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下说不出话来,他倒觉得三霸的表哥说得在理。可是他又觉得就算在理,他们这
么做,也太霸道,太不把天美当人看。天美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鼻涕眼泪一把
地哭着。天美只要求见三霸一面。天美相信,只要她见到了三霸,三霸就不会对她
绝情。
三霸的表哥和表嫂叫天美哭得有些心烦了。过年不讲究哭。眼泪会对家里带去
不吉。三霸的表嫂使劲地给三霸的表哥递眼色,又不停在他的衣摆上扯几扯。三霸
的表哥便到屋角打了一个电话。天美和水下都听出他是给三霸打的电话,也听出三
霸不愿意见天美。天美走过去说,让我跟三霸讲。三霸的表哥说,你别害我。说罢
赶忙把电话挂断。天美怒道,你得了他什么好,这样护着他?三霸的表哥说,天美
你还是先回镇上。我保证说服三霸,让他无论如何见你一面。天美说,我只要你告
诉我他住在哪儿。三霸的表哥说,我说不得呀。我也为难哩。三霸的表嫂说,妹子,
你这又是何必?你莫逼我们。能说的我们就会说。不能说的,你逼我们也没得用。
我们做人也要讲个义字。天美抹着泪,恨恨地说,义你个屁呀!有什么说不得?说
了你家就被火烧被强盗抢了不成?说了你家男人去嫖女人被奸了不成?说了你家今
年一个一个地死人不成?
三霸的表嫂一听天美的话,立马就跳了起来。三霸的表嫂说,大过年的,你说
什么话?你怎么这样毒?难怪三霸不要你。三霸的表哥也垮下了脸。三霸的表哥说,
年初一的,我见你可怜,留你吃顿年饭。你倒上我家来骂街了,你犯贱啦?水下一
看这阵式,赶紧拉了天美往外走。天美说,我从今天开始,天天咒你家三遍,非咒
得你家男人在外面有淫妇,你家女人在外面有奸夫。三霸的表嫂拿起扫帚对着天美
走过的地方扫秽气。天美说,你莫扫。你越扫我就越毒。我天美只要活着,一定要
把你家整垮。把你的男人整成别人家的男人。你不信,天天夜里想着我的话。
三霸的表嫂哭喊着她男人,你还不上去撕烂她的嘴。你听她说些什么污话呀。
水下怕天美吃亏,连拖带拉把天美弄出了门。出门又怕三霸的表哥势力大,真弄些
人来打他们,便又不让天美停脚,拖着天美往城关跑。一直跑到了县城的灯火稀了
下去,这才停步。
水下说,今天是初一哩。今天一天,就你离开三霸表哥家说的话,最精彩,最
像过年的话。水下说着,学着天美腔调,把那番话复述了一遍。说了你家就被火烧
被强盗抢了不成?说了你家男人去嫖女人被奸了不成?说了你家今年一个一个地死
人不成?水下说,亏你那一刻想得出哩。你把那两个狗男女的鼻子气歪眼睛气红哩。
天美突然纵声笑了起来。笑得就势软坐在地上。水下拉她。水下说,起来,地
下湿哩。莫湿了身体,闹出病来。水下拉不动天美,倒是被天美的笑声感染,自己
也笑得无力,结果反被天美拖累得也坐在了地上。天美说,他们只莫惑烦我,惹烦
了我,什么不敢说?!我什么不敢做?!我往后再就要说了。再就要做了。我要他
们晓得我是什么人!
天美的话出口很硬冷。比这晚上刮的风还要硬冷。比地下的雪还要硬冷。比小
路上结成的冰碴还要硬冷。水下心里蓦地生出不祥。这不祥又带给他恐惧。水下突
然就觉得天美从此不再是他的天美,天美从此将会离他而去。冷不丁地,水下一把
抱住天美。抱着天美的水下在发抖。被拥在水下怀里的天美也在发抖。
如泣如诉的风和远远传来的爆竹声,依然如故地从他们的头顶从他们的身边拂
了过去。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