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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江楼,楼如其名,月倚西江,西江楼,是自古一掷千金,佳人欢好,多有文人墨客富官达贵流连之地。
云涯早已换上一袭淡蓝丝锦长袍,滚边处用素雅银丝绣着竹报平安的花样,很是不眨眼,但却不能让人轻易小瞧了去,典型的富贵公子打扮。
他点了一壶雨前茶,一壶温润的热酒,桌上摆了三小碟,分别是金丝玉绒糕,冬梅渍春桃花,和咸干笋煨云腿丝,但皆是一筷未动,说这筷子,桌对面还摆着一副碗碟。
空落落的,和四周的鼎沸之声成了鲜明的对比。
只是他不言,他不语,便无人敢上来搭讪。
他坐倚窗口,一手扶着窗沿看屋檐下大红花灯随风摇晃,一手拿着那折纸扇微摇,店小二猜测约是在等候一位故人模样。
他的确是在等候一位故人,他已等候了她百年,与她约定每一世的相见,都在这华灯处处的女儿节。
他总是遵守承诺的,要不然怎么会在这城里最高的西江楼上寻觅等候?这一世,她是这城中最出名的琵琶娘子,人人都唤她一声苏月娘。云涯微微转头,便早已料定似的,一早锁定那清丽的艳影,恍惚间见她穿过人群翩迭而来,穿柔软的蜀地丝锦制成的绯色石榴裙,通身显得素净非常,只在衣服的滚边处用浅银色丝线绣了芙蓉花的绣样,和自己有异曲同工之妙,头发盘成随云分肖的发髻,但Сhā一根金芙蓉水晶珠花的步摇,一颦一笑间俱是说不出的少女情韵。
只见她怀抱着琵琶,又匆匆提裙过了桥,往这边西江楼来了,掌柜的神色紧张,对她训斥了几句,似乎是因为她路上耽误了太多时间。但她没有拿乔,而是随即很恭敬的跟着小步进了门厅。
云涯这时才不缓不急的给自己斟了一壶酒。
那少女轮指芊芊,肤色净如白玉,琵琶在她手上仿佛就有了灵性一般,音符流水一样的倾泻而出,先开始极为缓慢,抛珠引玉似的,而后便忽然急如狂风骤雨袭来,扰乱人的心弦,教人只得跟着这曲调走,想不得别的,而后,四周的慢慢的安静了下了,只见她食指微停,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打量四周,这才发觉已无人高谈阔论聊天饮酒,众人缓缓的吐出一口起。
正要叫好之时,倏地,那琵琶声又响起,如微风如细泉一般的流动起来让人感受到如春风微拂杨柳花枝,恍若那山泉石底一颗细小的石子,锋芒毕露,日积月累却被温润的泉水渐渐磨去了棱角。
此番风韵,非与人间闻。
而这一次,才是真正的结束了……
众人都意犹未尽,觉得不够。
云涯眸光若星子闪烁,将折扇往桌子上轻轻一敲,带头鼓起掌来,周围的人这才恍若浮生隔世,悠悠醒转,纷纷排手叫好起来。
苏月娘起身,不卑不亢,唇间挂一抹淡若近无的微笑,轻轻阖首,欲要离去,周围人也复作如常,继续饮酒吃菜起来,不时有艺妓的笑声传来,好一派热闹的光景。
苏月娘笑而不语,转身欲离,掌柜的却忽然迎了上来,两人站在楼梯间小声不知说了什么,只见苏月娘皱起一双似禽了墨的烟水眉,促步往云涯这边行来。
苏月娘虽是有名的乐师,也梳了分肖髻,证实还未婚嫁,亦不为他人掌中玩物,却到底家中无甚背景,无人倚靠,否则这般姿色乐艺也不至于出来表演。想通了这一点,方才还投来好奇目光的几个客人也别过了头去,心中不再暗自揣度,各谈各的了。
云涯面色微喜,站起身来,同苏月娘见礼,说了那句两人已重复过无数遍的见面语
——他阖首道“姑娘安好,鄙人云涯,与姑娘似曾相识。”
而他们的确是相识的。
灯火流转间,屋檐的风铃被风轻轻的吹响,铃音流转消逝于夜色件,恍惚将人带回经年的往事。
那一年他堪堪长成,得天尊旨意下可以下凡间,历三界,却不小心惹了妖界狼王的二皇子,受伤逃逸凡间,而她是凡世山林间的姑娘,将长发简单的用碎花青布扎起,在河边浣纱,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
那天阳光甚好,她唇畔禽了一抹微笑,抬起手看指缝间的阳光,看山间竹林翠绿的色泽,一个失神就让溪石上的纱衣顺水冲走了。
苏月娘提起裙子,灵活的悦动在溪畔,最终找到被树枝勾住的纱衣,看见纱衣被勾破了一角,心下微黯。
她给山下一间成衣店里当裁缝,她做出的衣裳是十里八乡最好的,但这上好的云纱若是勾破了,其价值就要大打折扣,苏月娘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为自己的粗心大意而伤神。
“这衣裳破的不过是衣角,若是配上素色锦,做底衬,又在纱上做了简单的绣样,自然是可以弥补的,只是这纱上绣,并非寻常人可以做得好的,就是那出色的绣女也不一定……”
“这倒是好办!”他话还没说完,她便兴冲冲地打断道“不过纱上绣而已,以我的绣工区区小事,何以难倒我?”她只顾着高兴,高兴过后却忽然意识到答话的是为男子,不由得愣了愣神。
那个男子眉目俊朗,穿一身月白的锦服,右手执一柄纸扇,左边的袖子上却突兀的破了一道大口,渗出红黑的血渍出来。
仿佛是察觉到对方在看他的眼神一样,云涯轻轻的咳了咳,侧过身去遮住自己的左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