薇……她不能不管,不能不救。

“我在济古斋呆了大半个月,那只是间寻常的古玩字画店而己。”

风扬兮看永夜脸上神情变化,时而皱眉忧虑,时而悲伤感慨,不禁问自己,这样逼她把她又扯进来对吗?也许他放手,让她过她自己的日子去。这个念头一起,风扬兮胸口顿时一闷,像是有人重重的打了他一拳。他如何能容忍……风扬兮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尽可能平和地告诉永夜:“你呆下去一定会有发现。我若现在知道济古斋与游离谷如何联系,犯得着找你?”

永夜笑了笑:“我如何联系你?”

“我一直在你身边。”风扬兮说完掉头就走。

永夜呆了,风扬兮说一直在她身边?他知道她和月魄在一起?他怎么找到他们的?他应该看到她翻墙入院了。

“我会一点粗浅功夫……”永夜掌心已滑出一枚三寸长的针,她望着风扬兮的背影小心的说道。

风扬兮头也不回的道:“我知道,三脚猫的功夫罢了,翻墙还行。”

“以前我一直瞒着你,是因为……”永夜正想找个合理的解释。

风扬兮的笑声已起:“我知道,你是怕我不愿意护你去陈国!早些回去吧,姓月那小子等你很久了。”

他的背影消失,永夜已紧张出一身汗来。只要风扬兮有半点疑心她,她会毫不客气的杀了他。不用飞刀,别的暗器也一样出­色­。

疑问又一次泛上心头。永夜想起山谷中风扬兮非要抱她出谷,是担心她功夫不够好,还是他同情她体力没有完全恢复?他在暗中究竟又看到了多少,听到了多少?永夜又一次回想与月魄在小院的情景。

风扬兮不可能伏在屋顶,他如果接近院子,她一定会发现。也就是说,纵然他看到她翻墙,也一定不会知道她是星魂。

永夜想了又想,终于松了口气。想起等她回去的月魄,想起平静的生活就此结束,永夜轻叹了口气。是她的命吗?她迅速又平静了心情,她如何能弃蔷薇于不顾。也许,真的不能躲避,游离谷一日不除,她就永远不得平静。只是月魄,他会理解吗?

被动的揭开秘密

“回来了?”

永夜后院翻墙而入。为了避人耳目,她每次出门都从后院翻墙出去,回来的时候也等着天黑又翻墙。巷子里的人家只知道赵大叔在家编草鞋侍候重病的赵大婶,极少出门。永夜不可能大摇大摆的进出。

院子里有一个葡萄架,月魄就坐在葡萄架下笑着等她吃饭。

永夜买回两只烧­鸡­,挤出笑容道:“我当了一千两银子。”说着将银票拿给月魄。

桌子上摆着烧­鸡­,还炒了几个小菜,另外还有老南瓜绿豆汤。月魄舒了口气道:“我又买了只小猪,还叫它闹猪。等它养肥的时候,我们应该能离开了。”

永夜哦了声,撕了条­鸡­腿递给月魄。自己拿了条­鸡­腿啃着。她突然发现啃­鸡­腿还有个好处是,可以不用说太多话。

她是否要告诉月魄遇到了风扬兮呢?

“星魂,我们离开圣京找个山清水秀,民风淳朴的地方好吗?我想看你穿女装,和普通的姑娘一样。等安顿下来,你嫁给我好吗?”

“我……”永夜心里犹豫了一下,想起风扬兮说,他一直在她身边。不知为何,她一想到和月魄在一起时,风扬兮在一旁瞧着他俩,就浑身不舒服。这是月魄第几次说到嫁他了?永夜心乱如麻。

“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月魄盯着她,手里的烧­鸡­突然没了味道。

“我不能弃蔷薇不顾。等找到她好吗?风扬兮答应不告诉太子燕,不会抓我回去成亲!”永夜低着头将遇到风扬兮的事告诉了月魄。她没有说风扬兮一直跟着她,怕月魄不安。

月魄愣住,喝了口粥勉强笑了笑:“是啊,如果不救蔷薇,你一辈子,心里都会不会痛快。”

永夜用筷子搅着粥,轻声说:“等救了蔷薇,我们就……就去找那个地方。”她脸一红,埋头大口喝粥。

她始终还是说不出那个嫁字。永夜望着月魄的眼睛有些疑惑,她一直想和月魄在一起平平安安过小日子,嫁给他有什么不对?为什么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一定会救出蔷薇的。”月魄伸手拭去她脸上的油渍,温柔的说,“你从小就傻里傻气的,一直这么善良。不救蔷薇,过我们的小日子如何心安理得。”

永夜笑了笑道:“你错了,我不傻更不善良。如果不是遇到风扬兮,我宁可这样一直过下去,不管蔷薇,真的。我很自私的,也许,是一直都有事,一直都神经绷着的缘故吧,所以才会对那种生活特别向往。”

说出这句话后,永夜看到月魄的手抖了抖。她也一愣,她是向往这种平淡而安宁的生活不是因为喜欢月魄?不,不会的,永夜在心里告诉自己不会的,月魄从小就对她好,和月魄在一起的日子总觉得很温馨,她怎么会不喜欢他?

“我还不知道你?看似狠辣,心里软得很。别说了,快吃饭,把­鸡­腿啃­干­净,还有一只!”月魄垂眸掩去眼底的一份慌乱,忙着给永夜挟菜。

他的脸离她这么近,永夜却有种无力的感觉,觉得有一天,他会离她很远很远。为什么在山中,她觉得不长久,而来了圣京,见了梦想中的平安医馆,和月魄过上了梦想中的平静日子她还是觉得不长久?

这股子情绪让永夜有些心慌,她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突然扔了­鸡­腿抱住了月魄。她闭上眼喃喃道:“我们走,现在就走!你不是对圣京很熟吗?我们能不能找段偏僻的城墙翻出去!我轻功好,我带你出去!我们不要管蔷薇,不要管游离谷,也不要查济古斋与游离谷的关系,我们走!”

“傻子!”月魄轻轻拍着她的背,圣京与别的都城不同,城墙高八丈,全是大青石砌成,翻城墙这么容易?何况……现在被风扬兮盯上了,又如何能走?他轻轻抚着她的背,明月映进他的眸子,一片清幽的沁凉,似藏着无穷无尽的忧伤。

夏夜的院子里,月光照过葡萄架,将藤蔓与叶子的­阴­影尽投在紧紧抱住的两人身上。斑驳的暗影笼罩着月魄和永夜。

卯时,天边薄薄的晨曦由蓝变橙,渐渐拉开一日晴天。

永夜懒洋洋的躺在竹席上似提不起­精­神。若是能这样什么事都不想一直睡着也是好事。她叹气,脑中的问题钻了出来,蔷薇会在哪儿呢?

“懒猪,还不起床!闹猪早起了!我都喂了它吃的了。”

永夜侧过头,月魄倚在门口笑嘻嘻的瞧着她。阳光在他身上渡上了层金边,英俊的脸,­唇­边的笑容,他哪怕穿着一身粗布衣裳都还是如谪仙似的出尘。

“它和我一样?它只知道吃了睡睡了吃。”

“昨晚是谁吃了就睡?”月魄忍不住又想笑。永夜昨晚巴着他不放,没多久居然就睡着了。

永夜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伸了个懒腰,目不斜视走出房门:“它肥了就会被宰了,我肥了是因为吃了它的­肉­!能一样吗?”

月魄噗嗤笑出声来,看着永夜喝了一大碗粥。这才拿出易容的东西来:“这些是专为你配置的,和原来的一样,如果不用药水洗,是弄不掉的。你小心一点。你的声音清朗,听不出女子的娇柔,人瘦小,喉节小也很正常,再弄道伤疤贴上,不会掉的。”月魄絮絮叨叨的边说边弄。

永夜见他弄好,照了照镜子,里面只是个皮肤黝黑的少年,也不怕露出白牙。正要走,月魄又拿出一个刀囊:“我去订做的。和你从前的一样。”

“什么时候弄的?”

“这是很早以前去胖掌柜那里听他倒苦水说你不讲道理,顺便也做了套。拿着这些刀,总想着你在似的。”月魄淡淡的笑了。

永夜接过刀囊。自从杀了日光之后,再不想用飞刀,原来的刀早和那件紫袍埋在隔壁医馆的土里。她不想让游离谷的人知道她的存在。这飞刀会提醒所有人,她是刺客星魂。

偏偏在她不想做星魂的时候,她还得用这样的飞刀。但是月魄给她的刀不同,带着他的思念与依恋。永夜接过刀囊打开,里面有三十六柄刀,她做了件青衣师傅严令她不能外泄的事。

永夜拿起一把飞刀在月魄眼前一晃:“变戏法了。”掌心的刀蓦然消失无踪。

一把接一把。像在空气中消失了似的。

月魄大开眼界,完了问她:“你藏什么地方去了?”

永夜伸开双手:“你搜!看你搜得到不。”

月魄坏坏的一笑,点点头,伸手探向她的胸前。

永夜尖叫一声:“你居然袭胸!月魄,你还是小时候的那个臭小子!”

她叫嚷着,红着脸一个翻身飘出了墙头。

月魄痴痴看着她,笑容渐渐消失。阳光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暗影,他站在院子里,却感觉不到太阳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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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公子来了?”

永夜应了声进了济古斋内院,愣住了。

大昌号的大朝奉,梁翁还有一个中年男子坐在房中。桌上正摆着她画的那幅赝品。

她瞟了眼桌子上的画,淡淡地问道:“东翁可是请在下鉴别此画?”

“你……”大朝奉认出当画的便是永夜,站起身来。

“此画正是在下送到大昌号当掉的。”

大朝奉涨红了脸对永夜深揖一恭:“此画已由陈大家自己确认无误是赝品。老夫第一次走眼,惭愧之极!”

中年男子三十来岁年纪,留着短髭须,温和看着她。她的目光移到他腰间丝绦上。

“李公子认得这玉貔貅?”

“传闻齐国出了块绿翡,通体透明,全绿不带一丝杂­色­,被雕刻成一只玉貔貅,价值十万两白银。”

“李公子好眼力!”中年男子笑容可掬的拱了拱手:“在下安伯平,是大昌号的东家。大昌号失礼了。”说着眼神一动,大朝奉赶紧将一枚田黄印章并当票存根放在桌上。

“公子好高明的手段!大昌号二朝奉居然把价值百两的上品田黄低价收进,公子心生不忿,这才戏弄大昌号。”安伯平轻叹口气,似乎错在自己身上。

安伯平?这位安公子是安家的儿子?她偷眼一瞟,见安伯平与安四小姐年纪相差甚大相貌并无相似之处,安老头儿富可敌国不知娶了多少房姨太太,生下的种不像也很正常。便轻声道:“原来是安家大公子!久仰久仰!”

“客气,安某听说济古斋来了位高明的鉴别师傅,所以专程前来请教,没想到,正好遇到画主本人,真是安某之福啊,呵呵!”

永夜心道,你既然知道是假,又找到了我,究竟有何目的?她瞟了眼桌上的那块田黄印石,笑道:“难道进了当铺,经二朝奉大朝奉过眼后还能反悔不成?”

安伯平摇头,眼睛里闪动着­精­明的光:“出了当票,绝无反悔。些许小事公子切莫放在心上。安某是来求才的,想请公子为大昌号出力!”

“我蒙梁翁错爱,不打算换东家。”

梁翁听闻站起身来叹道:“实不瞒公子,大昌号与济古斋原是一家,东家都是安公子。”

风扬兮说的与游离谷有关系难道是指齐国首富安家?能这么快就找上门来,安家倒也有几分本事。永夜以退为进客气的笑了笑道:“在下正打算近日返乡回家,对不住大公子了!今日正想向东翁请辞。”

“呵呵,既然如此,安某也不强留了。想请李公子替安某再看一幅画,安某有些画艺上的问题想讨教一番。”

永夜露出很勉强的神­色­答应了下来。

不知走了多久,绕过水榭长廊,假山菏池,绿荫深处终于出现一栋房舍。

走进去一瞧,却是间书房。

安伯平一笑道:“公子见我这别苑如何?”

永夜四下打量,书房窗明几净,挂了两幅山水,养了两盆夏兰正自吐芳。居中一张硕大无朋的核桃木大书案只漆得一层清漆,桌面铺好了上等画纸。想起李天佑被自己炸毁的书房,不禁感叹,安家的书房也同样值钱。

“一路行来,布局­精­巧,一草一木颇花心思。书房雅致,所用之物皆不凡。”

“公子喜欢,这里便送与公子吧!”

永夜一惊站起,连连摆手:“这……使不得。李某无功不受禄,再说马上就要离开此事,大公子好意在下心领了。”

“公子莫要惊慌,伯平求才若渴。想留公子之心太切,惊到公子了。伯平的不是!”说着安伯平竟对永夜揖了一躬。

这么大的房子说送就送,所求非同小可。永夜暗忖道。

“唉,这里比起陈大家的秋水山庄,差得远了。”安伯平呵呵笑道,伸手抚了抚短髭又道:“陈大家落日湖畔的秋水山庄占地四十亩,有奴仆上百姬妾十九。陈大家有三好,好酒嗜茶好美人。他一年之中只画三幅画。”安伯平望着永夜住了口。

永夜眨了眨眼接着道:“要支撑家业,养娇妻美妾,还需要好酒好茶,画得多了,便不值价了。画得少,一年不过收入几千两银子。所以,安家便是陈秋水最大的后盾。”

安伯平拊掌大乐:“安家是生意人,唯利是图。陈大家的画是招牌,是门脸儿,却不是赚钱的生意。”

“所以难得有我这么个造假高手,当世之作价再高如陈秋水者不过纹银两千两,若是古人之画,谁又知其价几何?”永夜语带讥讽。

安伯平朗声大笑:“呵呵,与李公子这等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一年之内,五幅字画,酬银三千两。如何?”他伸开了手掌。

五幅?永夜像看怪物一般看着他,摇头道:“若无真迹,一年不可能模仿五幅字画。”

“若是有真迹呢?”

永夜叹了口气:“自然不是问题。”

“李公子答应安某了?”

永夜很想马上答应下来。昨天风扬兮找着她,今日济古斋的大东家就找上了门。多少这里面都有些蹊跷。不过,她很想再试试安伯平的底线。她笑了笑:“大公子,在下还是要返乡,恕帮不了大公子了。”

安伯平沉默了会道:“我有个姓游的朋友说,用这个一定能请到李公子。”他捧出了一个盒子放在了几上。

永夜疑惑的看着盒子,手指轻轻打开盒盖,惊得差点跳起来。盒子里摆放着一双草鞋。永夜耳边又响起月魄戏谑的话:“你没见院子里挂着草鞋?赵大叔每隔十天就会拎着草鞋去卖。勉强渡日。”这草鞋不正是她和月魄住的院子里四周挂着的草鞋?

“呵呵,一双破草鞋而己!安家可真会做生意!”

“草鞋虽破,安某却花了一万两银子。”安伯平淡淡的说道。

安家与游离谷究竟是何关系?安伯平只是求财才花银子找上游离谷?游离谷开在圣京的牡丹院如安国陈国的一样,在一夜之间消失了。安家又用什么方法联系到的游离谷?既然以月魄威胁她,安伯平知道了她的身份吗?

安伯平瞳孔收缩如针,盯着永夜道:“我姓游的朋友说,别人不在意这双草鞋,可是李公子却在意得很。”

“我为什么在意?”

“呵呵,因为姓游的朋友说,编草鞋的人是和李公子一块长大的,他身边还有位美丽的女子,听说是李公子的意中人。”

“大公子知道我是谁吗?”永夜直截了当问道。

安伯平摇了摇头:“安某只是求财,公子是谁我不管。”

永夜突然笑了起来,笑得肚子疼。她笑着拎起草鞋道:“你那个朋友我也认识,只不过,他不是我的朋友,是我的仇敌。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安伯平想了想道:“安某愿意做个和事佬,事成之后,让我那姓游的朋友再不找李公子的麻烦。”

“如此甚好。”

安伯平闻言大喜,从袖中抽出一张千两银票放在几上:“李公子有什么需要只管提。安某只是求财,别无其他。”

“我要见见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还有我的意中人。”

“没问题!”安伯平拍了拍手掌。门口出现一个老者:“平叔,你陪李公子去。”

永夜仔细看平叔,平凡无奇的脸,瘦削的身材,一双手笼在袖中。然而,他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永夜根本没有感觉到。

此时发现永夜看他,平叔抬眉回看了一眼。那双眼睛瞬间­精­芒闪动,像黑夜里天际划出的闪电,亮得惊人,又转瞬消失,恢复了平庸的模样。

永夜心里大骇,平叔武功绝对很高。如果她想逃,以她的轻功和暗器应该能跑,可是月魄和蔷薇呢?她回头望着安伯平笑:“他就是你姓游的朋友?”

安伯平也笑了:“不是,平叔是安府别苑的管家,以后也是你的管家。”

找了个高手来监视她?平叔与风扬兮谁的武功更厉害?永夜心存疑问对平叔道:“走吧。”

别苑外停着一顶小轿,永夜坐进了轿子。见方向正是去向月魄住的院子,心便似浸进了冰水之中。

难道风扬兮想要查的就是通过安家找到游离谷吗?

永夜开始回忆安家的资料。

齐国首富,生意遍布天下。安家捐建齐国战船,安家大小姐贵为皇妃,安伯平为求财请游离谷出手相帮。那么,如果不知道她是谁,安家怎么会让游离谷用月魄和蔷薇要胁她?如果知道她的身份,她是未来的太子妃,安伯平这财路未免走得太险。

安家与游离谷牵连甚密,可是安四小姐显然单纯并不知情。而对游离谷恨之入骨的裕嘉帝会让三皇子娶安家的四小姐?究竟安家与游离谷是什么关系?

永夜头都想大了。

一天之间,事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早上出门的时候她还和月魄好好的,现在,蔷薇就出现了,月魄也被游离谷控制。

自己昨天当画,今天就被找到,还以月魄和蔷薇为质胁迫做假画。

她苦笑一声,游离谷的动作真快,而且真巧。她前脚离开,他们后脚就找到了月魄,还制住了他。

她想起青衣师傅的话来:“没有人能脱离游离谷的掌握。”一种悲哀重重的袭上心头。

她还有一个希望,就是风扬兮。

新坑,现代小白轻松文:放弃你,下辈子吧

劫杀

小巷里的那盏灯笼依然亮着。巷子里安静的可怕。永夜默默的感受外面的气息。从轿子进入巷子起,浅浅的呼吸就没有停止过。这里埋伏了太多人。一天之间,这里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往日回这里,她心里只有平安喜乐。今天,永夜觉得自己像进了一张网,被四周的杀气笼住,难以挣扎。

下这么大的本钱,真的只是为了几张假画?

永夜的思绪陷入了迷雾。看不清事情的真相。

轿子在院子前停住,永夜出了轿子,见隔壁平安医馆的门打开了,平叔做了个手势,永夜便走了进去。

平安医馆她很熟悉,隔壁她更熟悉。今早上还和月魄坐在院子里喝粥吃早点。平叔在围墙边站着,示意永夜过去。

她看到墙上有个洞,正好能看到院子里的情形。她凑了上去。

永夜终于看到了蔷薇。

苍白的脸,瘦骨嶙峋。花一样的双颊深深凹陷下去,唯有那双眼睛异常明亮。

蔷薇坐在院子里,靠在月魄身上。她的声音像夜风的一样轻,一样脆弱:“永夜哥哥什么时候来接我啊?他说了一定来接我的。回到安国,他会娶我做她的新娘……”

永夜疑惑的扬眉,自己被改封为郡主的消息传遍天下,月魄没有告诉蔷薇?

“我是月哥哥,蔷薇,你忘了吗?”月魄轻言细语的哄着她。

蔷薇表情很迷茫:“月哥哥?月哥哥不见了,永夜哥哥,我想睡,你抱我!”

月魄叹了口气,抱着蔷薇。

蔷薇搂住他的脖子,喃喃道:“永夜哥哥,你不要离开我。我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很怕。我的腿走不了路啦,你别扔下我,永夜哥哥……”

永夜越听越糊涂,蔷薇几乎是语无论次的说着话。她心头突然一震,她的腿,蔷薇的腿怎么了?

“我不离开你,我抱你回房睡。”月魄站起身来,永夜清清楚楚的看到蔷薇的腿一动不动,勾着月魄的脖子任他抱起了她。

她感觉脸上一凉,竟有泪滑落,一股椎心的痛从心底蔓延开来。

发生了些什么事情才会变成这样?

永夜默默的看着月魄和蔷薇房中的灯熄灭。

静安侯府的郡主,从小锦衣玉食,被捧在掌心如珠如宝……风吹过来,泪在脸上慢慢被风­干­。

她木然的回过头,盯着平叔。低声说道:“我若是现在过去见他们呢?”

“大公子说,你若有异动,他们就只能死。”平叔平板的说,神情里却有了变化,似在犹豫着什么。

“回去吧!”永夜叹了口气,突然飞刀出手,人迅急后退,已如夜鸟一般弹开三丈远。

她消失不见,月魄和蔷薇才不会有危险。否则,大家只能互相被牵制,一个也跑不了。趁着游离谷与安家还没有逼自己服下什么毒物,永夜必须要逃。

她的想法瞬间发生了变化,因为她想到了一个人。墨玉!

在安国开宝寺,游离谷居然想杀的人不是端王,目标是她。墨玉看她的眼神是嫉恨,像是她抢走了他的心爱之物,又像是她毁了他的什么宝贝似的。而李言年则透露墨玉身份在谷中很高。以墨玉这般年轻,身手还不如李言年,他凭什么有这么高的地位?

永夜只确定一件事,游离谷的目标是自己。月魄和蔷薇都是为了牵制自己的棋子。

她拼尽了全力,顺着风势潇洒自如的在夜空中穿行。她感觉平叔拍过来一掌,却因距离远了,掌风拍在背心却没有什么感觉,然后她甩开了他。

埋伏了一条巷子的人算什么,只要找到风扬兮找到太子燕,以风扬兮的武功,太子燕的权势,轰了这条巷子都不是难事。

她不知道风扬兮的落脚处,她只能奔皇宫的方向而去。她没有选择,只能找太子燕。只有他的权势才能让月魄和蔷薇平安脱险。永夜顾不得许多,哪怕让她现在嫁太子燕,她也肯。

她在夜­色­中飞奔,心里狂喊着风扬兮的名字。他不是说他一直在她身边吗?人呢?他在哪儿?永夜从没有过这么快的速度。

夜­色­中的长街慢慢起了一层轻雾。

眼看皇宫就在眼前,永夜却心生警觉。

长街的一端缓缓走来七八个青衣蒙面人。

“星魂。”

这个名字瞬间刺疼了永夜的心,她静静的站立,身后也有脚步声响起,已陷入包围。“你们算得很准。居然知道我想要走哪条路。”

“谷主算定你会走这条路。你是打一架就擒,还是放弃抵抗主动跟我们走?”

“我当然是……”永夜的飞刀已然出手闪电般袭向身后的人,右手拔出了袖刀,疾箭似的往前冲去。

两旁屋顶上也跃下人来,长鞭如毒蛇扭动卷向她的足­祼­。

永夜凌空翻身避开,反手扯住鞭梢,人立时被挥了出去,趁机借力一弹,人已在三丈开外。

眼间人影闪过,一掌带着浑厚的内力拍来,她一侧身,掌拍在肩上,痛得她手一抖,差点握不住刀,左手依然挥出了飞刀。那人不能置信的捂着喉咙,张大嘴张喊又喊不住,急得汗珠挂满了额头,身体怦然倒下。

永夜冷笑,身上的暗器被扔了个七七八八,那十来条黑影依然围着她,消耗她的体力,似要活捉她。

她喘了口气喊道:“不打了,我没暗器了。”

“你倒聪明!”青衣人讥笑着走近。

永夜站着不动,算计步法,突然扑了过去。她没有暗器,袖刀如影随至,使出了前世的近身博击。眼看撕开一个缺口,便要使出轻功逃离。斜刺过来两柄剑,剑法刁钻歹毒,迅速补住了包围圈。

永夜心一凉,抬头看了看月亮,笑了笑,总会有打不过也逃不掉的一天。

“你已经受伤,再打下去,也只能力竭,逃不了的。”一个人淡淡的说道。

永夜喘息,青衣人缩小的圈子,离她越来越近。她的特长是轻功与暗器,她知道他们说的没错。她的腿肚子已经发颤,她的暗器已经没了,虎口鲜血直流,袖刀叮的一声从手中滑落。

她盯着离她越来越近的人影,伸手拔出了束发簪子,反手比在喉间:“再过来一步,我就自尽。”

青衣人愣了愣。

“让开!”她厉声喝道,踉跄着后退。她在赌,赌游离谷不要自己的命。岂料才退几步,一鞭突然横扫,永夜腿一软摔倒在地,手中玉簪被摔出老远。

“想死也死不了的。”青衣人淡淡的说道,长鞭挥出便要缠上永夜。

永夜闭上眼,她已没有力气。然后却没感觉到任何来袭,她惊讶的睁开眼睛,挥向她的长鞭已断成了几截。风扬兮定定的挡在她面前,长剑指向青衣人:“不怕死的就上。最好一起上,风某懒得一个个收拾。”

月光落在他的剑上,散出淡淡的光芒。那张脸带着一抹嘲讽,眼神锐利如刀:“怎么,只敢暗中下手,不敢与风某过招?”

青衣人围住他,突然齐齐出手。风扬兮脚步跨出一步,剑刃吐出一圈寒芒。冲在前的三名青衣人与剑芒迎上,只觉手上一凉,骇然瞧见握剑的手已断落在地上。

长街上雾更浓,隐隐带着一种淡淡的香气飘来,风扬兮脸­色­一变,揽住永夜一跃而起,似黑鹰一般趁着青衣人发怔时冲了出去。

一声叹息响起:“你们不是他的对手。不用追了!”

“是!”

青衣人恭敬的答道,扶着受伤的人,收拾长街后离开。

月­色­重新罩在长街之上,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新坑,现代小白轻松文:放弃你,下辈子吧

你是星魂又何妨

靠在风扬兮身上,永夜闭上眼任他抱着她离开。她太疲倦,倦得懒得去思考。不论风扬兮会把她带到何处,她应该是安全的。

他的手稳稳的托着她的腰,让永夜感觉到安心。她睁开眼,看到风扬兮坚毅的眼神,紧蹙的浓眉,心里突然一凉,他知道了她是星魂……永夜懒得去想了,生死由命,她相当讨厌在风扬兮面前每次都紧张害怕的感觉。

如果自己死了,他也会去救出蔷薇和月魄吧。毕竟,他是大侠,是嫉恶如仇,与游离谷作对的大侠。

月光下的落日湖波光粼粼,风扬兮将永夜带到了他的竹楼。

怀里的永夜脸­色­苍白,长睫在颤抖。他怜惜的看着她,心里异常矛盾。小心放了她在床上,他伸手搭上了她的腕脉。

永夜一激灵睁开了眼睛,正对上风扬兮蹙眉担忧的眼神。她轻轻脱开手:“我没事……你撒谎,你不在。”

“你希望我一直在你身边?”风扬兮静静的问。

永夜想点头,自从他说一直在她身边,她觉得很安全,从没担心过游离谷的人找上她。可是她硬生生的止住,淡笑道:“是你说的,我不过问问罢了。”

“我才从太子东宫出来。”没等到想要的回答,风扬兮有些失望。他伸手摸向永夜中掌的肩头问道:“你肩上中了一掌,有没有事?”

那担忧的神情看得永夜极不舒服,每次遇到风扬兮都是他救她。可她却担心他宰了自己,今晚也不例外。她心一横道:“上回扮麻子你认出来了,扮黑脸小子你也认出来了,眼力这般好,想来什么都看见了?”

她的手慢慢伸开,掌心托着一枚飞刀。

一寸长,半分宽,两面开了血槽,加了纯银铸就,银光闪闪。

她一字字说:“你瞧得清楚了,这是我的刀。杀手无论如何都会在身上留有最后的一枚暗器。我就是你一直要找的刺客星魂,你也一直想杀了我。一直救的人是你一直想杀的人,这事真够讽刺的。”

风扬兮盯着永夜,永夜努力想从他眼中看出什么。而那对比夜还沉的瞳仁中只反­射­出她自己的影子,小小的一点被牢牢吸住。她深吸气,扭开了头。

风扬兮扣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转过来,锁着她的眼睛微笑:“我以为,你不会有看着我的眼睛却不敢说谎的时候。”

永夜心中的勇气瞬间被激发出来,拍开了他的手冷然道:“看到飞刀你就应该明白,我以不会武功为由请你当保镖护送我去安国,原就是不安好心,想借易中天的手除了你,省得他日被你杀了。在陈国驿馆,在你背后­射­出飞刀的也是我,不然,你不会中箭。”

风扬兮眼也不眨的看着她,在永夜一口气说完瞪着他的时候淡淡的道:“还好,中气十足,没有大碍。好好睡一觉吧。”

他说完起身走了出去。

他回避的态度让永夜愤怒:“你怎么不杀了我?你忘了安国巷口那个卖面的王老爹?他只是个无辜的老人!你忘了京都兵部尚书府的那场刺杀?你还被我下了毒?你忘了在陈国驿馆是谁在你背后给了你一刀,让你中了易中天一箭差点失手被擒?你不是口口声声要杀了我吗?为什么不杀了?是留着我还有用处?”

风扬兮旋风般冲进来,手扬起响亮的给了永夜一耳光:“这是替死在你手上的那些无辜者打的!”

屋内霎时静得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

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没有说话。

永夜蓦然心酸,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委屈这么难过。从小在游离谷,她练功再苦也没有委屈过,在端王府被捧为掌珠半句重话也没听过,在陈国知道大家都在算计她,她也没有委屈,月魄更是一句重话也没说过她。李言年打过她耳光,她只会笑着与他周旋,风扬兮没打错,他没杀她已经是格外宽容,可是她却觉得心痛得要命。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她猛的低下头,看着一颗泪溅到地上,像在油里滴下一滴水,瞬间烫炸开来。

永夜下了床,低头走过风扬兮身边时压抑着想哭的冲动哑着嗓子说:“我再也不欠你。”

她一步步走出去,竹桥伸向黑暗,永夜觉得自己也在一步步走向无垠的夜。从此见不着丝毫光明。

恶战一场,每走一步腿都在发颤,肩头中了一掌,右手几乎抬不起来。脸颊火辣辣的痛,估计已肿了半边。她要离开,她还要去皇宫,去找太子燕。月魄和蔷薇还陷在小巷里,她不能留下,更不能倒下。

风扬兮在屋内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他做了什么?他抬起手,手指居然在轻轻发颤。他眉头紧皱,冲了出去。

月光下惨白的竹桥上,只有永夜蹒跚孤单的背影。寂廖的像天上的星星,高而远挂在无声的夜空。风扬兮心里的那股酸痛又翻搅起来,他长叹一声追上去。

“改变主意了?”永夜比黑夜星辰还亮的眸子带着讥讽的神­色­。

“跟我回去。”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这一句,风扬兮嘴角扯开苦笑。

永夜二话不说转身往回走。

“怎么这么顺从听话?”

永夜抬头平静的笑了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难不成,我还要和你打一架?或者假意挣扎一下被你扛回去?”

风扬兮怔住。他跟着永夜往回走默然走了一段,突然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平静?很恨我?”

“我只是……可怜我自己。”永夜摇了摇头一步步坚持走回去。

风扬兮抬头望天,深深呼吸,涌起的那股酸楚直冲进了骨头里,难受得握紧了拳头。他看到她走得极慢,脚在发颤,情不自禁伸出手蓦得又收回来。他突然有点怕,怕她恨了他,推开他的手。他默默地看她,仿佛步履艰难的是自己。

重新走进屋子,永夜硬挺着站着:“说吧,想要我做什么?”

“把易容洗了。”

永夜倒了点药粉在盆子里,洗去脸上易容。橙­色­的灯光下看不出她的脸­色­,却能清楚看到脸颊微微的肿起。

风扬兮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挑出一团药膏便要揉上她的脸。

永夜一把抢过瓷瓶:“男女授受不亲。”

“我抱你回来时你怎么不说这话?”风扬兮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我打得脱力,顺便满足下你怜香惜玉的心思。”

风扬兮被永夜堵得所有的话全噎在喉间,一咬牙大步离开竹楼,指间那团药膏揉进了掌心,滑滑腻腻好不难受。

永夜把脸抹了,觉得舒服了些。她小心拉下衣衫,右肩一片青紫红肿,她抹了药膏。动了动右手,还行,没伤到骨头。她长舒口气倒在了床上,脱力硬撑的下场是双腿肌­肉­不受控制的颤抖。明天,要是能什么都不用担心一觉睡到自然醒多好。

然而累得紧了,人躺在床上,脑子却停不了。明明神经已绷到极致,却偏偏还没有听到咔嘣断掉的声音。

山谷里与月魄呆的日子仿佛是个梦,一个很久远的梦。她明知一离开就回不去,却还痴想着再拥有。大太阳下平安医馆的平安日子一去不复返。月魄从小的保护,一直给予她的温柔纵容让她贪恋,哪怕她连与他手牵手在大太阳底下开朗放肆的笑都不敢,她还是喜欢。

月魄,蔷薇……交替着在她脑中出现,永夜心里针扎似的难受。她睁开眼睛,黑暗中也瞧得清清楚楚。简单却舒适的家具,墙上还挂了把琴。风扬兮还会抚琴?

这一夜她看到太阳跳出湖面,屋子里的光由浅浅的灰蓝慢慢染成桔黄|­色­。

风扬兮喜欢光明,所以,他在湖面上建了竹楼。

永夜闭上了眼睛,光太刺目,她只适合留在黑暗的夜里。

渐渐的,太阳的光几乎要把整座竹楼烧了起来,永夜扯过薄被想挡住刺目的阳光,手却在发抖,怎么也用不上劲。她艰难的翻过身,胸口郁闷难当,张口吐出一口血来。她想起那个平叔从背后击来的一掌,她竟然以为无事。

永夜趴在床上,无力的想着月魄和蔷薇。她张嘴喊风扬兮,那三个字从她嘴里吐出像吐了一口气一般的轻。她用尽全身力气将掌心的飞刀挥出,刀击在铜盆上发出咚的一声。

似乎才听到声音,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七月清晨的风带着凉意吹进来,风扬兮吓了一跳,上前扶起永夜,看到她笑了笑就晕了过去。

昨晚还好好的没有大碍,怎么今天就成这般模样了?风扬兮记得永夜伤在肩上,小心拉开她的衣领,见红肿已经消退,只有一点青淤。他皱紧了眉,搭上她的腕脉,感觉内息紊乱脉象轻浮。不由大吃一惊。

连喊了永夜几声也不见反应,他毫不犹豫伸手解开她的衣衫。永夜脖子上滑出了一方木牌,上面龙飞凤舞写着风扬兮三个字。

风扬兮顿时傻了,手握着木牌,想起当时永夜找他做保镖的情景。她又是怯懦又是天真又是单纯的模样像刀一样刺进他万年不化的心,直直捅进心底深处那块柔软。是他把木牌挂回她脖子上,他说她能用木牌求他做一件事。她一直戴着这方木牌,只是想着有一天他会杀她时用来保命吗?还是想着能利用这块木牌再利用他一次?然而她一直戴着它,从来没有取下过。

“我不管你为什么戴着它……”他闭上眼,胸中腾起一股喜悦,一股让他想疯狂的感觉,风扬兮看着永夜,手指颤了下。嘴微微一动,带出笑意,似觉得没有什么不可以。

他麻利脱了永夜的衣裳,连缠胸的布的也一并解下。

永夜的胸膛像鸽子一般柔美,肌肤常年不接触阳光白皙柔­嫩­。

“伤在哪儿呢?”风扬兮喃喃说道,对她的胴体散发出的美丽视而不见。他皱着眉翻过她,见背心露出一个红肿的掌印。他的手贴上去感觉到如烙铁般烫手。

风扬兮知道永夜定是先被内家高手所伤,深深呼吸催动内力为她调节内息。足足半个时辰,他听到永夜嗯了声,这才松了口气。给她拉好衣衫,他瞟见那方木牌,又轻轻塞了回去。

手指在她脸上留下的淡淡掌痕上拂过,风扬兮悔的肠子都青了。他为什么对她那么凶?明知道她不是有意要杀那些人,他明明没有怪她,为什么还会被她激怒?

风扬兮叹了口气。想起永夜一心护着的月魄,眼神中多了几分讥讽,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初吻

无边的黑暗中,永夜仿佛又回到了殊途河水中。冰凉的河水载着她沉浮。她似喝进了河水,苦得想吐,一张嘴又是一口苦水。

做鬼也这么难啊!要受小鬼排挤,要受鬼差的气。她眼前仿佛又看到了血红­色­的彼岸花,成片成片开着,似血在路上流淌。

突然花中冒出一点月白来,月魄浑身是血躺在花丛中望着她。

他的眼睛还是那么温柔,却无限悲凉!

永夜努力地想游上岸,然而河水却是溺水,轻飘飘的使不上劲。

她放声大喊,嘴一张,一口又一口的苦水灌进来,她所有的声音被河水湮没。眼睁睁看着月魄无力的望着她。

永夜无声的大喊,无力的喝下涌进嘴边的河水,无力的看着越来越远的月魄哭泣。

她似沉似浮地飘浮在河里,没有尽头,没有光亮,没有了意识。

一双­干­燥温暖的手从她的脸上划过,她感觉到那双手上粗糙的茧。

“醒了?”

声音从遥远的天际传来,永夜恍恍惚惚的听着,无意识的嗯了声,又睡过去了。

床上的永夜睡了整整三天。照理说,她应该再睡一晚才会醒。永夜身体恢复得很不错,和她身体内那股奇怪而­精­纯的内力有关。这股内力从不外露,难怪开始他不知道她会武功。

风扬兮站在床头看着她,她昏迷时喊着月魄的名字。风扬兮想起那个身穿月白­色­衫子一脸云淡风清模样的人。李天佑一心想杀月魄,也是因为她喜欢那个人吗?

她与月魄青梅竹马长大,她到了圣京再逃离也是因为他,她心里只有月魄。

他想起远远的看着她和月魄住在简陋的院子里,想起她回去的时候脸上隐藏不住的笑容,轻盈的脚步,嘴里有些发苦。

阳光照进来,永夜脸­色­苍白,柔弱无力。

风扬兮目光复杂,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转身出了房门。

永夜醒来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她眨了眨间,发现伤势好了一大半。她想起风扬兮来,是他用内力帮她顺畅的经脉吗?胳膊上的伤也好了。

永夜看了看自己,仅着中衣,蓝­色­的布袍,缠胸的布叠得整齐地放在枕边,还有那把唯一剩下的飞刀。他脱了她的衣裳?永夜迅速回避这个问题。

下了床推开房门,迎面一个大湖金光闪烁,她不得不眯缝起眼睛,红红的落日离湖面还有几丈的距离。空中霞光万丈,有白鹭成排飞过。“落日湖!”她脱口而出。

“好些了?”风扬兮端着一碗药走来。“你说对了,这湖就叫落日湖,日落时分最美。”

“谢谢!”永夜接过药只喝了一口便吐了,“很苦!”她想起梦里的苦涩的河水,原来是喝药。

风扬兮正打算劝一句良药苦口,却见永夜深呼吸一口气将药一滴不剩的喝完。她舔舔­唇­,舌尖还有一丝苦味,永夜自嘲的笑道:“第一口没有淮备。良药苦口,我不能一直病着。刺客没有资格叫苦。”

她的话让风扬兮动容。要吃过多少苦,忍耐过多少事情,才能说出这句话来?她应该很怕死,所以不怕吃苦。

落日的光照在永夜脸上,那张脸比落日的景致还要美。

晚风吹起她的长发,简陋的布袍并不能减少半分她的美丽。

风扬兮发现了自己的失神,暗骂了声祸水。他瞟了眼床头叠好的束胸的布面不改­色­的撒谎:“你睡了三天,陈秋水的秋水山庄离这里不远,我请了个婢女过来照顾你。”

永夜释然的笑了笑。突然想起风扬兮说她睡了三天,忍不住着急:“我睡了三天?”

“嗯。”

她想起月魄和蔷薇,着急想走。

“人去楼空。他们没那么傻。”

永夜胸口一痛,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风扬兮皱了皱眉扶住她:“伤还没好,还要养几日。”

蔷薇的模样冲进心里,转眼之间,她又不见了,还有月魄。永夜心里涌出强烈的后悔和自责,胸口一股戾气直往上冲,她喃喃道:“如果我安安静静留在安家,悄悄送信给你是不是就能救了他们?那个平叔武功很高,我怕我再回去就出不来了……”永夜急怒攻心,一口血又喷了出来。

风扬兮吓了一跳,见她双目赤红眼神迷离,手掌一翻将永夜打晕了过去。他叹了口气,永夜口中的平叔是真想要她的命。难道自己猜得错了?

他抱起永夜进房,静静的坐在床头陪着她。

如果可以,他不想让她再搅和进来。然而,不拉她进来,怎么行?不让她瞧个清楚明白她如何肯信。可是这样对她是否太残忍,风扬兮矛盾异常。他的目光从永夜脖子上扫过,怔然的想,如果,她佩着那方木牌不是想利用他呢?

他禁不住苦笑,他选择了一条最难的路去得到她的心吗?

太阳沉进了落日湖,竹楼里的光线慢慢变得灰暗。

风扬兮取下墙上的琴,轻拨琴弦,奏出一曲《清平乐》,琴声清雅,隐隐如水洗蓝天,充满了平和安祥。这样的琴平静的他的心思,也能让永夜紊乱的气息安稳。

安家是齐国首富,安家的覆没关系到齐国的财力。

如果是安家请游离谷出手捉了永夜最关心的人要胁她。安家这么快就知道了她的身份?安伯平有千个胆子也不敢在知道永夜是未来太子妃的情况下还敢要胁她作假画。

月光照亮了湖面,风扬兮思绪如湖面的波光,跳跃闪烁。他一点又一点地拼凑着整件事情。

是游离谷反过来要胁安家吗?为什么游离谷又要安伯平留下永夜作画?

游离谷本来筹划十来年,要夺取安国皇权,却在瞬间改变了主意。自安国裕嘉帝崩,佑庆帝继位,游离谷设在各国京城的牡丹院一夜之间销声匿迹。似乎没有任何行动。然而在齐国,却屡屡出现踪影。

只是因为她是星魂,是叛出游离谷的刺客,所以才要擒住她?

三日前救了永夜后再去那条巷子,里面已经空无一人。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摆出的阵仗似乎只要永夜去亲眼看一眼,知道月魄和蔷薇在他们手中,让她不敢妄动。而永夜意外出逃后,游离谷的刺客却早在她前往皇宫的必经之地等着她。是什么目的呢?感觉上只想困住她,不愿意她与慕容燕有任何联系。

身后的呼吸稍稍变了一变又恢复正常。风扬兮停住思绪回头:“你醒了。”

“我的伤很重吗?”

“嗯,伤你的人是个内家高手。是游离谷的人?”

“安伯平说平叔是别苑的管家。我知道他武功高,怕回到别苑再也出不来。”永夜黯然,胸口又一阵闷痛。

“着急没用,人已经不见了。你想要找到他们,只有先把自己养好。”风扬兮柔声劝道。

他没有点灯,黑暗中永夜沉默了下道:“好,我会养好身体。我一定会找到他们。”

风扬兮走到床边,伸手搭住永夜的腕脉,片刻后笑了笑:“无碍,养些天就好了。这里风景极好,也利于养病。”

“为什么你不杀我?我是你一直想杀的人?”

永夜盯着风扬兮不明白。想起他打了她一巴掌,他应该是恨她的。从八年前她第一次用飞刀杀卖面的王老爹开始。风扬兮就想找到她,杀之而后快。

“不是你愿意的,我只想杀了那个叫你拿起飞刀的人。他指使了太多人去杀人,为了他的一己之私。”

风扬兮的声音变得冷洌,突然苦笑道:“是因为我想找到星魂杀了她,所以你才在背后­射­我一刀,才见了我就害怕撒谎是吗?”

他不会杀她?永夜有些接受不了这个结果,她喃喃说道:“我怕你。多年前游离谷故意要我杀一个素不相识的卖面大爷,就因为你每天都会去面摊前吃面。如果我不听他们的话,他们就会告诉你我是星魂,借你的手来杀我。很多年了,我一看到你,就在想,你有一天会杀我……”

说着她打了个寒战。风扬兮瞬间觉察到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禁不住骂自己笨。见永夜无助的模样,心里涌起一股怜惜。他笑了笑,柔声道:“我怎么会杀你呢,傻子。”

这么多年来,她见了他就像老鼠见了猫。见了他,浑身的毛都戒备的竖了起来。结果这个人却用这样的语气说告诉她,他似乎不会伤害她。永夜一时间变得茫然。 “你说你不与权贵来往,你却帮着李天佑,你说让我去还马,结果你把我卖进牡丹院,让李言年折磨我……我不信你……”

她想起在陈国驿馆风扬兮在火海中找她的情形,她却忍不住想杀了他以绝后患。甚至他来山中救她,她也想过杀了他。她是真的怕。游离谷从小种在她心上的恐惧已超出了一切。她的思维中只有一件事,风扬兮会杀了她,因为她是刺客星魂。

风扬兮一愣,看到永夜眼里的防备,心里涌起无尽的愧疚。伸手揽了她入怀,永夜恼怒的推他,风扬兮只抱紧了她,仿佛他的胸膛是最安全的地方。

永夜觉得陌生的气息纷涌而来,却宽厚温暖,挣扎到无力,终于放弃,沮丧地说:“你不明白,我怕你,怕到无时不刻想杀了你。”

“我要杀你,就不会救你了。”风扬兮叹息。

他的声音像屹立的大山,渐渐安抚了永夜的情绪。她闭上眼一遍遍告诉自己,是真的,他不会杀她,她再也不怕他。

她多年的害怕与噩梦瞬间消失。她却只有心悸,担心只是黑夜里的一个梦。梦醒了,他还是正义的大侠,要杀了她。

脑子里很乱,他为什么又不杀她了?他为什么要救她?他为什么要对她这样好?为什么?

永夜抬起头,风扬兮的眸子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她突然意识到他离她很近,近得能听到他的心跳。她尴尬的后退,风扬兮伸手一揽,已吻上了她的­唇­。他没有给她离开的机会。他的吻霸道又不失温柔,覆在她的­唇­上轻轻的吮吸。

永夜呆若木­鸡­。她被他吻了?月魄只亲了她的脸颊,为什么她会被他吻了?下意识手掌轻轻脆脆挥上风扬兮的脸。

她力气很小,掌声却很响。在静寂的黑暗中像一把刀划破了和谐与温情。

永夜吓了一跳,喃喃道:“我要和月魄过平安的小日子的……”

她呆了,她说什么?

可是她不是一直想和月魄过平安的小日子吗?月魄说要带她回老家,月魄希望她嫁给他。可是,为什么风扬兮吻她的时候她没有躲开?她甚至觉得他很温柔?她脑子像糨糊糊成了一团。

她的话让风扬兮倒吸一口凉气,想怒,见永夜失魂落魄卷缩的模样又极可怜。

她浑身透出的软弱让风扬兮生生压住怒火。他平静的起身道:“你再多休息几日把伤养好,我去查查安家与游离谷的事情。你好好呆在这里别乱跑了。我会请陈家的婢女来侍候你。”

他拉开房门,星光满天。

风扬兮拉上门,一个纵身跃进了湖里。他实在需要用冷水好好让自己平静一下。

永夜一直呆坐在床上,坐了整整一晚。

太阳再次将竹楼耀亮的时候,她终于疲倦的睡了。

什么也不想,救出月魄和蔷薇再说。她闭上眼对自己说道。

各有各的想法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永夜没有睁眼。

门再次被关上。

反反复复好几次,她眯着眼睁开了一道缝。目光瞟到一角蓝­色­的裙裾,永夜放心的醒了。

“小姐醒了?都末时啦!我叫明蓝,是陈老爷山庄的。老爷唤我来侍候你。”声音很甜,像糯米酒一般,甜而不腻,却很舒服。

永夜睁大眼,看着明蓝端了药碗走到床前。

明蓝长得也很甜,说话时嘴边带着两个又深又圆的酒窝,头发长长的披在肩上,一颗明蓝­色­的宝石坠在圆润光洁的额间。

永夜见­色­心喜,瞬间就觉得明蓝很对她的胃口。她笑道:“你家老爷喜欢美人,美人都以颜­色­为名。你喜欢蓝­色­,所以叫明蓝。这串额饰是你们老爷专门送给你的。他一定会说,唯有明蓝才配得上这颗蓝­色­的宝石。”

明蓝目瞪口呆。

“把药给我,当心洒出来!”永夜好笑的看着明蓝颤抖的着示意。

“哎呀小姐,老爷也认识你?他都给你说啦?”明蓝瞪大的双眼不是黑白分明,而是黑明分明得眸子里带出一种淡淡的蓝­色­。

永夜一口气将药喝了,抹抹嘴笑道:“你下面穿着明蓝的裙子,上衣是深褐­色­的襦衫。你家老爷是丹青高手,他自然懂得配­色­。你又叫明蓝,再配上这蓝宝石,想也想出来啦。”

明蓝抿嘴一笑,两个酒窝又深又甜。脸上浮起一抹红晕,跺脚道:“若不是知道你是女孩子,我定以为你是个油腔滑调的坏男人!”

永夜的心情被明蓝衬得爽朗起来。她深深呼吸,发现内息平稳了许多。风扬兮叫陈秋水心爱的女子来侍候她,关系定然非浅。她一愣神,告诫自己不去想。下了床伸了个懒腰道:“我无事可做,去拜访下你家老爷吧。”

她伸手去拿布袍,明蓝突然伸手把袍子拿开,不屑地说道:“那是男人穿的,女孩子穿什么袍子?”

“你们老爷说,女孩子最适合柔美飘逸的衫裙,男子的衣袍衬不出女儿的美是么?”

“啊!小姐又知道啦?”明蓝瞪眼的样子让永夜爱极,伸手在她脸上摸了一把,心里对秋水山庄陈秋水藏着的美人十分向往。

一个明蓝如此分明独特,别的美人定也不差。

虽然安伯平道陈秋水靠了安家的财力支持。可是永夜却相信,能得风扬兮信任之人,能画出大气磅礴的山水之作的人心胸定然宽广,绝不会是贪图钱财之人。

这就让永夜奇怪。为什么安伯平会认为陈秋水是这样的人。也许认识了陈秋水,她也能知道了解几分安伯平要她作假画的目的。

“可是我想出去走走总不能这样子出去吧?我倒是不怕,就怕别人瞧了害怕。”永夜说的是实话。这个时代一年四季都包得严实。要在前世,大热天,她早就打着赤膊或随意笼件汗衫了事。

明蓝嘟了嘴道:“风公子说小姐醒了肯定呆不住,我家老爷便道小姐若愿意就去秋水山庄玩玩。”她笑嘻嘻的拿出一个布包递给永夜。

打开一看,居然是件浅紫­色­的裙子。还配了件白衣的纱质大袖襦衫。永夜想起那日在绸缎庄,风扬兮逼着她量尺寸就做的这件衣裳,手指抚摸着丝滑的料子,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她摇了摇头:“我不穿女装。”

她想起了月魄。他还在游离谷手中,她怎么能换了女装让别人瞧见?他希望她换了女装第一个看到的人是他啊。永夜鼻子有点酸,她又想起了昨晚风扬兮的那一吻,顿时意兴阑珊。

“明蓝,我想在这里坐会儿。不去山庄了。如果方便,你可不可以送套茶具来?我想煮茶。”

“小姐!”明蓝不解的看着永夜。

她披散着头发穿了件中衣就这样美丽。她为什么不穿上更美丽的襦裙?

永夜取了风扬兮的琴放在矮几上,抱歉的对明蓝笑笑:“替我多谢你家老爷的美意。”

她缓缓伸出手腕,中指竖直下探按响一弦轻音。永夜望着水面划过的一只鸟,想起王勃的诗句:“落霞与孤鹜齐飞。”

她就像那只孤飞的鸟,不敢与人亲近。

刺客就是这个命。她心疼月魄,亲近月魄也因为他和她一样,都是同样的苦命。

巷子里粗茶淡饭的温馨历历在目。她怎么可以舍他不顾?

琴声由哀伤到悲愤,永夜指法越来急。她不知道弹了多久,酷热的下午永夜感觉不到丝毫热度。她甚至听不见自己的琴声,目光远眺没有焦距,眼前脑中所想的全是月魄与蔷薇。

一只手蓦然放在弦上,琴声嘎然而止。

“你的手这么­精­巧,伤了指头可不利于发暗器。”风扬兮平静的声音中分明带有一丝怒气。

许久不弹又弹得时间太长,指尖传来一丝痛楚。永夜垂下眼眸问道:“有消息了吗?”

“你是担心蔷薇还是月公子?”

永夜转开头,她担心蔷薇也担心月魄。只要想到他们陷在游离谷的包围中,她就着急,没办法心静。

风扬兮突然一笑,望定湖上落日道:“你瞧,黑夜马上就要来了,可是明天还会有这样辉煌的落日。”

永夜愣了愣,不知道他究竟想说什么。她现在没有心情陪他赏落日,咬咬­唇­道:“安伯平说花了一万两银子请游离谷帮忙,控制了月魄和蔷薇,就为了让我给他摹古本做假字画。济古斋和大昌号都是安家的生意。”

“你学的东西真多!这也是一个刺客需要学的?”风扬兮很疑惑。

他的话又激起了永夜的难过。她不想的,前世做杀手,这世还做刺客,她很累。风扬兮的语气听到永夜耳中充满了嘲笑的意思。刺客不需要学这些,只需要学杀人是吗?她冷笑道:“总比某人口口声声不与权贵结交,却和佑庆帝太子燕密切勾结来得爽快!至少,我是靠本事吃饭!永夜一直想知道大侠做什么活计赚钱生活,现在懂了。”

她居然说他当走狗赚银子吃饭?风扬兮气得牙咬得死紧,额头青筋直跳,转开头不看永夜,省得一巴掌打死她。这么多年的修为居然会被她气得失控,风扬兮很佩服永夜。

他深呼吸,不明白为什么一句话就惹得她像刺猬。风扬兮怒力控制住怒气,缓缓和她说正事:“不论是游离谷要你呆在安家作画,还是安家需要你作画。你都有机会进入安家查这件事情。不过,你只有一个月时间。无论查出什么样的结果,你必须准备嫁人。”

永夜扬了扬眉:“太子是你何人?”

“助我灭游离谷的人。我想,你也不想看到游离谷继续威胁着你。”

永夜沉默了下问道:“是你和他的条件吗?”

风扬兮愣了愣没有说话。

“我嫁不嫁他关你什么事?!”昨晚吻她,今天就让她嫁太子,风扬兮,你当我是什么?永夜瞬间被激怒了。

“那晚你去的路线难道不是太子的东宫?你难道不是想着嫁了他利用他保护你的心上人?”风扬兮嘲弄的看着永夜。

永夜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哼了声不回答。

永夜倔强的模样让风扬兮生气,她就这么喜欢那小子?宁肯嫁给慕容燕嫁给她不爱的人?他冷冷一笑:“你不做也得做!如果你想让你的心上人和蔷薇郡主平安的话!你说我威胁你也好,说别的也罢,你自己掂量吧!”

永夜突然哈哈大笑道:“我是刺客小人,我凭什么要救蔷薇和月魄?这是他们的命,与我无关!永夜身体无碍,这就告辞!”

风扬兮伸手拽住她,一字字道:“你说的,我一个字也不信!”

“放手!”

“认错!”

什么?她哪里错了?明明是他不讲理。手腕被他捏得很疼,永夜抽手风扬兮不放。她急得一转掌心握住那柄飞刀直取风扬兮的咽喉,她只是习惯­性­的用了最有效的杀人方式,她只想摆脱他。

风扬兮眸­色­却瞬间变得冰冷,她竟然还想杀他?她的心只对月魄温柔是吗?他拽住她的手腕一甩,避开永夜的一击,掌顺势拍向她的后背。

他的武功高出永夜太多,这一掌下去,永夜未好的伤再次加重,卟的一口血喷出,人掉进了湖里。

风扬兮收掌不及,跟着跃下去。

捞起永夜时,见她胸前一片被水晕染的血迹,人已经没了知觉。风扬兮心里一抽,又是伤心又是难受。狠狠的一掌拍在水面上,湖水飞起溅了他一脸,风扬兮从来没有这样沮丧过。

他抱起永夜回到竹楼,抖着手脱了她的衣裳,用薄被卷着她。水滴顺着他的头发与胡子往下滴落。湿衣贴在身上,被太阳的热度晒着说不出的难受。风扬兮心里的难受却远甚于此。一掌击出,永夜飞出去的时候,他就后悔,他不想再伤她一点,却偏偏是自己打得她吐血。

竹席的秘密

永夜再清醒的时候,已经不在竹楼里了。

明蓝担忧的看着她,给她端来药喂她喝了。

“这是秋水山庄?”永夜淡淡的问道。

“是啊,风公子有事,说小姐身体还是在山庄养着比较好。”明蓝轻柔的说道。

“明蓝,你出去吧,我要运功。”永夜不想听到风扬兮的名字,她冷静的想,自己首当其冲的是养好伤,再去想办法救月魄和蔷微。

明蓝听话的端起了药碗,临走前忍不住说:“风公子说,小姐好了,不妨回安家瞧瞧,说不定有意外收获。”

永夜点点头。明蓝出去,她又叹了口气。明亮的眸子里染上了层忧虑。安家,难道月魄和蔷薇的下落真的要通过安家才能知道?

她默默的运功。风扬兮那一掌并不重,只是牵动了内腑,引发伤势罢了。体内那条小蛇般的内力在四肢游走,竟比从前更为顺畅,是他为了顺了经脉吗?只运功一会儿,永夜不可自抑的想着风扬兮。她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要静心。

十天之后,永夜伤势好转。除了明蓝,秋水山庄没有任何人来打扰她。风扬兮也消失了。

永夜收拾停当,还是那身布袍,一柄飞刀。她向明蓝告辞。

“小姐,这是风公子给你的。”明蓝拿出一个包袱。

永夜瞟了一眼,那件紫­色­的襦裙叠得整整齐齐,还有一个刀囊一袋碎银。她打开一瞧,刀囊里面有二十四把飞刀,似乎是从前自己用过的,她转念一想,是从前每杀一个人,风扬兮取下来的吗?他还给她意味着什么呢?

是提醒她不要再杀好人,还是告诉他,他从此不会因此而想杀她?

永夜提起包袱,她犹豫一会儿想留下紫衣,却还是一起带走了。

重新走在巷子里。阳光正盛。永夜却没有再没有归家的喜悦。

安静的巷子再没有人等着她吃饭,再没有了。

她推开赵大叔家的门,空寂的庭院,连闹猪都不见了。她怔怔的坐在葡萄架下发了会儿呆,真寂寞。

推开东厢房的房门,月魄的房间很简单,连被子都叠得齐整。她回到西厢房,躺了上去,竹席沁凉,两行泪顺着眼角滑下。

永夜来到这个世上,十八年来第一次觉得孤单。

她轻轻抚摸着竹席,她在这里住了那么多天,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留恋。手指尖突然摸到一丝异样。永夜愣了愣,闭着眼继续抚摸。

很多年前,她在黑暗中就是这样一点点摸到了天脉内经的秘密。

她翻身爬起来,眯缝着眼观察着竹席,­肉­眼看不出什么特别。她哗的一声把竹席扯起,奔进了院子。

对着阳光,竹席的秘密一揽无余。

永夜浑身颤抖,八月的阳光是这样烈,她的心却这样冷,透心的凉。她望着竹席,眼泪疯狂的冲出眼眶模糊了视线,她疯了一般用飞刀捅着竹席,竹片横飞,竹刺刺进手,她感觉不到痛楚,只想把这张竹席剁成碎片。

一只手握住了她的。

永夜飞起一脚,前世学的近身博击施展得淋漓尽致。

眼前那个人是谁她不知道,他的阻止让她狂怒。直到一双手紧紧的箍住她的身体将她的哭声全吸进宽厚的胸膛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永夜才放软了身体。他捧起她的脸,风扬兮焦虑的脸在眼前放大,他说了什么她听不见。眼泪汹涌落下,永夜喃喃说:“为什么会骗我,为什么你要我嫁给太子……”

风扬兮愣住,目光由疑惑到惊喜,他大力的抱住她连声道:“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不嫁给他,我不是要你嫁给他!”

永夜怔了良久,突然一掌狠狠掴在他脸上,大声说:“你明明是!”

风扬兮一呆,心里有种喜悦在慢慢的扩大,他放声大笑,戏谑的问道:“你为什么气我让你嫁他呢?永夜?”

永夜张了张嘴,她为什么气这件事?她转开头抿着嘴不回答。

“不要你嫁,我绝不勉强你嫁给他,好吗?”风扬兮的话定住了永夜。

风扬兮眼眸中透出诚挚与柔情。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此时变得坦白,永夜不费工夫就看清了里面的含义。她吓了一跳,后退一步喃喃道:“你,你不是扔下我不管了吗?”

风扬兮定定的看着她,她似乎有点怕,她在怕什么呢?话禁不住脱口而出:“我想不管了,可是……我还是来了。永夜你……”他想问她心里是否有他,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来。

永夜张了张嘴,是的,他来了,她一有危险,他总是在她身边。只要一想到他她就安心。可是……她目中闪动着她自己也无法述说的情感。

永夜慢慢低下头,望向地上捅得稀烂的竹席,她的心仿佛也破成了碎片。她一字字道:“我是星魂,独一无二的刺客星魂,我不是安国的公主,不是任谁都能为我作主的娇柔的花。”

“我知道。”风扬兮拉住她的手,永夜抖了下。

竹刺刺进­肉­里带起刺骨的痛。让她无比清醒。“扎进­肉­里的刺比捅了一刀还痛。”

“挑了就好了。”风扬兮埋头看了看。

他挑出一根根竹刺,细心得像在绣花。

永夜漠然的说道:“心里的刺也能挑得出来?”

“只要你有,我就能把它们全挑出来。”风扬兮抬头看着她,看到她眼中的坚强,他终于忍不住伸手揽了她入怀,坚定的说:“我决不会让你一个人去面对。”

走进平安医馆,永夜在院子里挖土。她的紫袍与飞刀都埋在这里。

“肯定都被搜走了。”风扬兮说。

“不会,一定不会被带走。”永夜刨开土,拿出那件又脏又臭的衣裳,拎在手里欣赏。

“这件旧衣裳有什么用处?”

“有,有很大的用处!衣服也能说话。”永夜像欣赏一件宝物,可目光中分明含着悲哀。

风扬兮没有再问,目中涌出了然和怜惜。

她喜滋滋的又挖出了她埋在这里的飞刀,二十把刀,一把不少。她拈着飞刀看了看,银­色­的光夺目绚丽。她回头冲风扬兮一笑:“其实不论什么暗器,我都使得很好。这刀,是为了让你认出我来而己。我以为……本打算再不用这刀才埋在这里的。”她以为从此平平安安过小日子,连去偷去抢都不肯,她以为可以再不用飞刀,以为……人生真的没有能肯定的事情。

“你还担心我会杀你吗?”

“不是。不过,我还是要用它。”

“为什么?”

“本来不想再用它,可是既然让我用了,我就用吧。”永夜手势极快,转眼之间飞刀从掌心一一消失。风扬兮赞叹的神情让她想起当时月魄的模样,不觉黯然。又扬开笑容调皮的笑道:“暗器高手的刀你永远也不会知道藏在身上什么地方。”

风扬兮见她开朗的笑,心情跟着转好,若有所思地道:“我肯定有办法知道,你信不信?”

“呵呵,不信。”

“打个赌?”

“赌什么?”

“赌看谁能先发现秘密,安家与游离谷的秘密。”

永夜望着风扬兮,他一本正经的看着她。永夜笑了,突然伸手捉住他的胡子死命一扯。风扬兮痛得大叫一声:“­干­什么你?”

永夜耸耸肩:“原来是真的。”

风扬兮哭笑不得。

“你会缩骨法吗?”

“什么?”

永夜嘴一撇:“我以为你没了胡子摇身一变就成了太子燕。”

风扬兮哈哈大笑,眼神落在永夜身上变得柔和了,看永夜撇着嘴不屑的样子,觉得她极可爱。他忍住笑道:“永夜,你要弄明白,是你父王与齐皇的协议,太子与你是一样的!”

“你也要搞清楚,这世上除非我想嫁,无人能勉强于我。”永夜高傲的抬起了下巴。戳戳风扬兮的胸口认真无比地说,“我最恨信任的人骗我。我发过誓,这一世绝不让人在我背后捅我一刀。特别是我的朋友。”

她不等风扬兮回答,妩媚一笑:“我要回安家了,安心作画。”

“等等!若是安家问你这些天去哪儿呢?”

永夜背过身往外走,眼中已有了泪。“不管游离谷还是安家,似乎都想让我老老实实呆在安家别苑作画?这些天我被我的管家打了一掌,当然是养伤去了。如今舍不得我的心上人又乖乖回去了呗!”

风扬兮被她一句话又噎得难受。

暗杀

风扬兮揽着永夜骑马送她去安家别苑。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星魂的?”永夜漫不经心的问道。

“很早。”

“有多早?”

“至少在夷山山谷时我知道。”

“上回在山谷之中……”

“你不愿意让我知道,我何必强人所难?若要等你忍住了不用轻功,深一脚浅一脚走出山谷,我宁肯当抱了头猪!何况你比猪还轻一些!”风扬兮戏谑的说道,当时她怕他发现,不敢露半点功夫,他并不想说破。

永夜马上闭了嘴。

蹄声得得,每一步都敲击在两人心上。谁也不肯再说话,似在想着各自的心事,又似不舍打破这种和谐宁静。

别苑大门已在眼前,风扬兮猛然一勒马,马长嘶起来停住。“去吧。”

永夜一跃下马,头也不回地往里走。

风扬兮忍不住又叫住她,轻声说:“我在的,一直在你身边。”他拉转马头,拍马而去。

永夜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泛起涟漪。她定了定神,慢慢走向别苑,叩响了大门。

门开,平叔站在门里,眼中飞快掠过一丝惊诧。

“少爷我回来了。”永夜没有易容,蓝­色­的布袍,从容优雅的神情,像雨后青竹挺拔秀丽。

平叔皱了皱眉,见她没有易容,气定神闲的睥睨着他。他欠了欠身,低声道:“公子这些天去哪儿了?小的很担心公子。”

“被你打了一掌养伤去了。平叔以后轻一点,在下身子骨轻,受不住。”永夜面不改­色­走进去,随口吩咐道,“晚饭丰盛点,顺便看看大公子有无空,在下想与大公子交流番作画的心得。”

“是。”平叔眼中露出奇怪的表情,脸上神情却依然恭顺,像足了一个平凡忠厚的老管家。

掌灯时分,安伯平如约而至,看到永夜的容貌吃了一惊。

“大公子请坐。今晚烤|­乳­猪、烤全羊,两只卤鸭子、炖|­乳­鸽……”

安伯平迅速镇定下来,爽朗笑道:“李公子原来爱吃­肉­。”

“大公子不觉得我吃的有点多?”

“就算想吃落日湖里的金龙鱼,我也马上吩咐人去捕捞。”

永夜哦了声,端起酒杯又放下。见安伯平毫不迟疑端起杯子就喝,永夜眼中也露出了奇怪的表情,缓缓说道:“酒中有毒,大公子不知?”

安伯平手一抖,默然放下。面对佳肴没了胃口。

“我没有易容,大公子不吃惊,想必早知我是谁。我离开多日再回,大公子也不吃惊,是算准了我要回来。可是大公子明知酒中有毒却想和在下同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安伯平失神的望着她,缓缓离座,缓缓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一个富可敌国的大家族当家人,半个月前可以用月魄和蔷薇威胁她就范的志得意满的人居然就这样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永夜差点跳了起来。她克制着自己坐着没动,嘲讽的看着安伯平。事情的发展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她以为就算她回来,安伯平还是同样可以用月魄和蔷薇来要胁她。

“公主!请你放过安家。”安伯平如是说。

永夜左右看了看。奇怪地问道:“哪有公主?”

安伯平脸上哭也似的难看,脸­色­雪白像纸,双目中浮起一线红丝。从他记事起,他从来没有这样低声下气过。他是安家长子,从小锦衣玉食长大,不输王侯。他七岁一手算盘比为安家工作二十年的总管打得还要漂亮。在他手中,安家每年挣的银子可以用船来装。

什么东西是银子买不到的?安伯平不知道。可是他却知道就算他花光安家最后一两银子,也买不到平安。

她是谁?安国威镇天下的端王的女儿。安国佑庆帝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公主。齐国太子的未来妻子。安伯平只能低头。

重重的悲哀浮上心头。他为什么要答应让她来作画?为什么要用她在意的人威胁于她?跪在永夜面前,他卑微得像个奴才,就算连腰间佩着价值十万两银子的翡翠貔貅也无法让他高贵起来。

永夜审视着他,顺手又拿起一根鸭腿啃着,她塞了满嘴­肉­,喃喃道:“我是不是在作梦?”

一道风声掠过,安伯平身边又多了一人,正是平叔。他重重的向永夜磕了个头:“是老奴打了公主一掌,自作主张想取公主­性­命,与大公子无关。请公主放过安家。”

说着一掌就拍向天灵。

永夜对自己的手法很自信。虽然平叔内功­精­湛,她同样迅急,平叔拍到了鸭腿上,沾了满手油。永夜胳膊一麻,苦笑道:“其实平叔现在也能一掌打死我的,你内功太厉害了。”

“公主何以不让老奴自尽?!士可杀不可辱!”平叔双目一张,眼神再次如黑夜中划破天空的闪电,锐利不可抵挡。

永夜沉思了会道:“我不是不杀你,我明明武功不及你,我是杀不了你。再则,是我不明白……要知道我本来是受制于你们,突然变了天,任谁都不适应。大公子能否起来说话?”

安伯平惨笑道:“你是太子妃,你要灭了安家,还说什么受制于人,岂不笑话!你敢一个人前来,安知外面又有何埋伏。”

永夜奇道:“大公子难道请我来时,不知道我的身份?”

安伯平脸上突现漾出一种激动,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创业难,守成更难。安伯平鬼迷心窍威胁公主,平叔更想夺了公主­性­命,都是伯平之过,我一人抵命,公主可否放过安家?”

永夜被他说得糊涂,试探着问道:“大公子又是受何人指使呢?”

安伯平咬紧了牙不肯说。

永夜叹了口气道:“我没想过要灭掉安家,你们以为我回来是向你们问罪示威的吗?”

安伯平眼中闪过不屑,永夜更为奇怪。“难道你那姓游的朋友没有告诉过你,我还有一个身份?我本是游离谷里出来的人,叫星魂!”

安伯平身体一颤,闭上了双眼,平叔长叹一声唤道:“大公子。”

“好,我绝不追究此事,大公子可以起来说话了吗?”是什么难言之隐让这位安家的主事人如此难为?永夜的好奇心再次被挑了起来。

她伸手去扶安伯平时候,从窗外蔓进一片紫­色­的烟雾,这种烟雾永夜见过,在她跟踪日光的时候,是这种烟雾取走了日光的­性­命。

她反应何其之快,伸手捞住安国平跃向门外。

平叔一掌拍向烟雾也跟着跳了出来。

窗外弦响密集如雨,竟似连三人全部都要杀掉的狠绝。

永夜护着安伯平,生怕他被灭了口,平叔也同样心思。然而箭雨一阵密似一阵,外面不知来了多少弩箭手。

这时箭­射­出之地像飞起了一道闪电般的剑光,生生撕裂的对方用弩箭织成的网。

一声尖锐的哨声响起,那些弩箭手转瞬离开。来如急电,退如风。走得­干­净利落。

风扬兮从黑暗中现身,他的双眼比星星还亮,他对永夜笑了笑。似乎告诉她,他真的在她身边。

永夜怔怔的瞧着,他没有过来,她也没有过去。两人目光轻轻一碰又移开。

“多谢公主!”

永夜转过头笑了笑:“大公子,能否见告?”

安伯平脸如死灰,闭上眼,两行清泪流下:“是我三弟。”

安家三公子?永夜挑眉不解。

他正要说话,突然看到平叔脸涨得通红,继而发青。吓得手忙脚乱:“平叔!”

平叔喉头发紧,他走在最后拍散了紫雾却吸得一口,用力吼出一声,鲜血从口中喷出。风扬兮早奔了过来,一掌贴住他的后心,送进内力。平叔却再也说不出话,眼巴巴的望着他。风扬兮长叹一声点点头道:“我保证公主不会追究大公子之责,只要与安家无关,我保安家无事。”

平叔喉头作响,永夜叹了口气点点头。他身体猛然抽搐,死去。

一个内功高手居然就这样轻易的死了?永夜有点不可思议。

“你有没有事?”风扬兮被平叔骇了一跳,握着永夜的手探她的脉。

安伯平满脸惊诧之­色­,仿佛看到什么怪事。

我还是安伯平眼中的太子妃呢,永夜脸一红抽开手道:“无事。”

墨玉是安家三公子

花厅之内,安伯平青白着脸缓缓道:“是我三弟。那日公主当掉陈大家的画,确认为假画之后,我非常惊诧,极想结交。因我对画作痴迷,前些日子在成显侯府见到几幅名作,侯爷不肯割爱且讥讽于我。与三弟聊及此事,三弟道,何不请公主为我作假画,定叫成显侯对我礼敬有加。我怕公主不肯,三弟便拿出了那双草鞋嘱我如是说。并说,让平叔陪公主去瞧上一眼,定无问题。当时,我并不知道公主身份。若是知道……”安伯平长叹。

“你三弟是何人?”

安伯平垂下头,轻声道:“公主认得的,他还有个名字叫墨玉。”

永夜与风扬兮面面相觑。墨玉公子原是安家三公子。那么游离谷……“游离谷主是安家何人?”两人异口同声问道。

安伯平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安家一直本分做生意,游离谷主绝不是安家的人。三弟幼时出府,一直说是去拜师学艺。我安家子弟都需会得一门技艺。”

“你一直不知道你三弟在牡丹院做小倌?”

“我不知道。三弟日前回到齐国,母亲只说他艺成回府。”安伯平脸涨得通红。

“其实,当时我并不知道你是公主,平叔后来告诉我,进了巷子,他感觉有很多人埋伏,心里就明白不是作画这么简单。他也是今日才知道当日他一掌打的是公主。他当时只是觉得我上当了,你的身份必不是这么简单,他不想连累到我,想杀你一了百了。”

永夜松了口气,她一直觉得内疚,那晚如果她不逃走,月魄和蔷薇就不会被转移。原来就算平叔不杀她,巷子里埋伏的人和等在去皇宫必经之路的人也会杀她。

墨玉公子出身豪富之家,瞒着家里呆在牡丹院,好像他在游离谷中又似有极高的地位。难怪李言年当时说起墨玉时的表情那么奇怪。

风扬兮静静的听着,眉皱得很紧。良久才问:“墨玉要杀大公子,此时怕已经不在安家了吧。安家就两兄弟,大公子一死,家中主事之人岂非只有墨玉公子?他只需杀了大公子夺了家财,何必对永夜恨之入骨呢?”

安伯平似极颓废,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上,听了风扬兮的话眼睛一亮摇了摇道:“安家与别家不同。就算伯平身死,生意由还有家族长老会共同经手。三弟出府学艺,就注定他无法当安家的主事人,安家家族中任何一个懂经营的人都有可能成为安家主事,他不行。所以,我从来没想过三弟会有杀我之心。”

“不是求财,就是恨我了。”永夜想不明白她就让墨玉在牡丹院站了一天,他为何就恨她要死。每回看到墨玉,她都能从他眼中读出那种强烈的恨意。

在安国开宝寺和牡丹院,墨玉的恨意从来没有掩饰过。

打草惊蛇,墨玉没能杀了她,必然隐身藏匿。像消失了的月魄和蔷薇,如泥牛入海,不见了踪迹。

“我想随大公子去安家住些日子。”永夜缓缓说道,直觉告诉她,墨玉还在圣京,没准儿就藏在安府中。

墨玉这般年轻,武艺不高不低。若无安家的钱财支撑,他凭什么可以在游离谷获得地位?只有一个可能,他与安府中的某人有着更为密切的关系。而这重关系,他大哥安伯平也不知道。

安伯平不安的看着永夜,轻声道:“公主,安家……”

“大公子放心,安家若与此事无关,我不会对安家如何。”永夜笑了笑。

风扬兮蹙紧了眉道:“不行。”

“为什么?”

风扬兮盯着安伯平道:“安家想必有许多地方连大公子都不能去的,是么?”

安伯平低下了头:“江湖中有很多人,如平叔一般投奔了安家,顺便做了护院。不过,只要不对安家不利,他们不会出手。伯平愿保公主平安。”

永夜只有这么一个线索,岂肯放弃,趁风扬兮摇头之前道:“就这样说定了,我便是大公子请回家临摹作画之人。还叫,李林。”

夜虫啾啾,菏池月明。

风扬兮与永夜静静的坐在池边。

她没有坐在他身边。一个人远坐在水榭的美人靠上,望着菏池不语。

风扬兮在饮酒,一碗接一碗,永夜不作声,他也不想说话。

谁也没想到回别苑居然意外冒出这样的事情。

“你去了安家就会知道。为什么我不想让你去。”风扬兮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永夜回过头,淡笑了笑:“一入侯门深似海,相信,你这次不会在我身边。你不可能跟了进去。”

“那你为何还要去?”

永夜目光复杂的望着他,良久才道:“你真的不想我去吗?”她转开心,压下心里的那种悲哀,“我不得不去。而你,纵想想我不去,又极希望我去,不是吗?”

她的话像鞭子一样抽在风扬兮身上,惊得手一抖,酒洒了出来。他一饮而尽站起身冷冷道:“如果你真认为是这样,我不拦你。”

“哈哈!”永夜笑了起来,目光中多了分了然,也多了分悲伤。风扬兮,你难道在齐国真的只是个江湖客这么简单?

风扬兮拳已握紧,额头青筋冒出,他已能听到血管中突突跳动的血脉。他极力控制自己,缓缓道:“你有不得不去的理由,我也有想你去的理由,却绝非你想的那样!”说完他再不看永夜,大步离开。

他想回头告诉她让她小心,可是永夜还在笑,那笑声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一入豪门深似海

安家不仅是齐国首富,也是天下第一商。

有人说,进了皇宫才知道什么叫深似海,进了安家才知道什么叫大富贵。

曾有人站在齐皇宫最宏伟的建筑天机阁俯视圣京,叹庙堂高远,庄严肃穆。

也有人在安家府邸做了三年工还不知道整座府邸的全貌。

陈秋水的秋水山庄建在落日湖畔已经风景如画,圣京的人却道安家大宅内的映月湖比落日湖还要美十分。

安家捐建齐国战船之后,皇上就下令将比邻安家的皇家别庄映月湖赏给了安家。安家将院墙打通,皇家最美的园林从此成了安家大宅的一部份。

进了高大的府门,又走了一箭之地,永夜才发现院墙原来分成了内外两层,外层遍设碉楼,有护院巡视。内外层之间是低等奴仆居住区。

等进了内院,触目一片绿荫。幢幢房舍殿宇掩映其间,林中自有卵石小道或抄手游廓相连。沿途看不到护院,可是一招呼,却马上有人奔上前来请安。往来小厮侍女均斯文有礼,目不斜视。永夜暗自惊叹,安家治家严谨宛如皇宫大内。

照事先商议,安伯平是请永夜仿造已过世的大家赵子固的观音图。而赵子固亲手雕就的观音像在安府佛堂内有一座。于是永夜为揣摩画意,进了安府。

足足走了两刻钟才来到了一座院子。说是座佛堂,永夜却觉得更像座寺院。空气里飘荡着梵香的青烟,居然还能看到和尚。

安伯平低声道:“家母礼佛,容我进去通禀一声。”

永夜咋舌,喜欢礼佛居然就在家里修了座庙,安家的银子太多了。她站在佛堂外,四下安静,连蝉鸣都不听得一声。八月酷暑,居然没有蝉鸣?她奇怪的左右打量,却见佛堂四周的树上均挂了些小香囊。难道这是驱蝉用的?安家从何处请来的制药高手?

“李公子,请!”安伯平出得佛堂笑道。

永夜走进佛堂嗅到一股奇异的香味,香气馥郁盈饶了整座佛堂。定睛一瞧,正中一座高一丈有余的木雕佛像,­色­泽如黄褐,不是沉香木是什么。一块沉香能换同等体积的黄金,沉香多朽木细­干­,多用做香料,此佛有一丈多高,且以赵大师的手­精­雕为佛该价值多少?她眨了眨眼,想起和月魄数着铜板为吃饭发愁的日子。早知道来安家佛堂砍下一截佛手,就够他们吃个够本了,哪怕不卖不当,拿去熏闹猪的猪圈也好啊,说不定闹猪还不止换几升米一块­肉­呢。如果当时不为吃饭发愁,她不去当那块田黄印石,不想为了报复大昌号压她的价,还会有这么多事情发生吗?蔷薇还会不会出现?她和月魄是否还在院子里悠然喝着稀粥赏月看星星?

“李公子,这是家母。”

永夜从浮想连翩中回过神,见一侧雕花木椅上坐了个老夫人,花白的头发,褐­色­襦裙,手中拈了串沉香木佛珠,看上去神情淡淡的,感觉人仿佛随着沉香的香气升到了半空中,五官很正,年轻时定也是个美人。

老夫人身侧立了个侍女,脸­色­也很冷,瞅了永夜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脚底踩着的一只蚂蚁。

永夜赶紧行礼,遇上这类型的女人,她向来没有好感。

老夫人睁开眼淡淡说道:“既是画观音的人,心中亦有佛,定也是慈悲之人,去吧。”

永夜应下,以她的眼力,不知为何总觉得老夫人甚是面熟。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正对上老夫人眯缝着眼­射­过来探究的眼神吓了一跳。她赶紧收敛心神认真打量佛堂里那座木雕观音。一柱香后她听到老夫人缓缓开口:“李公子瞧了许久这座观音,觉得如何?”

“回老夫人,这座莲台观音足踏莲台,宝相端庄,栩栩如生。最难得是线条圆润流畅,饱满丰润,神态慈悲。圆雕与镂空雕刻手法­精­妙,衣袂飘逸欲飞。沉香木大块的料难寻,赵大家没有浪费多少。且沉香木极不易雕刻,也只有赵大家圣手,才如此不凡,在下大开眼界。”永夜不知道老夫人是想考她还是随口一问,认真的回答。

老夫人淡淡的说道:“李公子自有一番见解,伯平眼力倒不错,去吧。”

永夜恭敬行了礼,退出了佛堂。

与老夫人施礼告辞时,那股熟悉的感觉又出现了。永夜在心里回想了很久,还是没有想出在何处见过老夫人。

走出佛堂,直踏入林间小道,安伯平才低声道:“公……公子是有真才实学,伯平汗都吓出来了。”

永夜静心留意着周围的一切,见四下无人才笑道:“原来老夫人是考我来着。容在下冒昧,老夫人可是大公子亲生母亲?”

安伯平摇了摇头:“我母亲是父亲的小妾,早已过世。她是父亲原配,是老三的母亲。父亲过世得早,当时伯平在外料理生意,都不在他老人家身边。年初时老太爷也过世了,伯平这才担任安家主事。”

“哦,老夫人是哪里人?”

“母亲娘家好像是座叫福宝镇的地方,在山里。齐国多山,是哪座山伯平也不知。”

永夜望着诺大的安家园子,觉得这园子美则美矣,却安静得可怕,像一座坟,这样的大家族中生活怕也不容易。

当晚她被安置在内院客房中。安伯平对外的理由是她需要多瞧几日佛像才能做画。客房外永夜嘱咐不必多加人手,照常便行。

她苦苦思索,究竟在哪里看到过老夫人呢?客房宽敞,外厅内室。外面权作书房,为方便她作画一应材料齐全。永夜随手画下老夫人的脸,看了又看,修了修,老夫人的脸变成了另一个人的脸,两人足有七分相似。

永夜笔一颤,手抖得难以自控。片刻后永夜随手又画了张观音像,脸上渐渐浮起了笑容。她深吸一口气,将两张画纸放在烛火上欲烧了。这时,她听到门外有动静。永夜吹熄烛火,身子一弹,从窗口飞了出去。

不远处的屋脊上,一道黑影闪过。

她怕的就是在安家平稳渡过没有动静。此时见了黑影,永夜哪肯放弃,轻功施展到了极致,离黑影越来越近。

似乎知道她在追赶。黑影从屋脊上翻下落进了一个院子。

永夜毫不犹豫跟上了去。

眼前一亮,一汪银­色­的湖出现在眼前,黑衣人已站在一条小舟之中。

永夜脚尖一点,身如飞鹰掠了过去。不偏不斜落在了小舟之上。

黑衣人望着她缓缓出声:“没有任何人想得到,你的轻功竟然在青衣人之上。瞒得好哇。”

永夜耸耸肩不置可否。微笑道:“墨玉公子,哦,安家三公子。久仰久仰!”

墨玉并没有穿紧身的夜行衣,一身墨绿长衫,腰结玉带,气度与在牡丹院时截然不同,俨然一个风流贵公子。只有那双眼睛,满带嫉恨与不忿,恨恨的盯着她:“你明知道我是引你出来,为何还要上当?这里,你以为风扬兮还能再救你一次?”

“我轻功还行,暗器的准头也不错,墨玉公子离我不过一丈开外,你不怕死啊?”永夜笑了笑。“再说了,安家的高手不少,墨玉公子显然打过招呼了,不会有人来打扰,这一路才会这般顺畅,另一重好处就是,也没有人来救你。”

墨玉哼了声:“说对了,我引你来此,是因为这里安静,我不信我杀不了你!”

“永夜很想知道,墨玉公子为什么就这么恨我呢?人家见了美人都怜香惜玉舍不得动半个手指头呢。”永夜夸张的比了比手指。她疑惑的歪了歪脑袋,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我明白了,墨玉公子在牡丹院呆久了,已经对女子不感兴趣了,喜欢的是男人!不过,在下一直男装出现,连安国原来的废太子李天瑞也赞美永夜,若是进牡丹院当小倌,头牌就不是墨玉公子了。像我这样男女皆宜的美人举世无双,墨玉公子为何想要杀永夜呢?”

她连珠炮似的吐出一连串话,激得墨玉眼中怒火熊熊燃烧。他咬牙切齿道:“等我捉住你,我会划花你的脸,挑了你的手筋脚筋,叫你用不了轻功发不了暗器,看还有没有人会对你怜香惜玉。”

风声扬起,一道银光直­射­墨玉面门,他大骇偏开脸,头发被削断一截,脸颊被划破一道浅浅的刀口,一丝血线顺着脸颊流下。

“三公子,没关系的,你反正也不靠牡丹吃饭,男人嘛,丑点也没什么关系。那些个对你好的男人,看中的不仅是你的脸,还有你的腰和大腿!不过嘛,你就算划花我的脸能证明什么呢?我又不和你在牡丹院抢饭吃。”永夜恶毒的说道。

墨玉咬牙切齿地看着她,大喝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抖动如蛇般灵活直取永夜喉间。

永夜突然从船上像拔葱一般飞了起来。这是绝顶的轻功,她就像上方有一条绞索扯着她直直的升了上去。不待气竭,永夜凌空翻身,飞刀带着月光的光芒直­射­墨玉。她不屑的想,你绝对避不过这一刀。

一刀击在墨玉手上,他的剑掉在船上,一刀击在他身上,他身体颤抖了下就倒了下去,直接从船上翻进水里。永夜跟着入水,才入水,她就后悔。

一张透明的网向她兜了过来。永夜在水中轻功无法施展,身体后退,却躲藏不及被网了个正着。墨玉狰狞的脸在永夜前方。她的飞刀击在他身上,他仿佛没事人似的。

永夜目中浮起一层伤感,飞刀也­射­不穿护甲,墨玉是有备而来。她努力用去斩银丝网,半分作用也无。永夜放弃了,网是越挣扎缠得越紧,她不能再挣扎。

墨玉不敢靠近她,只收紧了网瞪着她。永夜划不过去,她只能闭着呼吸,小心的控制着肺里的空气。墨玉不可能一直在水里呼吸,他总有冒出水面的时候。

天脉内经在体内缓缓运转,永夜与墨玉对峙着。她比他武功高,他升上去换气的瞬间她也能杀了他再解开网。

这时候,她看到墨玉从怀中拿出了一根管子,一头含在嘴里,另一头伸出了水面。

永夜暗叫不好,奋力一挣,裹着网向墨玉游去,她的飞刀专­射­墨玉的头脸与手,可是在水中飞刀威力大打折扣,身上的网越来越紧。几乎已无力发出暗器。

那种窒息几乎让她的胸膛爆炸,她冲不出水面,墨玉死死的在下面拉住了网。

永夜条件反­射­地挣扎,手脚渐渐无力,墨玉游出水面拉她上来的同时狠狠一掌击下。黑暗向她袭来,她想起了风扬兮,这次,他真的不在她身边。

佛像的眼睛会说话

永夜在安家呆了一晚就失踪了。

辰时去客房请永夜用早点的安伯平脸如死灰。

永夜上次从驿馆失踪是她自己主动离开。显然,这次不是。

没有人能担这个责任,安伯平不敢。

安家二小姐,华清宫的主人华贵妃跪在皇帝面前哭得晕厥,也抵不住一纸圣旨。

太子燕率了东宫龙武率、神武率不到一个时辰就围了安府。

太子燕瞧了瞧安府高大的门楼与外墙摇了摇头,他对风扬兮说:“东宫二率士兵有一千人,我看若是安家存心抗旨,损伤至少五百以上。易守难攻哪。”

风扬兮冷了脸没回答。

片刻后,安府大门敞开,直通内院的门也大敞。百名侍从抬了红毡从内院直铺到大门口。

这阵仗让风扬兮苦笑,这哪像接旨的,他们倒像是进府参拜的。

大门洞开之后,安老夫人率先领着安家阖府鱼贯而出。在安府大门口密密麻麻排了近四百来号人,按长幼尊卑排列得整整齐齐。

“老身领安府上下接旨!”老夫人的声音清越。

这么多人,八月的上午,安府内外静得听不到丝毫杂音。

风扬兮抱着剑站在旁边似看热闹一般。太子燕苦了脸,咳了两声展开了圣旨。大意是永安公主在安家失踪,奉旨抄查云云。

老夫人不惊不诧领旨谢恩。

一个时辰后,安府外面的空地上便搭起了一溜凉棚。老夫人搬出太师椅坐了。安家各府该处理生意的继续打算盘算帐,该处理内务的继续忙活,侍女小厮排队领牌子各司其职。

几百个铜盆装上了巨大的冰块排放在凉棚外,几十个大灶在不远处升火煮茶,准备午饭。

秩序井然。

龙武率、神武率士兵都是世家清白子构成,见惯了排场,此时也咋舌不己。太子燕苦笑着摇头,对风扬兮和掌管两率的千总道:“麻烦风大侠领着二位千总进府内查吧,孤和老夫人喝茶听消息。”

他笑容可掬的走进老夫人的茶棚,笑道:“老夫人治家如治军。孤佩服之至,老夫人不嫌弃,孤欲讨杯茶水吃。”

老夫人淡然一笑:“给殿下奉茶!”

品着香茗,身后有俏丽的侍女打着扇,将铜盆里冰块融化的凉气扑面扇来,太子燕又想叹气。

“听说殿下在陈国和安国与永安公主一见钟情,相谈甚欢?”

太子燕一口茶差点喷出来,秀气的脸上露出一丝红晕,轻声答道:“公主非寻常人。她调皮得紧,喜欢模仿名家大作逗人玩。玩兴之作蒙大公子抬爱请进安府作画,没想到居然在安府还能失踪。孤担心她安全,昨晚一晚着人在安府四周守护。大公子着急来报说失踪,安府又没有可疑人出入,孤儿疑心永夜仍在安府内,这才请旨查府。”

老夫人若有所思道:“公主昨日扮成黑脸小子真像。听说公主身子骨弱,从小以男儿养着,十八岁才恢复郡主身份,出嫁时才封的永安公主。可惜了,老身竟未能一睹公主真颜。”

太子燕想起永夜风仪,悠然神往:“络羽输之英气,安四输之妩媚,玉袖输之秀丽,蔷薇郡主孤还没见着。”

老夫人这才动容,手中转动的佛珠一停,长叹了声:“原来如此……如此之佳丽,是长得极像端王妃吗?”

“比王妃多了丝英气,这点更酷似端王爷。”

老夫人转动佛珠的手停了停,良久轻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在想像永夜的容­色­,还是在担忧安家的未来。

太子燕一向温和心思却细,见老夫人神­色­忧虑,宽慰道:“怕有宵小混入府中,老夫人莫要担忧,安家忠心,皇上必能明察。皇上素来宠爱贵妃娘娘,不会不顾及的。”

老夫人捧起茶碗拂了拂茶沫,饮下一口道:“老身已做了决定,此事一了,将安家分了。”

太子燕一愣,安家豪富,为何要分家?

老夫人叹了口气道:“树大招风,安府太大了。伯平还年青,老身年事已高,顾不过来这庞大的家业。大树犹有枯枝,公主竟在内院失踪,将来还指不定出什么事呢。各府各院分了过,是好是坏看各人造化了。”

她看向在府中进出的士兵,突叹了口气,对太子燕道:“太子唠扰老身一杯茶,老身想拜托太子一件事。老身礼佛,佛堂不可进太多兵,打扰了菩萨就不好了。”

太子燕笑道:“孤这就吩咐下去,老夫人不必担忧。”

他唤来一名士兵去通知风扬兮不要破坏佛堂,又悠然的坐着喝茶。

风扬兮站在永夜住的客房内,这里­干­­干­净净,根本没有睡过的痕迹,难道是入夜前就失踪了吗?

安伯平站在他旁边,忧虑道:“这里绝对没有动过。今晨我来这里唤公主时,发现屋内无人,这才前来报讯。我已下令不准任何人进入。”

风扬兮默默的听着,向来锐利的眼神中有几分担忧。“永夜住进来时,这里的文房四宝可有动过?”

“没有。”

他看着打开的砚盒眼睛一亮,又凑上炉台,蜡烛已灭,上面沾了些纸灰。永夜画过什么又烧过什么?无人进入,她烧掉的纸灰太少,没烧掉的东西永夜会随身带走吗?风扬兮在屋子里走来走去,锐利的目光从房梁看到窗户。他突然躺了下来,钻进了硕大的书桌下。

风扬兮的心怦然跳动。书桌底部一柄飞刀钉住了两张未被烧尽的纸。他小心取了下来,看了又看,放进了怀中。

“永夜昨天还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风扬兮声音冷洌,眼神又恢复如鹰隼一般锐利。

安伯平讷讷道:“照事先商议,她是以画赵子固佛像住进来的。在下就领公主去佛堂看了佛像,母亲常年礼佛,永夜也见到了她。”

风扬兮什么话也没说,大步走向佛堂。

莲座观音慈眉善目悲天悯人俯瞰众生。浓浓的沉香味道在佛堂弥漫,浓得嗅不到别的味道。

他怔怔地望着观音出神,慈眉善目的观音安静的望着他,细长眼眶中那双黑­色­的眼瞳竟有了情感,似带着笑意又似有着无尽的苦痛,分外莹润。眸光随着风扬兮的动作也跟着闪动。

风扬兮闭上眼,双手合十喃喃自语。双目一睁,长剑直指观音。

跟在他身边的安伯平吓得倒退一步,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翡翠貔貅触到青砖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浑身发抖,以头触地,只求菩萨保佑。

风扬兮长剑挥出顺着观音眉间细细剖开,沉香木软,他却不敢用掌力击开。他跳上了供桌,掰着细缝用劲一分,观音像哗拉一声被掰成两半。

“风大侠,太子有令,别破坏了老夫人的佛堂……”传令的士兵气喘吁吁跑来传令,正巧瞧见佛像被一分为二,吓得噤若寒蝉。

永夜脸­色­苍白之极,身上缠着银丝网,被绑在佛像中,嘴被堵住出不了声,眼睛却瞅着风扬兮。

“速报太子!”风扬兮冷冷的说道。他伸手取出永夜口中麻核,焦急地问道:“如何?”

“墨玉那狗娘养的,你小心,我背上钉了好多刀。”永夜呸了几口,动了动麻僵了的嘴恨恨出声。她在佛像里站了一夜,一动不动,早已受不了。咬牙瞪着下面的安伯平,连带他一块儿恨了进去。

风扬兮吓了一跳,绕到背后一看,佛像背部刺进了六把飞刀,入木三分,正巧像钉子一样钉进永夜背部。

他运足内力用剑削开佛像背部,用力一板,永夜闷哼了声倒在他身上,背后六道伤口顿时血流如注。

“永夜,你忍着!”风扬兮脸上满布乌云,几下掀开丝网,扯下经藩将永夜缠了个严实,抱了她就往外走。

安伯平连滚带爬起来,看了眼被拆毁的佛像,哀叹一声,踉跄着追了出去。

风扬兮显然正在狂怒中,见他跟着大吼一声:“去取伤药!”

安伯平额头汗出如浆,想了想,却飞快地跑去拿治伤的药。嘴里喃喃念:“菩萨保佑!”念了一会儿,又苦笑,菩萨这回是保不了安家了。虽如此,却依然赶着去翻安家珍藏的灵药,希望能减轻点罪行。他是安家主事人,此刻心里所想仍是如何做才能得到最大的好处。

安府太大,风扬兮不敢抱了永夜奔走太久,直接将她带回客房。

片刻后安伯平跌跌撞撞的冲进来,捧了­干­净的白布与药声嘶力竭的喊道:“我这里……药!”

风扬兮抬手就是一剑划在他胳膊上:“试药!”

安伯平痛得跳脚,却撕开衣服,将药洒上去,血迅速被止住,伤口冒出黄水。药效相当不错。“不会留疤痕的,神医回魂制的药!”

风扬兮冷笑一声接过药,解开永夜身上的经藩将她翻了过去。

永夜痛得大吼:“你猪啊,叫他出去!”

安伯平一愣,不待风扬兮吩咐,擦了把汗拉上房门走了出去,腿一软就坐在了地上。背靠着房门目中喘粗气。

这时太子燕得了消息,带了侍卫过来,见安伯平坐在门口,往里张望了眼皱着眉道:“大公子?!”

“殿……殿下!在……公主在……疗伤。”他突然想起风扬兮与公主二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疗伤,伤势又非得解衣不可,吓得话也说不清楚,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哦,有风大侠在,应该无恙,孤不进去打扰了。”太子燕松了口气,站在院子里看着安家,眼中露出一丝深思。

永夜在佛像里被找到,还受了伤,安家是绝对逃不掉­干­系,该怎么办好呢?接到消息后,龙武率和神武率已将安家全府围住。连带府中侍女小厮足足有一千多人,比他带来的兵还多。太子燕苦笑,真是大家。

永夜趴着让风扬兮上了药,动一动全身都痛,风扬兮拿着白布自然的从她胸前绕过,将伤口层层裹住。永夜低头看见自己的胸,闭了眼恨道:“你有多少女人!”

“没有。”

“我是女的。没有女人,你居然这么自然!你是不是男人?!”

风扬兮忍住笑答道:“这话该我问你才对,你是不是女人?被一个男人脱了衣服看着,你居然不脸红?”

永夜一愣,苦笑道:“我以前夏天­祼­着胸上街,扮男人久了,弄混了。”

身后风扬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黑了脸道:“胡说什么!”

永夜这才反应过来,不自然道:“没什么,说笑呢,免得尴尬。”

风扬兮气得手一紧,在她背部狠狠打了个结,板着脸道:“你是堂堂安国公主,未来太子妃,这种笑话以后别乱说。”

永夜歪着头看他:“我是太子的女人,他会不会宰了你?”

风扬兮被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瞪着永夜道:“这是治伤,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哦,以后我若是喜欢上哪家大姑娘,就去划她两刀,再剥了她治伤,看完摸完还不用负责任。”永夜­色­心又开始泛滥。

风扬兮听了哭笑不得,见脱下来的衣服水渍血污遍布已不能再穿,便脱下外袍给她穿上。想了想认真说道:“不嫁太子,嫁给我如何?”

嫁给他?永夜想起自己画的那两幅画像,心中难受,只笑了笑:“就因为你看了我的背?看一眼我就要嫁?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太过正就显得迂腐。我还怕我毁婚,我父王日子不好过哪。”

风扬兮想的却是那个白衣出尘的英俊男子。他的脸­色­渐渐变了,冷冷笑道:“你不是怕你父王日子不好过,是怕姓月那小子不好过是吧?”

永夜心里的痛又被他挑了起来,想坐起来,背上又痛,便趴着冷笑道:“说对了,知道为什么我嫁过来还穿男装吗?因为我的女装第一个人只想让他看到。”

风扬兮勃然­色­变,站起身就走:“太子应该来了,你对他说这话吧。”

永夜哼了声。

过了会儿,她听到脚步声,太子燕温柔的声音响起:“永夜,你还好吧?”

“没死!”

太子燕并不怒,站在床头好奇的说道:“风大侠怎么知道你在佛像里?”

“他聪明呗,找到了我画的画像呗,那尊菩萨的眼睛不对劲呗,墨玉那狗娘养的在我进佛堂的时候就躲在佛像里面看着我,哼!”

永夜当时进了佛堂,细观佛像时,总觉得佛像眼珠子像是真的,她目力惊人,转了两圈便肯定那是活人的眼珠。而那眼神带着憎恨还着怒意。会是什么人躲在佛像里面?她又看到了老夫人的脸。听安伯平说她是墨玉的母亲,就明白了。

她当然想到墨玉是在佛堂陪母亲,结果听说大公子带了她来,以墨玉的心­性­肯定不想走,就钻进了佛像中看她。

“风大侠真是心细。多亏有他!”

“是我聪明好不好?要不是我,他能找得到?还好找到了,不然用墨玉的话说,叫我眼睁睁看着他每日来烧香进供,把我熏成­干­尸!”

太子燕生生打了个寒战。笑道:“平安就好,孤给你报仇,我们回去吧!”

他伸手就来抱永夜。永夜一巴掌拍过去,痛得龇牙咧嘴,却喘着气道:“男女授受不亲,叫俩丫头来!”

太子燕缩回手,他回头瞧了瞧院外的风扬兮,笑了笑:“永夜所言极是。”

没过多久,来了几名侍女,弄了软轿抬了永夜走,径直将她送回了驿馆。

茵儿倚红和一­干­侍女见永夜回转,又惊又喜,见她受伤,又哭了一场。却总算放了心。

初露端倪

永夜趴在驿馆养伤。宫里又遣太医院的御医瞧伤。用的全是上好伤药。好了之后新肌长出,竟真的没有留下疤痕。

罪被安家三少爷墨玉公子背了,人不知所踪,已发下海捕文书。皇帝的决定是抄没安家,却因华贵妃整日哭闹,便只抄没了安家大宅,要安家赔了一百万两保银,此事不了了之。

大宅没了,老夫人就宣布分家,安家各房各院各自分了家财,安伯平分得最大一份,大昌号与济古斋仍在他名下。而庞大的安家却如一束立着的筷子,手一松散了个七七八八。

有能耐争气的人好生经营自家的产业。游手好闲的却没了长老约束,花天酒地斗­鸡­溜狗,渐渐败了。

而老夫人却自带了一份金银与亲仆,道是回老家安渡晚年,不理安家事务。

而安家大宅内外墙被轰然掀倒,原来­精­美的院舍有的空着,有的由皇帝赏了人住着。自修围墙瓜分了土地。

映月湖又重新还做了皇家别苑。

永夜养伤期间听到安家一系列变化,不由冷笑,这回真正得了好处的却是齐国皇帝。她想着就恨,觉得自己白受伤了。

茵儿不明白,永夜懒洋洋的趴在软榻上给她解释:“你没去过安家不知道,去了就明白了,整得跟皇宫似的,里面一尊佛像也价值连城,皇帝陛下巴不得安家散了,最好呢再有个更好的理由抄了安家。有句话叫和坤倒,嘉庆饱。一家的金银够一个国家二十年的税收。这么大块­肉­,不吃看着都流口水。”

茵儿听不懂和坤嘉庆却恍然大悟:“都是小姐的伤换来的。”

“也好,当成我的嫁妆了。反正我一再叮嘱父王不准送值钱的玩意给我。免得赔了女儿又赔嫁妆。”永夜淡笑道。

“公主,风大侠求见。”

“叫他滚!”永夜想起那日风扬兮的话心头顿时火起。

倚红吓了一跳,摘着冰镇葡萄喂永夜。

“倚红,这里无事了,你可以和林都尉回返安国。他家里还有老娘望门等候呢。”永夜吃着葡萄,若无其事的说道。

倚红一愣,眼泪哗的涌了出来,跪在永夜身前道:“倚红知道,小姐恼了倚红,倚红不是……”

永夜霍然坐起,一巴掌打翻了装葡萄的盘子,勃然­色­变:“我恼你,我如何恼你?你与林都尉为了我千辛万苦活了下来,我如何敢恼你?”

倚红只是抽泣不止。茵儿与她从小长大,情谊深厚。永夜向来待她们极好,也从没当成下人使唤,几时见她如此发过火,怔了半晌道:“小姐,你是恼倚红不肯留在你身边吗?”

永夜望定倚红冷冷一笑,心里又想起揽翠来,痛得难受,拂袖便往屋外走,经过倚红身边时恨声道:“我嫁不嫁太子不是你能­操­心的事。你与林都尉要报他的救命之恩,我不拦着。你俩留在这里两难,想回安国我也成全。只是,别再让我知道为什么我上午爱吃冰镇的葡萄,太子下午就能送一箩筐来!”

她大步离开,再不肯看倚红一眼。

茵儿大惊,捉住倚红的手摇晃着追问:“你不知道揽翠伤透了小姐的心?你怎么可以……”

倚红哇的大哭起来:“我没有,只是太子关心小姐我才说的,我没有背叛她!我连……陈国的事一丁点都没有说出去过。”

茵儿叹了口气,抚着倚红的背安慰着她,轻声说:“小姐这些日子喜怒不定,心里似愁苦得很,你别怪她……小姐不喜欢太子殿下,你何苦……”

两人的话声远远传到永夜耳边。风吹过,一片黄叶飘然落下。秋天快到了吗?九月是天高云淡的时候,为什么,她的心境还在如火的夏日中炙烤?

“公主,太子殿下来了。”侍卫长王达立在院中回禀。

永夜没有说话,立在台阶上目光望向天边悠然飘荡的云。

王达又轻声禀道:“公主安然无恙的消息传回京都了,皇上与王爷有信传来。”他从怀中掏出两封信来。

永夜接过信展开,李天佑写道:“络羽月下抚琴,思及小夜当晚不甚唏嘘。然事已至此,小夜当以安齐和好为重。天远地远魂飞苦,朕怜之。”永夜卟的笑出声来,谁成天想你啊?指尖划着信纸,一用力竟戳破了,瞥见王达在旁,便忍住笑道:“八百里加急回陛下,永夜为陛下无怨无悔,以报圣恩。”

王达低头应下,永夜看也没看端王的信,见他要讨回信便笑了:“回报王爷,说他生了个好女儿。再问候王妃,说家里就她一个好人。”

王达骇了一跳,这不摆明着骂端王么?

永夜皱了皱眉道:“要不,就说我只想念她罢。”

王达这才松了口气,行了礼离开。

永夜随手将李天佑的信揉成一团,想了想又揣进了怀里。她拿着端王的信,有些犹豫,她那­奸­诈的父王想告诉她什么呢?永夜猜了半天打开了信。信上写着:“脚底板那朵花是父王泄的密。”

永夜冷笑,她早知道了,这个老­奸­诈。再看,上面还写了一句话:“齐三十六族族风不同,皇后无意中道齐西泊族至今中秋用活人血祭。回想二十二年前中秋安齐大战,枪挑西泊族长,灭三千西泊战士,得天脉内经。唏嘘不己。”

这话什么意思?父王二十二年前中秋与齐大战。从络羽口中意外得知西泊族人也是中秋年年血祭。那一战死伤无数,听说父王砍下的人头几乎把坐骑压趴下。难道,他怀疑想杀他的游离谷主就是这个西泊族的人?她心跳得很快,似乎想到了什么,又什么也抓不住。但是永夜觉得,她正一步步靠近真相,正一步步揭开游离谷的真面目。心里一阵激动,如果找到游离谷,不就能找到月魄和蔷薇?

“公主!”王达返而复返,同行的还有马侍郎。

“何事?”

马侍郎笑逐颜开的道:“公主,齐皇下旨,将婚期定于中秋。还有十天……”

“我伤势未好,中秋时间太紧!”

马侍郎一心想完成送亲任务早返安国,听永夜这么一说便有些为难,讷讷道:“请公主以国事为重。”

永夜翻了个白眼。李天佑都没催我,你催什么催?她不耐烦的摆摆手:“就这样回。”

马侍郎额头汗都急了出来,结结巴巴道:“公主……太子殿下与赵大人仍在前厅等候。”

“说我病了,趴床上呢。”永夜打定主意耍赖。她不想进了宫再出走,一赖到底。瞧也不瞧马侍郎脸­色­,掉头离开。

络羽公主无意中透露的西泊风俗与二十二年前那场大战似乎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又似乎不会有。她打定主意一定要去瞧瞧西泊血祭。中秋,再过十日就是中秋了,怎么可能嫁进宫去。就算不去西泊,她也要走的。就算是孤身漂泊,她不会嫁给太子燕。

回到寝殿永夜叹了口气。倚红还跪着,茵儿陪着她一起。“­干­什么跪着?”

倚红抬起头红着眼道:“是倚红错了。”

永夜不知道说什么好,走上前去一手拉一个,将她俩拽了起来。倚红和茵儿腿都麻了,叫了一声又往下倒,永夜­干­脆把她们扔在了床上,突然想起小时想左环右抱的念头,嘿嘿一笑,扑上床去,将二女抱了个实在。“我一直想左搂右抱,今天让我如愿以偿。咱们三个今晚睡一张床吧。”

倚红和茵儿脸涨得通红,拍开永夜的爪子道:“小姐越来越不正经,都要嫁人了还闹。”

永夜头枕在脑后,叹气:“我不想嫁啊。我还要查游离谷的事,想要救蔷薇郡主呢。齐使今天来宣旨,让我中秋进宫。愁着呢。”

她闭口不再提倚红的事,却是真的犯愁。再离开一次吗?她又该往何处去寻那个西泊族。

“小姐,我的声音你还记得吧?我扮做你出嫁好了。”倚红自告奋勇道。

“不行,这个非同儿戏。代我嫁,迟早会被看出来,我现在是不想嫁。”永夜眼睛一亮,低头在倚红耳边说,“我现在就走,你扮我装病,他们听到你的声音必以为我还在。”

“小姐,你不是不要我代嫁?”

“等到中秋,我不见了,你不吭声,他们便追不上我了。我办完事就回来,不用担心。”永夜哈哈大笑。她要提前离开,不让任何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也许,这十日能查到西泊族。

倚红叹了口气,答应下来。

西泊血祭

永夜拿了包袱悄悄出了驿馆。她直出圣京西门,往西南方向行去。

初秋的风吹在脸上甚是舒服,出了城门才走三里,她就不舒服了。

风扬兮坐在路边似笑非笑瞧着她,那匹黑马悠然地啃着草。

永夜一挥鞭,马疾冲而过,权当没看到这个人。

身后蹄声得得,风扬兮已追了上来。永夜勒住马怒道:“你跟着我­干­什么?难道又受了太子嘱托前来保镖?”

风扬兮慢吞吞道:“我是去西泊族观秋祭,意外与你同走上这条官道而己。公主十日后出嫁,是出来散心的吗?”

永夜眼睛一亮:“风大侠,秋祭是什么?好玩吗?”

风扬兮瞟了她一眼道:“公主让风某滚,风某自然会离公主远点。”说罢策马急奔。

小气!永夜暗骂,却无奈地跟着。望着风扬兮的背影她的疑心越来越重。她是为了西泊族秋祭,才出门就正巧遇着风扬兮,他明明是在官道等她,却道是去观秋祭。他怎么知道的?难道家里那个老­奸­诈将这件事又告诉了太子燕?

见风扬兮头也不回走在前面,仿佛根本不怕永夜不跟着他。永夜哼了声,看到路旁岔道,一堵气拍马踏上了岔道。她不信,风扬兮不回头找她。

她只知道是往西南走,这条岔道通向何方她也不清楚,由着马儿顺路跑去。一柱香后,她吃惊的回头,风扬兮没有跟上来。永夜犯了嘀咕,难不成真的是巧合?

要她现在回头去追风扬兮,她拉不下这个脸,叹了口气想,络羽既然知道西泊族秋祭,应该很多人都会知道。一路问着走吧。

前方出现一个城镇。灰仆仆的城墙,用大青石和黄土垒成。镇子不大也不小,可能离圣京近的缘故,还算热闹。

永夜在客栈前下了马,拿了包袱走了进去。

桦木方桌被碱水刷得洁白,小二推荐的菜是烤羊腿,酒是当地的高梁酒。永夜用小刀片着羊腿蘸佐料,一片羊­肉­一口酒。见客栈中吃饭的人穿着打扮带了些异族风情,不觉苑尔。目光不自觉落在一个男子身上。

这人二十左右,相貌平凡,很瘦,穿了身很寻常的布衣。他的吃法与永夜一样,一片羊­肉­一口酒,辣得满头大汗。他身边摆了口剑,很普通的青锋剑,随便在剑铺都能买到的那种。他似乎感觉到永夜在看他,瞟了永夜一眼,似乎被永夜­精­致的脸惊得怔了怔,又低头片羊­肉­。

永夜忍不住笑,挺有趣的一个人。她端着羊腿盘子拿了酒坐到了他身边:“兄台请了!都爱这吃法,一起吃吧。”

那人不作声,继续喝酒吃­肉­,当永夜不存在。

永夜觉得和一个爱吃的人在一起胃口会非常好。对方不吱声,她也不说话,全身心享受­嫩­羊腿的美味。酒足饭饱后那人抹抹嘴叫道:“小二会账!”

永夜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笑着说:“难得吃这么高兴,兄弟我请了!”

那人奇怪的看着她道:“为什么要你请?”

永夜一愣,吃白食还不肯?她笑道:“兄台请我?”

“我没多的银子。”

“呵呵,”永夜遇到这样的怪人觉得很开心,也不坚持,目光瞟过那人的剑问道:“兄台可知有个西泊族?要进行秋祭?”

“哼!”那人突然­色­变,咬牙切齿道,“在下正是去见识西泊族的活人血祭!”

永夜大喜,瞎猫遇到死耗子,居然这个人也是去西泊看秋祭。她小心的问道:“看兄台模样,似对这秋祭颇为不满?”

“自然!以少女为祭,放­干­少女的血,这样的祭法,在下一定要去阻止!”那人狠狠的拍了下桌子,震得酒碗杯碟跳了起来。

永夜听了不觉皱眉:“难道没有王法了吗?”

“王法?这西泊族是深山异族,王法管不了。”

“是族里的少女吗?”

“不知。”

永夜笑道:“在下想与同台同往,不知可否?”

那人上下打量了下永夜讥讽道:“不是在下不允,公子身体单薄,乃文弱书生,在下是去阻止秋祭的,带上公子恐有不便。”

永夜点点头,心想我便跟着你好了。她也不多说,遗憾的摇摇头,开了房间住下了。

第二日,那人上马西行,永夜便远远的跟在后面。

越往西行,地势越陡,由平原到丘陵,再见到莽莽大山。

到了山脚下一个小镇歇脚的时候,那人终于走到永夜面前坐下:“这位公子,看你衣饰华贵,出生定是富贵人家。你纵然好奇,却不能再跟着我上山了,这里是原始森林,甚是凶险。你还是回去吧。”

永夜笑ⅿⅿ的看着他道:“在下姓李,兄台贵姓。”

“鄙姓洪。”

“在下此行一路跟随洪兄,就是想瞧瞧西泊族的秋祭。明日就是中秋了吧,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岂有再返回的道理。洪兄去阻止秋祭,在下则是去看热闹,不妨事。”

洪公子看着永夜,叹了口气,摇摇头走了。

一觉睡醒,淡淡的阳光从林间洒落。远处的山林充满了生机。永夜跟着洪公子上了山。走到山路狭窄处,便弃马步行。

前往西泊族驻地的人似乎很多,且带有兵器者也多,永夜不免讶异地问道:“洪公子,难不成这么多人都为了申张正义而来?”

洪公子冷笑一声道:“传说西泊秋祭,血洒落祭祀台之后,最终会流向一汪血泉,血泉之中常年浸有各种毒物和药材,据说喝过血泉的人会有助功力增涨,所以武林人士也竟相前来,除了看热闹之外,更以饮得血泉为目的。西泊族人也好客,只要不打扰了他们的血祭,完了会赠一碗血泉。”

永夜啧啧称奇,武侠小说里的东西这里也有。想来血泉定是浸了些补药。来这么多武林人士为了一碗血泉就不顾可怜少女的­性­命,永夜也想冷笑,人真是自私的动物。

风扬兮不会也要喝一碗血泉吧?永夜情不自禁想起风扬兮的吻,再想到血泉,心口泛起一阵恶心。

“来这么多江湖人士,都为求一碗血泉,洪公子不怕惹了众怒?”

“洪某不怕,虽然以前也有过想申张正义的江湖人士被当场杀死,但我辈纵是身死,又怎么能眼睁睁看到这种事年年发生?”

永夜眼珠一转道:“洪公子想如何破坏?”

洪公子冷笑道:“我打算去救今天会被血祭的少女。”

“呵呵,这法子好。釜底抽薪。让他们没有可供血祭的人。在下助公子一臂之力吧。”

洪公子怀疑的看看永夜摇了摇头。永夜见他不信,随手折了根树枝,听到右侧鸟叫,瞧也不瞧扬手甩出。鸟叫声顿停.洪公子瞪大了眼看着永夜,目光由惊诧变得佩服,当即把自己的想法一一告知永夜。

两人商议停当,再走了一段山路,听到了密集的鼓声和一阵怪异的歌声,知道西泊族的驻地到了。

翻过山坳,眼前视野开阔。河谷平原上座落着大大小小的灰白­色­石头房子。

洪公子道:“这里就是西泊村寨,正中就是祭祀地。”

永夜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在石头房子的正中有座圆形的广场,堆成方形的石台。四周竖着很多木头桩子,在石台上又有三根高大的木桩。顶部抹了金粉,在夕阳照耀下闪闪发光。

他俩随着三三两两的外来观礼者陆续进了村寨。在广场四周的棚子里找了处角落坐着。有西泊族的人捧了水酒食物送来,极是热情。

永夜四处观看,见西泊族人穿着彩锦短襦,配以兽皮装饰,脸上画得非洲土著似的,好奇的问道:“平时这些人都这样画花了脸?”

“就中秋秋祭才会如此。”

永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游离谷里的人也同样可以画花了脸认不出来。可是她不想易容,正愁找不到游离谷的踪影,永夜巴不得有人认出她来。

入夜时分,寨子空地上燃起了数堆篝火,映得广场上的祭祀柱子格外狰狞。

一轮明月缓缓升起,鼓声更急,西泊族人围绕着祭祀台跳起了舞。永夜觉得这种粗犷豪放的舞蹈有点像湘西的傩戏,古老的图腾崇拜。

她抬起头,石台高约两丈。火光下显出一种深褐­色­,不知道是否年年血祭被鲜血染成。石台四角雕有兽头,兽嘴对着下方一圈石槽。又各以兽头引出,下方置白­色­石盆,盆口再雕石兽吞口,如此重复九层,才在正南方流进一白­色­的兽头中,下面露出一个合抱的贝壳状的玉石盆。火光映照,玉石|­乳­白­色­近乎透明,里面似装有液体。

这时鼓声一变,狂热而急燥。

石台上不知从何处穿出来一名穿着更为花哨的祭师。个子高大,锦衣长袍,戴了个狞狰的面具。他的手对月缓缓展开,下方贝壳状的玉石盆也缓缓打开。

永夜听到四周一片哗然,观礼的人几乎全站了起来,伸张了脖子观看。她目力异乎常人,凝神一看,玉石盆中漾着一汪暗红­色­的液体。

不知为何,打开之后,这液体飘出的味道却不是血的味道,而是一种异香。在空气里弥漫开来,人嗅了竟有种极舒服的感觉从四肢百骸中懒洋洋的散开。

永夜一皱眉闭住了呼吸,撕下布块用茶水打湿,便要捂住口鼻。洪公子笑着拦住了她:“此香无毒。只是安神。”

“洪公子对这里甚是了解?”

“我要阻止血祭自然事先打听清楚了!”

石台上的祭司不知道对着月亮嘀咕了些什么。永夜见他双手一挥,指尖冒出两团蓝­色­的火焰,再一弹,引燃了石台下面一堆篝火。欢呼声鼓声更急,西泊族人的欢呼声更烈。连身边不少江湖人士也惊叹起来。

永夜忍不住笑,以磷引火有什么好奇怪的,神棍而己。

火堆燃起后,一行西泊族人抬了些东西往火里扔,不一会儿,传来阵烧面食的香味,永夜卟的笑了起来。原来往火里扔的全是面捏的三畜等物,估计等祭祀结束就当烤馒头吃了。

鼓声突然停了,站在石台上的祭司念了一长段听不懂的祭文。只见几个西泊族的汉子光着膀子拿着雪亮的刀上了石台,分立在正中祭祀柱的左右,永夜马上紧张起来,祭祀要开始了。

祭司的声音似念经又似在唱歌,声音突然高亢。石台正中像升旗似的吊起一名白衣少女。

她的头低垂着,长发挡住了她的面容,白袍掩映下露出一双笔直均匀的腿。

月光缓缓升到头顶,河谷风吹过,撩开她的发丝。一张娇美苍白的脸出现在月光下。永夜的心脏似与皮鼓同时敲响,跳得厉害。她万万没有想到,血祭的对象会是蔷薇。

凋谢的蔷薇

月光缓缓升到头顶,河谷风吹过,撩开她的发丝。一张娇美苍白的脸出现在月光下。永夜的心脏似与皮鼓同时敲响,跳得厉害。她万万没有想到,血祭的对象会是蔷薇。

“血祭马上要开始,赶紧去救人。”

“你拦得住下面的人?尽可能不要让他们靠近石台。”

“石台下肯定有机关,我们从下面进去。”洪公子脸上闪动着­精­明的光。

永夜望了眼蔷薇,不想让她一个人呆在上面,犹豫了下道:“你从下面进去,我在上面接应。”

洪公子愣了愣低声应下。身影一晃便没了踪迹,竟然是个高手。

鼓声再次响起,雄浑凝重。

蔷薇身边的西泊族人已跪下双手举起手中的刀来。刀薄而利,在月光下闪动着银芒。他们脸上的五彩花纹显出一种狰狞的­色­彩。

永夜往四周看了看,没看到风扬兮的身影。她等不及他了,暗扣飞刀,盯着石台上的祭司毫不犹豫的­射­出飞刀。身体微弓像­射­出的箭一般冲向石台。

那祭司只微微侧身避过,手中权杖直压向永夜。

永夜轻飘飘的站在杖上,飞刀化为光网,瞬间蔷薇周围的大汉便中刀倒下。她暗暗称奇,这名祭司武功还行,台上的人却不堪一击。

脚下权杖大力涌来,她足尖一点飞落在蔷薇身前。见祭司怒目而视,口中不知吼了些什么,石台下的西梁族人与不少江湖人士提了武器向石台奔来。

永夜伸手入怀,笑了笑,黑­色­的雷爆弹轰然炸响,更将石台那汪血泉炸开,引得下面又一阵怒吼声。她袖刀出手便去斩系住蔷薇的绳索。听到“叮”的脆响,她仔细一看,竟是铁索。脑后风声响起,她没有回头,又是一枚飞刀激­射­而出。身后传来祭司惨叫。

永夜抬起蔷薇下巴,见她双目紧闭,气若游丝。急得大喊:“你醒醒,蔷薇,是我,永夜!”

蔷薇迷茫的睁开眼,目光中有着害怕有着欣慰有着不敢置信,嘴哆嗦着才要开口说话,足下一空落出一个大洞,人飞快的掉了下去。

永夜一攀铁索跟着跃了下去。她在空中用力往上一提,搂住了蔷薇。

下面是间地室,墙上的铁盆子里烧着两个油盆,火光飘渺在地室石墙上投下了幢幢暗影。显得格外­阴­森。潮湿的空气里飘浮着血腥腐烂的臭味,极欲令人作呕。

洪公子正站在绞盘处与人厮杀。

永夜顾不上他,放下蔷薇就去解铁索,这时角落里一个细微声音响起:“星魂!”

那声音震散了永夜的神智,她呆呆的转过头,地室黑暗的角落里露出一角月白­色­的袍子,一个人靠坐在墙边,脸隐在黑暗中,那双眼睛带着说不出的情感静静的瞅着她。

这世上只有他一人,这般叫她星魂。世上只有他的眼眸,像月光下的平湖,安宁温柔。可是今天她的目力过人,却在这昏暗的地室瞧不清他的脸,只有那双眼眸,幽幽泛着相思埋怨,像风雨中豆大的油灯,看似明亮,转眼就会被风雨吹得熄灭。

永夜忘记了手中的蔷薇,忘记了周围的厮杀,愣愣的与月魄对视着。

“快点救人!”洪公子手忙脚乱。

永夜回过神,望着地上昏迷的蔷薇冲角落里吼了声:“月魄你等我!”她解了一半才发现有只铁锁锁住了蔷薇的手,永夜强迫自己静心,扯下发间钢丝去开锁孔。

“我抵不住了,快点!”

耳旁的砍杀声,外面的高叫的声音,角落里的月魄,不醒人事的蔷薇……永夜的手在发抖。从外面冲进来的人越来越多,甚至还有江湖人士。洪公子大声喊着,身上已挂了彩,血流如注,边打边退向永夜。

一切像慢镜头一般在永夜眼前播放。一种无力感从心底里升起。

“风扬兮!”永夜泪涌出来,抬头大吼。他为什么还不来,永夜无力的扯着铁锁,望着角落里的眼眸急得满头大汗。

蔷薇终于一动,轻声喊了她一声:“永夜哥哥!”

这一声敲碎了永夜的心神,她蓦然回神,来不及答她,又感觉背后刀砍来的风声,没有回头飞刀­射­出,又听到一声惨叫。她瞥见绞盘,心中一动,抱了蔷薇脚尖一点拉住绞索猛的从地室开口处飞了出去,目光回望,看到角落里月魄望着她的眼睛,满是离别意。

明亮的月光下,石台上再次升起两条人影,一人紫衣飘飘,另一个却是身着白衣的女子。无数的人向石台冲了过来。

永夜紧紧抱着蔷薇。她斩不断铁索,暗器总有扔完的时候,下方地室深处,月魄和热心的洪公子还在。她望着蔷薇心急如焚。

一枚暗器划破风声袭来,永夜一脚踢开,心里急得要命,大吼出声:“风扬兮,你他妈再不来,我就死这儿了。”

这一次终于等到了风扬兮。他似很急的赶来,黑马如电带着他冲入人群,跃上石台。风扬兮翻身下马,睥睨台下众人,提气喝道:“风扬兮在此,有人想试试风某的剑吗?”

他像天神一样站在石台,横剑在手,睥睨天下的气概镇住了头脑发热的江湖人士。血泉已毁,想讨得一碗血泉的人被他一喝脑袋随一清,打不过风扬兮,何苦为了没有着落的东西拼命。一个人后退,跟风的人越来越多,收了武器,遗憾的看了眼毁掉的血泉陆续下山。然而西泊族人如何肯善罢甘休,狂吼着一拥而上。

这时,不远处的山坡上亮起繁星般的火把。风扬兮冷笑:“再上前一步,世上将再无西泊族。”

那些西泊族人呆了片刻,又挥动武器攻上。

风扬兮冷冷的瞧着他们没动。突然从村寨中­射­出羽箭,无数的官兵冲杀进来。

永夜放心的看了眼蔷薇,有风扬兮在,她不用再担心她。足尖一点,跃进地室。

“月魄!”永夜只喊了一声就愣住。

这里是这样安静,地室中只有满地的死尸。

永夜奔向月魄的角落,明明没有看到那角月白衣裳,她却不死心。

“咳!”地室中响起一声咳嗽,永夜回头,洪公子掀开身上的死尸摇摇晃晃站起来,指着地室一角道,“有暗道。”

永夜冲过去,一丝地道的­阴­冷潮湿的风吹来,她找到了扇暗门。

洪公子喘了口气,艰难说道:“来了几个人……带走了!”

永夜呆呆的看着暗门后黑洞洞的入口,一咬牙便要进去。

“永夜,蔷薇不行了,你快来!”风扬兮在上方石台洞口入喊她。

蔷薇不行了?永夜停住了脚步,幽幽的风吹来,她一激灵,皮肤冒出一层小疙瘩。心里一个声音提醒她,月魄就在前面,她追得上,她一定追得上。

“你快点!”风扬兮大吼。

永夜的腿艰难的从地道入口处收回。她抬头,风扬兮神情焦急,她低下头,一滴泪顺着脸颊滑下。“月魄!”永夜冲着地道入口嘶声大喊,空洞洞的地道幽幽回荡着她的喊声。

月魄的声音还在耳边,他叫着她的名字,这是他最后一次叫她的吗?月魄的目光像头顶的月光,淡而浮,似地室中最亮的一点,却连他的身影也照不亮。

永夜硬逼着自己不要再想,跃出地室。

石台上蔷薇似浮在月光中。

周围站满了沉默的士兵。太子燕站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这一切。

永夜有点不敢过去,每走近蔷薇一步,她的愧疚就多一分。她迟疑地轻唤着:“我是永夜,蔷薇。”

蔷薇倒在风扬兮怀里,他的手一刻没离开过她的背心。蔷薇还吊着一口气,全靠他一直以内力支撑着她。“她体内有毒,估计在血祭前服下的。这会儿,不行了。”

永夜不敢置信的看着蔷薇,她杀了那么多人,却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害怕面对死亡。她没办法接受这样一个现实。蔷薇会死?那个六岁时扬着雪白的脸,有着乌木一样头发,白雪公主似的娇­嫩­女孩儿会死?

蔷薇的娇憨痴情猛然冲进永夜的脑中。她才十五岁哪。永夜想开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手轻摇着蔷薇的身体,一直摇晃着她。喉咙在瞬间肿涨,堵着的一口气找不到发泄的地方冲进了眼眶。

她瞧着自己的泪大滴大滴落在蔷薇脸上。

她第一次明白什么叫泪如雨下。

不是春日的绵雨,不是秋日的苦雨,是夏天的阵雨,毫无预警大滴滴的砸下。不是她想哭,她已经没有哭的感觉。

蔷薇没有动静,永夜极希望她能动一动,哪怕动一动也能让她知道她还是活着的生命。

“蔷薇……”永夜喊了她一声便再也说不了话来。

风扬兮怜惜的看着她,永夜在他眼中无时不刻不是神采飞扬。她智慧,她聪明,她狡猾多变,就算是软弱,她也会咬牙挺着。他从来没见过她哭得这般伤心。

风扬兮心中缓缓升起一丝痛楚,针扎似的痛,手禁不住抖了下,他一咬牙又将那股痛压了回去。内力没有一刻中断地涌入蔷薇体内。他不想,让永夜失望,不想让蔷薇断了那口生气。

蔷薇睫毛颤抖着,秀眉轻拧,似十分痛苦。

永夜见了却一阵狂喜,蓦然大吼:“蔷薇,你睁开眼!我是永夜!我带你回家!”

一句话说完,声音已哽住。风扬兮说她不行了,蔷薇就肯定没救了,她如何带她回家?

“永夜哥哥……”蔷薇闭着眼呢喃。

永夜抹去脸上的泪,迭声应道:“我在呢,蔷薇,我是你永夜哥哥呢。”

蔷薇没有应声,白着一张脸,似要昏睡下去。

永夜大急,掐着她的人中,希望她能醒一醒。

蔷薇的眼睛微微睁开又无力的闭上,轻声说:“我想回家……”

“好,我带你回家。回去我就娶你。蔷薇,你撑着别睡。我们马上就回安国,我一直喜欢你,我从来没有不喜欢你,听到了吗?蔷薇!”

蔷薇­唇­边露出一个极美的笑容,目光迷离似乎看到了渴望多年的一切。蔷薇恍惚地想着,永夜的脸似乎就在眼前,声音远得像梦里一样。她抱歉地看着永夜喃喃道:“永夜哥哥……我又做梦了……你,没有太子哥哥对我好……”

李天瑞!是啊,李天瑞再不好,他对蔷薇却一直执著。永夜的脸变得雪白,她大声说:“我比他好,我会比他对你更好!蔷薇,我带你回家,回家我就娶你,我只娶你一个,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台下的太子燕怜悯的望着永夜,没有一个人发笑。

浑身是血从地室里爬出来的洪公子望着永夜目中涌出一种同情,听她哄着蔷薇,看着她脸上哭如泉涌怅然出神。

蔷薇被逗笑了,短促的笑声,引起一声闷咳,胸口被一只手使劲抓着,透不过气来,她痛苦的摇了摇头,眼前又出现了幻影,这些日子,她总是在做梦,现在仿佛又回到了六岁那年的夜晚。天空炸开烟火,画出鱼龙车马,迷离美景。又似乎回到了静安侯府,爹娘宠爱,哥哥们呵护的日子。

“蔷薇,我从来没说过,其实我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你。你不要有事……”永夜哽咽,蔷薇的眼神她看不懂,她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双眸爆发出神采,又似想起了什么高兴的事,脸上带着花一般美丽的笑容。永夜心里清楚,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她抬起头,正对上风扬兮纸一样惨白的脸,他也在伤心,也知道蔷薇快要死了吗?

手上一紧,蔷薇竟捉住她的手,眼中那种梦一样迷离的神­色­消失了,像突然清醒了过来。她张开嘴想说话却一口鲜血喷在了永夜脸上,蔷薇的身体近乎痉挛的抽搐了下,喉间挣扎说出一个字:“竹……”

她似再也说不出来,目光焦急的看着永夜,泛起泪光。

蔷薇的表情像那日被她戳烂的竹席,带着毛刺戳进了永夜心里,她抹了把脸上的血,握住蔷薇的手,一字字说道:“我看到了,我看明白了。我发誓……一定报仇!蔷薇,不怕……不要怕……你不会有事,我这就带你回家。我们回安国去!我娶你,我陪着你,再也不会把你一个人扔下……”

蔷薇贪恋的望着永夜,她的嘴­唇­动了动,目光从永夜脸上望向天上的明月,满是悲哀,然后眸子中的光亮像乌云遮住的月光,瞬间黯淡。

风扬兮叹息一声,轻轻将她放在地上。再看永夜,她已经傻了。

“永夜,”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伸手握住她的手,觉得手凉得似冰。风扬兮一阵心疼,将永夜紧紧抱进了怀中,叫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永夜木然地看着他,喃喃道:“你跑哪儿去了?你为什么不早点来!”

风扬兮沉默了下,没有回答。他已经尽力了,来的路上遇到了五次阻击,还中了毒。他一直用内力勉强压着,此刻内力一直源源不断输进蔷薇体力,他很疲倦,似有点镇不住体内的毒素。

永夜缓缓站起身,蔷薇就这样躺在冰冷的石台上,身后那个黑幽幽的洞口下方,月魄的目光正在消失。她有些茫然,一步步向洞口走去。

风扬兮望着她,心里的痛大过了中毒的痛,她就这样关心着月魄?她对着地道口嘶心裂肺呼喊着月魄,她心里只有他吗?风扬兮张嘴想喊,口中喷出一股血来。石台下被惊起一片哗然,太子燕吓了一跳,边喊边冲了过来:“扬兮!”

永夜机械地回头,风扬兮的血大半喷在蔷薇身上,溅在白袍上的竟是蓝­色­的血。那血­色­如此熟悉,她在做什么?

太子燕抱起风扬兮急得大喊:“御医!人呢?”

一个御医早冲到石台边上,看到那股蓝­色­的血也傻了。

“他中什么毒了?!”

御医跪下全身发抖,他不知道。

“九转还魂草,他必须服九转还魂草!”永夜风一般回到风扬兮身边,声音尖锐而急促都不像她自己的声音了。风扬兮以内力撑着蔷薇,天知道他用内力时会有多痛。

永夜中过这毒,自然知道厉害。看到风扬兮苍白的脸,那种慌乱像潮水淹没了她。她连声吼着:“快去找,这山上有,问这里的人!没有就快马去取,快一点,他,他用了内力撑不过三天!”

“还不快去!”太子燕焦急万分。

风扬兮目光平静的看着永夜,轻笑了笑:“不用内力就无事。永夜,你怎么不去了?”

永夜控制自己不去看背后那个洞口,那是她的深渊,她想跳下去,却不能了。她静静的看着风扬兮也笑:“追不上了,他……我不能扔下蔷薇。你……痛不痛?”

风扬兮蓦然大笑,血一口口喷出:“我没事,这么多人,不就是九转还魂草吗?又不是无解的毒!”

那笑声张扬中含着怒意。刺得永夜一跳。他的眼神为什么会变得这样陌生而凌利?像处在极远的地方看她。

永夜不知所措,她不是想着月魄,她只是想要一个答案……风扬兮的眼里盛满伤心,永夜哆嗦了下,想伸手握住他的,又在他的眼神下退缩。她扭过头伸手抱起了蔷薇:“你无事就好,我要带蔷薇回家。”

她摇晃着站起来,伸手抱起蔷薇,她轻若无骨。蔷薇受了什么样的罪,都是她害的,都是她。

“永夜!”太子燕忍不住出声唤她。她怎么可能抱着蔷薇走下山回去?

永夜听到了,她不想回头,不想再看到风扬兮的眼睛。他怪她为了月魄神魂颠倒,弃他不顾,甚至弃蔷薇不顾。她就这样扔了他和蔷薇还想着去追月魄。

她难受,为蔷薇难受,为风扬兮难受。

一个为了她死,一个因为她中毒重伤。可是,他们真的及不上月魄的重要吗?永夜想对风扬兮说,不是这样的。瞧着蔷薇,她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她没有资格说任何话。她明明知道却不愿承认。她明明可以不让这一切发生,却害了风扬兮和蔷薇。

月光照下来,手中的蔷薇也像月光一般轻飘飘的。永夜一低头,眼泪扑簌簌落在蔷薇脸上。

抱着她走下石台,永夜想起六岁的蔷薇从锦凳上跳下来大声说她喜欢他。想起蔷薇每次纠缠着她被她甩了一次又一次无怨无悔。

她为了她无怨无悔的被月魄使唤,为了她跟着月魄远赴齐国。

她居然死在这里。如果自己没有来,她还会死吗?永夜摇了摇头,如果她不来,游离谷不会这样让蔷薇死,绝不会。他们就要让她死在她眼前,是的,一定是这样。

永夜走着走着腿一软跪在地上抱着蔷薇号陶大哭起来。

她一心想找到蔷薇和月魄,她没有易容,巴不得游离谷的人认出她来,好知道游离谷的行踪。可是,为什么会是这样?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她宁肯一生都不追查游离谷,她宁肯他们擒了她,哪怕关着她,她也不要蔷薇死!

没有人来劝她,也没有人拉她。广场上静静的飘荡着永夜的哭声,直到她哭得累了,抱着蔷薇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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