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群之前做梦也想不到,七缘节前的这一周她是如何度过的——自从那天晚上之后,云雀儿把她的寝室当成了落脚点;三天两头花群夜里醒来看到他挂在头顶上,最初还心惊肉跳,后来竟也渐渐习惯了。云雀儿胆子也越来越大,不光半夜,有时天还没黑就戴着一个画了个问号的面具光临,花群每次看到那个面具觉得又恶心又好笑。
他有时会挂在屋顶上练功,有时盘坐在地上疗伤,甚至还会翻看花群的书籍;花群恼得不行却又敢怒不敢言:这云雀盗王横行十几年从没被抓住,花群又亲眼目睹了他那邪门本事——那发蓝光的纸鹤,据大志说叫“灵气功”,只有很少的人能练成——可以用意念控制物体的移动,甚至让灵魂附体;花群听了吓得简直魂不附体——这种家伙近在咫尺简直如豺狼在侧;前次渔阳道被劫事件也说明,就算商号里大家一起上,恐怕都制不住他;他从花群屋里要走,不用眨眼功夫;而声张出去的话,抓不住他不说,没准惹他报复,还连累爹和其他人。最后她得出的结论是只能暂时忍气吞声,努力无视他的存在。
但无视是很难做到的。虽然大多数时候云雀儿都是静静地呆着,但花群算一会账就忘了他在旁边,这时一转身看到他坐在地上就被吓个半死。再如花群写东西入神时,胳膊肘把砚台从桌上捣下来,她忙弯腰去捡,却见一只黑手早伸过来接住了砚台,于是她便见了鬼似地尖叫起来。每到这种时候,伙计们就霹雳乓朗跑过来砸门问二掌柜的出什么事了,花群就会说有老鼠啊、蟑螂啊之类的,大家再虚惊一场地回去。最恐怖的是,有一次她睡着睡着从床上滚下来,正趴到躺在地上的云雀儿身上,云雀儿刚想把她推开,她就在睡梦中对着他一顿狂打乱踢,他不得不逃到天花板上;花群清醒过来之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吓得魂飞魄散。
但有时候两个人的相处还是很融洽的,特别是花群慢慢不再被他的黑衣和面具吓到之后。花群的东西常常乱糟糟的,但最近回来却发现书桌用具都码放得整整齐齐,账本也按编号排好序叠放在桌一边,那本梅仙归情录之前看到的地方Сhā着一支银色的书签。她问小桃,小桃并不知情。商号里伙计们不可能干这种事(主要是不敢进花群的房间),花群想来只能是云雀儿了。
有的时候云雀儿会放出像那天晚上那样的发着蓝光的纸鹤,它们会飞出去载回来食物(包子啊糕饼什么的,花群纳闷是从哪弄来的,云雀儿让给她她也不肯吃),或者只是在屋里飞来飞去,蓝光消退了的时候他就再把它们收回来。虽嘴上不肯说,但花群心里很喜欢那些纸鹤,不知为何让她有种很怀念的感觉;特别是当它们在屋里飞来飞去、绕着天花板上的吊兰旋转、看上去好像闪光的蓝圈一样、如梦似幻,她总是忍不住被吸引着看上半天。这一点云雀儿仿佛也注意到了。
有一天云雀儿不在,花群在窗前写七缘歌的谱子,一只纸鹤载了一枝桃花飞回来,在花群书桌上方悬浮着。花群惊讶极了,心想难道是给我的?既害怕又好奇,放下笔小心翼翼地从纸鹤身上取下桃花,纸鹤飞起来在她头顶绕了一圈后,又从窗口飞走了。花群望着纸鹤飞远,轻嗅着桃花,脸上不由浮现出微笑。但只幸福了一霎那,她又回过神来,打自己一巴掌:“别被他迷惑了陶花群!!”然后把桃花扔出窗外。然而小桃见桃花漂亮,便捡回来Сhā在瓶里,摆在了花群窗台上;花群知道后也无奈,就让它那么放着了。
第二次面试之后的七天眨眼就过去了。这几天远桔她们也不再来打扰,菊香苑里就七个人空荡荡把同一首曲子练了一遍又一遍,花群都觉得快要厌烦了。“七仙散花”的编曲、动作已经被她们改了三遍,还差两天表演时才终于定下来了。矛盾主要来自于花群和洇茶,前者坚持用当地民间传统的渔阳拍,后者却偏爱香巴拉国地方的楚楚拍,两个人排练时从头到尾唇枪舌剑地争论,5朵金花的成员都支持洇茶,玄音当和事佬在中间斡旋。最后终于达到两个人都满意了,大家不由得都松了口气。
“你看你这憔悴样子,排练太累了吧?再想当尚书也不能太拼命,身体糟蹋了不就赔了?”玉环课间来看花群时关切地说。
“嗨,这点小事算啥,咱撑得住,”花群心想那云雀盗王天天蹲头顶上我都挺过来了,还怕这。
“今晚我去给你送点和田枣,昨天亲戚刚送来的,特别补身子,你一定多吃点。”玉环正说着,外面有人叫:
“杨二小姐,杨府来人说叫您速回,”玉环了惊奇,花群说:“那快回去吧,别担心我了。路上小心。”
玉环来到门口见到家丁,家丁附耳低语几句,玉环神情顿时大变,瞟了花群一眼,眼神充满疑虑。花群不禁奇怪究竟出了何事。
这时折翠冲进来站到讲台上说:“后天的演出,礼部尚书高大人要亲自前来观看,现在西门外面,大人专用的戏棚子都已经搭好了!”大家一片惊呼。以往来观戏的就只有知府级别,几乎没有什么高官,这次竟然有个二品尚书出面,看来真是重视不小。
折翠讲完跑过来对花群说:“花群这下你可大发了,高大人一手可就抓着不少幸女的名额呢,到时候能博得他的欣赏的话,入宫就是稳稳的了!”花群半是高兴半是担心,这高大人不知有何名堂,公正廉明还好,要是个贪官收受贿赂、一手遮天的话,她花群可不能坐等着吃亏。
“哎,你怎么提着书袋?这就回家啊?”花群问道,折翠举起书袋,
“这个?这是奉梅的,她今天身体不舒服没来学校,她姑刚来托我收拾一下她的东西让她捎回去。”
“没事吧她?”花群一听焦急地问,这才想起从第二次验收那天开始就没怎么见过奉梅,以前她明明总是叽里呱啦地粘着花群的。
“没事,就是偶感风寒,休息两天应该就好了。她姑在外面等着,我先去了啊。”
折翠说罢提包就走,没注意里面掉出来一个白色的东西飘飘摇摇掉到地上。花群看到刚要告诉折翠,那边早跑出门去。
她无奈地摇摇头,弯下腰捡起那个东西。原来是一方白绢手帕,打开来看,上面非常精致地画着一个穿着菊班校袍的女子,梳着双椎髻,眼角一颗泪痣,秀美端庄、英姿飒爽。花群不禁觉得有点眼熟。
“这……不是奉梅吧?”她想,这时远桔凑过来,
“什么玩意儿?让我瞧瞧,哎?这不是翟小姐吗?”
“玄音?”花群惊问,
“应该是吧,喏,眼角也有痣,发型也很像。”折翠指出,花群大惑不解。
“可这是刚才从奉梅包里掉出来的呀……”这时杏雨急急地朝她们走过来把手指竖在嘴边边使着眼色:“嘘,你们俩小点声!别让全班都听见了行不行……”在两人追问下,杏雨终于压低声音很委婉地说明了奉梅的事情。
原来奉梅之前在胡同里被小**堵住的时候,玄音奇迹般地现身救了她,从那之后奉梅对玄音感激不尽,且越来越变成一种倾慕之情;喜欢画画的她悄悄把玄音的肖像画在手绢上随身带着,之前不小心被折翠和杏雨看到,她还央求她们一定保密。前阵子在菊香苑一起练琴,奉梅因能见到玄音,每天都激动得不能自己;验收完成后大家都不去了,她就一直无比失落。
“那不简直就像……?”远桔惊讶地问,还没说完杏雨就捂住她嘴巴,意味深长地点点头。花群听得目瞪口呆。女孩子竟然对女孩子暗生情愫,而且两个都是她所熟知,而且自以为了解的人……女孩心事真是莫测啊。
回家的路上花群忍不住一直想起奉梅和那方手帕。也难怪……像玄音这种完美无缺的女子,要是她生为男儿的话,肯定也会为之神魂颠倒的……但毕竟她们都是女孩儿啊!而且玄音不是都已经订婚了吗,奉梅那可怜孩子要是知道了不晓得会怎样……她想着叹了口气;现在见不了面反而好些,长痛不如短痛,这种孽缘终究是没法了结的。
回到商号一进房间,她就看到了令她火冒三丈的一幕:云雀儿坐在花群床上,披着花群的脱在床上的米色春衫,一只袖子已经伸了进去。
“叉星的你在干什么?!”花群尖叫道。云雀儿忙把春衫脱下来跳下床,这时大志经过院子,听到花群的声音便问:“妹子出什么事了?”
“没没,没啥!”花群忙回身拉上门假笑着说,“就是老鼠把衣服给啃了,”
“啊?!”大志不禁错愕,“最近你屋里老鼠真多啊,用不用我去给你放点药安个夹子什么的?”
“不用了大志哥,”花群喊,“你快忙你的吧,老鼠一只两只的我对付得了!”然后使劲关上门。大志看着奇怪,摸摸脑袋走了。
花群进到屋里,抬头看一眼躲到梁上去的云雀儿,走到桌边没好气地把书袋甩下来,一ρi股坐到床上把衣服叠好,一边在心里不出声地骂:臭流氓、死变态,赖在大闺女屋里不走还摆弄人家衣服……
“你把这儿当什么地方啦?”不由得叫出声来,自己也吓了一跳。云雀儿不答,从梁上慢慢吊下来,悬在书桌正上方,然后拿起桌上的笔在纸上写了什么,又缓缓升回到梁上。花群看了一眼,疑神疑鬼地走到桌边凑到宣纸上一看,只见四个优雅匀称的字:雀儿笼子。不禁又气又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喘着说:
“亏你想得到,真没见过把自己锁笼子里的傻雀儿……”云雀儿见她消气了,从梁上轻巧地翻下来,从怀中掏出一个叠得整齐的小布包,放到花群床上。
“什……?”花群见状疑问,云雀儿指指布包,再指花群。
“给我的?别再是什么无聊的花吧……”云雀儿也不答,花群只好过去拿起包,感觉轻轻的凉凉的,打开一看,是淡藕色的丝织品,取出来看时,只见精丝波光闪动,坠边镶有流苏垂丝及地:原来是跳“七仙散花”用的舞袖。花群之前试了书院里的,都嫌大了,正愁着得另订新的。见了这副精妙的舞袖,忍不住想要试试,便小心翼翼伸手进去。宽窄正合,而且轻若无物,微凉附体,甚是舒适。
花群心中欢喜,此时反应过来问道:“你刚才试我衣服是想看袖子合不合适?”云雀儿使劲点点头。花群不禁大为感动,觉得脸上烫烫的,同时又困惑:这家伙对自己这么好干嘛,究竟有何居心?
云雀儿似乎只是来送舞袖,见花群收下便要走,花群忙把他叫住。
“你以后……要进来的话,”她支支吾吾地说,觉得脸很不争气地更红了,“能不能先敲下窗子?起码让我知道一下有个心理准备……我要咳嗽一声就当没事可以进来,行不行?”她偷眼看着云雀儿,猜测他会不会接受这要求;其实进不进来完全由他自己说了算的。令她大为吃惊的是,云雀儿居然点了点头,花群喜形于色;接着云雀儿就跃出窗口消失了。花群坐下来仔细看着那对舞袖,心想亏他有心,不过他是怎么知道我要演芙蓉仙子的呢?又想他大概是看了桌上的笛谱吧。
她双手拍着滚烫的脸,自己对自己嘟哝着:不行不行,这样就感激他怎么行呢?云雀儿可是大恶人,之前还把少白打伤了,这点小恩小惠怎么收买得了本姑娘。虽这么说,她还是开心地哼起歌来,并把舞袖小心地叠起来放在枕头边。
这时陶老爹来敲门:“花群,在里面吗?玉环来了,在堂屋等着呢。”花群想起玉环说过要来送枣,又记起她家里好像出了事,忙跑到堂屋想问问清楚。可是堂屋里一个人都没有。
花群回头问陶老爹:“爹,玉环几时来的,不在堂屋啊,”
陶老爹看上去莫名其妙:“哎?明明是小桃把她迎进来,她说找你我便要她等一下,然后我就到后屋跟铁头说了点事,接着就到你房间去了啊,前后不到半刻钟,她上哪儿去了?”
花群大为失落。
“杨小姐刚刚回去了,”小桃从帐子后面探出头来。
“回去了?她来干什么的?没拿什么东西?”花群问。
“啊你这么一说,好像胳膊下面夹了个红盒子……”
“盒子呢?”“我刚才在算账没大注意她,反正杨小姐又不是生人嘛,只是再抬头时就看见她匆匆忙忙地走了,盒子八成也带走了吧。”小桃皱着眉头回忆道。
花群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什么都没说?”
“没……”小桃一脸无辜。
第十一回 谜团
花群当晚自觉疑云重重,和玉环自六年前相识一直是无话不说的密友;虽然家世背景差别很大,但玉环从不端架子欺负人,反倒是花群一直把软弱常受欺负的她从淘气的男孩子手下护出来(花群从小打架就很强,鉴定完毕——林小毅),进了书院之后玉环也凭借丞相小姐身份帮花群摆平了不少事;所以两人一直都是死党,这是商号、书院里大家都知道的事实。
但最近一年,杨家继承人之争逐渐演烈,玉环作为候选人压力也越来越大。京城人都知道杨家大小姐玉珊才貌双绝,五年前被选为“东平之花”,并代替公主和喀尔察国王联姻远嫁南越,只可惜做了一年王妃就香消玉殒,英年早逝了。花群深知玉环最亲近、信赖的姐姐不在身边有多么落寞孤独;更可怜的是玉环父亲、也就是杨丞相一直都更宠爱大女儿,玉珊死了以后,他事事把玉环和玉珊相比,就觉得小女儿这里也不如、那里也不如,于是一直对玉环不甚关心,这也就是为何玉环明明是丞相之女却常会被瞧不起。加上她天生胆小怕事的性格,在书院里菊班中也常常一个人呆着、没什么朋友,只是为了给杨家个面子才选她作慧通三美人之一;实际上大家背后都指指戳戳,嘲笑她没才没貌又没气势,真是白担了杨家一个名分。
所以杨家的继承人之争,玉环压根没几分自信,但迫于父亲的压力和家族的利益,她不得不万事尽最大力。这一年来无论读书、舞蹈、乐器、礼仪都加强了训练,和花群他们一起玩的时间越来越少了;现在连上学放学都由家仆严加护送,除了书院里偶尔碰面几乎没有相见的机会。花群想起这些事情,再联系洇茶、玄音,不由感叹名门闺秀真是不容易做啊。
当天晚上睡前,花群竖着耳朵听有没有敲窗户的声音,但听了半天只有风声,她渐渐困倦睡着了。第二天早上爬起来看着空荡荡的天花板,云雀儿昨晚没来,不知为何感觉有点寂寞。她小心将枕边的舞袖包好放到书包里,打算待会练习的时候戴上试一试。
到了书院一进排练室,她就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今天仿佛除了奉梅大家都来了,可没有人在练习,而是全部面色沉重的围成一圈坐着,香芹靠在折翠身上抽泣着。她惊恐地低声问怎么了,大家都叹气不语,洇茶抬头说:
“另外那个弹琵琶的小姑娘不见了,说是被云雀盗王拐走了。”
“什么?!”花群一听如晴天霹雳,装着那双美丽舞袖的书袋从手中掉到地上。
“不可能……不可能……”,她一下子瘫坐在地,接着反应过来,
“奉梅,是奉梅不见了吗?什么时候的事?”
折翠有气无力地说:“昨天庚时,奉梅她姑父到仓库去查看,正看到云雀儿在偷他们的绸缎,慌忙叫人来捉,结果被他给跑了;大伙追到奉梅卧室边,看到窗户大开着,奉梅人已经不见了。”
远桔说:“虽然不确定是不是被盗王给带走了,可现在怎么都找不到她……”
杏雨抽泣着说:“明明病都还没好……”
花群听着她们讲述觉得仿佛天塌地陷,一时间失去了说话能力。
“东京治安衙门已经全力出动,打算封城搜索,一定会尽快把奉梅给找出来。”洇茶说,大家惊奇地看着她,她有点尴尬,勉强端起架子地说,“干嘛,本小姐怎么也是按察司司长千金,这点命令都下不了的话,岂不是惹人笑话!”
花群心底涌起一股对洇茶的感激;洇茶接着说道:“还有,检查之后捕头报告说奉梅可能不是丫云雀儿带走的,而且,”她像是突然想起一个重要线索,“现场留下了一个翅膀型的玉佩,很有可能是丫掉的。”
“啊?!”花群和玄音闻言都大吃一惊,后者焦急地问:“那玉佩现在去哪儿了?”
洇茶不解她为何那样紧张,只道:“在司里呢,重要证物要严加看管,丫没准会回来取……”
“奉梅可能不是被他带走的是怎么回事?”远桔焦急地问,洇茶若有所思地说:
“因为奉梅的睡衣在床上,衣服却不见了,似乎是她自己换好了才离开的,如果是盗王劫走,哪还会给她时间换衣服?……”
花群趋向于麻木的脑子渐渐听不到她们的谈话,恍惚中只闪过那天在面馆里夜枫从袖里取出玉佩的景象……
“什么时候桃花小姐找到真正够格的如意郎君我再把佩还你,那之前就让在下保管着吧……”
花群脑子里回荡着夜枫当时的话,眼前闪过夜枫的脸、夜枫一次次从人群中向她跑过来的身影;然后是云雀儿的面具、倒挂在天花板上的黑影……花群觉得脑袋里乱成一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云雀儿就是柳夜枫?不然那玉佩怎么会在他身上?……这些问题纷纷爆炸,不一会儿她觉得头痛的要裂开一般,耳朵里嗡嗡响,隐约听到她们在争执要不要大家一起出去找人。
“……可明天就是大典了呀,再怎么说我们得先演好七缘戏,找人等到那之后不行吗?”眠云说。
“七缘戏好歹也是给人看的戏,现在13岁少女失踪了,人命关天,一场戏算得了什么?”洇茶争论道,花群虽头脑混乱,听了这话心下不禁叹服。
这时远桔说:“小姐们万不可耽误了七缘戏的演出,洇茶小姐不是已经派出搜查队了吗(洇茶听到别人叫自己名字,看上去万分高兴),我们几个闲人可以先找着;奉梅平时跟我们更熟悉,她常去的地方我们都知道。人太多找起来也于事无补,而且如果耽误了七缘戏的话,奉梅一定第一个不乐意。”
大家把钦佩的目光投向远桔,洇茶叹道:“也只能这么办了……”
此刻在院长办公室御枫厅里,院长缓缓转过脸来盯着眼前这个威风凛凛的男人。
“不可能,孝天,只要我枫如月还在这里一天,我就不会再把那孩子交给你。这也是他自己的意愿。”
“但是师父,他是我培养出来的,我有权利决定不让他的本领白白浪费在这里!”男子大手一挥,慷慨激昂地说道,“师父难道不想重振华山派吗?还是您也像师兄那样,已经忘了自己是江湖中人……”
“放肆!”婆婆厉声说道,男子不由向后一退,“我枫如月纵横江湖五十年,何时忘记过自己的责任?!区区一个小辈,竟妄想来指斥老身吗?”
“孝天不敢……”男人忙作揖赔礼。婆婆喘下一口气,摇摇头看着男人说:
“江湖处事,凡事不可痴心妄求;独立门户也好,振兴帮派也罢,你闲杂已经有了那么多出色的徒弟,为何还非得来纠缠于他?”
男人背着手走到门口,侧过脸对院长说:“后来的人里面,能赶上他的顶多就只有一个;别的都是废物,再多也没用。师父不愿相助,孝天不再为难,就此告辞,望师父珍重。”
婆婆看着男人关门出去,夕阳将他的身影长长地投到窗纸上。她摇着头苦笑起来:
“一个……有一个就早该知足了啊,孝天……”
课间花群她们从排练室里出来,一行人互相安慰着走向中庭;突然听到前面一阵嘈杂。大家困惑地互相看看,加紧脚步走上前去。一群学生围在那里嘁嘁喳喳地讨论着什么,折翠扳开一人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李大将军来了,刚从院长室里出来,就在那边!”说着难掩激动之情。
李伯伯?!花群一听大为惊讶。他来书院做什么?难道是少白……?
大家都踮起脚来往里看,不一会儿人群分出来一条道,两队侍卫在前引路,李将军昂首阔步走出来,后面跟着少白。
“天哪有这种爹真是太威风了……”“是啊是啊,富家子弟就是好啊……”花群听着周围人议论纷纷,伸长脖子看着少白,发现他表情僵硬、郁郁寡欢,似乎没有一点精神头。
李将军向这边走来,看到花群她们微微一笑;花群以为他认出了自己,刚要打招呼,李将军开口道:
“翟小姐,许久不见,令尊可安好?”
花群大吃一惊,转头看着玄音,见她屈身深深行礼,抬头恭敬地答道:
“家父一切顺利,多谢将军关心。”
人群里顿时议论纷纷:“……没听说大将军和江南商会会长竟然是故交啊,”
“这可算得上是门当户对了吧……”
“令尊最大的福气就是有你这么个女儿啊!”李将军无比慈爱地看着玄音,“如今比当初更知书识礼,又出落得如花似玉,伯父差点不敢认了啊!”
玄音又欠身道:“将军过奖了;玄音可一刻不曾忘记将军的大恩大德。”
将军点头微笑,引少白走近前来,要他见过翟小姐。两下里谨慎问候;花群在周围一片窃窃私语中皱着眉头看着: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怎么回事,玄音和少白面对面的一刹那,两人脸上都闪过了一丝异样:仿佛深深的会意,又好像隐忍在心底的默契……但一瞬间之后,两人抬起头来,又看不出有任何异常了。花群大惑不解,使劲摇摇脑袋,觉得自己肯定看花了眼。少白此时看到了后面的花群,慌忙低头躲避她的视线。将军和玄音寒暄几句,带着少白走了,留下一院子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还有花群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唉唉唉,这就是名门啊,连李大将军都如此青睐……”远桔她们长吁短叹地说,花群忍不住问玄音:“将军对你有何恩德啊?”
玄音望着门口少白背影消失的地方,不无感慨地说:“李家对我们有大恩;要不是将军,我恐怕早就已经命丧黄泉了……”花群见她伤感起来,怕是十分悲惨的经历,也不好细问,只好拍拍她胳膊以示安慰——果然是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啊。
放学前大家相互叮嘱今晚要好好休息,为了明天表演养精蓄锐。花群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怎么也放不下云雀儿的事,又担心奉梅的安危,放学后便一个人悄悄来到西街、打算先行侦查一番。
夜枫沿着一条小巷悄没声地迅速移动着;不一会儿,前方出现了一个大院子。就是这儿,那个小叫花子说看到一个小姑娘被几个人押到里面去了。他来到巷口刹住脚步,伸出脑袋窥探了一番。见一个人影都没有,他果断地从巷子里跳出来、就地翻滚到大门边。
看这气势,肯定不是普通人家了;夜枫暗忖道,心想这次可能遇上个大猎物,不由兴奋起来……不枉自己费老大劲侦查这么久。他打量着高墙,正盘算着怎么翻进去,只听身后有动静,连忙转身——一个黑衣人从天而降,直取夜枫脑袋而来。夜枫惊叫不好,慌忙闪身躲过,心想此人速度确实在我之上,不可酣战、此处不宜久留……这么想着,右手伸入怀中掏出一个东西扔了出去……
黑衣人咳嗽着扇去四周的烟雾——入侵者早已不知踪影。这个家伙无比狡猾,也许就是他提到的那个人……看来情况十分不妙,黑衣人沉吟一下,转身一跃,眨眼消失在了黑暗中。
第十二回 救美
花群一路找下去,重点搜索了饭店之类夜枫常出现的地方。她目光喷火、咬牙切齿地找着,从东找到西却一无所获。到了西街尾南隅街口,再往下走就是烟花巷子了。花群十分不舒服地想到夜枫在这儿的可能性也很大,随极度不情愿,为了尽快抓住他正法,更重要的是得知事情的真相,花群咬了咬牙冲进巷口。
一进去花群就被空气中弥漫的脂粉和酒气的混杂气味熏得咳嗽起来;她捂着嘴,忍住恶心的感觉,开始沿着巷子,对着一间间红门大敞的宅子展开了搜寻。这里到处烟雾缭绕、酒气熏天,花群想要看清人面目都挺费事,便竖起耳朵仔细听有没有夜枫的声音。每户门口都站着斜Сhā云鬓、酥胸半露的妖艳女子,娇声呼唤路人,把他们往自己院子里拉。这些女子一看见花群,都露出警惕的神色,有几个甚至毫不掩饰敌意,鄙夷地朝她的方向啐唾沫。花群忍着不痛快尽量不去理她们,一边捂着鼻子抵挡着空气刺鼻的混杂气味一边努力凝神观察倾听;想起之前商号接待过的客人大都也是来这儿过的夜,花群不由心里纳闷:“这种破地方怎么男人一个个都像苍蝇见了蜜一样往里头钻……奉梅要被弄到这里来可就糟了……”
这时她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一家青楼里传出来,隐约听得见内容:
“荷花姨,这燕儿姑娘是几时来的?”
未等鸨母回答,说话人已被破门而入的花群一脚踢飞;花群冲上去一个霹雳掌将对方别住手肘脸朝下按倒在地,厉声说:
“叉星的败家子,我还当你是好人咧,竟然在这里祸祸钱,看你怎么跟我爹交代!”
下面那人刚想反抗,闻声知是花群,忙别过脸来求饶道:
“妹子误会,我不是来祸祸钱的,我就是找一个姑娘!”
花群更气急,使劲一扭大志的手肘,大志痛得练练惨叫,花群质问:“呸!那有什么不一样?”
这时站在一旁的伙计说话了,“二掌柜,俺们的确只是来送客人的,方才正打算走,大志哥突然看到一个姑娘,就大叫起来,还把荷花姨找来问,说是想赎她。”
花群一听大为奇怪:这林大志在商号出镖十年,从没听他说过什么姑娘啊,要不是熟人,赎她干嘛?不由得放开了大志(大志艰难地爬起来龇牙咧嘴地揉着肩膀,嘴里嘟哝着“花群这丫头下手忒狠”),然后顺着伙计的指向看见了坐在楼梯上的女子,穿着喀尔察风格的舞娘服装、Сhā着羽饰,双手抱着膝盖瑟瑟发抖。再看其容貌,柳叶弯眉、乌黑杏眼,真是好模样,只是人像是受了惊吓,脸色十分苍白。
看了人花群不由拉过大志问:“那姑娘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赎她?”
大志凑到她耳边低声说:“前两天晚上我去给小毅送信的时候,看见一队的不认识的官兵把她偷偷抬进一座大宅子里去了(“不认识的官兵?”花群大吃一惊不由想起追着夜枫的那些人),当时人是昏迷着的,我就觉得可疑。当时被我看见了脸,记得相当清楚;刚才囡头让她跳舞她不跳正打骂着,我一看立马就认出来了。你说蹊跷吧?”
花群听了皱起眉头思索,这事绝不单纯,说不定还能从中摸出柳夜枫的底细。
“……鸨母说昨天刚买进来,还没接过客,所以我就想救她。”大志说,花群讥笑道:
“救她?你该不会就是看上人家了吧?”
大志红着脸慌忙说:“谁说的、我林大志可不是趁人之危的人……”
“行了,我知道了,”花群拍拍他肩膀走到鸨母面前。
“荷花姨,是这么称呼吧?这个莺儿还是燕儿姑娘的赎身费多少钱?我们想买她出去。”
盘着夸张的灵蛇髻的半老徐娘鸨母见状,眼珠子转一下讪笑道:
“那可不能卖,我一百两白银买过来的,还没接过客呢!”
开口就要一百两啊,真够黑的——花群心想,便说:
“京城物价都跌了,别在这敲破人皮了;五十两!”
老鸨嘴一撇:“还五十两,你再给一百我都不肯卖!昨个今个饭钱还没算进去呢……不过要是你花群小姐愿意来我店里打工的话,只给三十两奴家也同意。”
朝花群抛了个媚眼,花群浑身一哆嗦。
“做你的黄粱梦吧。七十,我最高出这么多,同意的话啥都好说,不乐意的话以后桃源商号的外地客可就通通往别的店带了。”
花群给出最后通牒,老鸨挑起眉毛吸了口手里的烟袋,半晌开口道:
“今儿算是见识到传说中的陶二掌柜了,真是少年老成、精明强干;算了,七十五两,还我个本钱,以后生意还请多多照顾。”
花群欠身道:“以后交情还长,我也不砍多少了,就七十五两,燕儿姑娘断绝风尘,重归良世。大志,打条子,”
大志欣喜地应道:“哎!”
“以后每月5两从你月钱里扣到等够数为止。”
“哎?!”大志听罢顿时一脸惨相,店里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结果还是没得到夜枫的消息。晚上回去,把燕儿姑娘安置在侧房,叫了郎中来看了一下,说是饥饿、惊吓加上好几天被逼着服蒙药,身体十分虚弱,开了几个方子让吃药静养。大志像看门狗一样蹲在侧房门口守着,想瞧新鲜的伙计通通被他赶走,谁也不许靠近。他不时掏出怀里的那个金锁看看——那晚上他回到那块空地找了半天才找到,一直宝贝般揣着——激动得不能自已,隔一会儿就站起来围着房门转来转去。
花群问陶老爹:“吃几天蒙药的话,一般人不都晕了?大志说看见她昏迷着被一群官兵抬进一家大宅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陶老爹看上去思虑重重:“大志之前就跟我说了那天的情形。在这东京城里居然敢堂而皇之地暗用官兵,这肯定不是小事,没准后面有更大的黑幕。他们把燕儿姑娘卖到青楼恐怕也是为了封口,进了那、就算人活着也说不出正常话了。我已经叫铁头他们带人悄悄调查大志说的那所宅子,没准能查出什么周细。群儿记得不要声张,以免招来灾祸。”
花群见爹心事重重,有点不安地说:“那我这次是不是做错了啊?把那个姑娘救回商号来。”
陶老爹拍拍她脑袋说:“没有,闺女,救人总是好事;她一个年轻姑娘被人折磨成这样肯定是受害者,不光你,谁看着都于心不忍。但咱们得想办法把她从红月楼里面出来的事实掩盖掉,别让那些卖她的人以为留下了后患、一路追查过来。”花群闻言点头称是。
这时外面街上传来车马的声音,花群听见好几个熟悉的说话声。小桃从柜台后跳起来喊:
“肯定是小毅哥回来了!”从堂屋冲了出去。
不一会儿小毅活蹦乱跳地出现在门口陶老爹喊:“师父我回来了!”然后转身问紧跟着进来的小桃:
“今天几号?我没错过花群的演出吧?”
“十六号,七缘节是明天,放心吧没错过!快去入账吧。”小桃应道,不知为何眼神有点忧郁。
“对了小桃,你托我买的祁州针线盒我买回来了,待会拿给你。”小毅突然想起来说道,小桃一下子高兴起来:“真的?在哪在哪快给我,”
小毅却开始转头找大志,“我哥呢?”
花群走进来说:“别呆这玩儿了,还不去入账……”
正好一个伙计进来看到小毅说:“你哥买回来一个青楼姑娘,现在侧房看着呢。”
“哎?”小毅张大了嘴巴,接着跳起来说“我去瞧瞧,”
花群和小桃一人一拳将他打翻在地,同时说:“不许瞧,抓紧去入账!”
晚饭后少白来拜访,正好燕儿姑娘也醒过来了,花群他们跑去看时,她挣扎着爬起来要下跪感谢大家。众人忙搀她起来。花群问她得罪了什么人,怎么被卖到青楼去的;燕儿说只记得被人照头用花瓶打了一下,醒来之后被绑在牛车上,之前的事情什么也不记得了,包括名字、家乡、父母……通通想不起来。众人无不惊骇。
大志连忙把那个金锁捧到她面前说这是她身上的,问她有没有印象。姑娘见了金锁就露出万分痛苦的样子,抱着头颤抖了半天才说,那是她的,她记得在牛车上时还戴在她脖子上,后来不知怎么就没了。大志忙把金锁放到她手里,她感激地道谢并攥紧了金锁,闭上眼睛一副挣扎着要想起什么来的表情。陶老爹见状觉得逼问无益,让大家先出来;花群嘱咐燕儿不要多想先好好休息。大志一副揪心的表情,磨磨蹭蹭不愿走,最后被花群一脚踹了出去。
大家聚在堂屋讨论,少白说:“以前听说过有人离家三年再回乡后不记得自己是谁、父母兄弟也都不认得,看来这种事还真有。”
大志就不停地问:“那怎么办?怎么办?”
花群说:“她这样可不能到处去,先让她住在商号里吧。不过不能让那些抓她的人知道。”
陶老爹点点头说:“没错,青楼那边得去交代一下,让他们找个人顶她的名;咱们这儿也得给她造个身份,这样才能不引人疑心。”
“但别人认出她来怎么办?总不能一直把她锁屋里不让出去吧?”小桃问。
大家满面愁容,小毅突然想起什么:
“哎我有个主意;城南余家铺子有个余巧手你们知道不?传说他能给人易容,我们让他……”
“不行不行不行!”小毅还没说完大志就拼命反对。“那不等于把人姑娘容貌给毁了?”
小毅也不示弱:“丢了脸总比丢了命强吧?”
大志气急败坏地怒视着他兄弟,花群制止道:“先别争,这招不是说要每天更换模子、还不能洗脸什么的吗?这么些麻烦难道让她忍一辈子啊?”
小毅这时露出诡异的笑容:“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余巧手还有一个功夫,能给人造痣。人脸上关键部位长了痣的话,面貌看上去都会改变,再把头发啊装束啊改一下,她又不记得以前的事情,认识她的人就会以为是长得像的旁人了。”
大家恍然大悟,陶公说:“这招倒不错,值得一试,”小毅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大志看上去仍想反对,花群拍拍他肩膀说:
“这是最低损失的办法了,也是为了救她,就忍一下吧啊。”大志咬着袖子——就怕燕儿姑娘会伤心,他怎么样其实都无所谓。
大家商量到不觉夜深,“花群你不是明天要上台吗?压轴大戏‘七仙散花’,可别演砸了。”少白道,花群白眼他:
“笑话,有本姑娘在能演砸吗?”
“谁不说吗,就是因为你在……”
陶公制止二人争执:“群儿早去休息为妙,自己的事情要自己负责;燕儿姑娘的事有大家商量着解决,可明天的七缘戏除了你自己我们谁都帮不上忙。”花群无奈只得回屋休息。
躺在床上想着今天这些事,觉得情节错综复杂、毫无章法,她自己已经理不清头绪。云雀儿今天依然没有出现,或者说他已经不敢再出现了?花群气哼哼地想,亏她昨天收到他的舞袖的时候还着实感动了一阵子……果然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恶徒,之前差点就被他蒙蔽了,真是太狡猾了。窗外的柳枝在风中沙沙刮着窗纸,花群把被子蒙到头上,什么也听不见了。只一分钟她便酣然睡去。
第十三回 虚惊
不知道是蒙着被子睡的原因还是太久没休息好,她一觉睡到大天亮。刚睁开眼就顿觉不妙:迟到了!她拼命迅速穿好衣服扯上书袋,穿过堂屋的时候撞到小桃。
“啊对不起花群姐,一早大家都看燕儿姐的情况去了,忘了叫你……(“你们这些人啊……”花群一边穿鞋一边急得吐唾沫。)……还有燕儿姐已经同意造痣了,今天小毅哥和大志哥就带她去做。”
花群大为欣慰,听见小毅在后屋喊:“花群加油,我们中午回来去看演出喔——!”
花群没再多想夺门而出,院子里一阵鸡飞狗跳。陶老爹伸出头来看着花群撞开门出去,皱着眉头说:“这丫头没问题吧……”谁也没看到柜子上花群的笛匣子还无辜地躺在那里。
花群冲到书院,发现门口那花了一个月才搭起来的七丈高的大红戏台子上下,工人正热火朝天地布置准备中,周围已经有不少观众聚集,都兴致勃勃地谈论着;戏台西边是礼部尚书高大人的三层观戏楼,高大人还没到,一队队府兵在周边巡逻,仆从正在往楼上搬待会大人一家子的食物和酒水。
花群避开人群尽量迅速地挤进校门,见书院里忙碌程度丝毫不亚于外面。
“花群!你还在这儿干嘛?还不快去菊香苑更衣,”慧林师父从墙后转出来看上去焦头烂额,看见花群后仿佛见了救星一般,
“你笛子呢?”
花群下意识往背上一摸,却没摸到笛匣,心里咯噔一下,完了,刚才走急了忘家里了……
“啊?!”慧林听了差点气晕过去。
“那我抓紧回去取……”花群转身正要再跑回去,慧林叫住她,
“别回了,先去跟谁借一下和洇茶她们最后排演一次;我去叫人送信给你们家把笛子赶在X时开演之前送来,”花群闻言道谢调转个方向往菊香苑跑去。
跑着跑着她又开始担心:今天过节,除了演节目的人一般不会把乐器带过来,我找谁借笛子?这时前方拐角出现了玉环,背着自己的笛匣。花群忙刹住车拉着玉环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你是哪个节目来着?”
玉环吓一跳,结结巴巴地说:“春、‘春满人间’,就在‘七仙散花’的后面的后面……”
“我笛子忘带了,先把你的借我用一下,开演之前肯定还你。”玉环虽不情愿,见状无法只得取下笛子递给她。
“你小心点用……”还没说完花群就飞奔而去了。
“谢天谢地你终于来了,”惠芯看到花群摁着肚子喘着气出现在门口,转头朝屋里喊:
“芙蓉仙子来了,谁来给她收拾一下,”
屋里跑出来几个化妆姑娘把花群拉进去,抱来衣服开始给她换上。
玄音看上去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洇茶则一脸窝火:
“臭丫头,今天要敢不来我让你以后连书院的门都进不来。”楚岫和眠云随声附和,花群朝玄音抱歉地笑笑,也无心反驳洇茶和双胞胎的斥责,只东张西望着状况,大家都换好了衣服,洇茶和妍书正坐在镜前化妆。门口出现了远桔,拿着一副舞袖跑到花群跟前。
“那,慧林让我给你找的,我们店里最细的。”花群试了一下,还算合适,但纱比较硬穿着有点硌人。她努力把云雀儿送的、已经被她塞到床底下的舞袖从脑海中驱赶出去,感激地对远桔说:
“太好了,多谢啦。对了,”她想起最重要的事情,“奉梅的搜查怎么样了?”
远桔说:“正要跟你说呢,奉梅那丫头肯定瞒着咱什么事,”
“嗯?怎么说?”
“昨天我们找到一个附近的更夫,他那天晚上在外面看见奉梅从她姑家后门出来,被两个家丁模样的人架上车走了,时间比云雀儿出现在仓库的时间早了一个时辰多。看来这两件事可能压根没什么关系。”
“什么?”花群觉得脑子里面又乱了套,这一切仿佛在跟她开玩笑。“那最终还是没找着吗?”
“嗯,当时太黑了,更夫看不清人和车,只看见他们往东边去了,至于有没有出城就不知道了。奉梅那家伙,仿佛自愿跟他们走的一样,那样的话要藏就容易多了。”
花群听完大惑不解,玄音听罢对花群说:“我昨天去看了治监署里的那块玉佩,虽然很像,但不是我那块。”
花群大惊,暗忖原来不是柳夜枫啊。想起平日奉梅在身边吵闹欢笑的情景,不由得心里像掉了什么一样失落。她抬头看看面露忧色的玄音,记起那张画得精美的手绢,心想不知玄音知不知道丢了的奉梅一直暗恋着自己——要知道的话肯定会更加伤心吧。
半个时辰后,她们换好装又在排练室练了一遍,玉环的笛子状态很好,一切顺利。化妆姑娘们热烈地鼓掌,花群看到园子里人越来越少,外面的喧闹声却越来越大。什么地方锣鼓开始响起来,花群看看太阳,心想快午时了吧,高大人也许已经来了……慧林师父信有没有送到商号啊,怎么还不见人送来她的笛子……实在不行只能先用着玉环的了,待会下台的时候再交接给她,只是演前她不能排练了,有点对不起她……
“快快快你们大家,跟我出去准备上台了啊!”慧林出现在门口把她们往外赶。花群想问一下自己笛子到了没也没找着机会,只得先跟着大家一起跑过后园草地、穿过游廊来到西门,跑到登台的花梯前站定。
“待会叫到你们的时候就从这儿上台,知道了吗?”然后就跑回去叫下一批了。由于被戏台的幕布和院墙挡着,她们看不到外面的情景,但听得到外面锣鼓喧天、人声鼎沸,看来已经聚了不下一千人。花群紧张地咽唾沫,肋骨下面又开始疼了起来。她看到妍书和惠芯不知是跑的还是紧张的缘故,脸色微微有点发绿,两人都一句话不说。楚岫和眠云在一旁手拉着手紧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玄音看上去比平时更苍白一些,洇茶则大口吸气,“噗”一下吹出来,然后把二胡的弦往肩上一搭,无比豪爽地说:
“姐妹们,一定要震倒他们!”
“噢!!——”5朵金花都举手应道,花群和玄音交换一个无奈的眼神。
“喂你们两个!气势拿出来!气势!”洇茶瞪着眼瞅她们,花群和玄音只得举起手来,说:
“噢。”
“东京城的百姓们,欢迎你们来观看慧通书院一年一度的七缘节庆祝活动,七缘歌舞大联台!拍起你们的手来!!”
花群听到静园的声音在上方回荡,惊得下巴都掉了;外面一片欢呼,楚岫和眠云大眼瞪小眼:
“七缘歌舞大联台?什么呀那是?”
玄音掩嘴而笑,花群觉得脑袋晕晕的,又想枫婆婆还真敢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静园去做啊。不过这样紧张感一下子没了。
“……当然也欢迎尊敬的尚书大人及其家属,还有我们敬爱的枫院长!!”众人鼓掌,仿佛尚书和院长都站起来挥手致意了。
“接下来,”静园的声音又亮起来,全场安静,“不用再等待,让我们欢迎可爱的姑娘们给我们带来七缘节欢乐的祝福:请欣赏‘七仙散花’,表演者,慧通书院菊班胡洇茶、翟玄音、梅甲班陶花群等人,大家欢迎!!”
随着一阵热烈的欢呼掌声,台上锣鼓齐鸣,洇茶深吸一口气率先上了梯子。大家都战战兢兢跟在后面上去了,花群回头看一眼,玉环她们还没来,心想自己的笛子已经无望了,只得转身上了梯子。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当从幕布后面钻出来看到下面紧紧围着戏台拥挤着的望不到头的黑压压的观众,仍然被惊的心脏停了半下;洇茶她们看上去也不轻松。和戏台几乎等高的观戏楼是上也已经坐满了高大人的家眷,四岁的小少爷扒着栏杆指着台上的演员,下面观众的喧闹声简直震耳欲聋。
“洇茶!爹在这儿!”花群看到台边有一个小方阵都穿着东平衙府兵的制服,为首一个虎背熊腰、披挂整齐的老军人,坐在一张红木椅子上,被部下围着,正使劲朝洇茶招手。府兵们手圈成喇叭喊着“大小姐——”洇茶跳着招手。花群心想这样子的爹,也难怪他养出洇茶这种女儿啊……
5朵金花们的亲友团都在下面声嘶力竭地喊着助威,站在台上的她们也兴奋起来。花群眼睛寻找着,首先看到玉环站在右手边台前,被人挤得东倒西歪,她刚想打手势让她上后台等着,就看到了大家:小毅从人群中跳起来招手,像胡家的府兵一样用手当喇叭吼着:
“花群————!”
后面跟着陶老爹,一边蹦跳着小桃,另一边是大志,扶着一个戴着头巾和面纱的人,(“必定是燕儿姑娘了,”花群心想),都使劲朝花群挥手,喊着花群的名字给她加油。花群也开心地招手回应;在他们后面是少白,手里挥着个什么东西。她定睛一看是自己的笛匣。
少白高举着双手从笛匣中抽出笛子,花群看到他的嘴形说:
“接着!”
只一瞬的反应时间,花群脑子里“不—会—吧——”三个字还没有成型,笛子就从少白手中飞出,旋着圈向台上飞去。人群中有人看到并惊叫起来指着上面;人们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笛子转啊转从头顶上飞过,笛子一头系着的缨子划出一圈圈红色的轨迹,台上五朵金花的脸都惊骇得扭曲了;
花群瞪着那空中仿佛慢动作一般旋转着飞过来的笛子,一时大脑一片空白——
“花群,双月提珠式!”玄音在她耳边急促地说道,花群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只能这样了……
说时迟那时快,花群从洇茶后面冲出来,将手里的笛子扔给台边的玉环,玉环伸手接住;然后起身一跳、在半空中翻个筋斗迅速抓住旋转中的笛子、再翻个筋斗、团身落地——这是她和玄音之前练过的一个动作:双月提珠式;落地前她看到洇茶一个跟斗翻到舞台中央摆出“七仙散花”中她的开头动作:仙子望月式。花群困惑了一秒顿时明白过来,落地后顺势一滚起身跪地,做出自己的“陀罗抱树式”,感觉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好像快要从嘴里出来。
玄音紧跟着花群跳两步跪到前面做出“灵蛇盘尾式”;吓呆了的其他四人这时也反应过来,连忙跑上前跪到三人身边摆出各自造型。观众震惊了。
“好啊!”
“妙啊!”
鼓掌欢呼声此起彼伏。花群松一口气,看到洇茶偷偷擦了下汗。玄音毫不犹豫地举笙便吹——演出开始了……
一刻钟后,花群他们跪在台上气喘吁吁,台上台下掌声如雷鸣,欢呼声席卷了整个场地,观戏楼都被震得微微发抖。
“太棒了,洇茶!”按察司长声如洪钟地喊道,坐在椅子里抹着眼泪,侍卫送上手巾,周围府兵无不动容。
花群微微抬头,看到爹、小桃等人无不欣喜若狂拼命鼓掌,小毅像驴嚎一样地朝周围喊着:
“看见没,那芙蓉仙子,是我们家二掌柜!”
少白在燕儿身边竖起了大拇指。花群不禁笑逐颜开。再看台边玉环已经不见了,花群想肯定是去准备上台了。
这时一个衙役来到静园身边低声说了两句,静园转身对着台上说:
“高大人有请芙蓉、芍药二位仙子上观戏楼一见。”花群惊讶万分,转头看洇茶,洇茶同样吃惊不小。两人忙起身从侧梯下去,经过玄音身边时,玄音朝花群嫣然一笑,有点心照不宣的意味。花群有点不好意思,跟在衙役和洇茶后面从府兵特别开辟出来的通道上穿过人群向戏楼而去,一路上观众们拼命往前挤,争睹二人风采:
“嘿,那个芙蓉仙子就是老陶家姑娘吧,刚才那身手真是了不得啊!”
“笛子也吹得好,真可以比得上当年杨玉珊的功夫了!”
“那个芍药仙子也不赖啊,胡全彪竟然能生出这么标致的女儿来……”
三人行至观戏楼下,见一穿绣金紫衣的俊美男子在入口处等候,他遣走衙役后带领洇茶花群登上戏楼,直上三层高大人所在。他们来到一扇屏风前,屏风后面就是顶楼正厢,高大人就在里面。花群隐约听到里面有人在交谈,心里有点紧张:这可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官啊——然后又摇摇头告诫自己:不能怕不能怕,将来我可要做得比他高才行……
男子走过去报了一声,轻轻推开屏风,光线从后面一束束射出来,刺得花群睁不开眼睛……
第十四回 玉碎
渐渐习惯了光亮之后,花群拿下遮光的手;屏风里只有一个灰白头发的老者坐在方几前面:身着便服、蓄长髯的高大人回身看到二人,便微笑着邀她们进来坐。两人欠身行礼,然后小心翼翼地走进去。紫衣男子恭敬退下。花群记得明明听到两个人的声音,便忍不住四下张望;看了半天,发现和刚才她们进来的屏风相对的、离高大人坐的地方挺近的另一扇屏风上有个淡淡的人影,真人应该在隔壁的包厢里。看侧影好像是个年轻男子。正看的功夫,一个像极了刚才的紫衣男子的侧影来到那个影子旁边跪下,低声说了些什么。
老者没有发现花群的疑惑,叫人进来给二人倒茶,然后亲切地说:
“你们俩刚才演得太好了,舞姿也曼妙优雅,音乐也炉火纯青,有你们这样的人才,真是东平王国之幸啊。”花群和洇茶忙谦虚一番,归功书院啊、赞美圣上的。
“你们也不要太拘束了,我和胡大人也是故交,二十年前与陶公共事前朝,虽文武不同但也略有交情。你二人自把我当成世伯一样便可,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高大人自己取个橘子剥起来,并鼓励洇茶和花群吃东西。花群哪有心思,再看屏上,那个像紫衣男子的影子已经不见了。
“常听家父提起高大人博学多才、德高望重,乃当朝百官之典范,今日一见果然气宇轩昂、礼贤下士,小女子蒙大人注目倍感荣幸。”洇茶恭敬说道,花群暗想:喂喂,就算是官宦世家,这一手来得也太快了吧……
高大人哈哈大笑着说:“我听院长说胡小姐和陶小姐都是才高八斗、满腹诗书,今闻胡小姐这一番溢美之词老夫实在是佩服万分,但年轻人,”高大人严肃起来,“饱读群书不是为了赞誉讨好,而应为社稷百姓等实事出谋划策,方为正道。不过,”他又笑起来,“你二人心急倒也难怪,老夫也不捉弄你们了。”
他转身叫道:“来人!把红花拿过来,”花群和洇茶两人大眼瞪小眼,不知究竟什么名堂。两个丫鬟端着盖着红布的木盘子进来,放在几上。花群还在猜想是什么东西,高大人掀开红布,是两块系着大红绸花、阴刻黄字的紫黑色木板,一个上面刻着“陶花群”,另一个上面刻着“胡洇茶”,角上都镂了东平府的公章。
看到两人目瞪口呆的神情,高大人大笑道:“怎么还不感谢老夫,我可以花了两个宝贵的幸女名额在你们身上啊。”花群和洇茶闻言先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紧接着喜出望外,慌忙齐齐叩头感谢高大人。高大人叫人扶起她们,把幸女牌发给她们,说:“现在你们肯定急着想去跟家人朋友庆祝,但我还不能放你们走,”花群和洇茶闻言又紧张起来,高大人捋捋胡须说:“因为我的小儿子吵着说要让两位仙子姐姐抱一抱呢……”接着哈哈大笑起来,花群洇茶松一口气相视一笑。
从观戏楼出来,花群和洇茶沿着衙役指示的捷径越过人群回到书院。两人都反复端详着自己的幸女牌,笑得合不拢嘴。
“哎你刚刚看到屏风后面有人了吗?”花群问。
“屏风后面?没注意,但那个老家伙,”洇茶压低声音,虽然这时离戏楼已经很远了,“绝对是在做戏给谁看。我问过我爹,他根本不认识高大人,什么故交……”
看到花群震惊的神情她撇撇嘴,“我爹还说这个高大人是出了名的墙头草、老滑头,哪边有权势他有跟哪边,自己暗地里贪赃枉法养一堆小老婆……什么‘应为社稷百姓等实事出谋划策’,廉正官员肯定不会说这种假大空话——我稍说两句好话就露了馅了吧。”
花群听得大吃一惊,也将信将疑,官场这些事情她自然懂得不如洇茶多。
“那个在屏风后面听的人,就是高大人要做戏给他看的人?”花群最后问。
“这我不敢肯定,不过如果是的话,那肯定是比高大人官位还要高的大人物了。”洇茶作出结论,“不管那个大人物是谁,反正亏了他咱才顺顺利利的拿到牌子了——高大人肯定不敢在他面前误了良才。”
花群听得她说完感觉晕晕乎乎,已经不知所以然了。
“哦对了,”她突然想起来,“我得谢谢你,开头那里,要不是你及时提醒,我真不知道落地以后该怎么办了。”
洇茶看上去有点不好意思,“笨蛋,难道我眼睁睁看着好好的演出,让一根凭空飞出来的笛子给毁了?总之都是你丫的错,谁让你忘拿笛子,真是的,吓得我一身冷汗。”她说着不由得又伸手擦汗,花群看着,却“噗嗤”笑起来。
“对对,是我的错,对不起啦——”
洇茶却脸红了:“本来就是么……笑什么笑……”
走到西门洇茶说要去找爹,花群便一个人往菊香苑去:大家肯定都在那里。她们从观戏楼里出来的时候正好“春满人间”刚演完,她一边有点懊恼没来得及看,一边想得去跟玉环道谢,紧急时刻把笛子借给了她——虽然最后没用上。
一路上见到的同学都热情地跟她打招呼,好几个姑娘跑来求签名;那些人跟她打完招呼之后,又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走开,花群零星听到些只言片语:
“……听说‘春满人间’演砸了啊……”
“还不就是那个杨玉环,吹到一半没声了,后面的直接没法演了……”
“真是的,丢书院的人,”
“丢她爹的人才是真的呢!”
“唉,果然是天妒英才,把个杨大小姐带走,把她留下来了……”
花群越听越不对劲,开始到处问玉环去哪儿了。没一个人知道,有人甚至还说:
“演成那样,肯定找个地方躲起来哭去了呗……”
花群急了,撇开那些崇拜者们,开始满园子跑着找玉环:菊香苑没有,菊班教室没有,慧通阁里找遍了也没有,哪儿去了?……她急直抓头发,心想玉环不会想不开……这时她看到一个人影坐在连翘花底下,连忙跑过去。
“玉环!是你吗?”
玉环从胳膊上抬起头,红肿的眼睛看着花群,愣了半天神沙哑着嗓子说:
“哟,这不是大红人吗,跑到这儿干嘛来了?”
花群看她样子不对劲,走过去问:
“你说什么呢?你还好吧?”
玉环挣扎着站起来,踉踉跄跄地扶住连翘枝子,花群看见她手里攥着一根红缨子——不知什么时候被她从笛子上扯下来了。
“我说什么?我还好吧?告诉你吧,我不好,你满意了吧?”
花群听着不禁又急又气,问道:
“你这是怎么了?我怎么你了?”
“你怎么我了你自己知道!”
她从身后抽出笛子在花群面前晃着,“祝贺你,我演砸了!”
花群惊疑间,突然看到笛子上一道深深的裂痕,心里猛得抽了一下;难道是她……
“玉环对不起我……”
“是啊你不是故意的是吧?”玉环不等她说完就顶上,“你不是故意把笛子从我这借走,也不是故意从三丈高的台子上扔下来,也不是故意地让少白把你的笛子传给你……”
花群急忙解释:“不、那是个意外……”
“意外?这倒挺能骗人的哈?”玉环声音越来越高,“要不是你们配合得那么好,还真有点像意外哈!不错啊你,连菊班的大小姐们都收买了,陪你演这一出……哦我明白了,你这是急中生智是吧?”
花群见她丝毫听不进去,只得甩甩头说:“好吧,既然你不相信,我给你赔罪,你别这样了行不行?”
“赔罪?干嘛赔罪?你做了什么不该做的吗?”玉环冷笑着走下来。
花群了皱起眉头:“你什么意思?”
玉环走到院子中间回头看着她,眼睛里满是鄙夷。
“别假惺惺了;从小到大,你哪次不是这样?几时赔过罪了?”
花群听了气不打一处来,同时也大惑不解,冲着玉环质问道:
“你倒说说,我过去都做什么了?”
“哈哈……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要我一件件帮你想吗?”玉环尖声说着,甩着手里的红缨,转身走上台阶。花群看着她摇摇摆摆地迈着步子、好像喝醉了酒一样,不由担心起来。
“‘花群好,花群妙,花群样样呱呱叫……’”她唱歌一般地念着;花群此刻焦虑的脑海中,一丝遥远的记忆被触动了一下。
“……从一开始你就是女王,大家都听你的、跟着你跑;还记得张员外吗?你让大家拿石头砸他的大门,然后一个人跑了;其实最后大家都跑了,”玉环伸手抹一下眼睛,转身看着不安的花群,“除了我。”她怪笑了一声,更像是呜咽。
“是啊,谁让我跑得慢呢?活该……”花群急切地要开口,玉环怒吼着打断了她:
“但你也绝不是清白的!”
她瞪起了红肿的眼睛死死盯着花群,花群不由浑身一阵冷战——这个人,真的是玉环吗?
“……七缘节那天,我戴着姐姐的玉菖蒲,你说好看,非要借来戴一会儿;我千叮咛万嘱咐,结果过了三天,你说玉菖蒲不见了……那可是姐姐唯一的纪念啊~你也太过分了!……”花群张大嘴巴看着她,脑子里一片空白。
“……还有那次,明明是你把宋管事的儿子打哭了,你们家的伙计却说是我家德福打的,害得德福被我爹暴打一顿赶出家门……对我最好的德福哥哥,走之前说,他恨我、恨杨家……”
玉环眼睛变得像灯笼一样红;花群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她的嗓音仿佛已经离她而去了;她只能呆立在那里,听玉环滔滔不绝地控诉。
“……可我还是傻乎乎地粘着你,当你的跟班、担着你惹的祸……但无论我做什么,我都只是人见人爱的花群小姐的附属品,永远被大家嘲笑……你知不知道,”她沙哑着嗓子冲花群喊着,“每次你站出来替我说话,别人就更加瞧不起我……连少白也开始讨厌我……少白……”玉环呼吸开始粗重,眼神变得狂乱了——“明明是我先认识的他!你凭什么一脚Сhā进来?!你知道我在乎他,你知道我喜欢他……所以你就要把他夺走!”
花群听了这话惊得一跳,一瞬间嗓音又恢复了:“你、你在误会什么呀?我跟他又没怎么样……”
“还撒谎!”玉环声嘶力竭地喊道,“我知道你干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我都知道!”花群脑子里“嗡”地一声——她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而且是和少白?!
“……你跟我抢玉菖蒲、抢少白,夺走我的尊严、夺走我的快乐;”她说着一步步走下来,“今天又抢我的笛子,害我当众出丑、害杨家名誉扫地——几时传到爹爹耳朵里,还不晓得会给我什么颜色……你现在满意了吧?他们都在说呢:‘那个玉环和她姐姐根本没法比,杨家还不如收花群小姐做女儿得了……’”
玉环说着眼泪扑簌簌掉下来,花群一时心如刀绞——她知道这是玉环从小就有的心病。她不知该作何辩解;世人为什么偏要拿她们做比较?
“现在你攀上高枝、马上就要飞黄腾达了,再也不需要我这种累赘,所以就过河拆桥、落井下石……”花群咬着嘴唇不断摇头,觉得喉咙眼里生疼,好像被硬东西堵着、让她喘不上气来。不是的……不是的……
“……你知道吗?”玉环声音颤抖着,泪水从脸颊滑落到手中的红缨上;“就算你抢走我的东西、抢走少白、利用我做事,”她一步步走近,哆嗦着慢慢抬起拿着红缨的手,“我依然当你是朋友,当你是我杨玉环最好的姐妹——毕竟只有你肯理我这个万人嫌……”花群泪水终于奔涌而下,捂住嘴巴、拼命地摇头。不是的!不是这样玉环——
“但你听着——我是比不上姐姐,但我还是她妹妹,我还姓杨,只有这一点、谁也别想夺走……你!”她终于站到花群跟前,猛地伸手指着她,花群吓得不由后退了一步。
“……要是痴心妄想、胆敢破坏杨家名声的话,我死也要和你斗争到底!”
玉环歇斯底里的声音震击着她的耳膜;她泪眼模糊地抬起头,看到眼前的那双红肿眼睛里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坚毅和决绝。她揪着自己的衣襟,觉得胸口有一块大石头压着、好像快要窒息一样,张了好几次嘴巴才发出声音:
“对不起,玉环,真得对不起……你不知道……你听我解释,我跟少白真得什么事也没……”
没等她说完,一记响亮的耳光已经抽到她脸上;她惊愕地张大眼睛,踉跄着后退几步、跌在地上……左脸火辣辣地痛着,嘴里有了一丝咸味——玉环,蚂蚁都舍不得捏的玉环……刚刚打了自己……
“你够了吧?”玉环呜咽着说,右手还高高地举在半空中,“少白不是什么玩物、首饰,让你说丢就丢;他在你身边那么久、为你做了那么多;事到如今,你还这么绝情,难道就不会考虑他的感受吗?!”说完转身掩面奔去。
花群坐在地上,脑子里嗡嗡的,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事。玉环刚刚打了她,她觉得除了脸上的痛之外,还有什么东西也同时被“哗啦”一下、击得粉碎。她盯着地上刚刚被玉环扔下的那根扯得粉碎的红缨——六年前两人开始一起学笛子的时候,花群买了两条红缨子,一条系在自己笛子上,一条系在玉环笛子上;两个人挥舞着一样的笛子在庭院里追逐,一样的红缨子在空中跳跃、旋转着,两个人的笑声像银铃一样在亭子里回荡……
还是那条红缨,现在撕得碎碎的、凄惨地躺在地上,鲜红得扎眼,仿佛一滩血迹,上面不知什么东西湿湿的、像摔碎的玉石一样闪闪发光……
第十五回 月光
“花群!你在这儿啊,找你半天找不到……”远桔的声音仿佛从很远处传来,“你怎么了?手里那是什么?……”她机械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幸女牌被远桔抽去,觉得一点力气都没有;半个时辰前的兴高采烈像谎言一样灰飞烟灭了……
花群不知道自己怎么接受的大家欣喜若狂的祝贺,祝贺她和洇茶如愿以偿得以进宫。她一直在困惑——每个人都在笑着、跳着、叫着,高兴地手拉着手、互相拥抱;她们在庆贺什么?过了不久陶老爹他们也找到了花群,于是又是一阵欢腾;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想亲手拿一下花群的幸女牌,牌子从每个人手中传过,人人都发出惊奇赞叹之声;这些景象在花群面前像梦境一样不真实,耳朵里面轰鸣声时大时小;小毅在那里喊:
“护送幸女花群大人回府——”
众人都欢呼,她感觉被人拽着、拖着,没有知觉地往前走。
“花群!”
人群中少白的声音传过来,他突破重围挤到花群身边,花群茫然的脸转向他,听到他的声音像在很远处,闷闷的、带着回音:
“……玉环刚才哭着跑出去了,出什么事了?你们怎么了?”
花群听到“玉环”两个字,耳朵里的轰鸣声一下子轻了一些,她定睛看着少白,泪水慢慢溢上眼底;少白见状惊讶不已。但没来得及说一个字,花群就被小毅一行人拖拽着走了,大家兴高采烈、一路欢呼着跟上,只留下少白一个人站在那里发愣。玄音从走廊后面走出来,看到少白站在那儿,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
回到家,商号大家得知消息后都激动不已;陶老爹把幸女的名牌放到堂屋桌上正中央供着,街坊邻居都跑过来看。燕儿终于把面纱取下来,大家都围着看点了痣之后的模样,发现只是在眼角加了个梅花形的泪痣,但看上去和以前的确不一样了些,倒不如说是更漂亮妩媚、别有一番风韵。众人自是欢天喜地,大志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今天起燕儿姑娘就是商号的人了,谁敢欺负她……”
大志后面的话被淹没在伙计们一片不怀好意的嘘声中。花群麻木地看着腼腆地朝大家微笑的燕儿,无端地觉得有点像玄音,然后想起来玄音也有泪痣。晚饭花群没动几筷子,大家也都在热烈地讨论着白天的演出和燕儿的痣,没人注意到她,她便跟爹打了个招呼就回房了。陶老爹有点担忧地看着女儿关上卧室的门,大志在后面叫道:
“师父,今天可不能喝少了,来,再满一杯……”
老爹不得不又转过身和大家欢笑起来。
花群懒得点灯,直接倒在床上,睁着眼睛却看不见眼前的东西。实际上,她脑子里面一片空白,就这样躺着,直到外面的喧闹声渐渐小了,灯一盏盏灭了,最后变成一片漆黑。一片寂静中,她的耳边回响起了玉环歇斯底里的声音——
“……我死也要和你斗争到底!”
\奇\这句话一遍遍重复在她耳边,花群眼前浮现出玉环愤怒扭曲的嘴唇、绝望的眼神和白皙的脸上流过的眼泪。
\书\“花群!花群救救我——”她听到玉环的声音,连忙转身拼命地往回跑;没跑两步胡同口冲出来两个手持棍棒的家丁,
\网\“这边也有!站住别跑!”花群急得一咬牙,转身钻进另一条巷子,边跑边高喊着:“来啊,来抓我,都过来吧!”愤怒的家丁们吼叫着追了上去……
“你怎么能那样说?!他们要是找去杨家该怎么办?”花群跺着脚冲小毅发脾气。小毅咧嘴一笑道:“放心吧,区区一个管事、他敢去犯杨家?再说了,你还不是因为宋大力要欺负玉环,才出手打的他吗?……”
她任凭泪水从眼中流出,顺着脸庞淌到枕头上,不一会儿便感觉脖子底下都湿了。这时,她确凿无误地听到了敲窗户的声音,“砰砰”,“砰砰”,很有节奏,敲一会停一会,像什么信号一样。
“云雀儿,”花群脑子里闪过这三个字,躺着没有动弹,也没有出声。她没有心情见这个江洋大盗、再被他玩弄;既然他跟奉梅的失踪没有关系,以后不要再来烦她最好了。她任凭那个声音敲敲停停了近五分钟而一声不吭,悄悄地从床上下来趴在地上,心想他要是没有她的允许闯进来的话,她就钻到床底下去。
然而,五分钟后,声音停了,盗王也没有破窗而入。又过了五分钟,什么动静都没有,花群想,算你听话,乖乖回去了。她再次爬到床上,用毯子裹住自己团成一个球,把毯子一直拉到下巴底下,眼巴巴地看着桌上的桃花。看着看着,心里又开始堵得慌,万般委屈无处释放,鼻子酸得厉害。
她爬起来、掀开毯子赤着脚走到窗口,抹去眼泪,把窗子打开。明月当空,巷子里空无一人。她想云雀儿没准以后就不会来了吧,不由心里一阵孤独难受。
“才敲这么一会就走了,也忒没耐性了。”
她气哼哼地说完,眼泪扑簌扑簌落到窗台上。她伸手打算关上窗户,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黑影从墙下面蹿上窗台撑住窗子,花群要不是哭得哑着嗓子,肯定会尖叫出来。
“云雀儿?你没走?”
她泪眼模糊地使劲想看清眼前的人;云雀儿点点头,坐到窗台上。花群一ρi股瘫坐在地上,想起刚才的话,不由得羞红了脸。
“竟敢躲在窗户下面偷听,你这不要脸的贼!”
她跳起来冲上去对着云雀儿一顿乱打,也不在乎许多顾忌了——云雀儿两只手招架着,花群再使劲也打不到他,最后绝望地扑到他身上撕咬他的衣服、捶打够得到的地方,云雀儿好不容易摁住她,她一下子感觉到自己的无力,便瘫软下来,在云雀儿肩上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说:
“我做错了什么呀……我做错了什么呀,她为什么这样恨我……她怎么能这样对我……”
花群身体哭得一颤一颤,眼泪鼻涕濡湿了云雀儿的肩,云雀儿一动不动地就那么抱着她,过了好久才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哽咽着慢慢平静下来的花群逐渐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忙把云雀儿推开。
“你干嘛抱着我啊?臭云雀贼,趁机占人便宜,真不要脸。”
那个奇怪的小声音说:“明明是你自己扑过来的啊。我都没动过……”
花群擦着眼泪坐到地上说:“谁让你不动的,我扑过去你不会闪开啊,那么老实干嘛?明明就是想占人便宜。”
云雀儿无奈地摇摇头没再说话,跳下窗台在花群身边盘腿坐下。
花群抽噎一阵,终于完全平静下来,转脸看着坐在地上的云雀儿,他正透过面具望着外面的月亮。
“我可能马上就要进宫了,这里以后就没人住了,你想来就来吧,别弄乱了东西。”说完才想起每次都是自己弄乱了东西、他给收拾好。
云雀儿转头看着花群,沉默了半晌说:“你不在这儿,我就不来了。”
花群听了不知为何鼻子里面一酸,忙用袖子掩饰。
“那,你以后能不当盗王了吗?”花群稳定一下情绪后问。
云雀儿又沉默了半晌,说:“你不愿我当,我就不当了。”
花群听了,一半觉得滑稽,忍着笑问:“我要让你去死呢?”
云雀儿停了一下,用很忧伤的口吻说道:“那我只能去死了。”
花群笑得前仰后合:“行了吧你,让死就死的话、你有几百条命都不够用了……”云雀儿看她着笑,似乎安心了许多,轻轻松了口气又转头望着月亮。
两个人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花群也抬起头望着夜空。慢慢地,她的头低了下去、靠到了云雀儿肩膀上;云雀儿偏过头看着她。月光下,面具上的问号看上去很无辜。
“哎,最后一个问题,”花群看着银色的月亮说,云雀儿点了点头,“你是我认识的人吗?”
两个人看着月亮沉默良久,最后云雀儿说:“不是。”
花群说:“是吗……”然后觉得晕晕的困得不行,脑袋从云雀儿肩上跌到他腿上,就这样陷入了梦乡。
哈爱!!大爱的读者朋友们,天*外*飞*花在起点终于完成第一卷《春月篇》的公示了,好好开心自得一下~~~看到这里大家都有什么感想呢?奕环恳求大家高抬贵手打几句短评,或者鼓励的话(或者吐槽、或者痛骂……)给奕环的新作改写鼓一鼓劲~奕环这厢拜谢了~~
第十六回 新生
花群从梦中醒来——梦中那个银色的月亮还映在眼前。她眨了几下眼,月亮的影子才逐渐从视网膜上消失。屋里一片漆黑、万籁俱寂,只有窗外树木随风摇动的沙沙声和身边紫莹睡梦中细细的鼾声。她坐起身来悄悄下床走到窗前向外瞧去,御药房前面的花园看上去和白天一样;墙边空空的药缸里面漆黑漆黑,拖把和抹布堆在角落里——一切没什么异常,花群心想,也是,赵公公那伙子人已经很久没有半夜来偷袭她们了——她又蹑手蹑脚地回到床上躺下盖上被子,打算在天亮之前再眯一会儿。明天就是幸女大试的日子,可得保持旺盛的精神头才行。幸女大试啊,她看着宿舍黑黑天花板不禁感叹,已经三年了吗……三年前自己可曾想象到这三年是怎样过来的呀……
那天,全东京城有三抬红花轿子分别从桃源商号、胡家胡同、杨家大宅吹吹打打进了宫门;一下轿,花群就被带到制建司总管大厅,与来自全国各地的五十位幸女会合、一起听示,并在那里见到了洇茶。
洇茶看上去与以前大不相同,人憔悴得提不起精神;也难怪,她入宫前一个星期他爹突然被查出受贿而免了官,胡家已经被抄了,而胡全彪被遣送去滕州充军戍边。胡家千求万告才保住洇茶不受牵连、仍能作为幸女入宫。洇茶咬着唇对花群说她爹的确是被冤枉陷害的,如今爹拼死护了自己,这仇将来一定由她来报。花群也觉得一向受人爱戴的胡署长不太可能贪赃枉法,但此时只能安慰洇茶,让她暂且隐忍,默待时机。于是两个人就扯在一起被分到了御药房,也就在那里,花群和洇茶一起开始了噩梦般的幸女生存战。
刚进御药房的时候,那些幸女慧婕们见了新入幸女,就跟见了瘟神一样远远躲开,想问个事儿到找不到肯搭腔的人。然后就见到了使这些人如此害怕的原因:御药房掌事董公公。一来就是下马威:“……在这御药房里,谁要是敢不服从咱家,就等着后悔生下来吧!”
在花群眼里,董公公简直比慧通书院的学监秧马还要苛刻、讨人厌、更不用说残酷上一百倍,在他手下的姑娘们一直都是战战兢兢,闻风丧胆。在御药房,上等女使称为“慧婕”,再下一级、最一般的女使是“幸女”;其实宫中还有不入品的杂使宫女,根据日常工作分为:御容、芳婉和舞涓,仅负责服侍秀媛级别以上的女官和王爷将来纳的妃子们,所以御药房中并没有她们的身影。
和杂使宫女不同,幸女虽没有地位,但作为各地选拔的女官备选人,在宫中各个办事机构工作,可以一步步晋升为主子。但只有入宫满三年、并且通过了大试的才人才允许升级为慧婕,如果连考三年不能通过,就得做一辈子幸女,终老不得出宫。但不管最后能不能升级,她们都得拼命干活;每天天不亮就得起来,打扫药房、整理典籍、提水浇地。御药房庭院游廊上没有宫里常见的芍药、月季,净是辛夷、黄栌、小檗等药植;屋后田里栽着构树、杜仲和枫香,墙上挂着枸杞,墙角长着香椿和山胡椒。每天花群她们都得小心伺候着这些董公公的宝贝们,谁负责照料的植物一日缺了肥水,就罚谁三天都不许吃饭。
不仅干活累得要死,她们时时刻刻不能忘了卑躬屈膝,稍有怠慢差错就要受罚。不给吃饭还是轻,有时候还要往手掌里扎银针,姑娘们最怕的就这一招,以至于董公公常年手里捏着几根银针、不时在她们眼前威胁地晃动,每每看到,大家立刻都噤若寒蝉。
两年来花群也多少领略了宫中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尔虞我诈,意识到宫里的黑暗不是在外面时能想象的。为了不成为斗争的牺牲品,必须句句谨慎、步步小心;高官大人们尚且如此,何况处于宫人底层的花群她们呢;故而幸女们人人自危、所能信任的朋友越来越少。
花群和洇茶刚来御药房时,与幸女紫莹一起入宫的映春,为了讨好其所在御膳房的爱花的管事公公,利用和紫莹的同乡关系、把她负责看守的金陵八仙花偷去了;董公公知道后把紫莹打得半死、关在柴房里一周不给饭吃;紫莹差点丢了命,错过了第二次的幸女大试;而映春却顺利地通过大试、当上了御膳房慧婕——背后必然有管事公公的一臂之力。花群不顾董公公威胁,半夜里悄悄从屋顶送馒头给紫莹,却被其他和紫莹竞争升级的幸女告发,花群左手掌心被扎了三针,并罚挑水一周,要不是洇茶私下里挺身帮忙,肯定会累趴下。三人自那之后遂成为好姐妹。
工作的时候,董公公经常在她们身边威胁地踱着步用那嘶嘶的蛇一样的声音说:“……既然你们爹没本事把你们直接安Сhā进汇芳阁,就别吱歪、夹紧狐狸尾巴老老实实地干,没准哪天还能囫囵着从这儿出去;要是惹恼了咱家,轻就在这种田一辈子,重;咱家就让你出去,”忙活中的大伙一听惊讶地抬起头来,公公冷笑一下说:“是横着出去。”大伙:“……”
花群知道董公公话里指的是玉环;和花群洇茶不一样,玉环的入宫轿子直接抬到了汇芳阁——三级女官“秀媛”的住处,也即一开始玉环就比花群她们高了两级。就在花群她们每天几百次来回搬运那些沉得要命的医药典籍、对堆成小山一样的药材进行归类放置而累得哭爹喊娘的时候,玉环和秀媛们就体面地跟在大人们后面出席会议、偶尔做做记录,而且每个人还能配一个御容丫鬟,日常杂务都不用自己操心。
汇芳阁离御药房不怎么近,花群平时又忙于活计,因此在宫里第一次见到玉环时,已经是一年之后的事情了。那天景阳公主突发秋毒热,御医叫药房速送新鲜鸡树条荚蒾果实和根的汁液来,董公公听了叫花群和紫莹连盆整个搬去。两人无法只得抬着三十多斤重的花盆紧赶慢跑地往景阳宫去,到了那里把盆子放下两人都腰酸背痛、半天没上得来气。好在鸡树条荚蒾药到病除,公主从两天的昏迷中清醒过来,烧也退了。但花群她们还得把盆子搬回去。由于实在没力气了,两人走一会歇一会,一段段往御药房的方向挪动。走到汇芳桥,正撞上一群身着珠玉绫罗、谈笑风生的秀媛从桥上下来,在里面和人说得正欢的玉环无意中看到花群,高叫起来,秀媛们都顺着她目光朝桥下看去。
“哟,这不是陶大小姐吗?”她说着走到前面来,花群见是她先是一愣,接着忙把脸转向别处。
“干得挺卖力啊,没想到陶小姐走镖走得稳,花盆也抬得很欢嘛,”玉环绕她们走一圈,打量着花群灰扑扑破旧开线的裙子、被汗水湿透的衬衫以及沾满泥土的双手和因不停用泥手擦汗而变得乌黑的额头,手拿扇子掩面而笑。
秀媛见状纷纷骚动起来:“杨小姐怎么竟然和这奴婢是熟识?要不是听您亲口说真不敢相信。”
“哎呀脏死了,你看她脸上,还有那鞋子……”
“你们可别轻慢了,陶大小姐可不是奴婢;人家将来那是要当户部尚书的,现在干这些杂活只是预备实习,对吧陶小姐?”玉环拖着腔说道,回头轻蔑地看着花群。
秀媛们一听哄笑起来:“还尚书呢,那得做到‘昭月’级别才能当上吧!”
“真是痴心妄想到家了,这种人一辈子当幸女也是活该……”
玉环凑到花群脸前说:“将来还得靠陶尚书大人提携呢,苟富贵、勿相忘啊——”
花群握紧了拳头,别开目光并不答话;可紫莹平日心直口快,此刻忍无可忍、放下盆子叉起腰冲着玉环和秀媛们喊道:
“你们想干嘛?!不就打扮漂亮点,啥啥都不会,连这花盆子也不如;趁早别妨着我们,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秀媛们一听个个气得柳眉倒竖;只听“啪”一声脆响,那边玉环一巴掌早抽在紫莹脸上,紫莹被打得踉跄一下,顿时赤了半边脸,眼泪险些掉下来,抬起头就要朝着玉环冲上去;花群心想不妙连忙拽住她,两人便扯在一起纠缠不住,秀媛们在旁讥笑连连。
玉环掏出手绢擦擦手,冷冰冰地说:“没眼什的贱人,当自己是个什么葱,Сhā在那里光天化日地放臭气,也不知脏了好人耳朵眼睛。”紫莹用力挣开花群,转过身去背朝着玉环她们,全身气得微微哆嗦,花群想安慰她、她也不让碰。
玉环又用那调笑的口吻说:“和这么些个贱人处在一起,陶小姐倒也是辛苦哈;唉,尽量好好干吧,下人伺候好了主子、也是为国出力,王爷和百姓都会感激你们的,是吧?”
秀媛们听着都得意地笑起来,并附和道:“就是就是,我们都感激着呢……”
紫莹抱着胳膊低头咬牙切齿,花群看着她脸上红红的手印子和泪痕,转过身对着玉环怒目而视,攥紧的手微微颤抖着,但开口时声音却是镇静的:
“一年不见,看来你减肥成功了,(玉环得意地笑),可舌头倒是越来越肥大了嘛,唧唧歪歪说起来没完。有空怎么不多拿你那大舌头去舔舔管事公公的脚丫子,好快点从你爹安的位子上升两级啊?”
秀媛们一听都大惊失色——玉环家的事情大家平时都是讳莫如深的,此时竟让这个不知来头的幸女一语捅破——玉环眉毛高高地挑起来,嘴角露出威胁的纹路;这时只听假山后面一阵脚步,一个声音传过来:
“你们这是怎么了?董公公快要发火了,”
紧接着洇茶出现在她们面前,各使花群紫莹一个眼色,转身给秀媛她们和玉环行礼道:
“秀媛主子们,现在是不是该回去晚读了?汇芳阁崔公公刚在找你们,要被他瞧见你们在这儿,怕也是要惹不痛快的。”
秀媛们一听都惊慌起来,个个急转身往回跑去。玉环无法只得气愤地啐一口说道:
“你给我记住,刚才的话,没这么算完了的!”说罢拂袖而去。
从那以后,福寿宫的杂使太监赵公公就动不动带人白天黑日地来御药房里找碴儿闹事,折腾得花群她们心力交瘁;后来经洇茶打听,果然是收了玉环秀媛的好处,奉命专程来“把御药房搅得鸡犬不宁”。董公公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赵公公那些人就愈发肆无忌惮,有一次半夜把洇茶从房里拖出去扔到药缸里,差点出了人命;可怜洇茶大病一场,御药房众人无不满腔愤懑;事发第二天,董公公去了一趟福寿宫,从那以后,赵公公他们就再也没来闹过。
虽然吃了不少苦,但这两年成天和堆成山的药材、典籍打交道,更何况还有董公公的严密督促,花群也渐渐积累了不少医学知识。洇茶生病的半个多月,大多数时候叫不来御医,花群就自己配药看护、悉心照料,俨然已成半个郎中。她和紫莹、洇茶以及其它幸女们挑水、送药的时候来回穿行于宫中,听到了许多外面听不到的谣言,也了解到了许多国家大事的内幕——这东平立国十年,政基虽已逐渐稳固,但其内部纷争却也渐浮水上:当今的杰王爷是南越英王的小儿子,顺袭了英年早逝的大哥之王位,登基时才九岁;因为年幼无知,一登基就受到各派势力百般操纵蹂躏;当今圣仪雍贵妃亦并非其生母,而只把他当做弄权的道具傀儡来使唤,私下里却自集一批亲信党羽、十年来肆恣朝政,朝野上下敢怒不敢言。
两年前少年杰王终于正式掌权理政,不久就与贵妃党在各方面产生了冲突。从此贵族们分裂为两大派,明里相互亲善,暗里争斗抹杀,正可谓“身居高位上,兄弟无相亲”——地位越高,危险就越来自身边的人。不光贵族,朝廷百官也分裂成以杨丞相和李大将军为首的两边,纠集朋党、排斥异己,政事处理上的困难多来自于这两党相争。花群常听宫里人感叹道,当这东平王爷实在太不容易了,上有皇戚相压,下有重臣相斗,怕是夜里睡觉眼皮都合不安稳。
幸女们聚在一起谈天的时候常常谈起王爷,都知道他有17岁,关于相貌、性格、爱好什么的却没个准信,只有种种夸张的传言。毕竟都是一群花季少女,对于一个近在咫尺的神秘年轻男子必然存在些许的好奇,何况此人还是万人之上的至尊王爷。
也算是苦中作乐、忙里偷闲吧,偌大的王宫制建司里的几百个幸女姑娘们一有空就会带着本房的“特产”到各房中串门,聊聊闲话、交换新闻,打发忙累一整天后的无聊时光:御膳房的秋爽一来,常会带来点宴会剩下的茯苓饼啊玫瑰糕什么的,大家便难得能打打牙祭;御裁房的明月常把做宫衣剩下的边角料包成份分给各房幸女们,大家都欢天喜地地收着,留着日后做女红用;花群自己就做了个香囊挂在身上,虽然紫莹和洇茶都笑那香囊长得像包子。但大家最欢迎的来客,果然还是工部下属御衡房的幸女映雪。
幸女们平日不能走遍宫廷,常听人说起宫中一些神秘去处;这东平王宫从东野渤王开始至今历经四代,已有上百年的历史;期间政权更替,宫殿也几易其主,但旧时的宫房却大体照原样留存,日久年积,未免有恐怖怪奇故事流传出来。御衡房所在正处于冷宫墙外,那里没有园丁照料,年久失修、树荫森森,到了晚上更是风声哀鸣、暗影幢幢,从旁路过常感到凉气直逼,好不怕人。这映雪幸女就经常来给大家讲些类似的恐怖经历,姑娘们每每趋之若鹜,听得入神之时便把她重重围住。
映雪曾讲道:“你们听说过吗,这宫里有个地方叫‘兰馨阁’(“我听说过我听说过,”紫莹在那边叫,旁人忙把她打止住),虽然很多人听说过它,但从没有人在白天见到。你们知道为什么吗?”她神秘地压低声音,诡秘地看着周围一群迫不及待听到后文的姑娘们。
“据说,那里是过去3个妃子投井的地方,还有很多宫女在那里被赐死;圣仪娘娘觉得不吉利,就叫人把整个庭院都活埋起来了。一到晚上,那些妃子和宫女们的魂魄就出来游荡,见到年轻男子就往阴宅里拉,见到年轻姑娘,”大家紧张地屏住呼吸,
“……就把你的舌头眼睛挖出来!”映雪猛地向前伸出两个爪子、瞪着眼睛说。大家吓得倒吸一口冷气,很多人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尖叫出来。
花群听了,想起小毅他们那次无厘头的仓库闹鬼事件,便觉得好笑,转头刚想跟洇茶说,只见洇茶脸色苍白,眼中满是惊恐,不由错愕:“你还真信啦?……”
这时紫莹摆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问:“男子拉进去,女子挖舌头,那要遇到太监怎么办?”
大家一愣,顿时笑得七仰八叉。花群喘着气跟洇茶说:“怪不得宫里这么多太监,原来是为了防女鬼……”
洇茶看上去既害怕又想笑,表情怪怪的,只说:“可不能拿古人开玩笑,可不能……”
这时董公公从药房伸进脑袋来,大家连忙散开各干各的去了。
宫里劳累又充实的生活飞快地过着,花群在每天的忙碌中渐渐摆脱了离家的寂寞。两年来也往家写了不少信,但由于宫中信件来往严重受限,常常发出去好几个月都不见回,收到了信却发现日期是半年以前的;就这么断断续续地,花群大体了解着家中的情况。花群不在,小桃开始逐渐挑起会计的大梁,而且还被杏花楼挖去唱花旦,每个月给商号多进四五十两白银;店里多招了几个伙计,最重要的是燕儿姐已经成了商号的管家,而且无比精明强干,店里生意比花群在时管得更加井井有条——陶老爹现在都不用怎么操心,整天耍棍下棋,好不自在。
小毅和大志不知怎的被卷到武林帮派之争中,现在已作为“渔阳双侠”在江湖上小有名气,这其间貌似还发生了许多不可思议的故事,“多数是小毅哥自己瞎编的吧。”小桃在信中说道,“花群姐也要好好的,等能出宫了,记得把宫里的服饰花样带出来给我……”花群读后会心一笑。
回忆起进宫前那一个月,玉环再不与自己说话,少白报名注册了御林预备营“天驹军”,先于花群离家往祁州去了。花群因玉环之事伤感,本就没怎么见他,送别之时万分惆怅集于胸中,只说了句万事保重。少白拍拍她脑袋说:
“我马上就回来,你也在那之前早早升了官从宫里出来,不然我可进去揪你。”
花群苦笑一下打开他的手说:“废话,谁要你来揪?”最后目送着天驹军车马辚辚而去。
少白走后不久,玄音也因祁州家族事宜退学返乡去了;玄音知道花群在读《梅仙归情录》,走之前将自己收藏的一整套送给了她,花群大为感动;临走时,梅、兰、竹、菊四厢聚了一大批人送别,花群被挤在一群挥着手帕哭泣的女生中,看着玄音登车挥手作别,想起和她相遇、相知以来的那些时光,玄音总是保护着她、迁就着她……不由一时怅然若失——如今大家各奔东西,唯余自己留守此地,冷冷清清,又是好一番伤感。
那首情诗的作者最终也没露出真相;奉梅也至今没找着下落,花群只能祈祷她不管在哪里、干什么,都能平平安安的;柳夜枫从那之后一直杳无踪迹,少白终究也没能查清他的底细,只知道他好像在到处收集衙门不受理的诉状,惹得明里暗里许多人都在悬赏捉拿他。虽极不情愿,但花群心里还没有排除他就是云雀儿的嫌疑。
比想家的思绪更加折磨她的,就是关于云雀儿的回忆——从那以后一直在她心头纠缠着、萦绕不去。虽然她明白云雀儿只是个视财如命又轻浮的毛贼,但她还是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回想起关于他的一切:想起那只在黑暗中抱住自己的温暖手臂;想起整理干净的书桌上摆着他送的桃花;想起卧室里飞舞的蓝色纸鹤,而他就坐在屋顶上打着瞌睡;想起那个明月的夜晚、她泪流满面地靠在他肩头昏然入睡……
她回想起这一切的时候,心里常常很困惑:她和云雀儿相处的时间并没多久,但已经对他的气息无比得熟悉、仿佛一个相交多年的密友。她一度那么习惯了他在身边,以致刚进宫的时候,她还会把屋角的阴影当成是他在那里潜伏窥探,把夜晚的风声当成是他“浮云轻步”从窗外穿行——她几次跑过去猛地打开窗户、以为会看到他在那里,但希望每次都落空——她只得不断告诫自己:专心做事、不要疑神疑鬼。
有一次在药房里抄方子,她不小心把砚台从桌上碰了下来,一瞬间,她以为云雀儿又会帮她接住;然而“啪”的一声,墨水洒了一地——她盯着摔碎在地上的砚台,愣了神良久,直到洇茶进来,看到并责问她在干嘛,她才回过神来,忙着一起收拾。
不仅如此,箱底那副藕色的舞袖(三年前,她纠结了许久、才把它塞进行李里那套《梅仙归情录》下面,并说服自己是“以备不时之需”),有一次被赵公公他们扯出来、要扔到炉子里烧掉,她竟不顾众人阻拦、冲过去从火焰中把它抢救出来,为此烧伤了手、涂了7天冷霜膏。大家都惊讶她为何会为了一副舞袖那样拼命;连花群自己事后都有点奇怪,不知道自己当时到底在想什么。事后她把舞袖锁进箱子放到柜子最里面,坚决地告诉自己“云雀儿已经走了、再想也没有用、还是都忘掉”,然后啪叽把柜门关上。
宫外的书信通常都是过年过节的时候才会送到幸女们手里。一到过年,就算是董公公,也会老虎打盹一下,到各宫找老相识们饮酒聊天,房里面姑娘们就会趁他不在悄悄搞一些别开生面的活动。
七缘节那天,大家用秋爽带来的桂花酒行传花酒令,正闹得不可开交之时,一个芳婉跑进来满面惊慌地说萃星宫小主子放烟花炸伤了,叫快送金灵冷霜膏去。
紫莹一拍脑袋道:“金灵冷霜膏不是没了吗?过节这两天停货,得到明天才送得来……”
大家一听都慌了神,主子们的药供给不上、怪罪下来大家都是要倒大霉的啊。花群与洇茶相视一眼,下了决心站起来喊道:
“不如我们自己配吧,柜子里白云膏还有些,其它成分也简单,快点不到一个时辰就配出来了。”
大家听了面面相觑,都没有底。洇茶早向药房跑去了,紫莹一拍桌子说:
“总比坐着干瞪眼强,”追着洇茶而去。大家反应过来,才放下令牌酒杯七手八脚从桌边爬起来卷起袖子各自开始准备。花群小松一口气,到书房找来《治外药典》翻找确认配方,一边提醒大家应该做什么。
“花群!红花锦鸡儿也没了,怎么办啊?”一个幸女跑过来说,洇茶闻言道:
“用红花止血膏代替吧,”
花群说:“别,那里面有桂皮,烫伤使不得;红花锦鸡儿在御膳房院子外面种了不少,谁快去取些花回来。”秋爽闻言忙叫上那个幸女奔出门去,也没注意到门边躲着两个人。
第十七回 大试
方才一个灰衣紫冠男子出现在门口,伸头向内张望着;见一片忙碌,便没有出声打扰,刚想转身离去,却被什么人拍在肩膀上,回头一看叫道:
“芸香师父!”
董公公伸一只手指在唇上,那人便不作声,两人躲在门外静静地看里面的情况。
灰衣男子转头问:“芸香师父,不进去指导没关系吗?”
董公公眼睛盯着院子里每一个人的工作,缓缓地说:
“我在这儿看着呢;她们要连这点小事都弄不好的话,以后也别在这宫里混了。”
撇一眼男子又说:“惠仁你小子倒是,咱家离开书院二十多年了,差不多也别再叫咱家师父了;话说户部员外郎梁大人亲临这御药房究竟有何贵干啊?”
梁惠仁转身微拜一拜,提起手中酒囊道:
“七缘佳节,学生偶得寒月春一壶,不敢独享,特来孝敬师父,啊不,公公。”
董公公一听笑逐颜开,道:“好啊,请梁大人务必与咱家共酌几杯。”
惠仁抬头望着院子里高大的枫香树,不无感慨地说:
“公公当年手植的枫香已参天荫蔽了啊,时光荏苒,终究是春花秋月再相似,年少不复回。”
“杯中有酒心中醉,往事作云飞。”公公接道,眼还看着院子里的幸女们,“你小子八成又是来打听幸女们的情况吧?”
“公公果然睿智不减,既然您提到了我就问下吧:今年御药房可有聪慧伶俐的幸女姑娘么?”员外郎问。
“嗨,咱家告诉你吧,幸女的水平真是一年不如一年,气质平平、粗手笨脚,真看不出有些大家闺秀应该的教养。”
梁惠仁闻言拂扇笑道:“公公哪年不是那么说?您老要拿姑娘们都跟枫院长比,基本肯定没有让您满意的了。”
董公公瞪他一眼转身道:“咱家只是秉公判断,并无偏执。只是,”他又侧身看着院里忙碌的花群她们,“今年倒有两个,还有几分可教。”
“咦?这话可了不得,公公指的是谁?”惠仁使劲往院里瞧,“果然还是那个拿书的幸女吧,那不是……”
“陶公的女儿,没错,多少继承了点她娘的资质吧,但就是过于天然朴实,怕是以后容易吃亏。说到为人处事,那个洇茶姑娘倒是比她强上几分,学东西很快,也认真肯干;只可怜她家道中落,在京城只剩孑孑一人,没个依靠。”公公略显叹惋。
“就是两年前玉狮子案的胡大人之女吧,也难怪能锻炼出这些品格。那么公公以为这两人在幸女大试中定能胜出?”惠仁问道。
“这可不一定,那大试的情况你我还不知道吗?但单凭这两人的真本领,发挥正常的话,通过应该没什么问题。嗨,通不通过本来就跟咱家无关,能在这御药房好好干、让咱家轻松一点,咱家就很高兴了。”董公公最后说。
“公公又说这种话,其实您老是最希望她们都通过的了,不是吗?”梁惠仁轻松地说,又看了一眼花群,却正与花群往外望的目光对上,见对方吃了一惊,忙闪身躲到墙后。
花群这边就要配好药,听到门外仿佛有说话声,抬头一看看到一个紫冠男子在向内张望,一瞬间觉得面熟,好像在宫外见过;但那人马上从门边消失,这时洇茶招手让花群来闻一下配方的味道,她不得不过去。等到配完药送走之后再出来看时,门外一个人影都没有了。花群满腹狐疑,但拼命想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那人;转念一想,入宫之前自己哪会见过宫里的人,八成只是相像吧;只得不了了之。
幸女大试那天早上,花群睁开眼睛坐起来,记起昨晚又做了云雀儿的梦,拍拍脸颊对自己说道:
“别想有的没的,今天一定要加油!”
然后起身穿衣。一个时辰后,在制建司她们入宫时集合的大厅里,两百多名幸女已经站好了队,等待开始这场入宫三年才第一次、总共只有三次通过机会的宫女选拔考试。卷子还没到,监考太监们在大厅墙边踱来踱去,来回打量考试的幸女们,注意着有没有可疑现象。
由于不能允许第二次的失败,紫莹连着好几个星期都背书到深夜,此刻看上去紧张得微微发颤,眼睛也不看人。嘴里叽里咕噜念念有词。花群第一次考,之前只听说有笔试和面试两部分,具体什么情况心里没一点底,此刻不由得胃里翻腾起来。
大家就这么战战兢兢地等着,花群觉得神经紧张得要崩溃了;这时一个太监小跑进来说:
“试卷已到,幸女们入考场!”
太监们忙拉开大厅周围通向各侧殿的帷帐,指引幸女们顺次进入考场就座。花群侧眼看到洇茶和紫莹进了旁边的考场,自己深吸一口气,跟着站在前面的明月后面走进了眼前的那扇门。
每个作为考场的侧殿有三十张案几,卷子已经发好倒扣在桌面上,笔墨也在岸预备停当。天花板上由前到后安了三面不同角度的镜子,这样站在殿前就能把下面每个角落的各种动静一览无遗。
六个监考太监各自隔开沿着墙边站好,花群走到自己位子上跪下盯着卷子背面,见大家都还没翻开,也不敢乱动,只猜测着会考些什么题目。一个老太监手里拿着一炷香站在最前面的香案边,这时从外面大厅了传来了钟声。老太监拿香引燃了案上坛里的高香,说:
“考试开始,时间一炷香,幸女们现在可以开始答题。”
一阵翻开试卷的声音,花群盯着自己卷子上的第一道题:
宫中最常见的灌木植物叫什么名字?它在诗文中代表什么意象,又有何药用?写一首关于它的七言绝句。
花群脑海中闪过董公公的咆哮声:“……连黄栌叶子都不会磨,所有人去摘一斤明天下午之前磨好交上来!”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拿起笔低头开始迅速作答。
一炷香后,大厅又响起钟声,大家把卷子重新倒扣在案上,起身排队走出去。一出考场,大厅里像炸开锅一样,大家开始拼命讨论刚刚的考题,有的人捂着胸口庆幸,有的人悔得捶胸顿足:
“果然考了《后廷十二典》啊,亏我背得好辛苦……”
“《女英传》的作者年代是啥来着?完全不记得了……”
“我一点都没看《四时饮膳》啊,肯定惨死了……”
“就是就是,还有那个第一题,到底什么东西呀……”
花群从小有博学的静园教导,在书院时就擅长文字,刚刚考试也觉得发挥不错,此刻在一片喧哗中东张西望寻找着洇茶她们。
“肃——静——!”老太监敲着钟在台上喊道,大家马上安静下来。花群悄悄挤到洇茶身边,用嘴形问她考得怎么样,洇茶得意地撇她一眼,竖起大拇指。
“第一考场第二考场,到汇芳阁接受面试;其他人原地等候!”
话落,花群她们被刚才监考的太监们引出大厅,穿过花园往汇芳阁方向去。一路上紫莹在花群身后,一边走一边低声抱怨着:
“怎么考得比上次还难啊?这样下去又危险了,面试可千万得放点水才行……”
汇芳阁考场外面的休息室里又要排队等待。面试是三个人一组一起参加,正好把洇茶、花群、紫莹划在第七组。面完试的姑娘们直接从后门出去,不允许再回到休息室或者制建司大厅;故考前谁也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终于轮到第七组,花群她们互相鼓励着、小心翼翼地走进考场。
屋子里平日的桌椅杂物都堆在了墙角,只在屋中央偏西处摆了一张长桌子,六个评委坐在桌边,等着观看幸女们的表现并做出评判。三人走到考场中间的红地毯上站定,花群壮着胆子抬头撇了一眼评委席,只见人人正襟危坐,两个肥肥的中年男子看上去像兄弟俩、一个白头发的老爷爷、两个女子(其中有一个看上去像花群她们一样年轻),最后是一个留浅髭的英俊男子,目光遇到花群的慌忙移开,花群一下子认出来了:这不就是那天躲在门外窥视的那个人吗?!她忙盯住他仔细看,终于想起来是在哪里见过他了:
两年前七缘祭上她和洇茶两个人在礼部尚书高大人的观戏楼下,有个身着紫衣的男子把他俩带到高大人包厢,后又出现在隔壁包厢的神秘男子身边……他就是那个紫衣男子!!那样的话,他当时在隔壁跪见的人到底什么来头?!花群转头看洇茶,见洇茶也盯着那男子,脸上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但在这种状况下两人也无法交流,只得低下头不作声。
“三个人都抬起头来,”
那个年纪大些的女评审官说道,花群她们只得照办;她和蔼地笑一下接着说:“我们分别是来自六部的官员,等一下会对你们的表现进行综合评析,并决定你们通过与否和分配的部门。但你们不必要紧张,”她看着紫莹拽着衣角微微发抖的手说,“只要尽力发挥出最好的一面,我们自会作出公正的评判。”
怎么可能不紧张……花群自忖,努力不去注意桌右边的神秘男子,盯着坐在中间的白发老爷爷从盘子里抽出一张纸,
“这是你们的题目,”
早有小太监跑过去接下送到花群她们身边。花群接下纸条,旁边两人凑过来一看,都傻了眼:
请用所提供材料泡茶给评委大人饮用,但泡茶、献茶过程要求以歌舞相配,务必使歌舞与茶艺适当结合并相得益彰。准备及表演时间共一刻钟。
这时后门打开,几个太监抬进来一个四尺见方红木茶几,上面茶托、茶壶、茶杯、茶勺等一应俱全;又有宫女提了茶叶盒,一并放在屋中央花群她们身后。花群三人眼见评委桌上又点上了香,慌忙开始聚头商量。
“泡茶交给我好了,爹爱茶艺,所以我小时候学过一些,”洇茶说,“问题是歌舞怎么弄?”
紫莹看上去慌了神,完全没了主意:“我可不会跳舞啊,怎么办怎么办……”花群皱着眉头若有所思:“让歌舞和茶艺相配可不太容易……洇茶你可有想法?”
评委桌上那炷计时香烧着、一点点地缩短,青烟缕缕地飘上天花板。洇茶看着低头冒冷汗的紫莹,说:“别的歌都轻浮,不如就唱七缘歌吧。”
花群笑道:“你是我肚子里的虫。那么,就来个好久没玩的填词酒令吧,不过是以茶代酒。”
洇茶点头同意,紫莹慌张地看着两人,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花群低头开始翻找茶叶,洇茶对紫莹说:
“你可听好了啊(紫莹拼命点头),待会你要站在茶几前,我让你摆什么姿势你就摆什么姿势,但必须一动不动,能做到么?”
紫莹看上去稍有困惑,但还是点头应下。花群从茶盒中抽出几样拿到茶几上,转身对紫莹说:“七缘歌会唱吧?待会我说一句你唱一句啊,注意听好我的词。”紫莹擦擦脸上的汗点点头。
一炷香下去了四分之一,花群她们做好了准备:洇茶跪坐在茶几前,两手合膝;紫莹在茶几前手捏兰花指、摆出壁画里飞天一般的动作,虽然双手都稍稍有些颤抖;花群在紫莹前面平行于茶几下着腰,身体拱成弓形、两手撑着地。评委们见状停止了低声谈论,一个个取了毛笔蘸满墨、准备开始记录。
第十八回 重逢
洇茶手中茶勺敲一下茶碗,一声脆响,花群像被天花板垂下来的绳子吊着似的缓缓起身,口中念念有词;紫莹开声唱道:“茶来——”洇茶一拍架在茶托上的一排茶勺柄,里面的各种茶叶被弹飞到空中,她看也不看两只手各举起一个茶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半空中接下所有掉落的茶叶,然后“啪”一声倒到其中一个碗里,放下另一个、取了茶帚开始在碗里迅速搅动。评委们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叹,纷纷记下几笔。
花群起身先做一个万福,然后上下交臂、迅速绕桌转了一圈,回到正前方一个大跳、在半空中转身半周、落地团身跪起到紫莹身边,评委们被吸引了眼球,个个屏住呼吸仔细观看。紫莹这时已换了姿势,单脚半蹲,一手敞开在耳边、一手在腰间托着茶碗,犹如普贤菩萨雕像;刚刚她一直在凝神细听花群的低语,这时开口用七缘歌曲调唱起来,声音清亮悠远,评委们皆为之一振:
“月变阴晴,人历喜伤,茶沏浓淡总是香;盈盈绿意无牵挂,曳曳碧波有馨芳;
晶透白掬花,一夏乐清凉;也宜加栒子,生津润肝肠;
……”
花群在前面使出浑身解数舞蹈着,一边在脑海中填着歌词、悄悄传达给紫莹,一边随着意境变换动作。洇茶在茶几前大显身手,一时间杯、碗、勺、盆在半空中飞舞;“嘭”一声洇茶盖上壶盖,立刻转身半跪,双手举起茶壶高过头顶、从空中向下倾倒;紫莹唱道:
“寂寞半生花照水,荣华一世梦黄粱;
只愿顺流下,他乡是故乡。”
歌毕,茶水从弧形壶嘴中顺流而下,正好落在紫莹手上茶杯中。她双手捧茶,小心翼翼地起身、向评委们走过去。花群和洇茶紧张地看着。
走到桌前,紫莹欠身行礼,正打算把茶杯放到桌上时,谁料她右手捏的杯柄却突然断了;眼看就要杯翻茶打,紫莹一时手足无措,花群和洇茶也惊得大脑一片空白。
说时迟那时快,窗外飞进来一把白羽扇,旋转着飞向评委席;刹那间那羽扇飞到桌上、在茶杯落下时当了缓冲垫子,茶杯在蓬松的羽毛上晃了一晃、站稳了,茶水一滴也没有洒出来。
屋里所有人包括评委们都惊呆了;大家转头向窗外望去。窗外一个声音吟道:
“他乡有佳人,醉卧白羽床。”
除了三个幸女,所有人立时跪倒在地,喊着:
“叩见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花群、紫莹、洇茶看着站在窗外假山上、被一队随从围在中间、着绣金锦衣、昆仑玉带和紫金云龙冠的年轻男子,都愣得脚生了根似的一动不动,紫莹手里还捏着断了的杯子把儿。花群像做梦一样瞪着那个人,看到他薄薄的嘴唇弯出一个微笑,露出下面洁白整齐的牙齿:
“桃花小姐,好久不见,还记得孤吗?”
所有其它人都莫名其妙得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桃花小姐”是什么人;花群眼睛像被钉住了一样盯着窗外那张脸,慢慢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一种恍如隔世的怀念之情淹没了她的思绪,她不由得失声喊了出来——两年前在西街和自己、少白闹得天翻地覆、有着一副酷似李大公子的面孔、一副总是嬉皮笑脸但却在饿肚子的小乞丐面前露出一丝忧伤的俊秀面孔——和眼前这个人?为什么会是一样的脸呢?
“柳夜枫——?!”
难道柳夜枫就是王爷?王爷就是柳夜枫?那柳夜枫不是云雀儿了?再怎么说东平王爷也不可能是江洋大盗啊……大家听到花群喊出了王爷的名字,都吓得面如土色,评审官中的两个中年胖子中的一个抬起头来斥责道:
“大胆刁女,竟敢直呼王爷名讳,无法无天,还不拉下去重打!”
花群还没反应过来,王爷在窗外说道:
“且慢。杨爱卿,孤特赦花群幸女可直呼孤名,汝等不必干预。”杨司制忙叩头请罪。
“三位幸女茶香、歌舞珠联璧合、相得益彰,孤一时迷醉,忍不住也想参与进来,打扰了大试,还请各位原谅。六位爱卿,请继续面试吧。”
说罢转身引随从而去。六位评审官听罢面面相觑,起身坐回。
花群整个人木在那里,洇茶试探性地小声问道:
“各位大人能品茶了吗?凉了就不好喝了……”
一个时辰后,大试全部结束,幸女们各自回房。洇茶坐在花群对面,看着她神情恍惚地拽着那个包子似的香囊,不由面露忧色。紫莹还沉浸在亲眼面见王爷的激动中,一屋子的宫女都迫不及待想听详情、把她团团围住。洇茶隐约听到她在讲:
“……六尺差不多,比我高半头吧……我算知道啥叫貌赛潘安了,真的,就凭五官,比月小蕗还标致几分!……”月小蕗是三年前在杏花楼出道、专演青衣、大受京城年轻人追捧的名角;听了这话,女孩子们都瞪大了眼睛,一阵惊呼。
“……这才配得上东平王爷的身份啊!你们不知道,他还叫花……”紫莹差点说漏嘴,洇茶回头一个眼色,她连忙把“叫花群桃花小姐”改口道:
“……狡猾地帮我们圆场,说了句文绉绉的佳人、什么羽床的,然后那些评审官就都傻了!……”幸女们听了都无比向往地托着脸,羡慕得一塌糊涂:
“真好啊,我也想让王爷来英雄救美一次……”
“王爷能看我一眼我就满足了!……”
洇茶看着屋里一堆各自发春的花痴,叹了口气转身面对着比花痴更严重的花群——看上去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一点要清醒过来的意思。她只得清了清嗓子,凑到花群耳边悄声说:
“柳夜枫来了。”
花群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挣扎着要站起来,被洇茶双手摁住。
“骗你的呀,没人来。”她皱着眉头看着花群惊慌地东张西望,最后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瞪着洇茶说:
“没来你吓唬人干嘛?”
“我看你神游回不来了,——话说你怎么认识王爷的?刚才那一出差点没把我吓死,你当着所有人面喊那个名字,按东平律是要在牢里关半年的呀!”
花群大出一口气坐下来:“说来话长了,我到今都没弄明白怎么一回事,以后我再慢慢跟你讲。问题是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我好像不记得了。”
“你记得才怪,要不是我和紫莹死扯硬拽把你弄回来,你现在肯定还像木头一样呆在那里呢。我看你的反应觉得蹊跷,就拜托紫莹先不要声张王爷跟你的事情;别的恐怕她也做不到了,你看她兴奋得那个熊样。”花群跃过洇茶肩头看到紫莹正一手拿一枝击鼓传的花绕着屋子里蹦来蹦去。
“……我想跟你确认的还有一件事,”洇茶又正色道,花群此时也想起来了,“那个户部的评委,就是当时送咱上高大人戏楼的人吧?当时穿着紫衣服?”
花群拼命点头:“绝对就是他,我当时就觉得他可疑……”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他到隔壁拜见什么人,现在看来那个人十有八九就是王爷。”洇茶捏着下巴说,斜眼诡谲地瞟着花群,
“你丫在书院的时候背着大伙都干了些什么见不得人?连王爷都转程跑来看你表演,刚还管你叫‘桃花小姐’,看来交情不是一般啊!我看来还是低估了你丫。”
花群说:“你别一口一个丫、丫的,听我解释清楚你就知道我是多么清白无辜了,要怪都怪那个叉星的神经王爷跑到外面装疯卖傻……”
半个时辰后,洇茶趴在桌子上玩着台上烧剩的蜡烛头,眼神十分涣散——刚才花群一五一十的把跟夜枫的事情讲给她听,其间至少说了二十个“叉星的”——听完之后她撑起脑袋皱着眉头说:
“这么说你是在王爷微服私访的时候撞到了他,然后又撞到了他,然后又撞到了他?”
花群纠正道:“是他撞了我;还有第二次是个小叫花子……”
洇茶没理她接着说:“然后你还怀疑他是云雀盗王,在你屋里呆了半个月并且袭击了奉梅?”
“可能是,但现在看来不大可能了。”花群又说。
洇茶在她面前竖起一根指头摇着:“那可不一定,照我看,应该是更有可能了。你想啊,”她眼中闪出她爹按察司长办案时般的专注和狡黠,
“登基不久的小王爷,羽翼未丰,政事被人操纵,很多事情无法掌控;明里斗不过那些权势,但到了暗处,作为身怀绝技的云雀儿,来无影、去无踪,那些权贵如虎扑蝇、想打却找不着对象,只能被个个击破。而且他有王宫作为绝佳的庇护所,谁也抓不住他,谁也想不到坐在圣殿宝座上的是个毛贼……”她眉飞色舞地说着,花群听了觉得有点天方夜谭,心里将信将疑。
“……但不管他是不是贼,看来他对你是有好感的,刚才还专门出来救场。从汇芳阁出来的时候,我看见杨玉环在门后和抬茶桌的小太监说话,我寻思那个断了的茶杯八成也是丫作的祟。好险,要不是王爷,咱这回可真被丫害死了。”
花群听到关于玉环的消息心里不禁一沉。她竟然不惜这么大的风险也要来害自己——她到现在还那么恨她吗?
“花群!外面有个秀媛叫你出去说话,”一个幸女跑进来说。
“秀媛?”两人一听都警觉起来,难道玉环下计不成又找上门来?花群看了洇茶一眼,见她会意地点点头,便起身出门,洇茶跳起身从后门出去。
外面院门口站着一个人,正在欣赏门前的碧桃花;晚风习习中,那人满身披着夕阳的霞光,仿佛是从仙境里走出来的一般……
第十九回 旧叙
花群来到院子里看到刚才的幸女指着一个倚靠在门柱子上的人,觉得那背影有点奇怪:虽然Сhā着秀媛的三色发叉,但衣着淡雅、不像玉环的风格,而且比玉环高出来好多。
她犹疑地朝那人走去,不知为何,一种熟悉感渐渐笼罩全身;那个侧影……从第一次见就难以忘怀的倩影、总是在她身上投下温柔的光芒……她不由加快了脚步,觉得心脏里什么东西要蹦出来了;那人慢慢转过脸来——
“玄音!”
花群盯着眼前人的面孔、同时失声喊了出来,惊讶地发现玄音长高了许多,看上去更加细瘦,一身素衣,仿佛花群三年前梦里的形象;玄音看到花群,眼神柔和下来,嘴角一弯:
“花群,好久不见——我回来了。”依旧笑靥如花。
花群目瞪口呆地盯着玄音稍显憔悴的笑脸,想起在书院时两人殚精竭虑却充满欢声笑语的排练的那段日子:那张不管多苦多累、只要是在花群面前就一定会展露的灿烂的笑脸……捂住嘴巴,觉得眼泪就要奔涌而出。玄音微笑着伸手向花群的脸庞,只听墙那边一声大吼:
“翟玄音!”
紧跟着一阵狂乱的脚步声——本来洇茶是要躲在后面掩护花群的,现在看到是玄音,从墙后跳出来飞奔过来。
“你怎么进宫来了?”洇茶扑倒玄音肩头呜咽着说,玄音不知所措地拍拍她肩膀;洇茶松开玄音,惊讶地看看她的脸,又上下打量着她。
“你丫长高了啊?这三年都干什么去了?”
玄音窘迫地笑了笑:“我本来该跟你们一起入宫的,由于家族的一些事情,特请朝廷批了挂职延期;上个月从祁州回来,刚刚处理完这边的最后一些事务,就马上进宫上任来了。”
花群听了觉得恍如梦中——不只夜枫,连玄音也回来了……而且以后都会和她们在一起……突然,洇茶“噗嗤”一声笑出来,花群和玄音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你们俩这脸啊,”洇茶喘着气指着另两人,“好不容易再见面,怎么比分别还难过似的?”
玄音稍显忧郁地看着花群,后者慌忙抹去泪,皱着眉头对玄音说:
“你这家伙,走时也不说清楚,害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了……”
玄音笑笑表示抱歉。洇茶跳到中间揽住二人肩膀、兴高采烈地喊道:
“慧通菊班三姐妹又重聚喽!万岁!”
花群挣开她臂膀反对道:“我可是梅班的!”
洇茶涎着皮说:“嗨,那么较真干嘛……”
玄音拉着洇茶的胳膊说:“叫‘菊香苑三姐妹’怎么样,这样花群没意见了吧?”花群愣了一下——玄音以前都会毕恭毕敬地加上“小姐”二字,现在直呼自己的名字了,感觉距离近了好多,不由得开心起来;然而马上,她又为自己的愚蠢想法感到极度无聊。
洇茶对玄音说:“你今天来得正好,我们刚大试完休假,咱们姐仨必须找个僻静地方好好聚聚……”
三个人徜徉在后花园里,玄音给花群和洇茶讲了许多这一个月来在京城的见闻:
楚岫和眠云都考进了东平府,如今任职于洇茶爹过去掌管的治按察司中,江湖人称“铁血双花”(洇茶听了激动得跳起来,叫着说等出去必须让方家姐妹请客;花群听了那名头掩面而笑,想起了大志小毅的“渔阳双侠”);妍书回乡嫁人了,惠芯成了话本作家,刚出道没多久,但已经开始大受欢迎。
同样嫁人了的还有远桔和杏雨,两人现在分别是药铺和钱庄的老板娘。尤其是杏雨,变化特别大,现在能说会道的,讨价还价、持掌家业都一把好手,和玄音说话间就谈成一笔生意。花群想起三年前在少白面前脸红得说不出话来的杏雨,不禁大为惊奇感慨。
三个人说着笑着,不一会儿月亮上来了,洇茶说:“说了这一会子也口渴了;这地方离御膳房还近,我去找秋爽讨壶茶来,就一下功夫、你们俩先聊着。”说罢起身离去。
两人面对面坐着,安静了半天没讲话;花群看着玄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脸上有点热——现在才想起来,以前她和玄音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心急火燎、忙忙碌碌的,要么排练、要么表演……这样轻松地坐在一起聊天、谈笑,好像还是第一次。过去,不管玄音再怎么平易近人,她们之间毕竟隔着豪门和平民间那条深深的鸿沟,无法融入到对方的生活里;说是朋友,其实她并不了解玄音的什么。花群想着,不觉有点伤感。两个人都有点窘迫;花群刚要开口,玄音先说话了:
“你肯定想知道李二公子的情况吧?”
花群愣了一下:她想问的不是这个。这时她突然想起来,少白也去了玄音的老家祁州,而且看玄音表情,她肯定知道些什么,花群便点点头让她继续说下去;于是玄音盘起腿,开始讲少白的故事:
“天驹军就驻扎在祁州城外;白天出城时从军营边穿过,能听到集合的锣声和拉练的吆喝声。去年这个时候,有一伙山贼在城外二十里劫商队,有一个十二人的天驹军小队正好从边上路过,见状英勇地出手相救,竟将五十多人的山贼杀得片甲不留。十二个人都受了点伤,但基本安然无恙。商队回城后,天驹军的英雄事迹就传开了;据说那个小队的队长就是少白。他从山贼手中救下了商队掌柜的女儿,大家都对他感激涕零,那个姑娘甚至要以身相许,但被他拒绝了。”
玄音讲完了故事,花群听着先是一阵紧张,继而松了口气,最后面带鄙夷地说:
“少白那小子肯定鼻子翘到天上去了;八成本来就是冲着人家姑娘去的,后来却被军令绊住,奸计没能得逞,哼活该!”
玄音听了不以为然地笑一下说:“祁州百姓可都称他是祁州的保护神哪,照你这么说英雄都变成狗熊了。”
花群撇了撇嘴说:“李大坏我还不知道,他就一肚子坏水,只能是狗熊。”
玄音无奈地叹口气,转头看着花群说:“静园师父也是,和你说着一样没心没肺的话——真不愧师徒俩。”
花群一听忙问:“师父你也见着了?他现在怎么样了?”
玄音笑笑说:“他还是老样子,每天在枫婆婆的淫威下,教教学生、发发酒疯;哦对了,他筹划的那次七缘庆典虽然在百姓中反响不错,但还是被礼部严厉批评了,以后就再没让他上。不过他倒像是愿意少些差使,好能更自由一些,最近貌似又对种花产生了兴趣,休息室里都放满了,慧林师父他们看上去可不大高兴。”
花群听着眼前浮现出静园胡子拉碴的邋遢形象和慧林生气得捋起袖子的样子,不由噗嗤一笑,心里升起暖暖的感觉。笑完叹了口气说:
“那个人也真是,都多大年纪了还那样胡搞,也不找个姑娘成个家。”
突然想起来什么,又转头嬉皮笑脸地说:
“你当初是不是很喜欢他来着,我记得那次他找我们谈话、你脸特别红。”
玄音有点窘迫地说:“才不是,只是很崇拜他而已了。”
花群笑笑不再纠缠:“也是,玄音都名花有主了嘛,对了,”
她猛然想起来,“你那个玉佩找着了吗?你现在在宫里的话,婚事怎么办?”
玄音依旧望着花坛,眼神有些忧伤地说:“没找到,不过也没关系了,现在什么都无所谓了。”
花群看着她觉得有点奇怪,却不敢追问。这时洇茶大叫着从园子里跑回来,抱着一个双月壶和三个梅花杯,冲到两人跟前住下,气喘吁吁又得意地说:
“瞧我弄来了什么?这有上好的寒月春,秋爽还不舍得给,被我好说歹说、趁她不注意拿过来了。”
“啊?什么好说歹说,你不就是偷来了吗?”花群惊得扯着嗓子喊道,洇茶挤鼻子弄眼地说:
“你那么大声干嘛?我胡洇茶几时会偷东西了,这叫暂时取用,日后归还。大家朋友一场不用那么小气吧、”接着开始摆放酒壶杯子。玄音笑着摇摇头,花群难以置信地盯着这两人:
“你们俩真得是菊班的大小姐吗?!……”
月下,微风习习、花香阵阵,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坐在游廊上举杯共酌;云移影动、树翳婆娑,三个人的笑语被包围在这深深庭院里,激荡在长满青苔的墙壁上,和百年的历史一起共鸣着,随着黑夜的加深渐渐沉寂下去……
翌日大厅里,花群及众幸女低头垂手静立。
“幸女大试通过者名单:御膳房:刘氏金锁,赵氏云菁……”
花群竖着耳朵听着,撇一眼侧前方紧闭两眼握着双拳微微发抖的紫莹,一边在心里祈祷一定要让三人都取上;不一会就到了:
“……御药房:……”
第二十回 暗潮
“……御药房:陶氏花群,胡氏洇茶,李氏镜霞,……”
紫莹手指抓住裙裾,咬紧牙关……
“……高氏慧颖,廖氏紫莹。度衡所:欧阳氏倩绫,……”紫莹猛地睁开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的的确确是自己的名字!她大脑一片空白……
半个时辰后,御药房寝室里,紫莹紧紧抱着花群和洇茶,在两人肩头痛哭失声。花群和洇茶只得轻轻拍着她的背以示抚慰:
“瞧瞧你这副样子,这不是取上了吗?快高兴点,别跟小孩子似的了,”紫莹松开她们,脸上鼻涕眼泪交错纵横,泪眼婆娑地看着二人一边哽咽着说:
“要是没有你俩,我这次铁定也过不了、一辈子老死这御药房里了。大恩无以为报,请二位受紫莹一拜。”说着就要下跪,花群洇茶忙扶住她。
“你这是干嘛,姐妹一场还这么见外,我二人情何以堪!”洇茶说道,花群点头赞同,又不无伤感地说:
“可惜咱们以后就得分开,不能再一起在这御药房里开开心心地干活了……”她被分派往户部度衡所,洇茶被分到兵部研发所,而紫莹则进了礼部藏书阁,第二天就要各自收拾行李搬到任职的地方去了。
洇茶这时打了个哈欠抱起胳膊说:“你真觉得开心?”
紫莹不解地看着她,花群这时眨眨眼睛;
“也对啊,有那阎魔一样的管事公公,成天被药味熏得头晕脑涨,到了晚上还得听紫莹的呼噜……这地方还真不想待下去了。”
紫莹气得鼓起腮,又噗嗤一声笑出来:“就是哈,这鬼地方还是走了的好;以后我可就是紫莹慧婕了!花群慧婕、洇茶慧婕,贵安哪?”说罢做一个夸张的万福,另两人都被她的动作逗得哈哈大笑。
“贵安、贵安,紫莹慧婕也差不多该学学礼仪舞蹈了……”
花群知道自己所属的度衡所所长就是户部员外郎梁惠仁,也就是两年前戏楼上的那个紫衣男子。从那次的经历看,王爷对他有着非同一般的信任,绝不仅仅是区区一个员外郎所能担负的。据洇茶之前的分析,这个人的后幕应该相当的神秘和可疑。于是上任那天,花群抱着一种无比忐忑的心情走进度衡所大门,不知道自己将会受到怎样的待遇。
然而事实证明度衡所是个好地方;院子里养了许多花和金鱼,房间里也窗明几净、书籍材料摆放得整整齐齐。所里的人员都对花群很友好,干起活来看上去也熟练有序。梁惠仁的房间在最里边,花群报道的时候他正在看材料,听到她说话忙叫舞涓看座送茶。
花群坐下,有点松了口气。环顾四周,所长室内也是品味高雅、井然有序。
“花群慧婕,”梁大人看着她开始说话。
花群这次近距离再看他,想象着这位大叔要再年轻十岁,肯定是花样美男,如今虽稍显成熟但魅力却不甚减。
“欢迎你来到度衡所,我作为所长很高兴能吸收你这样的人才,以后也请辛勤工作,为本所和朝廷出力。”
花群点点头说:“谢大人赏识,花群定当尽力。”
梁惠仁笑一下说:“到了这度衡所,我们不看重品级,万事以能力大小、贡献多少来行赏罚,如果做得好,随时能升秀媛也不一定。花群你大可以放开手脚,大展宏图。”花群听后惊喜,忙谢过大人。
“等一下小利会带你去仓房介绍你的工作;在那之前我们可以先聊聊。”
花群感觉受宠若惊,开始有点紧张。
“你应该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吧?两年前那次七缘庆,”花群大惊,他以为他不会愿意再提起此事,王爷的微服探访应该是保密的才是,
“啊……”她只得装傻。
“呵呵,也难怪哈。不过你认识菊班的梁惠芯吧,也在七仙散花里面?她是我妹妹。”
花群一听傻了眼,“惠芯的哥哥?!”
惠仁见状笑了,“看上去不像吧,我大她十三岁,在家里排行第一。以前听妹妹说起过你,你在书院好像很有号召力的嘛。”
花群暗想作为5朵金花的惠芯应该不会说自己多少好话,虽然后来大家相处得还算不错。
“呃……听说令妹现在是小说作家了,都说是后起之秀、腾蛟起凤呢。”
花群一时情急把玄音那里听来的情报用上了。惠仁谈起妹妹来很开心的样子:
“对啊,已经出了好几卷了;她很久以前就喜欢读话本,好像还是受了她们班一个翟小姐的影响……”
花群心想:又是玄音?看来玄音在女生中的影响力真是不可小视……
“对啊,翟小姐也是才华出众,现已是秀媛,正任职于刑部。”
惠仁听了仿佛很吃惊,然后若有所思地说:“是吗……”
这时门口进来一个才总角的男孩子,气喘吁吁地仿佛刚刚跑过来,鞠躬问道:
“大人什么事?”
梁遂介绍花群给他,要他带她去仓房。花群谢过正要随小利离去,梁又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地叫住她说:
“待会看完仓房麻烦你把称棋子的小秤送到景阳宫去,顺便帮我掐串紫藤花来。”
“啊?”花群觉得这命令奇怪,但又不敢质疑只得欠身应诺。
半个时辰后,花群抱着小秤往景阳宫去,一边心里狐疑着:这种小事让个杂使宫女干不就行了,为什么非得让我去?还要什么紫藤花……她想起御裁房外有紫藤花,从那儿正好也能去景阳宫,就走那条路吧。
她一路走着,有心无心地欣赏着两旁的景色;三年多来她对宫中的花草树木已经了若指掌。看到泡桐花开了,心想下次一定弄点回去泡茶喝。正想着就看到了前面“紫云亭”上爬满的藤萝,千万坠紫花垂下、一派如梦似幻的光景。她心想就是这了,便三步并两步跳过去,停在一树藤萝下,闭起眼睛深吸这馥郁的芳香,然后上下打量了一番,踮起脚打算摘一串。
正在这时,只听“咳咳”两声,从亭子后面转出来一个人,吓了花群一大跳——绣金蓝袍,铜绿云龙冠,翘头湘船履——柳夜枫手拿一本书从里面走出来,一边吟道:
“藤花罗裙一色裁,唇瓣向脸两边开……”
然后假装突然看到花群大吃一惊:“呀,桃花小姐,这么巧也从这里走?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花群看着他心虚的脸心想:这就是你安排的好戏啊,我说怎么正好的要什么紫藤花……管你是王爷还是盗王,当初抢了人东西就跑,事到如今又来诓谁?
“回王爷,花群正要去礼部办事,先行告退。”拔腿就走,夜枫在那边急了,
“哎!孤还没说完呢,”花群停步回头,问道:
“王爷难道找花群有事?”
夜枫脸红了,说:“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花群你就还叫孤的名字吧。”
“哦就这个事吗,我知道了。”花群说罢又要离去。
“花群!孤是想跟你说抱歉……”夜枫在后面喊,花群回头看到他在那里抓耳挠腮,她从没见过他这么不镇静。
“王爷有什么事对不起花群的吗?”她心想他难不成要归还玄音的玉佩。
夜枫吃惊地看着她说:“喂你也不至于这样吧,亏孤之前还帮你过了大试,不然你们最后肯定要惨不忍睹的……”
花群一听火上心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花群不记得曾请求王爷在大试中帮忙过。要道歉的事情就是这个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原谅,相信洇茶她们也会的。”
夜枫看上去也生气了,拿书指着她的脸:“你……”
正在这时,园内小径传来许多脚步声,一个柔媚的声音传来:“小武子,你到前面看看,什么人那么大胆子、在园子里吵闹?”
花群转身,看到一个小太监引着一个浑身金碧辉煌、头戴珍珠牡丹步摇的中年女人缓缓走来,后面跟着一长队举扇持帕的侍女仆从,趾高气扬好像开屏的孔雀一样。
夜枫欠身行礼道:“拜见母妃。”然后转头拼命朝花群使眼色。
花群正吓愣了,直盯着雍妃看,现在反应过来忙扑通一声跪下,小秤的秤砣从怀里飞出去掉到地上、霹雳乓朗地滚到雍妃脚边。花群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雍妃皱着眉头撇了一眼脚下的秤砣,斜眼瞅着花群:
“什么人这么放肆,在王爷和本宫面前大肆喧哗,成何体统?你是哪个所的慧婕?上司是谁?”
花群慌得大脑一片空白——都说雍妃对待下人心狠手辣、毫不留情,自己居然以这种方式冲撞圣仪,这次真得是死惨惨了……
“母妃,刚才喧哗的并非此慧婕,乃儿之仆从,办事不力故训斥了几句,刚刚已经被儿遣回去了;”王爷走到雍妃身边说,“此慧婕只是恰巧路过,望母妃勿枉怪罪。”
雍妃对夜枫微笑了一下说:“王儿仁厚,本宫只是担心有奸人大胆妄为,蒙蔽圣听啊。”说罢不顾夜枫阻拦走到花群身边,厉声说:
“本宫在问你,在哪房干活,叫什么名字?把头抬起来!”
花群跪在那里害怕得浑身发抖,此刻不得不咬一咬牙,慢慢抬起头。
那雍妃眯着眼一看花群相貌,顿时大惊失色,嘴唇发抖,手指着花群的脸说不出话来,竟向后踉跄倒退了两步,众人忙冲上去扶住。
“你——!是你——!你还活着!”雍妃紧咬的牙关间迸出这么几个字,花群吓傻了眼的同时又莫名其妙。雍妃只拼命盯着花群,仿佛见到了幽灵一样,脸色已经变得惨白。
“你又回来做什么?你想拿本宫怎么样?”她声嘶力竭地喊着,几个宫女都拽不住她。夜枫看到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
“来人!来人把她给我拿下!”雍妃涂了金粉的长指甲直指花群,几个太监从后面跑过来要抓人,花群手足无措正想拼死一搏之时,夜枫冲过来挡在花群面前,望着雍妃扑通跪下。
“母妃息怒,孩儿虽不明就里,但花群慧婕并无罪过,母妃若是无故拿人,只怕传出去会激起民怨、为人所不齿啊!望母妃三思!”说罢叩头。花群慌忙也跟着跪伏在地。
雍妃盯着夜枫的后脑勺,剧烈地喘着气,花群心脏撞击着胸腔,感觉过了一个世纪,雍妃才颤巍巍地说:
“我儿起身吧,我不动她就是了。”
“谢母妃!”
夜枫高兴地说,从地上爬起来,又回头拉起花群,花群看到他伸出的手上一道浅浅的伤疤,想起自己三年前Сhā入云雀儿手中的百花镖,不由心里一动:他果然……
“花群慧婕,”雍妃那边已恢复了平静,傲慢的态度也回来了,“这次看在王儿的面子上就饶了你,下次再要被本宫抓到你任何不轨,本宫绝对不会再放过!王儿可有意见?”夜枫低头允诺。
花群只得屈膝行礼,道:“谢娘娘仁慈。”
雍妃不再理她,只放步前行,众人忙跟上。“……七缘大典的礼服做好了,王儿现在随本宫到雍德殿去试穿一下。”她头也不回地说,夜枫听了忙应:“是,母妃。”低头示意花群快走,然后拔腿追上雍妃一行人。花群看着他们远去,浑身一软瘫坐在地上……
大内地牢里,囚犯们哭爹喊娘、惨声连连。行刑室里,一个跪在地上、裹着西域风格头巾的男子双臂被绑在木架上,正在被严刑拷打,已经皮开肉绽、喊不出声来了。一个手拿皮鞭的人站在墙角,喝令行刑的大汉们停止,走上前蹲下对头巾男子说了什么,那男子有气无力地回了几句。那人站起身嘱咐过侩子手,转身出了牢门。
他一路穿过哀嚎着的一间间牢房,叮叮当当的声音跟着他向上出了铁门,狱卒见了他都躬身行礼。走到两个锦衣卫士把门的木门旁,他侧身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而入。
房间里面很暗,而且很隔音,牢房里的惨叫声在这里听起来很模糊,仿佛来自十分遥远的地方。屋中间椅子上坐着一个人,椅子后面立着一个人,都看不清面目。那人走过去跪在椅子前面的地上,低声汇报了一阵。椅子里的人说:
“很好,接下来必须抓紧找到那个女人的下落。德福,终于轮到你出场了。”
椅子后面的人听了深鞠一躬,脸暴露在屋里唯一的蜡烛光里,是一张苍白、羸弱的脸,下巴光滑滑的,好像女子一样。只一瞬间,他又直起身淹没在黑暗里了。椅子里的人翘起二郎腿,
“这次我们可要抓住杨继忠这只老狐狸的尾巴了……”
他又俯身向跪着的人道:“这次你做得太好了,事完之后大大有赏。”
然后伸出手触摸那人的脸,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今晚也要来陪我哦,我等着你来。”
跪着的男子低头道:“是,大人。”
五分钟后,他回到了行刑室门口。里面跳跃的灯光照着他死灰一般的脸,一点梅花型的胎记显得格外醒目。他伸手跟里面示意,刽子手点了点头,抄起绳索走向头巾男子。他转身离去、再次穿过牢房间狭窄的通道,腰间的翅膀型玉佩叮叮当当地敲在一长串牢房钥匙上,声音回荡在阴暗的空间里。在他走出地牢之前,架上的那个男子就已经在紧勒的绳索中两眼一翻、气绝身亡了。
第二十一回 失踪
幸女大试已经过去三个月了。花群从遭遇雍贵妃的惊吓中恢复过来,也逐渐习惯了度衡所的新生活。玄音经常出差不在宫中,但花群还是偶尔能跟洇茶紫莹她们小聚一下,聊聊天、谈谈各自的工作。洇茶的上司是上次评委中花群以为是一个年轻姑娘的那个人,后来洇茶告诉她说其实“她”是个男的,名叫岳鸿飞(“这名字倒是相当有男儿气”紫莹说),而且是研发所所长、有着四十多项武器专利的发明大家;只是他极端讨厌女人,洇茶刚去的时候他还是让助手代替接见的;后来在工作室里不小心撞到了一次,他迅速退避三舍并马上回去换了衣服;故而研发所是宫里女人最少的地方。洇茶说完就长吁短叹。
和她差不多,紫莹也拼命地跟她们抱怨着藏书阁的阁主——一个唧唧歪歪的老头子,除了读书就是发号施令、简直无聊憋闷到家了;要她的话宁愿呆在一个假女人身边,反倒还有趣些。花群从小把小桃带大,对女孩子一样的男生并不陌生,所以也没太大惊小怪;此时听了她们的牢骚不知何言以对。照这么看来她应该是最幸运的一个,有个通情达理的上司,工作也正对她的专长。她就只能笑着安慰其他人,回去在所里更加努力地工作。
不知不觉马上又要到七缘庆了——花群她们就要迎接新工作的第一个大任务:准备东平王宫的节日庆典。以往的庆典主要是由礼部和工部负责,这次由于有喀尔察、拜月、乌蒙等国的使臣到来参观,王爷下令必须别出心裁、号召六部全力以赴予以配合。
正好洇茶上司岳鸿飞刚发明了一种风火鸟,可以运载烟花飞行,庆典的执行总监礼部尚书高大人见过之后,非要把那个作为庆典的开幕展示,现在洇茶她们都在忙着改进风火鸟、好让它能载重多一些、飞得远一些;花群所在的度衡所则开始了一年一度的节庆筹资、材料购买、雇请工匠,各种杂七杂八的事情,还要帮助礼部制作各种典礼上的器物,全所上下忙得不可开交。
之前她曾经去兵部洇茶那里看过一次那个风火鸟:木制支架、纸质外壳,有一个烧油的像孔明灯一样的飞升装置,还有一个陀螺仪控制方向,只要改变内部齿轮的组合就能够控制飞行轨迹。现在的问题就在于能携带的油太少了,飞不了多久就失去动力掉下来,根本无法像高大人要求的那样绕宫飞行。
花群看着那个大鸟,联想到了云雀儿的纸鹤,不知为什么就特别想帮忙;于是每当她休班或者稍有空闲时,她就跑到研发所帮洇茶打打下手、运运图纸,有时也会根据自己的想法提一些构造上的建议。这天,她又在忙累了一整天之后来到研发所,看到一伙人眉头紧锁地对着风火鸟的油罐。
“怎么了?”她走进去问。
“嗨,还是老问题,这个油罐已经造得不能再大了,可它装的油也就能飞个三四百尺,之后只能一头栽下来。”小组长殷通宁看着花群说。研发所只有洇茶一个女生,他们特别欢迎常来做客的花群,都已经对她相当熟悉了。
“要我说啊,这问题还在于咱们用的油,那么重、又烧不彻底,用它做动力真得欠妥当。”洇茶托着腮帮子、两眼无神地说。
“要是能弄到更好的油,我们还用它吗?必须是液体燃料才行,煤块什么的烧起来不能控制……”另一个人说道。
“唉唉我知道,我只不过说说罢了。”洇茶吐一个泡泡拍拍脸起身走出去。
花群看着大家愁眉苦脸,“油啊……”
突然她脑海里冒出一段很久之前的记忆:“啊,有油了!”她喊起来,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花群忙解释道:
“西域有一种精炼油的方法,可以提出更纯更轻的油;我小时候跟商队往祁州边境出镖的时候见过,那油烧起来火焰是蓝色的,一丁点就能烧好几个时辰!”
大家听了都两眼放光,通宁跳到花群面前问:“此话当真?”洇茶也从门外跑回来叫着:
“真的假的?怎么不早说?”
花群摸摸脑袋说:“很久以前的事了,之前一直没往这方面想,亏了你们说油的事情我才想起来……”
“东平国内没有卖的吗?”有人问。
花群摇摇头,另有人说:“那就快报告给岳大人,让他申请进口一些……”
洇茶跳着脚说:“那也太麻烦了,等一层层批下来、货来了节怕是都过了。”
通宁说:“对啊,按照以往经验,过节这阵子事情又多,商道也堵塞,另进货物的周期特别长。”
大家听了都愁起来,花群试探性地问:“可以让我家的商号代理吗?日夜加急的话,来回一趟大约三天。”
众人一听无不惊喜,洇茶高兴得拍起手来:“就得这么办!!”
通宁一开始喜上眉梢,突然想起什么又皱起眉头:“可没有宫里允许,货物运不进来啊。至少得5斤,肯定会受到严密审查。”
“那我就说是我的私人物品好了。”屏后走出一个人说道,大家惊讶抬头,
“岳大人!”
岳鸿飞身着一袭桃红长裙、头发盘成双椎髻,淡抹脂粉略涂朱唇,娉娉袅袅走了进来。花群近眼一看,不觉得万分面熟,却又想不清在哪见过。
鸿飞直看着花群说:“你尽管去买,运进宫门的事情交给我,不用过虑。”声音清亮悠远,富有韵律。花群醒过神来忙点头答应。工作室里一片欢呼。
这天燕儿姑娘推着小车上街买菜,看到卖厚胶鞋底的摊子,想起大志的鞋总是轻易地磨破,便停下来想买几双。
“姑娘好眼力,我这鞋底垫着,哪怕你上刀山下火海也穿不破……”小贩开始大卖口舌,燕儿正蹲着翻看间,突然觉得后面巷口好像有人在看自己,回头一望,却并没人。心里好生奇怪,但又无法,疑惧间便起身推车沿街走下去。
走到面点店,燕儿停下来买了十斤饼,想起小桃爱吃米糕又要了三两。老板娘窦妈边称饼边跟燕儿闲扯着:
“今天姑娘怎么自己出来买啊?还要这么少,”
燕儿笑笑说:“前天接着花群的急信说是要上好的清油,大志小毅他们连夜就出发到边疆去了;现在家里只剩下我和小桃还有三、四个伙计,吃不了多少。”
老板娘恍然,又感慨道:“花群丫头进宫已经三年多了啊,现在不知道什么样了呢……说来,姑娘从老家来京城也快四年了吧?亲戚找着了没?”
燕儿闻言稍显窘迫,“没呢,亏了陶掌柜好心,一直收留我到现在。”
老板娘点点头笑着说:“那老爹也是福气啊,走了一个女儿、又来了一个,又漂亮又能干;再不久就成商号的媳妇了吧?”
燕儿听了红着脸说:“窦妈你也真是,八字没一撇呢……”
“嗨就姑娘你皱巴,那大志的心思这里街坊邻居谁不知道……”
半个时辰后,燕儿推着满满的小车从西街回来,怀里揣着两双鞋底,一路轻声哼着歌;来到十字街口的时候,已经夕阳西下,车马路人十分稀少。这时一个蓝衣的男子突然从巷口出来,径直走到燕儿背后,叫道:
“姑娘留步!”
燕儿停车回头,看到来人是个脸色苍白的陌生男人,但面貌秀丽、神情阴柔,仿佛女子。燕儿疑惑,心想并未见过此人。
那人看着燕儿的脸,眼睛睁得巨大,半天才说:
“芳草姐?……你不认识我了?我是薛德福啊。”
燕儿听着“芳草”二字,只觉得无比熟悉,
“你……?”
她仔细看着那个人的脸,那人把帽子摘了下来。燕儿顿觉头痛无比,无数影像在眼前闪过,耳朵里面充满噪声,不知什么人的尖叫在脑海里回荡……她不觉伸手抓住胸口的金锁,觉得天翻地覆、双脚一软,只隐约看到蓝衣男子朝自己冲过来,就失去了知觉。
申时,小桃、伙计们和夜巡官兵举着火把在街上喊叫、搜寻。到了十字街口,有人指着巷口说:
“那儿!咱的推车!”
大家忙跑过去看。推车停在巷口,上面满载着蔬果米盐、面饼掉了一地,但四周没一个人影。小桃拿起地上的油纸袋,里面装着两块米糕;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喊着:
“燕儿姐——!”
大家围在他身边,震惊地盯着这一片狼藉、一句话说不出来,只有小桃的哭声和哽咽在黑夜里不断回荡,久久不去。
西域的精油准时运到了。研发所连夜改造油壶、试验飞行,效果果然显著:风火鸟现在飞行距离增加了十倍,而且油烟很少、方向控制更加准确了。众人无不欢腾,都握着花群的手拼命感谢她。
洇茶这时却给大家泼了一盆冷水:东平王宫建筑群的周长有近一千丈,现在才刚达到这长度的三分之一;如果就这样放飞,还是会在半路熄火、不知道掉到哪个宫里、砸到谁头上。马上有人提出,围绕宫墙设三个等距的放飞点,让风火鸟在每个点上停下来加油。还有人说不如直接造三个风火鸟,分别从三个放飞点同时放出,最后再同时接收。通宁摇摇头说:
“起飞要用的高架水车造价很高,除了有河流过的西门,其它地方都需要引水,更加麻烦。而且七缘节当天王宫周围肯定围满祭祀彩车,够呛会允许我们在其中造水塔。”大家一听又陷入愁思。
“岳大人!”大家惊呼起来,鸿飞不知何时悄悄来到大家身后,每个人都吓了一跳。他捋捋刘海说:
“我刚给一个风火鸟加了传油的管子,可以在空中给别的风火鸟加油。”
大家一听大喜,通宁拍着大腿说:“这个办法好!这样只要两只鸟从一处起飞,然后一只把油加给另一只,……”
这时洇茶反对道:“那给别人加油的那个鸟不就没油了吗?还是会有鸟掉下来啊,”
每个人都开始拼命想如何让加油的鸟也能绕宫一周飞回来。
“多几只加油的怎么样?”有人提议。
“但起飞点只有一个啊,每个鸟自己只能走1/3,总会有鸟掉下来的……”洇茶说。
鸿飞听着大家的争论,一个人若有所思地走到院子里,右手食指上缠着一根红线,线的另一头系着一个扇坠;他无意识地在半空中转着手指,扇坠一圈圈地荡起来,划成一个亮色的圆环,过一会又停下来,再往反方向转……花群做梦似地盯着旋转的扇坠,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
“有了!这样做……”
她找来图纸,画了一个大圆代表王宫,然后把风火鸟们的飞行路线画上去;大家听了她的讲解都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真得是太巧妙了,”
“这样就能从一个放飞点出发、最后又都回到放飞点,并且一只鸟都不会因为没油而掉下去了。”方法到底是什么呢?读者可以自己想一下通宁兴奋地说。
洇茶跑过来扯着花群跳着大笑:“行有你的!!亏你想得到!!!”
花群面对大家的称赞腼腆地笑起来,有点不知所措。鸿飞一走进来,大家都安静了些;他走到花群跟前5尺的地方站住,仿佛实在不能再靠近了:
“既然如此,我建议这个方案由花群慧婕来负责监督执行,你意下如何?”
众人一听都大惊,“为什么呀,就算不是岳大人,不是还有组长在吗?”顿时议论纷纷。
花群一听也傻了眼,只说:“我在户部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通宁却跳到鸿飞面前说:“我同意,”他转身面对花群,“花群你帮了我们这么多,这时候就别再临阵逃脱了;庆典放飞当天、我们可还需要你的智慧啊!”
洇茶在一旁撇撇嘴,说:“弄成这样我可不管了……”
花群看着通宁热切的神情和鸿飞平静的脸,自忖户部的工作的确都属于准备筹划阶段的,庆典开始之后就基本没他们的事了……
“那好吧,庆典那天我会来帮忙,”大家鼓起掌来,“不过只是帮忙而已,总指挥还是通宁,行不?”大家已经山呼万岁。花群转身看到鸿飞面露微笑,心想没准这个人意外地是个好人……
第二十二回 飞升
七缘庆典紧锣密鼓地加紧行程;到了前一天,宫里大多数地方都比平时要空得多,而剩下的去处却挤得滴水不漏——几乎所有人都到中东殿前排练祭天大典去了。
“花群——快点!人现在多起来了,”洇茶和研发所的人们一起往外搬器材的时候看到花群,放下东西朝她喊道,“郭公公好不容易答应给我们西门的通行令,但只有一刻钟!真是要命……”
花群这边也是焦头烂额,刚刚应付完工部的召集,马上投入到西门这边热火朝天进进出出的人海中。
“唉哟!”
她一不小心踩了谁一脚,花群连忙道歉。wωw奇Qìsuu書còm网
“嘿,这不是花群吗?记得你升到户部去了,怎么掺和在这里?”原来是赵公公,花群一见他便没好气,说:
“我愿待哪儿就待哪儿,倒是你,大过节的怎么不到玉环主子跟前摇摇尾巴、讨点好处,别跟我们这儿掺和!”说罢转身离去。
赵公公鄙夷地看着花群背影,鼻子里哼一声:“切,才当上个慧婕就这般神气……好,既然你这么说,我这就跟他们汇报去,看看你究竟在这里搞什么名堂!……”眼珠子一转,拔腿往汇芳阁去了。
一整天闹腾得翻天覆地——上午巳时祭天大典,王爷登坛拜神、焚七缘花,午正中东殿广场喷洒圣水;未时阅兵典礼开始……后面的花群她们都没看,祭完天马上跑回研发所作最后的准备。进进出出、吵吵闹闹、叮叮当当、霹雳乓朗……
一直到太阳快落山时,终于所有准备工作都完成,四只风火鸟已经在发射台上安置妥当,只等天黑后中东殿塔楼上火把一亮,花群她们就按下充水阀门,满载烟花的风火鸟就可以起飞、在夜空中绚丽绽放了。大家都紧张得坐立不安,组长通宁一个人跑上跑下的检查所有设备,洇茶则在水塔门口抱着胳膊踱来踱去,嘴里念叨着发射程序。
花群站在塔顶向东边眺望:塔楼上现在已经聚满了皇亲国戚和外国贵宾了吧,岳大人在那边一定也很紧张吧……还有夜枫肯定也在……一定要好好干,决不能在那种人面前出丑……花群想着握紧了拳头。
“快到时间了,大家各就各位吧!”组长跑上来说,大家纷纷应是,迅速跑到自己位置。花群手抓水阀的杠杆,心像打鼓般嘭嘭跳着——这可是东平王国的大盛典啊!全京城的百姓都能看到……东平的国威、人们的期待,现在就掌握在她花群的手里,她不觉手心开始冒冷汗,握着的杠杆变的黏黏的。抬头看到站在一号鸟旁边的洇茶,后者向她点点头,竖起大拇指;花群顿时觉得又有了勇气,咽了口唾沫、转头望着东边,等待发射信号的出现。
“来了!”通宁喊;不用他说,花群已经看到塔尖上一瞬间亮起了六个火点,明亮地闪烁着、像从天上掉下来的星星。花群牙一咬,双手扳住杠杆用力往下一摁——水声汩汩由下而上传向起飞台——上边1、2号鸟的油罐早已点好了火,1号鸟背负的烟花的引线也被点着、冒着火星迅速缩短。只听水塔中吱吱嘎嘎响一阵——塔下方研发所的人们刚才一直在拼命蹬着水车——塔里的水渐渐被抽空了;组长扳下另一个杠杆,起飞台的通道和气门开了,“嘭”的一声如鞭炮爆裂,高压气体将机械鸟高高地冲向空中。
大家抬头仰望,两只风火鸟升到半空,蓝色火焰的热量吹起纸质的顶篷,鸟稍一下降便停住,稳定在了半空。随着齿轮嘎吱嘎吱一阵响,被设定为一下降就自动启动的陀螺仪在空中调转鸟头;同时,烟花的引线燃到了头,随着“嗖嗖”两声,金色的烟火从鸟背上直冲天去;油罐的出风口立起两个定向扇,机械鸟开始朝东南方向飞去。
发射成功,水塔里一片欢腾;花群觉得脚底十分瘫软,浑身都是冷汗。宫外城里百姓们的欢呼声都听得见,烟花爆竹声从四处传来、响应着飞行在王宫上空的绚丽焰火。塔外蹬水车的人们拍着手庆贺,塔里通宁高喊着提醒大家:
“抓紧准备好3、4号,等2号一回来必须准时发射!”
大家不敢怠慢忙分头准备。花群扳回水阀杠杆,抬头望着天上那朵喷射金雨的小小蓝色花朵,目送它缓缓向东、按照预定的轨道绕宫一周,觉得如梦似幻,不由沉醉在这稀世美景里,觉得这么久的辛苦真是没有白费。
正在这时,一个助手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说:“不好了,4号鸟的陀螺仪坏了,升空后不能定向,怎么办?”
大家一听都傻了眼,花群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通宁惊恐地站起来说:“不可能,出西门之前我刚查过陀螺仪,都没有问题才对!”
大家面面相觑,一个负责搬运的人突然一拍脑袋:
“4号往外搬的时候,有两个汇芳阁的公公说要检查一下有没有可疑物品,我就让他们看了一下,难不成是那会儿?……”
花群一听“汇芳阁”便大惊失色,转头看洇茶也是同样表情——该不会是赵公公昨天给玉环报了信,她又专门安排了人来捣乱?不由觉得天旋地转,差点没站得稳,连忙抓住栏杆。
“那怎么办?现在2号差不多该给1号加油了,再不到1刻钟就回来了;在那之前3、4不发射出去的话……”助手焦急地说,
“陀螺仪能修好吗?或者再去取一个新的回来?”有人提议,
助手说:“从这儿到工作室来回怎么不得一刻钟?修是没门的,岳大人又不在……”
所有人闻言焦急万分、手足无措;通宁看上去已经完全绝望,扑通坐在地上把脸埋在手里。花群虽然觉得大脑由于慌张而麻木地没有知觉了,还是挣扎着站了起来。
“把我发上去吧。”她说。组长抬起脸,一副茫然的表情;大家都惊讶地看着她,以为她被这噩耗打击的疯了。
洇茶皱着眉头看着她,突然恍然大悟然后喊道:“不行——!那太危险……”
“不然还能怎么做?”花群反问道,努力从软绵绵的脚底找到支撑点。“只要我和4号一起起飞,就能在半空中调整它的初始方向,之后交给轨迹控制齿轮就行了不是吗?”
“可水塔发射的冲击力太强,一般人很难承受得住啊,而且你上去了之后怎么办?掉下来摔在哪里是个轻的?”洇茶冲她嚷嚷着,
花群紧锁眉头想了一会说,“你们把货车的篷布都拿下来,用那个在下面接住我就行了。至于水塔的冲击,”她勉强笑一下,觉得牙关都很难打开,“别看我这样也是自小习武的,多少还能撑得住。”
大家一个个脸色苍白,像看鬼魂一样地看着花群。花群一咬牙跺一下脚喊道:“喂,快点决定啊,2号马上就要回来了,再拖下去咱们大家都得玩完!”众人一听都害怕起来,洇茶看上去还想反驳,花群请求似地看着她,她怒不可遏地鼓起腮帮子不再说话。
通宁从地上爬起来,“就照花群说的办,大家快去准备接人的篷布,”一声令下助手们如梦初醒,一个个迅速冲下楼去。
“花群对不住了,”他走到花群面前说,“出了这种事情本来是我的责任……”
花群苦笑着说:“哪里,咱们现在都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到死也得互相帮助了……”
一分钟后,花群站在起飞台上,两手抓住4号风火鸟的翅膀。2号风火鸟的蓝色火苗离水塔还有不到十丈,发射时机迫在眉睫。洇茶在塔楼外面指挥大家张开接花群的篷布,塔里人员也十二分紧张地作最后检查、给花群身上包了一切可能的防护垫子。
“……升到最高点的时候再定向就行,在那之前掌握好平衡,不然就非常危险……”发射台的工匠师父嘱咐花群,花群点点头,对组长的助手说:
“水阀杠杆就拜托你了。”助手看上去快要哭了,拼命点头。
组长走到花群面前说:“千万小心。”
花群紧咬牙关说不出话来了,猜想站在刑台上就要被砍头的死囚犯差不多就是自己现在的心情吧。
“2号就要下落了!水阀准备好,1,2,3……”花群深吸一口气,余光看到助手的手伸向杠杆,闭上了眼睛——
“哗啦”一声,她听到气门打开的声音,一瞬间脚下仿佛变成了一个咆哮着的巨大野兽深不见底的血盆大口,她被一股不可抗的巨大力量冲击着、像颗扣子一样弹出去,灵魂仿佛在那一霎那出了窍……
一颗扣子弹啊弹啊,飞到黄昏中的树梢;少白在下面边走边笑着,“……能保护我想保护的人……”;然后他消失了,变成十二岁的玉环跑到自己前面,背着手转过身、皱着眉头说:“真是的,跟你说了多少遍又忘了……”图像继续更换……小毅哭着蹲在地上,一边喊:“花群欺负人……”陶老爹担忧的脸出现在头顶上,但看上去很年轻、胡须是黑的,什么人的声音说:“真可怜,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然后是满天飞的七缘花,一个银色头发的小孩子慢慢转过脸来,一点泪痕在孩子的脸庞闪烁……花群伸出手想要触摸到他,但身体好像被什么力量扯着迅速向后、不断远离那个孩子和那片飘着花的天空……
第二十三回 嫉妒
花群眨眨眼睛,视觉突然又恢复了——她正处于几百丈的高空中;风声在耳边肆虐,她感觉脚和膝盖由于刚才的冲击都痛得要裂开一样,身体的其它部位也因为高空极度的寒冷而麻木了——看来她飞出来的时候意识失去了一会儿。
她连忙查看风火鸟的状况,然后看到了真正令她心脏停止的一幕:风火鸟的头断了,齿轮和发条迸出在外面。刚才发射的时候一定出了什么问题、碰掉了鸟头。花群绝望地转头寻找3号鸟,却不见其踪影。发射方位也偏了吗?
花群感到天旋地转,紧紧抓住4号鸟的翅膀。油罐的火力还不能承受住她的体重,他们开始迅速下降。花群看眼脚下,不觉更加发晕:她现在比中东殿塔尖还要高,可以看到水塔的位置在更南边好几十丈远,接她的篷布更加不知所在。她觉得浑身像被暴打了一顿一样痛得要死,不知什么地方骨折了没有……
突然,风火鸟的翅膀咔嚓一声,整个断了下来——本来它就不是用来带人的——花群像秤砣一样背朝下从空中坠落,在一片黑暗中迅速下降、浑身无力;那耳边轰鸣的咆哮声是冥府传来的吗……
一阵风声呼啸而过,花群在逐渐模糊的意识中看到一个黑影飞到自己身边,伸手抱住了自己。花群最后的求生意识使她用全部力气紧紧抓住那人的衣襟;黑影背后的风筝翅膀发出蓝光,两人滑翔着飞升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花群完全清醒过来。黑衣人的体温暖暖地护着她的身体;在她头顶上方,那人的面具后面的鼻息热热地喷在花群脸上。她一时觉得自己还是在幻境中,
“云雀儿?”
她沙哑着嗓子问,那人低头看了一眼花群,并不答话,只是抱着她不断地飞,同时小心地不让翅膀的尖角刮到花群。这时一个小声音说道:“你简直也太乱来了……”
花群瞪大眼睛盯着那面具,愣了半晌只问了一句“这么多年你去哪……?”便觉得心中一阵酸楚,泪水从眼中汹涌而出,烫烫地划过脸颊……
现在他在面前了,她才终于知道:原来她一直都想见他,想见他,想见得不得了,但却又见不到,所以只能永远地压抑着自己、欺骗自己;她对自己撒的那些谎言,在他面前全都变的不堪一击。
“你去哪儿了啊到底,你这叉星的……为什么也不来看我……为什么……”她不停地问着,像三年前一样在他怀里哭得一颤一颤。
云雀儿低头仿佛担忧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说:“又强人所难了吧,当初是你自己跑进王宫那重重高墙里面,现在又怨我不去看你。”
“王宫有什么好怕的?你当初不是说我让你死你都死的吗?现在又顶嘴。”花群一边哭着一边掐了云雀儿一下,云雀儿痛得歪了一下,忙说:
“别掐我,把你扔下去怎么办?”
花群哽咽着拼命掐,“你敢,大骗子,我要是摔死了做鬼也不放过你——!”
两个人在半空中搏斗起来,云雀儿生怕掉了她下去,最后只得死死地搂住她不松手。花群用拳头捶着他背喊:“放开我——色魔!”
云雀儿问:“那个放烟花的鸟没事了吗?”花群一下子想起来这事,感觉胃里猛地被抽空了。
“已经回来了吗?”她从他的肩头拼命张望着,“完了,我们这次完了……”她绝望地瘫软下来。
云雀儿说:“刚才和你一起飞出来的另一只往西南去了,还没有回来……”花群一听来了精神:
“真的真的?那没准还有救,你快带我去东门那边!”她下令道,云雀儿立即转向东边飞去。
“……那个3号是给1号加油的,但必须4号先给它加油才行……”花群一路上嘴中念叨着,“现在4号没有了,它还是会按原计划加油给1号,但它自己就会掉落在和1号相遇的地点,也就是离东门1/6周长的地方。”
她脑子飞快地转着,云雀儿听了说:“那就不用管1号,等3号加完油后我们把它运回去就行了吧。”花群点点头,“所以快一点,赶在它们相遇之前,”她双手紧抓住云雀儿的衣服,云雀儿加速向东门飞去。
半分钟后,花群喊道:“有了!”金色的烟火出现在景阳宫殿后面,花群马上惊恐地看到离它不远处就是3号鸟的蓝色火苗,仅隔不到5尺远,马上就要接上了。
“不——!”她尖叫道,“快!快飞过去,来不及了!”
然而云雀儿却停了下来。花群拼命踢打着:“你干什么?再不过去3号肯定就掉下来了!”花群眼看着两只风火鸟就要相接,绝望地闭上眼睛不敢看那惨烈的一幕:晚了一步吗,都怪自己一直在犯傻……洇茶和大家都要被自己连累了……
这时只听身边“嗖嗖”的声音,她壮着胆子睁开眼睛一看,几十个蓝色的光点正冲向风火鸟——云雀儿刚才放出了纸鹤。现在两鸟对接了,纸鹤的莹莹蓝光一个个飞到3号下面聚集起来,花群大气也不敢出地看着;不一会儿,1号脱离了3号,继续往前飞行;3号的火焰也闪闪烁烁地消失了。花群使劲抓着云雀儿的胳膊,盯着纸鹤的那片蓝光颤了一颤,向下掉了几尺;她指甲抓到云雀儿肉里,痛得他一时龇牙咧嘴,但由于戴着面具花群也看不到。然而那片淡蓝又慢慢升起来,并开始缓缓地朝西门方向移动。花群大出一口气,云雀儿也大出一口气——他胳膊被花群掐得已经麻木了。
两个人从那之后跟着3号风火鸟、护送那片蓝色的荧光一直到西门附近。
“到这儿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吧,”云雀儿说,“我就在这儿把你放下了,”他缓缓降落到地上,花群从他胳膊里下来时,碰到他腰间的一个硬硬的东西,
“这是什么?”她顺手抽出来看,是一个翅膀型的点金赤翠佩,跟当时在菊香苑里捡到、又被柳夜枫抢走的那个一模一样。
“这……你怎么拿到的?”她大惊问道,云雀儿看上去十分慌张,劈手夺过玉佩、转身跳上宫墙,消失在黑暗中。花群愕然地盯着云雀儿刚才站的地方,心里乱成一团麻。
“花群!!花群,你没事吧?”身后传来洇茶的叫喊,花群回头看到一大队人跑过来,都满面慌张,洇茶的脸色苍白如纸,冲过来拉着花群上下打量。
“天,我的天,我的天老爷哎,你丫真把我给吓死了!”洇茶见花群无事,抱着她失声痛哭起来。大家见有惊无险,也都松了一口气。那个夜晚之后,那只放烟花的风火鸟就成了东平王国的象征、被永远地记入了史册;从此以后,它无与伦比的美丽在民间、在国外都作为不朽的传奇流传了下去。
“……我当时就只看见花群和4号被弹飞到空中,不一会儿4号就碎了,花群被从半空抛下来,离我们的篷布好远,我尖叫着让大家往那边跑……”第二天,洇茶就开始给所有熟人讲述七缘夜里惊心动魄的事情。花群浑身上下都贴了膏药,一瘸一拐地在院子里走着。
“……可是掉到半空花群就不见了,只剩下那只破鸟掉了下来……”宫女们一个个全神贯注地听着,露出或惊奇或恐惧的表情。
“好了洇茶,差不多就行了,说得神神道道的。”花群走过去说。
“你咋起来啦?还不快去歇着,就这伤,一个月都利索不了……”洇茶一见到她就大惊小怪。
“哪那么严重,我又不是弱不禁风,”花群躺着忍不住想起云雀儿,想起他飞身冲来在空中救起自己时那种绝处逢生的感动;想起他说:“……当初是你自己跑进王宫那重重高墙里面,现在又怨我不去看你……”;想起他紧紧抱住自己、好像抱着什么最重要的宝贝一样一刻不肯松手;想起他手上的翡翠玉佩,以及他最后仓皇逃走的身影。想起这些,她的心里隐隐作痛。
后来她知道,那天晚上,王爷并没有陪着外宾们出现在塔楼里。这到底意味着什么?柳夜枫、王爷、云雀儿,这三个人的形象在她脑海中时合时分、若即若离。真的可能是一个人吗?她想起王爷手上的疤痕,心中疑虑加剧。
云雀儿为什么要拿走玄音的订婚信物呢,比那值钱的宝贝应该多得是才对啊。他不会还以为那是她花群的东西吧,不对,他的慌张说明其中另有蹊跷。或许他只是害怕自己的王爷身份被拆穿?那也太明显了……或者那个玉佩对他来说也是很重要的东西?
订婚信物……她感到仿佛一切都要把她引向一个不愿意接受的答案。云雀儿面具后面的身份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急迫而沉重地压在她的心上,她希望能亲手从他脸上揭开它,却又害怕着那后面的真相。她想着这些不一会儿就头痛了,不得不爬起来到处走一走。
玄音还没回来吗?她想着,觉得自从她第一次进宫之后就没再见过她。也许大家族的事情比较多,朝廷也会照顾吧。翟家一定是能赶得上丞相的势力的,不然女儿也不可能直接安到秀媛位子啊。能和翟家门当户对起来的,究竟是什么人家呢……
这时她听到后廷里传来一声抽泣,然后是两个人的说话声。她听着声音熟悉,便缓缓地往那边走。里面两人好像在争论着什么;花群悄悄走过去,转过门廊一看:玄音红着眼睛站在一个高个子男子跟前,那男子双手抓着她的肩膀,好像在安慰她;正看着时,那人侧过脸来,花群一见大惊——
“少白?!”
两人被吓了一跳,少白触电一般从玄音身上收回了手,转身见是花群,一瞬间仿佛有那么一丝慌张和疑惑、但马上又笑逐颜开:
“花群!是你啊,好久不见,”花群惊讶地盯着少白晒成深棕色的脸——身高比三年前长了一尺多,体格精瘦矫健,身着灰色骑装、束着御林军的白蓝色腰带,唯一没变的是一如既往俊朗的笑容和随之展露的洁白的牙齿;花群一时目瞪口呆。
“……三年了吧?不错哦,现在更像姑娘家一些了。”少白说,花群听出少白的声音比以前低沉了很多,脸上也隐约冒出胡须。不知为何,她看着玄音和少白站在一起,有一种想转身逃走的冲动,仿佛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打声招呼?……”花群很不流利地说,忍不住注意到玄音刚刚抓着少白衣服的手迅速缩了回去。
“啊,抱歉,才刚回来,有些公事……”少白抓着脑袋说,侧过身露出腰间悬挂的宝剑。三个人的尴尬像厨房空气中的味道一样明显——
玄音突然说:“花群,你别误会啊,刚刚少白带来一些祁州的消息,我听了有些担心而已……”一边迅速抹去眼泪;花群听着又一怔:
“……少白?……”
玄音马上意识到说漏了嘴,她之前一直叫少白“李二公子”;少白回身给她一眼色,玄音神情慌张地跳起来结结巴巴地说:
“哎呀,我刚想起来还有事情,你们青梅竹马久别重逢,千万好好聊聊……”然后就飞也似地转身跑走了。花群震惊的脑子艰难地意识到刑部应该在反方向,但现在什么也说不出来。
一时间她和少白两个人面对面沉默地站着,最后少白笑了一下,向她伸出左手:这是他们两人小时候约定的“桃花帮”见面的招呼方式。然而花群看着那只手,犹疑地摇了摇头;一堵无形的墙仿佛筑在了两个人中间,
“都不是小孩子了,就别来这个了,”她嘴里这么说着,看着面前的人,一时觉得异常得陌生。虽然他只能是少白,不可能是别人……
可这种距离感是怎么回事?还有他和玄音的关系?她脑海里抹不去刚才玄音害怕的眼神……他们为什么要惊慌?其实就算他们之间有什么,她花群也没有任何立场责备他们,或者说,谁能有这个立场?她感觉自己好像已经理解了玄音说起丢失的玉佩时那忧伤的神情,也好像明白了少白在祁州救过的商队的女儿是何许人……可自己心里这种难以忍受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她仿佛在努力抑制着脑海里狂怒的尖叫……仿佛一团黑色的火焰在她的胸中烧灼着,让她想要呐喊,想要撕裂眼前的景象。她克制住自己,缓缓摇了摇头。
看到花群的反应,少白的神情变得忧郁,慢慢收回了手;花群顿时有些后悔自己的冷漠,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什么。少白长出一口气,转身踱开吟道:
“又见丁丁竹马摇,当年涩涩青梅小;飞花如昔人如旧,阳关大道各自过。青梅竹马吗……到头来还不是形同陌路。”
“不是的!我只是……”花群喊道,不知道自己要怎样辩解……飞花如昔,人却不再如旧,我们都变得太多了啊。
这时她突然看到少白脚边的一个东西,像是宫里人用的腰牌,便救星一样指着说:“哎那是什么?是不是玄音刚刚掉的?”
少白一惊跳开,两个人同时盯着那个牌子;花群看到牌子上三个漆字,眯着眼睛想要读清楚:
“兰……馨……阁……兰馨阁?!”
第二十四回 困惑
她脑海浮现出眉飞色舞的映雪,在两秒钟内意识到了那是什么地方,不禁大为惊恐。
少白拾起那个牌子,脸色有些苍白,花群问:
“那……那是玄音的吗?”
她看到少白咽了口唾沫,说:
“不,这是我的。”
“你的?兰馨阁?那是什么地方?”花群惊问道,清楚地记得映雪讲述的那个只有到了晚上才会从地底升出、有无数冤魂出没的地方。
“说是我的,我还没去过呢;我刚到御林军报到,上头就发给我这个牌子、让我到宫里来领任务。”花群不能相信地盯着他把木牌装进怀里,想要发问又无从开口,何况少白一副坚决不动摇的神情。
“看你这样子,七缘庆典又受了不少罪吧;站了这么久肯定很累了,早点回去歇息吧,”少白这么说着,走到花群身边;花群知道他要走了,却说不出什么高兴的话来告别;少白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说:
“在这王宫里,还是不要太好奇的好。”然后直起身离去,留下花群一人愣在那里。
洇茶第二天碰到花群时吓了一大跳,“你一晚没睡吗?这脸太恐怖了……”花群漠然地摇摇头,继续走在开满二月兰的通往度衡所的小径上。今天就要回来上班了,但她的状态简直凄惨:浑身缠着绷带,左脚走路都不利索,脸上挂着重重的黑眼圈。
她昨晚一直辗转难眠——一闭上眼睛,眼前都是玄音:玄音的可爱、玄音的温柔、玄音的睿智、玄音的忧愁……她曾一次次微笑着向自己伸出手,她的手曾给了她那么多温暖和力量……可她现在觉得一切都是谎言。她欺骗了她……她瞒着她和少白、她的青梅竹马卿卿我我,这关系也许在书院的时候就开始了……那她对自己是爱屋及乌吗?还是仅仅想通过自己接近少白?她不敢相信……
与其说是那两人的亲密表现让她难以释怀,更不如说是她不能原谅自己的想法——自己不愿意看到事实、不愿意(她甚至都不敢对自己承认)看到那两个人在一起的想法。那种从看到那一幕开始就萦绕她心头的寂寞感、空虚感,她想尽办法解释,却不能得到满意的答案。只是因为两个和自己亲密的人有着不为自己所知的关系、从而感到受了欺骗?不知为什么她觉得仿佛没有那么单纯。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那种好像被雷劈到的惊愕和恐惧,好像有什么她一直相信的东西在那一刹那分崩离析了。她到底在憧憬着什么?她开始害怕自己。
三年前玉环和自己闹翻的时候,她扪心自问、以为没有做过对不起她的事;当时小毅带人调查了曾经关押燕儿的宅子,那只是恰巧通过杨家经手的一栋房产而已,使用者和杨家没有关系,调查也没有进行下去——至于少白,他从小一直和自己玩到大,也给商号做了不少事,但花群并没对他多想过;还是,她只是因为知道玉环喜欢他,而故意压抑了自己的感情?
难道像对云雀儿一样、她其实喜欢着少白而自己没有察觉到、而且还在无意中做了一些让玉环误会的事?她追寻记忆中的片段,却发现三个人在一起的过去十分支离破碎,找不到最初的源头;她好像忘记了很重要的部分,可怎么都想不起来。她的心绪混乱不堪,脑子里嗡嗡地响,有时觉得是老天爷在捉弄她,有时又觉得自己有什么关键的事情没有意识到。
“洇茶,你觉得真有兰馨阁这个地方吗?”她心烦意乱地问。她以为洇茶会笑她发神经,没想到她立刻露出警觉的神色。
“我正要跟你说这个事呢。”洇茶压低声音严肃起来,花群不由得有点吃惊。
“还记得风火鸟的飞行路线是我测量的吧?当时我画了全宫的图,怕出错就一遍遍地核算;可最后总是不对,王宫的总面积大于所有已知园子的面积,大了20几亩的样子;足足能放下一座萃星宫了吧?可我转遍了王宫就是找不到这个园子。”
花群听了睁大了眼睛。洇茶看看没人,“神了吧?这就说明,在这东平宫里,有个普通方法从外面进不去的地方;我当时就想,那传说中的兰馨阁没准不是被埋了,而是被巧妙地藏起来,就在这些园林中间,我们每天从它旁边经过、却看不到它。”洇茶结论道,花群感觉后脊梁微微发冷,有点毛骨悚然——看来传说和那个木牌都不是空|茓来风。
“我当时就觉得这个事大条,谁都没敢告诉;你想啊,在这戒备森严的王宫里藏着的地方,肯定有惊天的秘密在里面吧?要是被当成知情人,恐怕脑袋几个都不够掉的了。”洇茶眼神焦虑地说,一再叮嘱花群千万不可声张。
花群听了咬紧了嘴唇。现在,她的眼前出现了一条线索,她要顺着这个头绪挖下去,直到找到那两人的秘密所在。不知为何,她感觉这一切混乱的源头,应该就藏在那个神秘的兰馨阁里面。
“花群姐,大人叫你过去。”花群一边记录着各房日用布料长度一边想着事情的时候,助手的小利跑过来喊。花群放下活来到所长室,梁惠仁见她笑着招手让她到身边坐。
“这阵子累坏了吧?辛苦你了,”他关切地问,花群十分感动,忙说这时她应该做的。
“不,你真得表现得很好,所以我把你作为秀媛候选人推上去了。”花群惊讶忙谢恩,惠仁摆摆手说:“先听完:兵部岳鸿飞也上了本子,推荐花群慧婕为淑妤,转入兵部研发所,月银自担。”
花群听了大吃一惊:“岳大人……?”
惠仁笑着拍拍折扇:“是啊,而且一下就升淑妤,很明显是想跟我梁某抢人了,”花群感觉受宠若惊,支吾着不敢说话,惠仁继续道:
“我也可以让你做淑妤的哟,只不过要等到下个月推荐的时候。”
他靠近花群逼问道:“你觉得如何?留在这里先当一个月秀媛呢?还是现在就去兵部做淑妤?”
花群愣了一下,说:“花群愿留在大人身边。”
惠仁扬扇大笑道:“好啊,花群秀媛!这下鸿飞那家伙可输了,”
花群听了一窘:难不成这俩人是在拿我打赌吗?又转念想:你们当我是傻子啊,在宫里跳槽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况且我还要在这儿升工部尚书、拿成千上万的银子呢,谁要去兵部带着一群疯子打仗啊……想着不忘叩谢大人赏识。
“嗯你去吧,对了,帮我把称茶叶用的千分秤送到景阳宫,”花群听了心里一沉,“然后顺便……”
“帮您带串紫藤花是吧?”花群问,
“哇,被你知道啦?”梁惠仁惊讶地说,“那就拜托你了——”微笑着目送花群出门。花群走到门外想起,紫藤花现在应该已经败了,刚想回去说一声,又转念想反正他也不会在乎吧,大不了摘点叶子回来算了。
果然,当花群抱着秤来到紫云亭前面的时候,柳夜枫从亭中走了出来。花群看到他没再假装看书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花群屈身行礼,抬起头来说:“王爷找花群有何贵干?”
夜枫深吸一口气,看着花群说:“本王命令你,坐下陪孤聊天。”
第二十五回 端倪
“庆典的事情,真得很感谢你,”夜枫说,“孤听说你差点命都没了。”
两人并排坐在栏杆上望着凋零的紫藤花。
花群说:“没什么,平民人家出身,摔打惯了。”她斜眼撇一下夜枫,看不出他有任何显示出自己就是云雀儿的心虚。
“因为平民出身吗……”夜枫若有所思,“话说花群你有个‘叉星的’口头禅,孤一直想问是什么意思。”
“嗨那个呀,货运行当的黑话,本来是骂老鼠的,因为它们总是咬坏仓库里的货物。十二生肖里老鼠不是叉星吗?”夜枫看上去恍然大悟。花群心想,谁要跟你扯这些闲话:
“王爷庆典当晚不是没在塔楼观看吗?”
“啊,孤当时有一点点事情,”夜枫的脸红了,慌忙找话掩饰。
“王爷经常微服出访嘛,怎么,有双重身份很开心吗?”花群问。
夜枫笑笑说:“也不算双重了,只是很少有人知道孤本名而已。其实还挺辛苦的。”
“那为什么还要做啊?”花群反问道。
夜枫双手撑着栏杆,抬头望着亭顶,两脚来回荡着,说:“一国之王,还是有要不辞辛苦的时候的,”说罢回头看着花群,“为了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花群一愣——少白曾经说过一模一样的话。两个人对视一晌,花群觉得自己脸红了,忙转开头。
夜枫继续荡着双脚,“你知道孤想要保护谁吗?”
“鬼知道,”花群说,讨厌地感到脸还烫烫的;夜枫看看她笑着说:
“孤要保护的是一朵小花,一朵在黑暗和严寒中生长的小花;但保护它的时候必须万分小心,如果招来坏人的注意,在小花长大之前就会被坏人折断。所以保护他的人必须也要勇敢起来,像那朵小花一样勇敢、坚强。”
花群抬头看着夜枫的侧脸:那双灰色眼睛里面又一次闪着忧伤,就像在西街的那天晚上一样。她觉得自己不争气地被感动了。
“谁要指望你保护,那他不玩完了?”她低着头说了和当时在少白面前一样的话,这次心里却砰砰地跳着。为了掩饰尴尬,她站起来往亭子中间的石桌边走去,突然注意到上面刻着花纹。一个圆形被等分为四部分,每部分里一个不同的图案。她看到其中几个很眼熟,忍不住趴下去仔细看。
“那是四大家族的家徽,”夜枫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他跳下栏杆走过来。
“四大家族?”花群惊奇地问,觉得好像在哪儿听过。
“听过渔漾仙的故事吗?传说那四条鲤鱼化成了人形,就是这四大家族的祖先。”夜枫说着用手指着一幅幅图案说:“天华、白夜、玉蒲、幽云,远古时住在东平国土上的四个姓氏,现在都已经销声匿迹了。”
花群看着天华的家徽,觉得特别像商号墙上挂的那幅百花锦。白夜和玉蒲的家徽没什么印象,但幽云的家徽,她一看就睁大了眼睛——那个联系着无数谜团的腰佩的形状——翅膀上带着一片云朵。她从未听说过幽云这个姓……夜枫说这些姓氏都已经消失了;也就是说从这里也无从查起了吗?她不由大为失望。
夜枫看着她的表情变化,转过身坐到在桌子沿上:
“历史上说,四大家族之间的纷争会给国家带来无数灾难;必须有一家独立出来,把其它三家都打败,国家才能稳固、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花群惊奇地抬头看着他;她又一次看到了那种哀伤的眼神,不由心里一震:难道他知道这些家族的事情?那么云雀儿的事也……
夜枫回过头看着她:“花群,你愿意和我一起保护这个国家吗?”花群愣了一下,对着那双带着淡淡忧愁的眼睛,张口结舌,只得点了点头。
“谢谢你,”夜枫说着,低头吻在花群的额头上。花群一时呆若木鸡,夜枫笑着从桌上跳下来,摇着羽扇走出亭子,一边吟道:
“袅袅美人膝,罗裙荡漾裹玉肌;艳艳美人额,青丝摇曳贴香泽;是为君子难不醉,今生此外求几何?……”
花群一个人呆站在那里,一直到落下的太阳刺痛她的眼睛,她才如梦初醒般甩甩脑袋,摸了一下额头,然后大叫道:“叉星的!被那家伙占了便宜!”
花群现在变成秀媛了;从此以后她可以再也不必怕玉环的威势——靠着花群自己的努力,她们已经处于平起平坐的地位了。紫莹和洇茶不用说都高兴得又叫又跳,缠着花群摆庆功宴;喝酒的时候,玄音也到了,还带来了《梅仙归情录》的新几卷送给花群作为贺礼。花群热情地收下,连连道谢,一边在心里恨自己怎么笑得这么假。玄音一见到花群就畏首畏尾、小心翼翼的;终究花群也没找到机会问她跟少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后和大家一起闹了一阵,花群暂时把烦恼的思绪抛到了脑后。
到了7月,天气逐渐热了起来,宫里冷香丸开始不断缺货。去年花群她们在御药房的时候就经历过无比痛苦的、白天黑夜地配了一个星期的解暑药的时期,最后连她们自己都差点中暑倒下。
这天下午,空气闷热得像是能把鸡蛋蒸熟;小利气喘吁吁跑进来报信:三十箱冷香丸马上就要运进度衡所。
原来从宫外进的冷香丸分不同规格,有中土产的大剂量型,也有西域产的小剂量型(每丸比大剂量轻1/40两);大剂量型只能年轻人吃,上了年纪的人服用之后会气血不足、浑身冷战甚至昏迷。两种规格的冷香丸运进宫中,都要先按大小剂型分开,装进御药房的药箱,可一个不明就里的太监忘了贴标签,把所有的箱子都混到一起了;现在一共有30箱,其中只有一箱是小剂量型。出了错本来是要第二天来所里纠正的,可雍妃娘娘现在中了暑,必须要用小剂量、才紧急来叫度衡所称量。
说着门厅里几个太监已经抬进来一箱箱冷香丸。花群今天值班也跟着大家跑出来看。
“快、快去取百分秤!”小组长喊道,这时梁惠仁也听到喧哗,走出来站到大家后面、观察着门厅的动静。
有人跑进来说:“百分秤就只剩一个了,前天借给御膳房3个,昨天又拿去给了景阳宫一个……”
小组长听了喊道:“开什么玩笑!有30个箱子啊,一个个称、要称到什么时候?”
百分秤的操作困难是众所周知的,称一份就要花半刻钟。
花群略一思索,说:“别急,先把秤拿出来,”转身问小利:“每一批的30个箱子里只有一箱是小剂型吗?”
小利着急地点点头。那边已经搬出了秤,组长忙不迭得要开始称,花群把他拦住:
“我有办法只称一次就能称出来。”
“只称一次?!怎么可能?”组长万分惊讶,其他人也都不相信。花群把办法一说,大家才恍然大悟(读者可以自己想一下),纷纷称赞花群的机智。
花群笑笑说:“这种事情以前在商号里多得是,有了经验稍微动下脑筋就行了。”众人无不叹服。事不宜迟,大家七手八脚开始干。不到一刻钟后,小剂型的药箱被找了出来。小利抄起那箱子就往外跑,被组长叫住:
“你去哪儿?”
小利刹住回头说:“当然要送回御药房啊,”
“回什么御药房啊?雍德宫不是这里离得更近吗?”
“可是我又不是女官,不能进**……”
“谁让你去了?”组长喝道,小利恍然大悟;大家都转头看着花群,花群惊愕:
“啊?难道让我送?为什么不让百合、明霞去?”她转头看着身边两个慧婕,她二人都露出调皮的笑容:
“花群姐这么厉害,当然该去了,”
“有花群姐在,我们就不用出去丢人显眼了吧……”
这时惠仁在众人后面喊道:“去吧花群,回来我给你写淑妤的推荐信!”大家鼓掌欢呼,花群只得摆摆手道:“我知道啦我去行了吧……”梁惠仁看着花群从箱子中找出一瓶药,抄起一个托盘出了门,嘴角扬起一丝诡秘的微笑。
花群脚下生风飞奔在路上,手握着药瓶、盘子夹在胳膊底下,心里烦躁得很。她知道大家并没有恶意,只是她实在不想再见到那个凶巴巴的老女人。自从那次不愉快的邂逅之后,她几次做恶梦都梦到雍妃那张狰狞的脸;在园子里几时听到她的声音就马上退避三舍,简直到了闻风丧胆的程度;现在却不得不去给她送药,不由得万分不爽。只希望那老女人现在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只让侍女来接药,她就不用跟她照面、再把双方都吓一跳了。话说她到底把我当成谁了……?
想着事情没看前面,在小径的三岔路口处花群没刹住车、和对面来的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撞击冲力过大、什么五颜六色的东西飞了出去,双方都摔到了地上。花群吓了一跳,忙检查手里的药瓶:好在没摔到;再抬眼看对方,竟是紫莹坐在那里揉着手掌唉哟喂呀,一个盘子翻倒在地上,几块彩色绸帕掉落在旁边。
“花群?!你奔什么命啊,”紫莹看出对面是花群后呻吟着抱怨道,“魂都被你撞飞了……”
花群跳起来过去拉她,“对不住啦没事吧?我急着送东西走快了点。倒是你这是去哪儿啊?”
紫莹拽着花群的手爬起来,拍拍身上土说:“去送雍妃娘娘的新帕子,那,这不都脏了,待会少不了好一顿吵吵……”
花群一听来了劲:“哎?你也去雍德宫吗?”
“啊,咋的……”紫莹疑惑地看着花群兴奋的脸。
“嘭”一声大志推门进来,把陶老爹从思绪中拉了回来。小毅紧跟着进了屋;老爹紧张地看着两人的神情。大志的眼眶深深凹下去,看上去老了十岁;小毅冲老爹使了个眼色,摇了摇头。老爹顿时会意,没有做声。大志一句话也不说穿过堂屋钻进帘子后面。小毅等到他的脚步声走远之后才跟老爹说:
“我们查遍了全东京的青楼、妓院,堵截了人贩子所有的渠道,可就是没有燕儿的消息;荷花姐咱们也信得过,其他那些姘头要是刀架在脖子上,应该也不敢撒谎。”
老爹听了眉头紧锁:“那果然是已经出城了吗……”
小毅说:“那就麻烦了啊;我们正打算叫华山派和昆仑派的兄弟们出动帮忙找。”
老爹沉吟半晌,说:“你不要急着走漏风声打草惊蛇,找江湖上帮忙的事情交给我了,你和大志暂时先各自独立搜寻即是。”
小毅说:“我倒没关系,可大志怕是等不了多久了;他现在闲下来就抱着那只鞋底发呆,已经一个月没合眼了。”
老爹叹口气,示意小毅忙去吧,小毅出门时和静园擦肩而过,低头问了声“园哥”。
静园进来看着老爹正愁眉苦脸地吸烟,看见静园只点了点头。
“燕儿失踪的事情,没告诉花群吗?”静园问。
“没,反正群儿在宫里也帮不了什么忙,知道了也只能瞎担心。”老爹闷闷地说着,静园走到他旁边坐下。
“大志怎么样了?我看他瘦得不轻,”
“能不瘦吗?饭也不吃,觉也不睡;风华正茂一个青年,硬是逼成小老头一样。”老爹叹着气说。
静园也掏出烟袋,“当年大嫂去世时,征明兄不也是一个月之内白了头发吗?现在应该很能理解大志吧。”擦火点上。
两个人沉默地吸着,吐着一模一样的烟圈,屋子里不一会儿便烟雾弥漫。良久后老爹才说:“所以我才希望大志不要像我一样做出傻事。”
静园悠悠地说:“征明兄你劝劝他怎么样?当年多亏了你的话、我才放弃了复仇,重新开始人生。大志也是通情达理的人,应该不会做出后悔余生的事。”
老爹苦笑着说:“我这罪孽深重的人,如何劝得了别人?到今天我还随时害怕自己一错再错,再次伤害到亲人,伤害到花群。”
静园满眼忧虑地看着老爹的苦脸,轻轻地说:“那不是你的错。”
老爹转过脸看着他,半晌吐出一个烟圈说:“小屁孩,竟然安慰起你大师兄来了?!我齐天大圣陶征明可不记得要被个还没成家的老处男说教。”
静园笑着吐出一串烟圈:“老处男就罢了,我好歹也是初代云雀盗王,十年喊打喊杀愣是没被抓住、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
陶老爹鄙夷地说:“没有我你能成盗王?再说,官府不再抓你还不是多亏了后来的孩子把他们注意力给吸引去、代替你成了新的靶子?还好意思说。”
“呵呵,这也是人家自愿的啊,要想当盗王没这点儿觉悟哪成。”两个人开心地聊了一会儿,太阳慢慢落了山。
静园爬起来告辞,老爹点头不送;等他走到门口,老爹又叫住他。“答应我一件事行吗?”老爹说,静园点点头,抱起胳膊。
“下次我做错的时候,阻止我,纠正我。”
静园眯起眼睛,老爹又说:
“还有,照顾好花群。”
静园有点惊讶,但还是点点头,然后笑起来:
“这可是两件事了啊,”
老爹摆摆手,静园转身离去,却又被老爹叫住,
“啰啰嗦嗦,再多了我可不伺候了,”静园不耐烦地转身,老爹举起手中的烟袋说:
“你种的烟叶不错,下次再给我拿过来点。”
第二十六回 嫁祸
玉环坐在屋里缝着香囊;一针一线都小心翼翼、精心勾勒着,不一会儿一个小巧的云雀儿的脑袋就出现香囊上。她微笑地看着那个可爱的头,突然肩膀剧烈得痛了一下,她手一滑,针扎到了手指,鲜红的血珠渗了出来,她连忙把手指塞进嘴里吮吸。一刹那,她想起了若干年前的一副色调明亮的景象:
一个穿白衣服的大眼睛小男孩跪在自己面前,脸上满是景仰:“哇,你弹的琴好好听啊,好厉害……”她心里暗暗地得意,不小心琴弦划破手指,“哎哟,”男孩子看到血叫了起来,“我帮你吸……”
玉环放下手中的针线走到窗边。凉爽的微风减轻了她肩膀和手指的疼痛。她看着窗外摇曳的郁李树,稠密的白色花朵撒来淡淡的芬芳,还有无数的窃窃私语……
“我叫少白,他们说我姓李,你是谁?”……“这个送给你,玉环,不过千万别告诉他们是我给的,”……“玉环!你为什么不弹琴了?我还想听啊,就弹给我一个人听行吗?”……“……原来你是杨家的小姐啊,我们两家是宿敌……”……“花群!为什么又把这个家伙叫来?闷葫芦似的好没个意思……”
又一阵风吹来,玉环伸手拂开额前的发。她闭上眼睛,脑海里还印着昨天在后廷看到的景象:少白英姿挺拔地从廊上走过,宝剑当当敲在铁甲上;她玉环躲在柱子后面看着,心里咚咚直跳。然而一个女孩子在前面叫住了少白,少白停下了,两个人开始交谈。她不禁惊怒,从柱子后面微微露出头一望;那个女人……翟玄音?!她看到少白把什么东西交给了玄音,玄音脸上露出宽慰的神情,拉起少白的手。玉环妒火中烧,握紧了拳头……
“玉环秀媛?”
门口一个又尖又细的轻蔑的声音把她从回忆中拉回来。她连忙转身:
“公公何事?”
后廷总管太监郭子敬背着手走到玉环桌边,拾起桌上的香囊看了一眼,又放下盯着玉环。
“伤好得怎么样了?”听不出一丝担心的成分,倒有点像幸灾乐祸。
玉环的肩膀针扎般地痛了起来,她努力稳定住表情欠身说:
“托公公的福,已经大概好了。”
郭公公冷笑了两声:“看不出你身子还蛮硬朗嘛。”玉环暗自咬紧了牙关;
“有了这次就好好给我记住,下次别再干多余的事儿了。在宫里,大人们叫你怎么干你就怎么干,不然杨丞相凭什么费这么大劲把你安Сhā到这汇芳阁?”
玉环不由得两手抓紧了裙裾,但还是行礼说道:“谢公公指教,玉环以后一定注意。”
公公背着手走出门去:“同时注意着你的小命儿吧……哈哈哈……”
玉环望着郭的背影,肩膀痛得剧烈起来,泪珠慢慢滚落脸颊,两手渐渐松开紧握着的裙子……
“花群,对不起,原谅我吧……”
花群在睡梦中翻来覆去。梦中她看到波光粼粼的河水;一棵巨大的七缘树、枝条上挂满红丝线;周围隐约有小孩子的声音,分不清是少白还是玉环,或者什么其他人……
天上开始飘落粉红的花瓣,一个银色头发的小孩子蹲在地上,他的哭声仿佛从很远很远处传来……花群伸出手想要抓住他,但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一阵风吹过,花群猛得从梦中惊醒,一只手高高地举在空中,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刚才一瞬间她仿佛又被弹飞到万丈高空中,风声在耳边呼啸;但在那之前,还有其它的什么东西;一棵大树……?她撑着坐起来,一手抹抹脸,努力回想着细节;但头又开始痛起来,她不得不罢休。看看空空的房间,她想起这是3天以来第一次睡着,果然就算是一向精力旺盛的花群,这样也到了极限了;正坐在那里清醒着的时候,院子里的嘈杂声慢慢传进她的耳朵。她隐约感觉事情有点不对:这嘈杂中夹杂着太多慌乱的成分。果然不一会儿,明霞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说:
“花群你起来了?大事不好了,雍贵妃吃了冷香丸之后中了毒,现在已经不省人事了!……”花群听了脑袋里嗡地一声,顿时睡意全无……
刑部审讯堂里,后廷执掌郭公公和刑部昭月崔大人坐在正前座上,御药房、度衡所、雍德宫一干人等跪在地下,审讯刚开始不多久。花群低着头跪在那里——刚刚明霞的一番话吓得她一身冷汗,现在衣服冰冰地贴在后背上,耳朵里嗡嗡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刚刚尽听见大家私下纷纷议论着:
“竟然有人敢在在雍妃身上下手,真得是胆子大破天了……”
“那老太婆也是该寿终正寝了;可连累这么多人也太缺德了……”
连累——?!花群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如果这就是目的呢?犯人的计划就是谋害度衡所,甚至……谋害她花群?!
“……这么说最后是花群秀媛去送的?”崔大人最后问道;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花群猛地抬头。大家都惊恐地转头看着她,她一时张口结舌。
“花群秀媛,你可在冷香丸里动了手脚?药里被查出有飞仙花的毒,是不是你下的?”郭公公厉声问,花群觉得嗓子眼发干、拼命摇头:
“我没有!我什么都没有做——”
小组长扬起头来说:“不可能,花群开箱、从箱子里拿药的时候,大家都在场看着……”
这时郭公公旁边站的赵公公打断道:“但她出门之后就没人能看见了不是?从度衡所到雍德宫的路上,她就算把药换了,谁也不知道……”
小组长一时语噎,花群觉得头晕晕的,脚下的地面快要裂开来——难道就这样加罪到我头上?
大家纷纷不平地嚷起来:
“又没证据,就在那里胡说八道”
“花群开始又不知道是让她去送……”
“肃静——!”崔大人一拍惊堂木,“堂上不得喧哗扰乱判案,郭公公你有何话讲?”
郭欠身低声说道:“贵妃受害之事重大,若迟迟没有交代,恐怕贵族们不会善罢甘休,反来为难大人;不如先将嫌疑明显者先行下狱关押,待事后慢慢审问查证、自然明白。”
崔大人沉吟着点头,花群惊恐地看到她左手伸向了令签匣……
“王爷驾到——!”
听到这一声喊,座上大人们忙起身跑下来和大家一起跪到地上。
“众卿平身,大体经过孤已经知道,”夜枫快步走到中央座上转身坐下。花群抬起头,惊讶地看到刚才跟着进来的竟是少白,此刻正佩剑站在夜枫身旁。
夜枫接着说:“兹事体大,汝等必严加追查,尽快抓获真凶;同时,”他突然加重口气,“此案事关国威,故绝不允许枉罪清白,若有冤狱,给人滥用私刑、公报私仇之机,”
他说着盯了一眼赵公公,后者顿时噤若寒蝉;“……拿审讯官是问!”
崔大人慌忙叩头念道:“微臣不敢,定当秉公判断、不污王爷圣名。”
“好,本王就在堂下观看,卿等继续审讯即是。”夜枫说着起身走到台下太师椅上坐下,少白也跟着走到他身后扶剑站住,看都不看一眼花群。崔郭二人战战兢兢地又上案坐下。此时夜枫对面椅子上坐的梁惠仁站起来说:
“花群,你送药途中可有别人看见?”
花群刚还沉浸在见到夜枫和少白的惊讶中没回过神来,此时被问愣了一下:那还有谁?不就是……她心里猛地一沉,未等她开口,一个雍德宫的御容举头说:
“报大人,来送药的不是这位秀媛,看穿戴是个慧婕,和娘娘的绸帕一起送过来的——她一直把药端到床前。”
崔大人一听大惊忙问:“真有此事?”
另一个宫女也抬起头说:“对,送药的是礼部的紫莹慧婕,奴婢和她熟识,不会看错。”
崔大人看上去大喜,转身问花群:“花群秀媛,你作何解释?”
花群觉得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了她,觉得嘴里很干便清了清嗓子,结结巴巴地说:
“我是看她也去雍德宫,所以让她帮忙带去……可那真的是偶然……”
崔大人拍着桌子叫道:“这下不就有两个重要嫌疑人了吗?来人哪,速去带礼部紫莹慧婕来堂审讯!”
花群目瞪口呆,心想不说别的,紫莹是真被她连累惨了。
紫莹自然什么事都不知道,只拼命嚷着说她也不愿意送药、是被花群逼着去的……花群万分愧疚地一个劲儿帮她辩解,最后郭公公说:
“花群和紫莹二人平日修好,两个人都很可疑,没准是串通起来的,不如全都关押起来以绝后患。”
崔大人只恐惧地斜眼撇着夜枫,夜枫开口道:“无凭无据,何以妄加判断?”
郭公公道:“奴才不敢妄评,只是此事重大,若抓不住犯人,传出去、宫里宫外都会人心惶惶;关押重要嫌犯也是不得已之举,更可以儆效尤,以绝后患。”
夜枫怒视着郭,却无言以对;花群紫莹紧张地看着他们,这时崔大人试试探探地问道:“不然就先关一个?”
花群听了刚想喊“关我吧,”却看到少白向自己使了个严厉的眼色,十分不解。
紫莹抱着脑袋喊:“别、别,别关我,我死都不要下狱——”
花群焦急地看看紫莹,再看看夜枫,手足无措。
“还是关我……”
花群还没说完,夜枫就说:
“把最后送药的紫莹慧婕关到刑讯室里,由李侍中专门负责看守。”
少白躬身应是;花群才吃了一惊,听到是少白看守又小松了一口气。紫莹哭着被几个卫兵架出去,一边喊着:
“救我啊花群………”
花群心如刀绞地看着紫莹被拖走,焦急万分,回过头来对着殿上拼命叩头哭着说:
“求大人开恩、求王爷开恩……”
夜枫看上去一脸沉痛;郭公公说道:
“我们再宽限3天时间,三天以后找不出真凶,就把紫莹慧婕押送南厂地牢、听候发落。”
花群拼命磕着头,一个劲儿地请求王爷开恩。紫莹……她心里叫着,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第二十七回 漩涡(上)
她在那片波光粼粼的河水里一沉一浮,呼吸困难、全身动弹不得……明亮的人影在眼前晃动,她听到“花群——花群——”的呼唤……
花群——我是谁?……
“……花群!花群!醒醒,花群!”
什么东西打在自己脸上,她努力地睁开眼睛,觉得眼皮有千斤重。
“花群!你好歹醒了啊,吓死我了……”
洇茶的脸出现在视野一边,看上去由于一直紧张着、刚才大松一口气而疲倦不堪。花群想起刚才的事,拼命挣扎着要坐起来,嘴里喊着:
“紫莹!快去救紫莹!”
洇茶忙扶住她:“没事没事,你先别动!”
花群觉得头顶一阵剧痛,伸手一抹摸到一块膏药。
“你倒下去的时候撞伤了头;我都听说了。”她担忧地看着花群,花群完全清醒过来,不由心中悲痛,眼泪又流出来。
“……怎么办?都是我的错……要是我被关起来就好了。”她哭着说着,洇茶抱住她坚决地说:
“不是你的错!还有,”
她推开花群严肃地盯着她的眼睛,
“你要是被关起来了、谁去救紫莹?现在紫莹的生死可就担负在你身上了啊,你快振作一点吧!”
花群鼻涕眼泪地看着洇茶,洇茶表情又温和下来:“紫莹在牢里肯定也是相信着你、正等着你去救她。”
花群鼻子一酸又扑在洇茶身上。
“洇茶,帮帮我……”
“你丫的,我几时没帮你了?!”
半个时辰后,两个人在御药房的典籍室里拼命翻着书,查找毒害雍妃的飞仙花这种植物。花群听郭公公说时便觉得好像在哪儿看过,此刻正费力地翻着《百毒旱草》的书页努力地寻找着记忆中的那段文字。
“这是飞仙花的毒,”董公公突然进来,吓了花群和洇茶一大跳。他手里端着一药碗绿色的液体,拿到花群二人跟前放下,
“今早雍德宫拿来让我化验的,是飞仙花再明显不过。”
花群和洇茶盯着那清澄透明的液体,不由心生恐惧。
“这飞仙花是七缘花的近亲,但只有西域有,而且剧毒,只是闻味道就会导致头晕、呕吐,如果吃下去会破坏脑髓,脑内大出血而死。幸亏在这药丸里只有微量,而且雍妃是和着陀罗解暑汤喝下去的,不然早就归天了。”
洇茶和花群惊骇地互相望望,洇茶吐吐舌头说:“想不到七缘花的近亲竟是这么危险的东西……”
花群问:“这花是只有西域有的吗?”
公公说:“土生的只有西域有;这种毒花在断玉山以东很难养活,就算养了,被发现也是会杀头的。相反土生的七缘花则只在东平国内生长。听说过‘橘生淮南则为橘’,”
“‘生于淮北则为枳’,”花群接道,与洇茶相视一眼,对董公公深鞠一躬说:
“多谢公公相助!”
然后告辞离去。董公公捋捋胡须目送她们远去,看着碗里的液体又陷入了沉思。
接下来两人按计划去查制建司的采购记录。药品是运入宫中时装箱的,正如洇茶所说,如果宫里的人没有动手脚的话,只能追本溯源、从药品进宫之前搜寻线索。
“有了!看,4月28日购进冷香丸六十瓶,卖家是信德药铺……”
“下面也有,冷香丸50瓶,达路商号……”两个人找着,不一会儿就找了30多个。
“这么多啊,挨个查有点……”洇茶叹道。
花群略一思索:“不,还可以缩小范围,到外事所查一下上个月出入境的记录;只有和西域来往的商队才有可能。”洇茶恍然大悟,两人忙动手抄商铺名字。
在外事所和出入境记录对过之后,商家只剩下5个。花群一眼看到了桃源商号的名字,心里打了一下鼓,又想起来上个月是自己拜托商号到西域去买风火的清油,便又放下心来。还剩下4个,两个人开始发愁怎么才能出一趟宫去查它们;洇茶是慧婕出不去,秀媛级别出宫也要申请,况且花群带罪在身,制建司到底会不会批呢……
“花群,洇茶,”
门口传来一个人的声音,两人抬起头来看:原来是玄音。她看上去一脸憔悴、气喘吁吁,头上发髻蓬乱,钗子也歪着,仿佛是在急急忙忙中梳起头来,又在大风中狂跑了一阵。
“玄音你怎么了,这副样子简直……”洇茶想说像被谁侵犯了一样,但没说出口玄音就宣布了一个骇人的消息:静园师父在书院中种植飞仙花被抓,书院现已停校查封;静园被押送往南厂大牢,三天后就要处斩。
洇茶听了目瞪口呆地一ρi股坐到地上,花群好像被人当头一棒,又差点晕了过去,玄音连忙扶住她;她倒在玄音胳膊里,觉得两腿没有一点想要站起来的意识。
“这肯定是有人陷害他,”她稍清醒过来后就拽着玄音的衣服语无伦次地说,“哪有人会把闻了就中毒的草种在自己跟前?书院里师生不也早该中毒了吗?”
玄音拼命撑住花群,焦急地说:“问题是他已经招认了;种在飞仙花旁边的是有解毒气味的陀罗叶,所以他自己和书院里的人都不会中毒,这是供状上写的。”
花群听了感觉天塌地陷。
“……我刚在刑部整理你们的案子,就看见静园被带进去画押,我开始还以为认错了人,偷偷跟上去一听才知道真相。这次书院真得有大麻烦了,枫院长出来说话都没顶上用……”
洇茶想起什么急切地问:“那至少紫莹的罪过可以洗清了吧?既然飞仙花的来源已经查清,”
然而玄音摇摇头说:“不行,那个只是幼苗,还不能提纯,不可能做成毒药害人;下药的另有人在。”
洇茶听了瘫在地上。花群咬一咬牙,推开玄音从她身边走开,一股无名之火蹿上心头:连静园都这样……为什么每个人都瞒着这么些秘密?她身边的人还有多少重要的事情是她花群不知道的?
“花群,”玄音小心翼翼地轻声说,“你们还是不要再查这个事情了,李二公子也说背后肯定有黑手,再查下去太危险了……”
花群听到“李二公子”几个字不由得心生烦躁:
“别再叫什么李二公子,直接叫少白怎么样?你上次不就那么叫的吗?”
玄音看到花群的反应,显得又吃惊又害怕,“花群,我……”
“你现在倒是听他的话啊,就是啊,本来就是未婚夫嘛,不对,应该是——就算违背婚约也要在一起的人,对吧?”花群叽里咕噜一通说,觉得之前憋在心里的怨气控制不住地一口气冲了出来。
洇茶惊骇地看着她们俩,完全听不懂对话的内容;
“他说不让查就不查了?那紫莹怎么办?看着她送死吗?”
“不,我不是……”玄音解释着,看上去快要哭了;花群渐渐提高声音:
“你可以对不认识的陌生人见死不救,但紫莹是我的好姐妹、变成这样也是我害的,我绝不会抛弃她——不管背后有什么黑手黑脚,我都一定要把真相揭开,把紫莹救出来!”
她怒视着玄音步步紧逼,玄音不由自主地倒退出了门外。
“你要是害怕的话,就别再跟我们扯上干系,找个地方老实躲起来;我也绝对不会再祈求你的帮助!”
花群最后绝厉地说完,转身跨过门槛咣地关上门。她听到玄音的哽咽声起伏一阵,然后渐渐远去了;然后就靠在门上慢慢地滑下去、跪倒在地上。相识这么多年,这是她第一次跟玄音翻脸;想起玄音痛苦的神情,不知道为什么,她心痛得要死,眼泪开始在眼眶中打转……玄音是无辜的……她一直那么无私地帮助自己,而自己却这样对她……为什么?本来不该是这样的——
洇茶走过来蹲到她面前拍拍她,叹了口气说:
“虽然我不大明白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玄音特地跑来告诉我们必定是好意,你心里肯定也知道的;不过现在也好,她现在不在我们的阵营里了,不管敌人是谁,应该都会放过她了吧。”
花群转脸看着洇茶微笑的脸,为这个人的坚强而感到不可思议。
“亏你还能笑的出来啊,”她说着,眼泪滑落脸庞、掉在裙子上。洇茶拍拍她说:
“我和你不一样,你在这里能失去的东西有很多,而我却已经没有了……所以我不会害怕,也不会悲伤。”
花群听着这悲伤的话,看着洇茶平静的脸,不由得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好了,快点振作起来,还有一堆头疼事等着我们呢,”洇茶说着用另一只手拍拍她的手,
花群点点头,报以一个泪眼婆娑的微笑。
“又一个三天期限……反正必须在三天之内解决就是了;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洇茶跳起来拍拍衣服,冲花群眨了眨眼睛:“——现在应该是我们菊班5朵金花出动的时候了……”
滕州城军中大帐里,座上一位满身铠甲的男子正和旁边一个灰须便腹、平民装束的老者谈话。此时帐外传来一声喊叫:
“报——”
音未落已有士兵进入帐中。
“报告刺史大人,京城探子来信,”男子起身走到帐口接过信件,拆开封检抽出来来回看了一遍,喝退士兵,转身快步走入帐中。
“京城状况如何?”老者问。
“一切顺利,胡大人放心,再过不久我们的前哨就能到达;等和喀尔察军汇合、大军过了祁州,那毛孩子的御林军就绝对不是对手了。”
刺史看上去满腹信心,老者却有点心事重重:“可若在京城开战,只怕将士们会彻底把王宫烧杀抢掠干净……”
将军拍拍他的肩膀说:“我知大人忧心令嫒安危,但我军军令严明,没有我的允许绝不会妄动一丝一毫,大人可不必过虑。”
老者看上去稍显宽心,站起身来:“今日天色已晚,老朽就先回去了。”
“也好,明日请务必再来帐中,共商大计。大人慢走不送。”
老者离去后,刺史一人坐在案前翻看着兵书;天色渐暗,他伸手点起油灯。昏暗的灯光下,他看着帐脚跳动的阴影,耳边隐约响起了兵戈相撞、喊叫厮杀声;那是十年前,也是在军帐里昏暗的灯光下,南越大军夜袭,将士们仓皇应战,他藏在帐中不敢动弹;突然父亲从帐门口跌进来,倒在地上呻吟着、浑身是血;抬头看到年幼的吓傻了的他,父亲痛苦地用嘴形说着:
“快——逃——”
这时两个人从外面冲进来,
“找到了!昏君在这儿!”
他们喊着,其中一个举剑就刺。他看到血像瀑布一样喷出来,父亲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眼睛还圆睁着、直盯着他;帐里边响起婴儿的啼哭声,两个人中的另一个喊道:
“别动孩子!咱们先把昏君拖出去……”
他盯着说话那人的熟悉的脸,感到一阵比死亡更可怕的恐惧,然后就晕了过去……
油灯啪的一声,溅出几滴油,刺史从回忆中清醒过来,抬手把铺在案上的一把折扇从灯下移开;那扇子一小半沾满了黑色的像是干了的血迹一样的东西。这时士兵进来报告:
“将军,马已备好,几时开始夜巡?”
“我马上就去,”
他起身走过去摘下挂着的宝剑,和士兵一起走出帐外。一阵风被带进来,案上折扇一角的落款“杨玉珊”三个字,在血迹的衬托下、随着摇曳的灯光忽明忽暗、时隐时现。
第二十八回 漩涡(下)
王宫后花园里,一个人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地走着;
“花群——花群——”
他嘴里不断地念叨着,眼前浮现一个女孩无数次回眸嫣然一笑的情景;然而那笑容消失了,女孩的眉头皱了起来,泪水顺着脸颊汩汩流下——
“你走开!我不想再见到你!”
女孩的眼神无声地说着,带着让他绝望的坚决……他一头撞到柱子上,抱住柱子滑下去。
“不……你是我的,我不会让他们杀了你……我不会让谁夺走你!……”他抱紧了柱子,抬头望着天,一时间仿佛又看见那个站在河边、向自己微笑着伸出手的小女孩:周身被光芒笼罩着,好像天上的仙女一样……
“大人!”
从拐角冲过来一个锦衣卫士看到他喊道。他连忙从地上跳起来整整衣服说:
“什么事?”
卫士跑到面前说:“王爷紧急召集,请速回兰馨阁议事!”
他听了心里一沉,问道:“听到什么情况吗?”
锦衣卫士抱拳说道:“属下也不清楚,好像是东平府治监署铁血双花出动了。”
他闻言大惊:“楚岫和眠云?”然后眉头一皱,“八成是花群她们求助……”转身对锦衣卫说:“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锦衣卫抱拳道“是,”转身又跑走了。
他看着锦衣卫背影消失,转身望着走廊天花板纵身一跃,抓住椽梁奋力一荡、上了屋顶;只一刹那,他的脚步声就远去消失了。
“送信的已经回来了,说是平安送到了治监署;真希望她二人愿意帮忙……”
第二天中午,花群走进房间对洇茶说,难掩脸上的不安。洇茶听了满意地笑起来:
“你在担心什么?方家姐妹和我可是光着ρi股一起长大的,从上书院之前就是铁姐儿们,不管谁有难、另两个绝对拼死相救;当年我们家被抄的时候,方家费了老大劲儿打点关系,把最重要的东西都留下来还给我;我能平安进宫,也是亏了她俩让我一直住在方家。没有她们的保护、我早横尸街头了。”
花群听了稍有安心,低头看看桌上写着5家商号的纸。从昨晚开始她的右眼皮就一直跳;昨天她犹豫了半天把桃源商号的名字也写进了信中,心想反正没事,这样以后查证也好交代、省得他们觉得自己包庇家人。不知道现在已经在查了没?或者已经查完了吧……信昨晚就送到了,商号离东平衙又那么近……小桃和燕儿姐应该被吓坏了吧……
“花群!洇茶!你们听到了没?”映雪跑进来气喘吁吁地说,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花群问,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难不成下药的凶手抓到了?”洇茶跳起来问。
映雪喘着气点点头,花群胃里一阵抽搐,不由抓紧了椅背。
“抓到了……是桃源商号,掌柜和伙计们已经被押送大牢……”
花群听了感觉天旋地转,果然还是发生了吗?虽然她心底某个角落已经隐隐感觉到……
洇茶忙冲过来扶她,但她伸出手制止,扶着椅子努力站住。她必须站住,虽然视线已经被泪水模糊,心脏在胸腔中像要挣脱的笼中鸟一样狂躁地跳着,让她喘不上气来;她必须坚强,经历了这么多次打击,她已经可以勇敢面对……现在大家都要靠她来拯救了。
“你没事吧?”洇茶关切地问,不敢再靠近。
花群摆摆手,颤抖着走到椅子前面坐下。她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呼吸,问道:
“知道关在哪里吗?”
“不知道,应该先去刑部刑讯室吧,”映雪茫然地说,“重犯通常都先在那里审讯……”
花群回头看着洇茶,后者眼神坚定地点了点头。
小桃坐在妆镜台前卸妆;他右手轻捏一朵蘸了酒的棉絮,在眼角轻轻擦拭着,不一会儿涂得浓黑的眼角就褪去,显出下面白皙的肤色。他伸手摘下鬓角的黄花,又拿纸抹去口红;这时戏院老板走进来拍着手大声说:
“哎呀今天这一场太妙了!小桃你这功夫长进可越来越快,不久就赶上你岳师兄啦~”
小桃忙谦虚推让,老板笑了笑从袖中掏出一个钱袋放到镜台上,“喏,这个月的工钱;杏花楼亏了你,现在月月盈利啊……”
小桃低头称谢,把银子收起来。
“怎么样?”老板这时低下声说,“那件事情,你考虑过了没有?”
小桃玉指一颤,抬头看着老板说:“对不起朱老板,那件事情小桃实在应承不了。”
“小桃啊,”老板看上去还不死心,“高大人可特别中意你啊……说是多少银子都没关系,只要你点头……”
小桃坚决地摇了摇头。老板看上去无比失望,直起身来叹了口气说:“唉,真希望你等的那个人有让你等的价值啊……”然后无奈地拍了拍小桃的肩膀,垂头丧气地走了出去。
西街上,小桃身着一袭素蓝色衣裙一个人独自走着;回想起戏台下那位高老爷望着自己的淫荡的眼神,不觉浑身发冷。不光是他,来看戏的许多客人、甚至商号里的伙计都会不时色迷迷地看着自己:
“小桃真是出落得标致啊,”
“比女人都胜过几分呢……”
上次那个帮工的周大福把他堵在胡同里,趴在他耳边说:
“……就从了我吧,我可比那个林小毅强一千倍,保证叫你喜欢……”
小桃听到小毅的名字愣了一下,那个周大福就扑上来,他奋力挣扎无果,幸亏路过的铁头听到喊叫跑过来,见状用手里的木棍打跑了大福。那个大福鼻子流着血,跑掉之前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话:
“你看着吧,林小毅就算要个丑女人、也不会要你!”
小桃哆哆嗦嗦地蹲到地上缩成一团,铁蛋气愤地咒骂起来……
当然事后他们把周大福辞退了,可小桃从那之后就变得沉默寡言,见人就怕,见到小毅更是避之唯恐不及,搞得小毅莫名其妙。其实大家都知道,只有他自己蒙在鼓里;别人又不能说什么,只能看着小桃独自难过,觉得可怜又帮不上忙。
虽然小毅待自己好,但小桃在心里知道,小毅喜欢的是花群,从他刚被老爹从烟花巷子捡回来、带到商号那天起他就知道了;而他也是从那时起就一直默默喜欢着小毅,和大志、花群一起每天看着他欢蹦乱跳、吵吵闹闹、每每在花群面前大献殷勤,他就忘乎所以地开心着,又不能自己地心痛着。他成了花旦名角,连杏花楼的台柱月小蕗都夸他有天分,但对他来说,只是为了看到喜欢看戏的小毅在台下欣赏自己的目光,虽然他知道映在小毅眼中的不是自己,而是小毅心中的别人、是女人。
拐过街角,他抬头看到了商号的大门,可情况有些不对:门口停着几辆官车,站着一些东平府衙的官兵,小毅和大志的运货车子停在门口,东西倒在地上,仿佛两人把车扔在了那里就跑了进去。接着他隐约听到屋里有老爹、小毅、大志和不知道什么人的争执声,接着是打斗和桌椅翻倒的声音,门口的兵都冲了进去。
小桃躲到巷口看着,不一会儿商号里面出来了老爹、大志和小毅,都被三四个锦衣卫押着上了车;跟着出来一个女人,小桃认出是人称东平府铁血双花之一的方眠云,她正一脸激动地跟后面的一个人说着什么,看上去好像又恐惧又气愤;接着后面那个人也走出来,眼睛并不看方眠云,小桃看到他脸上的梅花形胎记,觉得这个人好像在哪儿见过……那人往这边看来,小桃忙躲进巷子里。不一会儿,官车辚辚而去,方捕头也跺一跺脚,带着东平府的官兵一路跑走了。
小桃转身坐到地上,心脏咚咚狂跳着,汗水已经把衬衫浸湿了;燕儿姐丢了还没找回来,现在连掌柜和大家都被抓走了。他有办法联系到花群吗?小桃低头看看手中杏花楼的名牌,暗下决心要去找自己的大师兄月小蕗,也就是兵部侍郎岳鸿飞大人求助。
第二十九回 证言
大志慢慢睁开眼睛。他感觉头痛得厉害,想起走进牢房时好像被人从后面打了一棍;他挣扎着坐起来,却发现手脚都被绑住,动弹不得;他扭动头部,看到陶老爹和弟弟就躺在自己离自己不远处地上,两人都被绑着,还没有醒过来。大志开始努力地蠕动身子,向另两人那边靠近,一边叫起来:
“师父!小毅!快醒醒!”
老爹和小毅开始动弹起来,这时外面一声大喊:
“叫什么叫?再出声把你们嘴给堵上!”
大志不敢再喊,老爹和小毅慢慢醒过来,看到自己的状况也拼命开始挣扎。大志轻轻嘘了一声,躺下滚到两人身边,开始用牙齿咬老爹的绳子,咬了半天没咬下多少,牙齿倒被磨出血来。
“大志?”
这时一个轻轻的熟悉的声音传来,大志一听一个激灵坐起来,以为自己幻听了。
“大志?是你吗?”
那个声音又传过来,就在隔壁牢房,不会有错,大志觉得眼泪快要流出来了,拼命挪动身躯到墙边,压着嗓音又热烈地叫道:
“燕儿?是燕儿吧?”
那边响起一声抽泣,然后声音又轻轻传过来:
“是我,掌柜和小毅也在吗?”
“对,”大志说了一个字就说不出话来,嗓子眼好像被什么硬东西给堵住了,滚烫的泪水噼里啪啦打下来。
小毅也挪到墙边说:“燕儿姐?我是小毅啊,你怎么在这儿啊?我们把京城找了个底朝天,原来你在王宫的大牢里……”
“嘘——!”老爹警告道,也靠到他们这边,压低声音说:“燕儿姑娘,你一直在这儿吗?被谁抓过来的?”
燕儿在那边抽泣着,说:“掌柜的,是我害了你们……我不叫燕儿,我叫芳草……”
三个人听了一阵震惊,大志急问:“你记忆恢复了?!”芳草呜咽着说是,然后让大志从墙边取一片石头把大家的绳子割开,在这期间她讲起了自己这一个月乃至十年前的故事。
“十年前,我是杨家大小姐杨玉珊的贴身丫鬟,后来我家小姐远嫁喀尔察,我也跟着陪嫁了过去。可是小姐她根本不想做喀尔察的王妃;她心里早就有了一个人,就是李将军家收养的文清公子,当年跟着李家大少爷到边疆参军去了。而且,杨家把她嫁到喀尔察,其实另有阴谋;杨丞相和雍贵妃勾结,想要拉拢喀尔察王国,垄断西域的商路,并借助他们的兵力来压制新登基的小王爷,以左右朝政、为所欲为。玉珊小姐就被当做双方交易的一颗棋子,同时也作为密探、替杨家观察着喀尔察国内的动静。
但玉珊小姐不想这么干,特别是当赤鹿原一战、文清公子战死的消息传来之后,小姐就再也不想待在那些杀人凶手身边了。但我们逃跑的时候被抓住、当做叛贼投入了监狱。那该死的老贼杨继忠,竟然因为害怕泄露了秘密,派人来杀自己的女儿,”
芳草的声音愤怒地冲过着墙壁,
“……要不是喀尔察王恰好来看望小姐,我们两个早就冤死狱中了。可是,小姐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
她的声音颤抖起来;
“……那天晚上,她把王爷御赐的金锁摘下来交给我,让我无论如何都要回到东平、拆穿雍妃和她爹的阴谋。然后等我睡着了,”
芳草抽泣着说不出话来;
“小姐就,小姐就……”
陶老爹三人在另一边听得愣住了,小毅握紧了拳头,闷闷地砸到地面上。这时,牢房上面传来一阵响动,四个人住了声侧耳倾听,却什么都没听到。
芳草接着说:“第二天他们进来搬尸体,我趁乱扮成狱卒逃了出去。喀尔察王看到小姐死了十分伤心,也无心再追查我的下落。我顺利地逃到边境,可一进东平国,就被杨家的探子抓住了;他们要把我运回来交给杨家处置,怕我逃走,就把我打晕了,从那之后我就失去了记忆。”
“在杨家醒过来之后,杨继忠亲自审问我,问他女儿怎么死的等等……但我那时什么都想不起来,不认识他,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他们看我那个样子,放在家里面太可疑,就张罗着把我卖给了青楼。然后我就遇到了你们……”
“你们帮我改变了容貌,我在商号平安地待了4年,什么都没想起来,只有偶尔看那个金锁的时候会有揪心的感觉……那是小姐以死留给我的证据,我却4年什么都没做,我真该死……”
芳草说着又呜咽起来,大志一边说:“你也不想啊,你不是没有记忆嘛……”一边焦急地摸索着墙,仿佛希望能找到什么缝让他钻过去。
“……我对不起小姐,对不起她的信任;直到那天你们都不在家,我上街买菜时遇到了德福,杨家的旧男仆,因为打人被赶出去了;他叫了我的名字,我终于全部都想了起来。但我当时晕了过去,德福把我送到宫里,我后来才知道德福已经成了太监,就是王爷身边的薛公公。”
陶老爹一听大惊,大志忙问道:“他们拿你怎么样了吗?”
芳草说:“没有,我醒过来之后就一直在这里,有一个脸上有梅花胎记的年轻人来审问过我几次,我把金锁交给他,把我知道的所有事情全部都说了。”
大志小毅听了大吃一惊:“是刚才来抓我们的那个家伙!师父,他到底是谁?”
老爹此时陷入了沉思。
芳草说:“我只知道他是刑部的官员,他带来了王爷的手谕。我能做的都做了,希望能把那个老贼抓起来,小姐在天之灵也可以瞑目了。”说完呜咽声渐渐低下去,大志跪在那里整个身子贴在墙上,一个劲儿地安慰着她。
这时老爹却说了一句:“只怕王爷不会把丞相抓起来,而只是要挟他,再利用他扳掉雍妃……”
大志小毅惊讶地看着老爹,芳草那边也住了声。这时牢房外又一阵响动,大家都紧张地回头看。突然一个狱卒打扮的人冲进来,趴到牢房边上喊道:
“爹!大志!小毅!我可找到你们了——”
“花群?!”
大家不由惊叫起来;
“你怎么进来的?”
陶老爹震惊地看着女儿——3年多不见,花群的变化很大——花群跪到老爹跟前叫道:
“爹——不孝女救您来了……”
然后就泣不成声。陶老爹扒着栏杆抓住女儿的手,颤抖着说:
“傻丫头,还一个劲儿地写信说你在宫里过得挺好,你这不……都瘦了吗……”不由得老泪纵横。众人无不为之动容。
花群抹掉眼泪说:“我这就把大家放出来,就只有一会儿功夫,大家快逃……”然而陶老爹紧紧抓住她的手不让她动:
“不行,你快走,不要管我们!”
花群大惊:“为什么?爹爹又没犯罪,为什么要待在这牢房里?”
“这里是王宫!爹进来时都看到了,一层又一层的戒备,就我们几个人不可能逃得出去;”
“那也不能在这里等死吧?再不走就真得走不了了!!”花群急切地说,拼命想抽出自己的手,可老爹抓得更牢了。
“要走你们走吧,我不会走的。”老爹坚决地说。
大家都惊讶地看着老爹,小毅不由问:“师父你想什么啊?!”
花群见爹变得不可理喻,挣扎着想要脱出去,一边喊着:“别闹了,在这样下去真得会被冤死……”
老爹说:“不是冤死,药就是我下的。”
“什么?!”
大家异口同声地问。花群以为爹在开玩笑,结结巴巴地说:
“爹你说什么呢……要是被人听见……”
“我说,毒就是我下的,静园的飞仙花种子也是我给的;你以为我为什么一直不听你的劝、天天叼着那杆大烟枪?因为陀罗叶的烟味可以解毒,所以飞仙花藏在商号里,但大家都不会中毒。”
花群听着,觉得脑子里的齿轮转错了位,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静园也就罢了,为什么爹也?!……大志和小毅都是一副被雷劈到的表情,花群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嗓音:
“你在说什么呀爹……为什么呀?你为什么要那样做啊?”
她拼命摇着老爹的手,瞪着那双没有生气的黑色眼睛,似乎想要读透老爹的思想;老爹慢慢地张开嘴巴说:
“群儿,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你娘是谁吗?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
花群的睁大了眼睛,一刹那反应过来说:
“谁都无所谓!现在不是讲故事的时候啊爹……”
然而老爹又坚定地拉住她说:“有所谓,你听着,你娘是……”花群的心脏开始剧烈地跳起来,大家的表情逐渐转向惊骇。
“……当朝王爷的亲生母亲!”
第三十回 玩物
花群觉得自己的听觉轰鸣着远离了自己的脑袋……一瞬间她的耳朵仿佛被什么塞住了,听不清楚后面的下文:
“……我和你娘成亲后不久,就和当时是华山派掌门的李将军联合、成立了起义军,想要推翻东渤野王;后来由杨家资助的南越也打了过来,起义军当时正山穷水尽,我们便投靠了南越那边,一起打败了野王。”
花群看着爹的嘴在动,可脑子却接受不了一丝他讲的话,只一个劲儿地重复着“爹你在说什么呀”这句话……
“南越占领了东平,可英王早就看中了你娘,想要纳她为妃,我不敢反抗,所以你娘她生了你就进宫了……我对不起她,对不起你,”花群感到老爹抓住自己的手正在颤抖,她一点点艰难地明白过来老爹的话,
“……让你们母女刚一见面就要骨肉分离。你娘在宫里生下小王爷,被封为荣贵妃、一直到英王病死时,雍妃和杨丞相勾结篡权,才逼迫你娘投井自杀。”
花群听了觉得脚下的地面崩塌了,刚刚听到的一切和自己脑子里的记忆电光石火地冲撞着。
“难道说,”她艰难地开口,“我娘其实一直到我7岁那年都还没死,只不过因为在宫里、所以不能见到?”
陶老爹沉痛地点点头,慢慢松开花群的手,花群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大志小毅坐在那里身体和表情一动不动,两个人心里都想着一件事:这肯定是个最恐怖的玩笑。
不能接受……这一切不可能是真的……花群再抬眼看着老爹疲惫悲伤的脸,感觉比任何时候看起来都要衰老得多。
“你娘死后,我痛不欲生;一切都是我害的,我沉浸在罪恶感中无法自拔,一心想着要赎罪和复仇;这么些年来,我韬光养晦,退出仕途,赢得了朝廷和百姓的信任;我成立了商队,走遍大江南北,寻找可以帮我手刃仇人的方法;我找到了。等时机到来,我就亲手送那个恶毒的女人上西天;现在姓杨的奸计也被拆穿,再也没有好日子过了;我带着这一身的罪孽,也可以死而瞑目了。”
老爹说完,一ρi股坐到地上像孩子一样呜呜哭了起来。花群一时不知所措。一直以来她都不知道,爹一直一个人这么痛苦地活过来,还要在她面前强颜欢笑;当她问起娘的事情时,爹是以怎样的心情去编造出那一个个美丽的故事的啊……
门口一声响动,把大家魂都吓飞了;花群定睛一看,原来是洇茶,也穿着狱卒的衣服,手里抱着一个盒子;看她的表情,刚才的故事她也都听到了。大家明白过来洇茶是花群一伙的后都松了口气,洇茶举起盒子说:
“还剩不多了,必须得赶快。”
小毅好奇地问:“那是什么?”
“黄根半夏,”花群答道,小毅看上去云里雾里,“有催眠作用,我们就是靠这个才进来的。”
小毅这才恍然大悟,然后说:“花群你快走吧,师父有我们照顾不会有事的。”
花群万般不愿,大志坐起来说:“妹子还是先走吧,师父不愿走、还有燕儿在,我们跑不出去的。”
花群这才发现芳草在旁边牢房吓了一跳,芳草虚弱地应了一声。
洇茶也劝道:“此刻不可冲动,事已至此,不如先行撤退,另寻计策。”
花群艰难抉择,最后再一次跪在牢门前说:“既然已经见到大家,花群就是拼死也要把大家救出来。你们先在这里休息稍等半日,花群这就去搬救兵回来!”
大志小毅点点头,原地坐下开始闭目养神。
花群爬到爹身边说:“群儿不孝,没能帮爹分忧,爹要是肯原谅群儿,就活着等群儿回来,不然群儿一辈子都不得安心!”
老爹抬起头惊讶地看着花群,眼泪顺着胡子梢滚落。花群磕一个头爬起来一咬牙转身跟着洇茶冲出了地牢。老爹看着花群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不由微笑了一下:“瑞雪,咱们的群儿长大了……”
傍晚时分,花群和洇茶两个人提着一个大包裹、行色匆匆地穿过御花园。
“说是搬救兵,你到底要找谁?”洇茶低声问。
花群沉吟一下说:“李将军。”看到洇茶吃惊的表情,她解释道:“刚才你也听见了,他是我爹的故交,我小时候听爹说他们两个人年轻时一起加入华山派,虽然后来爹进前朝做了将军,但不久就不满野王的统治而和李掌门一起成立了起义军。他手下有一堆绝顶高手,如果他肯帮忙救爹,万事就大有希望。”
洇茶有点担忧地看着花群凝重的脸,犹豫了一下又问道:
“你不会真以为你爹是下药的凶手吧?”
花群愣了一下,转脸看着洇茶说:“我当然不想相信,可你没听到他……”
她刚刚一直在想,如果爹说的是真的,那她不仅是荣贵妃的女儿,更是柳夜枫的姐姐了;这让她多少有点不能接受;最近这一串难以置信连在一起发生,让她对这件事的反应变得麻木了。
洇茶焦急地说:“我都听到了,可是你爹再怎么想要复仇,也不可能拿你的安危作赌注吧?他又不是不知道你在宫里,那瓶药经了你的手再送出去的话,不就把你一起连累了?要知道现在关在牢里的本来不应该是紫莹,而是你啊!”
花群一听也觉得有理,犹疑着说:“没准他觉得那瓶药碰上我的机会很小吧,”
洇茶伸出手指点着空气说:“这就是第二个问题;那么多冷香丸运进宫里,他凭什么以为他的那些就会被雍妃吃掉呢?就算上年纪的人只能用小剂型,可宫里上了年纪的人可不止雍妃自己啊,难道别人误服了药、滥杀无辜也没关系吗?”
花群惊讶地摇摇头,不能相信爹是这种人。
“就是吧,这种方式既没法保证毒药不毒到别人,又没法保证雍妃一定喝到毒药,这样来杀人,是不是太不实际了点?”
花群慢慢睁大眼睛:“你是说真凶另有其人?那我爹为什么要说是自己做的呢?”
“你爹刚才的那番话,明显是想把所有的罪过往自己身上揽——只要他们相信了你爹的话,你们店的伙计还有静园都应该是不知情的——但就算这样,种植飞仙花已经是死罪无疑了……”花群听了一阵揪心——这太像爹会做的事了……自己为什么这么轻易就相信了爹的话呢?
“……没准他知道真凶是谁,想要保护真凶,”洇茶一边走一边低着头沉思,“也许你爹怕真凶被抓到了的话,会发生不好的事情……很多种可能,不过,”
花群看到她有点激动地转着手指,达到了推理状态的高峰,
“他是抱了必死的决心这么做的,所以才把你娘的秘密都告诉了你;他刚才跟你讲的事情应该都是真的,只除了一点:最后由于什么原因,他没复仇成功,或者放弃了复仇的念头。”
花群听着她头头是道的分析,不知道该相信多少。但她绝不相信陶老爹是草菅人命的人;不管真凶是谁,那个人还躲在黑暗中。
“你还要去找李将军吗?”洇茶最后问,花群点了点头。
“你不先找少白,让他帮你引见?”
花群咬紧了嘴唇。她想起少白站在夜枫背后那冷漠的眼神,想起他和玄音偷偷在花园见面,还有他临走时在花群耳边说:“宫里的事情,不要太好奇为妙。”
不知为什么,她不想去找他帮忙。况且,方氏姐妹的失败让她感觉不能再把这件事轻易交给别人,必须由她自己亲眼目睹,亲身经历。她压低声音说:
“看来还得去一趟御药房,我们需要第二个计划了……”
“报王爷,一个时辰前王宫地牢有入侵迹象,一层的狱卒有三个昏睡过去了,”夜枫听了从案边猛地站起身来,
“不过,没有人从狱中逃出,”狱长战战兢兢地说完,夜枫一甩袖子转身走下堂来。
“看来这个花群胆子不小,竟想要劫狱……不过没什么好担心的,陶老头肯定不会逃走,他的宝贝女儿在孤手里呢……”
他说着拿起案上的一杯茶喝了起来。
“那个紫莹慧婕怎么办?”
薛公公在一旁问,夜枫沉吟一下:
“她知道得太多,”转身对着狱长说:“尽快把她给我做掉,不要留下把柄。”
狱长应是,慌忙退下了。夜枫踱回来,拿起桌上的奏折翻看一眼,抬眼问薛道:
“喀尔察的使者来了没有?”
薛公公躬身答道:“已在大殿候着了。”
“好,”夜枫把奏折拍到桌上,冷笑着说:“孤倒要看看滕州那两只蚂蚱还能蹦跶到几时……”
一方昏暗的庭院里,少白一个人坐在凉凳上,望着池里的紫色的荷花发呆。他缠着绷带的右手中握着一副画了个问号的面具,旧旧的,像是很久以前的东西;耳朵里回荡着静园的声音:
“戴上它,你就可以保护她了……”
他低头看看那个面具,那个黑色的问号像一个滑稽的脸,嘲笑着他,挑衅着他,他脑海里回荡起无数小孩子的声音:“胆小鬼——胆小鬼——”
“少白?孤来看你了,”听到这个声音,他浑身打了个激灵,一回头,看到夜枫一脸欣喜地站在那里。
“瞧,孤换了一身新长袍,你看怎么样?喜不喜欢?”夜枫说着原地转了一个圈。
少白感觉脸上的肌肉僵硬得不能动弹,半天才哼了一声:“很好看。”
夜枫看来并不满意,扭着身子走到他跟前靠到他身上说:“你要是想看的话,我换上女装也可以哦,”说着一手把前襟松开一点,朝他挤了一下眼睛。
少白猛地站起来喘着粗气,夜枫的长袖子被抛到空中;他顺势躺倒在凉凳上说道:
“唉哟,你躲什么呀,”眼睛看着少白,然后慢慢地翻个身把腿露出来。
少白忙转过身去一手撑着柱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王爷请您别这样……”
夜枫坐起来说:“别叫我王爷,叫小枫——,”
说着站起来走到少白背后抱住他。少白触电一般使劲一甩、抽出身来跳到一边去,身体僵硬地像一块平板,脸色铁青;夜枫被摔到地上,一瞬间露出恼火的神色,然而马上又摆出无辜的表情,捋了捋脸边的头发说:
“真冷淡,比那个陶花群还要无情啊你……”
少白听了花群的名字一哆嗦,夜枫从地上站起来整整衣服走到门口,转过身来高声说:
“唉呀真无聊,今晚还是再去找玄音姐姐玩儿吧……”
然后闪身离去,留下少白一个人木然立在那里,好像一尊石像。
第三十一回 密室
花群悄悄爬上墙头,借着月光看着李家大院的动静。一个时辰前,她扮成太监跟着采购队伍从宫里溜出来(黄根半夏又派上了不少用场),趁人不注意悄悄地脱队跑到僻静地方换上夜行衣、一路直奔李宅而来。
洇茶本来也要跟出来,花群嫌她不熟悉李家,而且还需要有人在宫里望风,她才失望地留下,并嘱咐花群千万小心。花群心里一阵苦笑:小心不小心的,到了这个地步只能破釜沉舟了;如果她得不到李将军的帮助,回不了宫,八成就只能和大家一起上刑场了。不知为何这样一想反而心安:你们别想把我一个人丢下,要死一块死,要活一块活。
最后一个家丁提着灯经过后,她弯下身从屋顶跳进院子,顺势一滚躲到墙下。脚好酸……进宫三年疏于练武,花群不由得也觉得力不从心。不过现在来不及想那么多,她猫着腰像影子一样顺着墙根经过,心想必须直接找到李将军,否则被家丁什么的看见或抓到、耳目众多,不知会被通报到哪里去,到时候引起敌人注意就麻烦了。她跳进走廊里转头看了看,周围没人,可老爷的房间在哪个方向呢?她隐约记得小时候来玩过几次,那是在后花园;李将军应该住在那南边的最左侧,没错;她找定了方向开始迅速跑起来。
在黑暗中沿着走廊奔跑着,和少白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浮现在她心头,她觉得自己正在穿越一条记忆的长廊,一路跑回到十几年前,回到他们都还天真幼小的时光……她打败少白成立桃花帮的时候、她和玉环分别被少白安上“叫花子”和“洋芋饼子”的外号的时候、他们商量着去游园会上探险的时候、她从箱子里救出被少白他们关在里面的玉环的时候、她和玉环偷偷剪开少白书包的底子,结果少白的弹弓从里面掉出来、被师父骂了好一顿的时候……
三个人总是一起的,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两个、两个:她和少白、她和玉环。又不知什么时候终于变成了一个、一个、一个。她在黑暗中奔跑着、迅速交换的脚步寂静无声;那些回忆也终于变成无声的碎片、被丢入到时间的漩涡里面去了吗?那些欢笑、那些约定,也都随着每个人无法控制的长大而化为泡影了吗?她又一次感到自己忘记了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那是关于她、少白、玉环,甚至还有别人的重要回忆……
前面灯光闪过来,花群迅速停住脚步贴墙站住。是两个上了年纪的侍女提着灯笼走过,花群隐约听到只言片语:
“……连看都没看就扔了,把使者也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