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钟菱独自回了家,只有父亲钟德福在家。
“夏扬呢?”钟父问。
“您别看了,只有我一个人。”钟菱掩上门,淡淡扯了扯唇角。
钟德福老谋深算,立即瞧出钟菱和夏扬之间出了问题:“是你自己说呢,还是我打电话给夏扬让他说?”
“……”钟菱屈服了,“我们分手了。”
“婚姻大事岂能当做儿戏,我去叫夏扬来说清楚。”钟父做事依旧雷厉风行。
“爸,我们真的分了手。”
“怎么回事?”
同样的话钟菱可以告诉芷君,但不可能对父亲说:“爸,你别管了,我自己会处理好的。”
“哼,从小到大,你把哪件事处理好了,还不是要我帮你收拾烂摊子。”
钟菱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她忍了忍,没同父亲争执:“爸,我不想再和你讨论这件事,”她转移了话题,“钟凯呢,他没回来?”
钟德福没好气道:“这臭小子和你一样很久没回家了。”
钟菱想到在杂志上看到关于他要开刚个唱的事:“或许他很忙吧。”
“他能忙什么,在台上耍猴似的扭**再鬼哭狼嚎几声那叫什么事。”
钟菱扑哧笑出声,这形容还真挺形象的,不过可不能让钟凯知道,否则还不得着找父亲拼命。
“蕾蕾呢?”她故意略过蒋炎。
“她妈妈带她去游乐场了。”钟德福怕女儿不高兴,也没有提蒋炎的名字。
“哦。”钟菱松口气,不用和蒋炎碰面,实乃幸哉。
“菱菱,你和夏扬……”
“爸我说了不想再提他,”钟菱不耐道,“若是你要打电话给他,那我马上离开。”
“我不打,行了吧,”钟父摇头,这女儿死撑的犟脾气,和他简直一模一样。
钟菱随手拿起一本杂志,封面是钟凯,再拿起一本,又是关于钟凯的,沙发上堆满的八卦杂志不是钟凯迷死人的笑脸便是他开个人演唱会的消息,她微微一笑,虽然父亲口口声声骂他臭小子,其实嘴硬心软,不仅暗中关心他,甚至还是为他感到骄傲的。
钟德福被钟菱识穿心思,不自在地轻咳。
“我饿了,爸。”钟菱柔声说。
“我马上让他们开饭。”
一顿饭吃得温馨平淡,父女俩竟难得没有吵嘴。
但好景不长,下午不到两点,蒋炎抱着钟蕾回来了。
钟蕾一见到钟菱眼睛一亮,拼命地扭腰下地,跌跌撞撞地扑向钟菱:“姐姐,姐姐抱。”
钟菱把她搂进怀里,悄声说:“姐姐给你买的娃娃放在你房里了,你一会去看。”
钟蕾使劲鼓掌:“姐姐好,姐姐乖,蕾蕾最喜欢姐姐了。”
蒋炎板着脸:“蕾蕾,妈妈告诉过你到家第一件事是什么?”
“洗手。”钟蕾细声细气地说。
“那还不去?”
“哦,”钟蕾不情不愿地离开钟菱的怀抱,被保姆抱去浴室。
“喂,这次回来打算住几天?”蒋炎不咸不淡地问。
钟菱扭过头,当没听到。
蒋炎一跺脚:“你可真有教养!”
“请问你是在和我说话?我不叫喂,已所不欲请勿施于人。”钟菱不是软弱,从前是懒得和她计较。
“你……”蒋炎脸色变了变,傲慢道,“中文学得不错嘛,在国外八年倒是没有忘本。”
钟菱目光深沉如汪洋大海:“是,所以我回来了。”言下之意,这是她的家,虽然蒋炎是钟家这栋大宅子的女主人,但她钟菱回自己家还无须向她报备。
蒋炎冷哼一声,不屑地一甩长发,找钟蕾去了。
钟菱转向父亲:“爸,我走了。”
钟德福搓搓手:“才回来多久又要走。”
“我会常常回来陪您的。”钟菱的态度在软化,至少不再像以前那样争锋相对,钟父已感到满足,而且钟菱这个人逼得她太紧,她就会离你更远。
“让维明送你。”钟德福说,“他送你我放心。”
钟菱想了想:“好吧。”
一路上都很安静,刘维明不说话,钟菱不会主动打开话匣。
临到下车前,刘维明终于开腔:“大小姐,董事长说你要结婚了。”
“是的。”钟菱语气淡然,仿佛说的是旁人的事。
刘维明眉目平静,不言不语。
“你不恭喜我吗?”
“恭喜你,大小姐。”
“谢谢。”钟菱得到了这句祝福,似乎心满意足地下了车。
刘维明目光幽沉,是他拒绝了钟菱,是他先自放手,钟菱只是照着他的话寻找到了属于她的幸福,可为何他那几分掩藏得很好的妒意和酸涩仍然悄悄涌上心头。
周日钟菱在家大扫除。
她很卖力地将卧室、浴室乃至厨房和露台都收拾了一遍,全部打扫干净后她却发起了呆。
茶几上是一套泡制功夫茶的茶具,上个月夏扬当宝贝似的买回来,每晚都要研习一番温壶、润茶、浇壶、运茶的工艺。然后把第一盅茶献宝似的端给她,期待能得到她的一句半句赞赏。
客厅里有一盆从露台搬进来的仙人掌,夏扬说它能吸收辐射,对身体有益,又最容易养活无须精心打理,最适合放在电脑旁。
书房的简易熨板和熨斗是上回他们在家乐福买的,每天晚上钟菱都帮他把第二天要穿的衬衣熨烫品平整。
还有电视机柜里一整盒的影碟,从好莱坞大片一直到周星驰的搞笑电影甚至八点档的苦情片都有,代表了他一贯恶俗的品味。
沙发上摊着一本翻开的金刚经,曾被钟菱戏谑调侃他是否有出家当和尚的想法。
她烦躁地搔搔头皮,手上精巧的戒指钩住发丝,她不耐烦地拉扯,生生扯下几根断发。那是夏扬求婚时的戒指,她也不知为何,鬼使神差般的没有还给他。
不知不觉,短短几个月,生活中就满是他留下的痕迹。
钟菱像是中了邪一般,痴痴地想,想想又笑出声。
原来他早就是毒药,再也戒不掉。
所谓死要面子活受罪,说的就是钟菱这样的人。
很多次她都想对夏扬说出心里话,想要开诚布公地和他再好好谈一次,都开不了口。而夏扬这次也铁了心似的,坚决不肯放低姿态。
或者两人都在寻找一个更好的契机。
9月的某一天,钟菱在外面吃完午饭,突地雷电滚滚,大雨如注。
每年这个时候上海都会遭受几次台风肆虐,今年也不例外。只是来得太过突然,钟菱毫无准备,被困在天桥下。
雨水顺着檐壁刷刷流下,不知为何,钟菱骤然就想起,有一次她和夏扬也因突降大雨,而不得不四处找地方避雨,她还记得那是夏扬第一次向她表白,尽管含蓄得很,但她还是读懂了他的用意。
钟菱唇边挑起柔和的笑容,笑得露出了整齐洁白的牙齿。下意识地用眼角一扫,仿佛还能看到年轻帅气的小伙手捧三十朵红玫瑰用真诚的眼神期盼她的接受。
她蓦地身体一晃,是眼花抑或是思虑失调,人群之中,一眼就望见了他,鹤立鸡群,风度翩翩,正向她缓缓走来。
就在夏扬走到她面前的一刹那,钟菱猛地背过身,闭了闭眼。
等了很久无人说话。
等她再度睁开眼时,夏扬已经不见了,身边的柱子旁静静地靠着一把长柄伞。
忍不住鼻尖一酸,眼睛也不争气地笼上淡淡雾气,即使她表面上表现得再超脱再淡然,也掩盖不了心底的失落。
又是一个绵绵阴雨天。
反正回去也不过是换一个地点办公,还要忍受触景伤情的孤凉,钟菱索性在公司加班到很晚。
胃有点难受,她去茶水间接水打算凑合着吃几块饼干了事。
有脚步声在她身后响起,钟菱回过头,夏扬在门口站定,瞥了眼她手中饼干:“没吃晚饭?”
他手中端着一盒碗面,钟菱不甘示弱道:“你不也没吃?”
夏扬笑笑,没有接话。
钟菱微微有些不自在地把脸扭向一旁。
夏扬把方便面泡上,递给钟菱:“你吃这个吧。”
“不用。”钟菱的大半张脸沉在阴影下,看不真切。
夏扬把面放在桌上,顺手拿走了她手上的饼干。
钟菱终于发怒:“你凭什么管我!”
“就算是普通同事之间,我关心你也不过分吧。”夏扬一脸温和。
“我不需要你的关心。”钟菱伸手去抢饼干,夏扬轻而易举地就塞进了最高一层的柜子里,钟菱根本无法够到。
她咬着唇,端起水杯就走。饼干拿走就拿走吧,反正这面她也不会吃的。
“钟菱,”夏扬叫住她,“是不是和我在一个公司工作,让你不自在了。如果是这样,我可以辞职。”
钟菱猛然转身,她根本没这个意思。
夏扬神色认真而肃穆:“我不想让你有心理负担,也不想带给你困惑,你更加不用再躲着我。”
“我没有。”钟菱的辩驳无力而苍白。
夏扬黑而有神的双目定定看着她:“辞呈我明天一早会交给你。”
钟菱心头仿佛被人狠狠地揪了一下:“我不会接受的。”
“那我交给向总。”夏扬似乎已是铁了心要离职。
“他……也不会答应的。”
“是吗?”夏扬散漫地笑了笑,“那就等交给他以后再说。”
“……”
心情变得压抑,气氛亦局促紧张,钟菱深深吸了口气,做好了全套的心理建设,终于开口:“夏扬。”
无人应她。
再一看,夏扬已不在那里。
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悄然无踪了。
钟菱回到座位上,眼睛盯着电脑屏幕,思绪飘忽。
如果夏扬当真离职,她和他大概真的无法挽回了。
也罢,没有了爱情,幸好还能寄情于工作。
钟菱打起精神,重新专注于公司新一期的市场调研报告上。
“笃笃”,有人在敲门,钟菱知道这个人不会是夏扬。
“见你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就进来看看。”向晖的眼眸里沉静如夜色。
原来工作狂不是她一个人,钟菱想:“向总有事吩咐?”
面对钟菱,向晖总有很无奈的感觉。他轻笑:“不是公事。”她与夏扬结婚又分手的事,略有耳闻。只不过钟菱身为市场总监,她的闲话谁敢多提,不过是私底下议论罢了。
“哦?”钟菱挑眉,“不会又是替唐铮当说客来的吧,向总您如果以后不做执行副总裁,去做个职业媒婆也挺称职的。”
向晖哭笑不得,牙尖嘴利的钟菱他算是领教了:“唐铮那件事确实是我做错了,我向你道歉。”
“向总也会跟人道歉的吗?我实在不敢当。”钟菱恼恨他也是情有可原,她和夏扬弄到这般田地,如果说唐铮是罪魁祸首,那向晖就是帮凶。
向晖笑一下:“是,我真诚向你说声对不起。”
“如果道歉有用,要警察干吗?”说完钟菱就懊悔了,这都哪跟哪,和夏扬相处久了,说话的语气也油腔滑调的。
不过这话听在向晖耳中,却有人情味多了。他唇边浮起了淡淡的笑,迫于叶紫的压力,同钟菱的和解迫在眉睫:“请你吃饭当做赔罪,如何?”
钟菱无所谓地耸肩,转念一想,他身为唐铮的好友,尽力帮他无可厚非,作为她的顶头上司能这样低声下气地道歉也算是极难得了,何况她总得给叶紫一点面子,遂点头:“行啊,一个礼拜请一顿,连请一个月,我们的过节就此了断。”
“没问题。”向晖眼底满是笑意,回去能顺利交差,请几顿饭算什么。
钟菱忽然想到这有点像武侠片里一笑泯恩仇的情节,顿时被口水呛到了。
“你没事吧?”
“没事。”钟菱连连摆手。
向晖抽了桌上的纸巾递过去,钟菱道一声:“谢谢。”
“你们倒是相谈甚欢啊。”冰冷的声音传自门口,唐铮一双黑瞳清冷如寒星一般。
钟菱看都不看他,径自关了电脑:“我要回家了,向总方便的话能不能送我一程?”
向晖瞧了眼唐铮铁青的脸,面露为难之色。
“别忘了我们刚刚才和解。”钟菱挑衅道。
向晖唇角抿出一丝笑意:“唐铮,你要一起走吗?”
钟菱瞪他,向晖只作不知。
唐铮冷冷地扫了向晖一眼:“向晖我问你,你把以前在Atlantic Bar and Grill发生的事告诉钟菱,是有私心的吧?”他的声音里透着尖锐和嘲讽,以及说不出的冷淡。
钟菱还没听懂他的言下之意,向晖已震怒道:“唐铮你在说什么鬼话!”
“我今天终于看清了你的为人,你对钟菱没企图的话,这么晚还留在她办公室做什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打得挺火热啊。还有,你还要请她吃饭,呵呵,你来告诉我你是什么意思。”唐铮森冷的目光扫过钟菱和向晖,阴沉着脸。
钟菱不易觉察地蹙了一下眉:“你的脑子怎么那么龌龊?”
“我龌龊?”唐铮笑得声嘶力竭,“你们被我当场抓住,倒还有理了!”
眼见他越说越难听,钟菱气得手微微颤抖:“你不可理喻。”再待下去他恐怕会说出更多不堪的言语,钟菱脸色一沉,“向总,你还要在这里看他发疯吗?”
“我们走。”显然向晖也无法再忍受唐铮的胡言乱语,歇斯底里。
两人没走出几步,门口闪进一个人影。今晚还真是热闹,打了个照面后,钟菱和向晖心同时往下一沉。
叶紫似笑非笑地盯着两人猛瞧。
“叶子你怎么来了?”向晖声音有点低,努力维持轻松的气氛。
“喏,他给我发的短信。”叶紫冲着唐铮努努嘴。
唐铮笑得颇有点幸灾乐祸:“我没骗你吧。”
叶紫轻轻一笑,没人看得出她在想什么。
“叶紫你别误会,我们没什么……”钟菱急急忙忙要解释,叶紫抬手制止住,巧笑倩兮:“唐铮你过来,我有事和你说。”
“什么事?”唐铮没觉出异常,积极配合。
向晖和钟菱皆看着叶紫,有点莫名。
叶紫招招手,唐铮附耳过来,叶紫笑得一脸诡异,在唐铮耳边大声说:“唐铮我告诉你,如果向晖对钟菱有企图,在英国时就没你什么事了,还用等到今天?”
唐铮被她的大嗓门震得耳膜隐隐作痛,他捂住耳朵,脸色难看至极。
“叶紫。”钟菱不知该说什么,这位大小姐的作风太出人意料了。
叶紫拍拍手:“我早就想骂他了,终于逮到一个机会,呼,骂爽了,我们去吃消夜吧。”
向晖摸摸鼻子,叶紫会这么做他仿佛一点都不吃惊。
能将唐铮气到脸色发白哑口无言实在让钟菱解气,对叶紫的爽直更添几分好感。
三人很快离去,撇下唐铮好好反省他这些天的所作所为。
夜宵去的是潮汕砂锅粥馆,钟菱没吃晚饭,饿得有点狠,加上唐铮被叶紫痛骂过后,她心情舒坦,连喝两碗才停下。
她抹干净嘴,笑道:“叶紫,谢谢你的信任。”
叶紫笑容云淡风轻:“行了,我不了解你还不了解他吗?”
向晖悄悄在桌下握了握叶紫的手。
叶紫踢他一脚。
向晖紧紧捉住她的手,臊得她满脸通红,用另一只手掐了掐他的胳膊。
两人你来我往的,钟菱早已察觉,只觉得有趣。
叶紫声音温和地问:“钟菱,你和夏扬……”
向晖伸手拽了拽她。
自钟菱和夏扬分手后,许多人或关心或好奇地问她这个问题,也有反感也有回避,唯有对着叶紫她彻底放松了心情,叙述完她和夏扬因何而分手的事后,展颜一笑:“没人能帮得了我,能帮我的只有我自己。”
这道理叶紫懂得,这是一种心理上的变化,钟菱必须过了自己那一关,才能继续往下走。
夏扬的辞呈究竟有没有递交给向晖,钟菱不得而知,她也不会去问,总之夏扬最后没走成是她最乐于见到的结果。
接下来的几天,因新产品投入市场,钟菱和方然以及市场部的同事忙得不可开交,连续工作四十八小时后,钟菱体恤下属,让他们回去休息,方然执意不肯,和钟菱一起留在公司继续加班。
方然一边把一张写满数据的纸递给钟菱,一边打着哈欠。
“你还是回去睡一觉的好。”钟菱说,这段日子,方然比她更卖力,不仅帮她处理各种紧急文件,还时常奔波在最前线,以最快的速度拿到第一手反馈资料。
“没事。”方然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还在硬撑。
钟菱笑着说:“要不要借你两根火柴?”
方然不解地看她。
“把你的眼皮给撑起来。”钟菱笑道,“好了,你赶紧回家,就你现在的状态工作也没啥效率。”
“那你呢?”方然用手指揉着太阳|茓问。
钟菱微微垂下眼帘:“我一会也回家,处理得差不多了。”
“好,那我先走了。”方然想想还是不放心,靠在门上又叮嘱一句,“别骗走我自己又熬一个通宵。”
钟菱确实用工作来麻痹自己,但还没到废寝忘食不顾身体的地步,她低低笑了:“不会的,放宽心,我比你更懂得照顾自己。”
方然不置可否地冷哼一声,走了。
钟菱把手头的事处理完已是晚上十一点,她对镜理了理头发,除了两眼通红,精神倒还好。
她拿了包等电梯,等了足有一刻钟,楼层一直显示在底层就是上不来。再一看,四部电梯均是如此。
她挠挠头皮,有一个声音在她身后说:“电梯在保养,要坐货梯。”
不用回头钟菱也知道是谁,她离开办公室时只有夏扬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哦,”随即发现电梯门口贴着一张豆腐干大小的纸片,通知大楼租户今晚六点到十二点是电梯保养时间,只能走货梯。可是货梯在哪里?钟菱糊涂了。
夏扬牵了牵嘴角:“货梯在那头,我带你过去。”
“谢谢。”钟菱暗暗吸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