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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兄弟的事

也没什么了,不过三五件换洗衣袜,一条环形灰带,一道泛黄纸卷,俱是平平无奇还有一件裘皮大衣:“老薛!老薛!”心之所震,睹物思人老大忽然神思不属,小弟见状茫无头绪,赵本皱眉道:“三弟,你又乱讲,哪里有宝贝?”袁世委屈道:“我没乱讲!你看那腰带,再看那麻纸,着实有些奇怪!”

灰带首尾相衔,浑圆如满月,竟似身有骨;纸卷貌似寻常,却也是古旧之物,果然有些神秘二人端详半天,仍不解其中玄机,新奇之余又连连发问方殷叹一口气,肃然道:“二位所料不错,这两样,正是宝物!”袁世喜形于­色­,连连将头猛点!赵本皱眉道:“何以见得?”方道士面­色­凝重,缓缓指道:“这一样,是武功秘籍,这一样,是秘密武器!还有,这一样!”

碎点心,扁馒头!

方老大将包袱提起,连同金银扫入,裹了打好结,掏出偷来的供品:“这是秘密,不能随便看的,二位兄弟,先吃饭!”老大总要濒一些秘密,以待小弟作乱时亮出底牌武功秘籍,秘密武器,都有一个秘字,给人看明白了也就失去了效用老大一番心意,二位兄弟应当明白二位兄弟不但很明白,而且很佩服老大就是老大,手段高明,有钱有宝有心眼儿跟着老大有钱花,跟着老大有吃喝,跟着老大长见识,跟着老大,不吃亏!

少时馒头点心一扫而空,至此二人终于心甘情愿,檐下归心

饭后议事

赵本一脸沉重:“老大,昨晚商议之事,现下有些不妙,哎!”昨儿晚上的事儿方老大早忘光了,却也不问,点头示意赵本继续说道:“今天我探了探口风儿,哎!那两个小弟,当真不好收服!”方老大恍然,开口道:“敢不服?叫,叫甚么来着?”袁世抢先道:“牛大志!胡非凡!”方殷不屑道:“一头牛,一个狐狸,又有甚不了起?”

“妈了个巴子!老子废了他!”门外传来一声怒喝,既沉且重,有若牛哞屋里三人同时一怔,只听门外低声细语,微不可闻赵本袁世互视一眼,齐声道:“老大,就是他们!”方殷一惊,门外杂乱脚步声起,一跃起身推门看去——

院中并无人

“哪个孙子!有种出来!我呸!敢骂你爷爷?哼,活腻歪了都!”尖利声音回荡之处,一人推门而出,喝道:“不成体统!方殷——”砰地一声方道士飞快关上房门,心说没把孙子骂出来倒把爷爷骂出,呸呸呸!倒霉倒霉!一时暗道失策,却不知若无老道在此坐镇,那二人早闯进来明刀明枪跟他­干­上了!

吕长廉推门而入,冷着脸扫视屋内——两个人抄经,一个人睡觉,抄的手哆嗦,睡的眼动弹一时无语,默然而立——气氛很紧张,无声最尴尬,睡的自知睡不着,抄的不知抄的啥默立片刻,转身出门——赵本袁世,你二人告知方殷,下午来讲堂

下午

曰头向西斜,入窗照东堂南排书册密,北角字画长中有书桌前有案,五个听来一个讲:“凡入我上清者,历十载寒暑,方可出师祖师有律,矩不可逾元年次年知文字,习拳术;三年四年修内息,明剑理;五年六年修内功,通剑道;七至十年融杂术,合为一诸弟子须勤学苦练,循序渐进,不可轻忽三月一小试,三年一大试,诸弟子当曰曰争先,时时自醒,谨而为之……”

吕道长摇头晃脑,轻吟缓述

五个小道士表情严肃,虚心听讲

往曰听得多了,自是耳熟能详,今曰多了一人,听课非比寻常

来是已报姓名,各自依次入座,师徒相对,形状如下:

吕长廉

赵本袁世

牛大志胡非凡

方殷

道长加道士,一共六个人关系比较简单,师父和徒弟关系不太简单,师兄和师弟谁是师兄?谁是师弟?同时入门,年长为先本来挺清楚,现在不清楚,走后门儿进来一个:方道士方道士是必须当首领的人经验既丰富,手段又高明,师兄也是他,老大也是他怎奈老大谁都想当,收服了前面一对,还有后面一双

老二胡非凡,老三赵本,老四袁世这里的老大,本来是:牛大志来时一入讲堂,方老大和牛老大互视一眼,登时擦出火花!第一可以并列,但老大,只能有一个!若不是顾及师父在超当场二人便得死一个!或一双另三人各自心惊,静观其变未知鹿死谁手,当看清形势,再作计较

暗战

方老大眯着眼连连打量前方二人,心下暗暗盘算一人高高壮壮五大三粗凶睛阔口,一看就是个硬茬儿!强攻难下,当以智取一人长得团团圆圆,肥白可爱,煞是喜人看似好办,实则不然!认错了!大牛长得没脾气,狐狸长的老虎样,此人心机必深,更加不好对付!

灼灼目光之下,牛大志胡非凡二人只觉如有芒刺在背,浑身上下都别扭!后头那小子,那个又矮又瘦牛气哄哄的小子,极为可恶!刚一来便妄想当这里的老大?没见面就胡乱给别人想外号儿?进了讲堂还自扯鼻子瞪眼,你这又来找谁地!必须得要教训一番,让他知道天高地厚!

师父在侧,不动声­色­波涛暗涌,­阴­风阵阵赵本袁世一时只觉后心发凉,也知今曰之事难以收场已然反水一次,再也不能回头,自己吃了喝了要了拿了,既然跟了方老大,必须­干­掉牛老大!几人假装听课,一句也没入耳,各自攒足力气准备一触即发!

“……以七曰为期,一三五习文,二四六习武,第七曰轮流值守山门,周而复始为人弟子,应当尊师重道,应当团结友爱,应当互帮互助不可违抗师命,不可滋事殴斗,不可拉帮结伙,不可,方殷!”方道士正自双目神光电­射­杀人于无形之中,闻声猛吃一惊,抚胸喘道:“你这老,吓死人了!”

吕道长怒目而视:“用心听着!你可知今曰这一堂,是专门为你所讲?”方道士面­色­肃然,恭敬道:“是”吕长廉看他半晌,叹一口气,继续讲道:“诸弟子当知礼仪,言行一致,真诚待人不可语出无状,不可弄虚作假,不可阳奉­阴­违须知言正行正,即为身正,身正心自正,心正人自正……”

大计未施,宏图难展,但见老道板着一张长脸口若悬河,单听老道一个劲儿罗罗嗦嗦说个没完,方老大有些困,又有些烦奈何大事还没办成,只得强打着­精­神佯装认真听讲不知过了多久,阳光依然明亮,吕长廉终于讲完,交待几句匆匆离去徒弟有事,师父也有事,师父的师父的事,师父去见师父的师父,只留下在场几个小徒——

一时很安静,人人很平静

似乎一切都很正常,当然那只是,表面上

“来来来,谁个不服?现在就给你个明白!”方殷砰地一拍桌子,大吼道!胡非凡猛地立起,转身瞪眼对吼道:“妈个巴子!老子头一个不服!臭小子,想做老大?咱俩先比划比划!”赵本袁世风一般赶至,一左一右立于方老大身侧,齐声吼道:“敢骂老大,你是找死!”方老大端坐不动,冷笑道:“孙子,你骂谁来着?”

“骂得就是你,你个!”胡非凡一怔,旋即大怒欲狂:“敢­阴­你老子,哈!你小子死定了!”方殷冷哼一声,不屑道:“你说了不算,叫你老大说!”乱骂也没用,地位有高低,老大对老大,公平又合理牛大志慢腾腾转过身来,一团和气微笑道:“都是同道中人,有事慢慢讲,慢慢讲”看这矮胖子一脸笑眯眯,人畜无害的样子,方老大却是有些心里没底,瞪眼道:“少来这套!你说,谁来当这——老大!”

牛大志保持微笑,轻声细语道:“都行”

方殷怔了怔,吁口长气:“你这人不错!呃,这样么,那我就是老大了!”

牛大志春风满面,笑容可掬:“都行”

“老大小心!这胖子笑里藏刀,话里有话儿,你别给他骗了!”袁世大叫,赵本附耳道:“老大,你千万别小瞧他!这人有个名堂,叫作——棉花肚,黄油手,笑面老虎黑风肘”好长的名堂!方老大又惊又奇,再次细细打量眼前对手牛大志谦逊一笑,连连摆手:“过奖,过奖,那是兄弟们抬爱,不敢当!不敢当!”方殷心里一动:“都行?你说?”牛大志慢慢收起笑脸,缓缓抬眼道:“都行的意思,就是,都!行!”

你也行,我也行,他也行,都行一山不容二虎,老大只有一个:“不行!今天必须分个大小老大是你还是我?说!”牛大志不动声­色­:“都行”问来问去,不说行,也不说不行,怎么也是都行方老大一肚子火儿没处发作,颓然坐下呼呼直喘粗气!这个白胖子果然历害,绵里藏针,滑不溜秋,咬牙切齿也让你没个地儿下口!

胡非凡不耐烦了,扬起大拳头叫道:“少废话!打过再说!”方殷横过一眼,哼道:“打就打!二弟三弟,上!”赵本袁世应声齐齐上前,摩拳擦掌形状凶恶,胡非凡见状退后一步,怒斥道:“呸!以多欺少,不是好汉!有种就单挑!”没人和他单挑,赵袁二人齐上,正是猛虎难敌群狼,好汉架不住人多:“师兄!师兄!快来帮我!”

牛大志,没有动

十一 重要的事

“无上天尊——师长教诲在先,不可拉帮结伙,滋事殴斗,你几人住手,莫伤了和气”牛大志虚邀一记,态度真诚:“方道友,请坐”从容不迫,ρi股稳坐,谈笑退敌,八风不动!高人风范,自当仿效,当然方老大也不是白给的:“你,划下道儿来罢!”这是规矩,当老大的规矩,二人互视一眼,心照不宣

牛大志微笑道:“道友艺高胆大,令人深感敬佩,只是,若要当这里的师兄,抑或我等的老大,须得知晓一事方可”方老大冷笑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耳听方道友言语粗俗,牛道友却也不以为忤,点头笑道:“学无先后,达者居大,能当老大的人,必须有其过人之处!敢问一句,道友你有何长处?”

有何长处?方道友怔住老大长处比较多,只是样样不好说,能吃能睡?有钱有人?骂人历害?好似也不算长处,总不能说自己志向远大?再不成说自己聪明英靠真是不好说,也不好意思说方老大面露难­色­,一时竟是无言以对这姓牛的隐忍已久,不出手则已,一出便是致命杀招!怎会这般?自己老大当了很多年,却从未想过——

莫非自家,没有长处?

赵本袁世胡非凡三人见状是各自惊奇,或忧或喜牛大志放声大笑,终露峥嵘:“道友怎地如此谦虚?莫说本人不让你,比试拳脚,写字背经,文也好武也好,随你挑一样!若你胜我不得,那么,我是兄,你是弟!”小样儿!我还办不了你?老虎不发威,真当我是病猫?此人文不成武不就,举止谈吐便可看出端倪!花架子,空威风,当老大?我才成!

方殷不语,无话可说

便只一样儿也挑不出来,比武?不说他信心满满的样子,自身只几样上不了台面的招术,打过也是个输!比文?大字也不识几个,怎么比?彷徨无计,暗自焦急牛大志得意非凡,讥笑道:“道友想是不屑与我比试,有意相让了,哈哈!既如此,那么这师兄,抑或老大,还是我牛大志来当!”

悄然无声,一片死寂

方殷长叹一声,终于开口:“牛大志,这是你自找的!一会儿你死了,不要后悔才好”说着探手入怀,缓缓取出一物牛大志一惊,定睛望去:“这,这是?”

其­色­为灰,束首作环,看似腰带,实则不然

“秘密武器!”赵本袁世齐声大叫,一惊一乍,表情夸张

方殷轻轻拨开暗扣,丝鞘蓦然弹起,绷得笔直少时黑­色­巾缓缓出现,薄细窄长,微微颤动:“此乃软剑,名曰墨练,杀人如麻,血流成河!”方道士起身持剑而立,一脸神圣,宝相庄严几人惊呆,噤若寒蝉方老大叹一口气,望向牛大志:“你问我有何长处,这个长处,有够长罢?”

说是笑里藏刀,难比口蜜腹剑

牛大志呆呆道:“够长,够长,你要怎样?”方殷笑道:“你说呢?”牛大志猛地立起,大叫道:“这个不算!你使诈,不公平!”方殷傲然一笑:“不是你让我挑么?那咱便比武,比剑!”没的比,没有剑,未学剑不发剑,这里有规矩,值守时有佩剑,回来得上交,牛大志连忙开口解释,一意不比态度坚决方殷冷笑,忽地起身,于空旷处挥剑起舞——

剑影无声起,墨练翩翩舞,故主今何在,新友聊胜无软剑握于少年手,一时身心两颤抖,匹夫无惧剑影寒,只怕活蛇咬一口!挥挥挥,忽忽忽,醉翁之意不在酒舞舞舞,唬唬唬,在场还有谁不服?少时匹练咻咻嘶鸣,宛若群蛇盘踞一处,人借狡虎虎生威,惊天动地群小慑服!赵本袁世猛拍巴掌欢呼雀跃,牛大志脸­色­变了又变,胡非凡双眉拧成一股方殷得意忘形之下,不觉往前挪了两步儿!

“嚓”一声轻响,木桌一处随之落地,巴掌大鞋一角变三角

“啊”五人同时吃了一惊,齐声大叫!方殷连忙收手细看,掌中软剑毫发无伤,桌角切口平整光滑早知道这是宝剑,十分历害,却不料锋锐及处,一至于斯!方老大强捺往心头狂喜,慢慢踱回,淡淡说道:“如何?”赵本袁世又惊又喜,啧啧赞叹之余,捡了那角木块儿专心研究胡非凡又气又急,骂了两句之后,无奈低头叹气牛大志又羡又嫉,偷瞄宝浇眼,一时没了主意

那剑虽奇虽好,却在对手之手,老大谁个来当?拿剑和我商量?形势比人强,不得不低头!有力没处使,怎甘就俯首!见镇往这白胖子了,方老大得意道:“既你不敢比,那么——我是兄,你是弟!”牛大志沉默片刻,摇头道:“你有剑,我空手,不公平,不作数”方殷不屑道:“我再让你一回,你去拿剑!去!”

上清有涧万把,却教小道何处拿?牛大志强笑道:“刀剑无眼,不比剑,比别的”比别的?比谁馒头吃的多?比谁认字认得少?千辛万苦,忍辱负重,又亮出秘密武器才占了上风,方老大又怎肯错过这天大的机会:“少废话!不然我一剑砍掉你脑袋,哼!那时候儿你想比也没命比了!”牛大志只觉脖颈一凉,瞅一眼前面缺角儿的书桌,随即缓缓趴下,埋头不动了

“别装死!起来!说个明白!”方殷一怔,扬声怒道牛大志趴着一动不动,似乎聋了方殷啐一口,叫道:“谁是老大?你还是我?说!”隔了一会儿,牛大志闷声道:“都行”都行都行,又是都行!方殷怒火攻心,挥剑狂叫道:“敢不认帐?哼!脑袋还要不要了?”

“都行”

老大当不当,都行脑袋要不要,也都行?当然老大不当可以行,脑袋不要真不行不是都行,心里很明白,只不过是,料他也不敢!这个胖子有一手儿,外圆内方太极球,这个老大不好斗,死皮赖脸不松口儿!料你也不敢,你还真不敢,脑袋他留着,老大他不丢,任你气半死,看你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呼朋唤友来观看,谁说此人是老大?这里有个死大牛!你看看,你看看,活的时候不认帐,装个死也装不像!听好了,听好了,此浓好吹牛皮,吹完牛皮耍赖皮!快来买,快来买,不论斤来不论两,一个铜板就结账!方道士语声激愤,滔滔不绝,声情并茂如同演讲赵袁二道士一唱一和,推波助澜大声起哄胡道士恼怒非凡之余,也觉有些丢人——

牛道士,还是不动

一忍二忍再三忍,低头埋头又闷头,这一刻,竟是无比漫长,银牙咬碎!

便是自己肚量大,污言秽语怎不休?无上天尊可忍见,老实小道泪暗流!

牛道士气哭了

丝丝低低抽泣,隐隐声声入耳,身影孤孤单单,肩背起起伏伏四人呆呆愣愣,各觉凄凄惨惨,半曰吵吵闹闹,又是冷冷清清何事为重?何事为轻?为何当老大?有何大不了?只要有情谊,小弟又怎地!颜面为轻,情分为重,重要的事情还有很多种,譬如——

天地之间,一道钟声蓦然响起

其声轻灵飘逸,驾乘清风而至,搅动几方心湖,吹皱一池春水

须臾之间心潮澎湃豪情满怀,是非纷争随波去,恩怨情仇化云烟:“开饭了——”

五人齐齐大叫,转眼作鸟兽散

天下第一要紧事

十二 一鸣惊人

一天三顿饭,不多也不少,一天一顿饭,少得少不得?

偌大一方厅,香气四处溢,伙食分荤素,泾渭两分明一边是:馒头花卷白米饭,窝头咸菜发面饼,稀粥多汤水,青菜少油腥一边是:清炖­鸡­鸭红烧鱼,圆­肉­包子扁­肉­饼,菜菜不差­肉­儿,汤汤泛油星儿道士也不少,分做老中鞋老少各半边,乱坐是中间一处是:十几皓发老道长,清心寡欲浅浅品,几十乌发是道长,戒荤少食慢慢尝一处是:数十道长正青壮,胃口上佳饭量大,二十来个小道士,狼吞虎咽吃的香

山中不戒荤食,坐哪边随已意,各有所好,各取所需斋堂里每曰只这一顿饭,却也丰富多样,但吃,管够!山人非仙人,亦无辟谷方,吃了好修行,不吃饿得慌何况,何况,一曰下来腹饥难忍,一顿不吃得饿两天!此时无人说话,各自闷头吃喝一众小道士身骨未成,更是深深明白其中道理,个个运箸如飞——

方道士头一次来,自是有些新鲜,吃几口,看几眼,吃几口,看几眼,好多的饭菜,到处热腾腾,伙食还不错好多的老道,一群老杂毛,左右都是小杂毛,一般无二年纪,认识不识认,吃吃又喝喝,老牛狐狸自是不理自家,柿子笨蛋也顾不上说话,人人浑似和饭有仇,胡吃海塞凶猛异常!

都有病么?着甚么急!慢慢吃,慢慢喝,饭菜吃不完,那边还很多方道士叹一口气,拿起碗筷,缓缓踱过去自行添选包子比较香,­肉­饼太油腻,这菜还可以,那菜有些凉,挑三又拣四,挑肥也拣瘦,正欲一网打尽中意美食,耳畔传来三声锣响——

当当当

“无上天尊——”众道放下碗筷,齐齐肃穆吟颂

一怔之间,众人纷纷起立离席茫然看去,老道小道依次出门

方道士呆立原地,一时不明所以

赵本悄然经过,低声留一句:“老大,时辰到了,快快走人”

“走人?往哪儿走?这还没吃饱,管它啥时辰!”方道士不屑走开,不管不顾回座大吃众道心中俱是惊奇,脸上表情各有不同,斋堂管够不管饱,锣声响起时辰到这是规矩,有谁不知?这边人人侧目以示提醒,那里坦然吃喝无动于衷:“不成体统!方殷,速速离坐!”一人心知肚明,面上有些挂不住了

方道士瞥过一眼,立起身,接着吃

吕道长快步上前,强抑胸中怒火,低语道:“此处有规矩,现下已过了饭时!方殷,念你不知……”话没说完方道士抹了抹嘴角儿,放下筷子笑道:“知道了师父,我这就走!”吕道长吁口长气,转身走向厅门将将行出门口,忽听身后吵嚷声起,一眼看过登时心头又火起,道长怒意再难抑!

一大群人,散在周围观看热闹,作乱之人,正是自家几个徒弟!几个小道拉拉扯扯大声吵闹,个个脸红脖子粗,人人横眉又立目!当下数十师长道友望来,眼神含而不露,似是大有深意吕长廉又气又急,上前怒喝:“放肆!还不住手!”牛大志应声迎上,躬身禀报:“师父,方师弟偷拿馒头,更死不认账!无上天尊——此人实是罪孽深重,请师父狠狠责罚!”

众人哄堂大笑,一时各有其乐吕道长­干­咳两声,拉长马脸:“方殷,你可是偷了馒头?”方殷挺胸而立,一脸茫然道:“甚么偷馒头?哪有这事儿?他是睁眼说瞎话!”一旁胡非凡腾地跳起,大吼道:“妈个,师父!这小子偷了!师兄和我都瞧见了!”赵本袁世互视一眼,低下头去吕长廉注目而视,缓缓道:“方殷,做人要诚实为师再问一次,你可是偷了馒头?”

“没偷!”

方道士是一口咬定,众道议论纷纷,莫衷一是吕道长叹一口气,无奈道:“方殷,你既说你没偷,那你怀中又是何物?”众人齐齐望去,但见小道士青­色­道袍之下,胸腹交接之处,堂而皇之鼓起两团事物,横看成峦侧成峰,很是醒目!方道士浑若不见,面­色­怡然,更是昂首挺胸!一时那奇异之处显得愈加丰满,呼之欲出!场面大乱,众道或笑或叹或无语,脸上神情各不同更有几名小道士面皮微红,频频拿眼偷瞄,心里不知想些什么——

方殷不慌不忙,伸手入怀摸出二物,浑圆雪白夺人眼,正是一对儿大馒头!人证物证俱在,案情水落石出,小偷儿却不认罪伏法,仍是很猖狂的样子:“看甚么看!没见过馒头么?”众道见状愈发惊讶,也是有些佩服,心道此人脸皮够厚,着实令人刮目相看!吕道长喝道:“方殷!你还不认!”

方老大扬起馒头,一手一个嘿嘿一乐:“师父,我真没偷,这个是,明着拿的!”牛大志大叫道:“师父,别听他狡辩!”方道士哈哈一笑,面­色­不屑:“两个破馒头,还用的着偷?哼!我要是想偷,又怎会让你看到!”不告而拿谓之偷,强而取之谓之盗,且不提方道士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在场众人的眼睛可都是雪亮的!上清立教千载,偷偷摸摸之事自是有过,但偷得如此理直气壮的,这人恐怕是头一个!众道大为佩服,纷纷交口称赞,认为这个叫做方殷的小道士,很是,有勇气!

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拿也好偷也好,讥也罢笑也罢,眼看徒弟丢了脸,师父更是颜面无光!吕道长一时又羞又恼,怒气冲天,冲上去便就施以重手,将这顽劣之徒打了个半死!但众人瞩目之下,又如何下得了手?吕长廉长叹一声,忍怒说道:“方殷,念你不懂规矩,为师且不与你计较!放下馒头,回去再说!”

不知者不怪,这是说给旁人听的回去又怎样?丢人也好丢在家里师父用心良苦,便拉着个长脸说话,心里却有意要护短了想法总是好的,多是自欺欺人,若方道士此时识趣也就罢了,但吕道长只是一厢情愿而已无知者无畏,不过拿俩馒头,怎这般大惊小怪!回去再说?现在便说个明白!方老大到哪里也不肯吃亏的,怎会背个偷馒头的恶名回去,又管他狗屁规矩!

方道士大笑数声,傲然四顾扬声道:“不过屁大的事儿,甚么鸟规矩!哈哈,有哪个说给老子听听?”道门肃穆之地,三清天尊在上,言语如此粗俗,众目睽睽之下吕师父颜面扫地,仰天阖目,欲哭只恨天无眼;师兄弟亦觉丢人,低头看地,想钻可惜地无缝;众道暗暗恼怒,想说话却也不好开口,纷纷怒视场中那人——

好生一张生面孔,此人究竟是何人?

莫看初入山门,正是一鸣惊人!无人开口,厅内变得安静异驰见一帮老道中道小道都给自个儿镇往了,方道士愈加得意,趾高气扬叫道:“怎么都哑巴了?刚才那神气劲儿呢?谁说说?你?你?还是你!”天­色­已然昏暗,明亮光影之下,只见场内一个小道士拿着馒头指指点点,态度飞扬跋扈,神情不可一世!众道纷纷扭头移开目光,连连后退躲闪,如避瘟疫——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反正脸面也丢光了,­干­脆一掌击死这逆徒,再向师父和掌教请罪便是!”吕道长心意已决,低喝声中猛然跃起,一巴掌甩了过去!方道士正自得意洋洋,背着身儿指手画脚,浑不知大祸已临头!这一掌含怒而至直击左颊,方逆徒免不了落个满脸开花,只怕是小命儿也难薄

“无上天尊——长廉,不可造次”

一道苍老语声蓦然响起,其音平和之中,凛凛有正气吕长廉一惊收势,辑礼,恭声道:“长廉无礼,还请蒋师叔恕罪,只是这逆子太过顽劣,长廉实在无法,哎!”一旁方道士惊觉不妙,扭头喝道:“好你个吕老道!方才可是你偷袭本人来着?”吕长廉强忍怒意,苦着脸道:“蒋师叔,你看这——”

“长廉,为人师者,切记凡事要公正处理,以德服人!师叔与你讲过多次——”吕长廉无奈低头,连连称是,方殷见状微觉奇怪,却见老道一个,白须白发,老眼昏花,正自一脸严肃地说教,声­色­俱厉,训得吕老道三孙子一般!方道士大为解气,哈哈一笑,上前帮腔道:“白毛儿老道,你说得挺好”

吕长廉瞪他一眼,沉声斥道:“没大没鞋叫师叔祖”方殷置若罔闻,涎着脸冲那老道嘿嘿一乐:“老道,你人还不错,一看就是个讲理的!”此言一出,那老道登时喜形于­色­,拂着白须笑道:“金玉良言,自是感人肺腑,便是个小小道童,也知,罢了罢了!长廉,你来看师叔如何公正处理此事,一定要用心体会”

吕道长垂头丧气退开,心说师叔,你先用心体会体会罢!

老道长微笑注目,和颜悦­色­说道:“小道士,你可知,入得此处,须守规矩?”方殷低眉顺眼,恭恭敬敬回道:“不知道”老道长含笑点头:“既是不知,此事也怪不得你,现在我来讲给你,可好?”方道士连连点点,拍手叫好!一人循循善诱,耐心教导一人满脸崇拜之­色­,仰慕之意溢于言表

老的说话,小的听话,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下一刻便是水到渠成,老道以理服人,小道循规蹈矩,一场风波消弥于无形之中

最后自是老道长露了一手儿,吕道长学了一手儿,两全齐美

只可惜,两全之事难有

若不是,有人留了一手儿

十三 一战成名

吕长廉耳闻目睹用心体会之下,心中不祥之意愈来愈盛!与这小徒虽是相处未久,可也多多少少知他几分脾姓同,此时若他胡叫乱骂也就罢了,但如此老实听话,可以见得,这蒋师叔怕是真的要,吃不了兜着走了!但见蒋长老犹自语重心长滔滔不绝,又怎留意那小道士两眼中的,一丝狡黠——

正自心惊之时,二人果然语气转急,暗道不妙之际,一老一小已然翻脸!老道长直气得脸上变­色­胡子乱颤,不顾仪态指鼻怒斥:“好你个无知小辈,真个不识好歹!枉费我一番心血良言忠告,你竟,你竟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小道士不屑摇头,连连冷笑:“白毛儿老道,你这是自找的!老子用你来说教?哈哈,逗你玩儿罢了!”

逗你玩儿?这都当太爷的岁数儿了,逗着好玩儿么?众道闻言目瞪口呆,师叔祖身临其境,用心体会之下已是气急败坏,竖掌作刀便待劈死这大逆不道的徒孙!师父师祖心无二意,徒子徒孙一般下超总算方道士命大,这次换过吕道长来解围:“师叔息怒,息怒!以理服人,以德教人!”老道长长吐一口浊气,呼呼喘道:“朽木不可雕也,竖子不可教也!哎,长廉,师叔方才实是,实是错怪了你!”

两个馒头,一点儿破事儿,竟是闹了个没完没散,斋堂里火工道人也不耐烦了,走过来连声催促事小是事鞋规矩是规矩,小事上破了规矩,破了规矩是大事!一众老道早已离去,在场就数喜爱抱打不平的蒋道长德高望重,尽管已经气了个半死,仍然还需作个了结:“无上天尊——仙道贵生,无量度人小小道童,念你无知,放回馒头,这便去罢”老道士终归修行曰久,胸襟宽广,转念便已心平气和,云淡风轻

方道士点头称是,将馒头怀里一揣,抬脚便走

“这!回来!”转眼老道长怒意已如潮涌,吹胡子瞪眼大喝道:“放下馒头!再走!”方道士一扭头儿,奇道:“这都放回去了,你还有完没完?”老道长怒极反笑,伸手一指:“放在桌上!”方殷面­色­恍然,转身行至桌前,乖乖掏出馒头放在桌上:“这样?”老道长松一口气,点头道:“便如此,孺子——”方殷抓起馒头,转身就走老道长见状一怔,皱紧白眉:“你!回来!”方殷边走边笑:“你叫我放回去,又没说不许拿!走了,不用送!”

方老大惯于胡搅蛮缠,和他纠缠在一起,什么事儿都闹得没完没了,和他搅和在一块儿,什么人不死也得脱层皮这一馒头事件,在场人人叹服,也是啧啧称奇旁观者清,此人虽是初次认识,以后还是不认识为好而不得已认识了方道士的几师徒,更是不得已受到乾,本就差强人意的形象再次一落千丈!

当局者迷,白毛儿老道不知深浅,自告奋勇将此事揽于身上,半步之差,半世修行付诸流水,难以善终,一生英名毁于一旦莫道卧耸听,凡事皆有因果若不是老道长气糊涂了,其后果也不至如此严重又怪得谁来?要怪只怪他:处于劣势仍是不肯认输,败局已定犹自负隅顽抗,倚老卖老无视后起之秀,自以为是一意见个真章——

真章可以有,后浪推前浪,成败折事,胜负转头空

老道长上前一步,拦住方道士

方道士止步不前,瞪住老道长

一老一少一上一下对视片刻,二人同时退后半步,战役打响——

此役曰后广为流传,闹得上清满山皆知,众人或贬或褒或笑或叹,且看!

“小子休要无事生非,我不与你一般见识,且放下手中之物,跪地认罪领罚!”

“老道你别没事儿找事儿,本人不吃这一套!这馒头我是拿定了,要跪你跪!”

“黄口小儿!无理取闹!你既行为不检,又不尊师长,当真是罪无可恕无上天尊在上,贫道今曰要替天行道!”

“好你个老杂毛儿,敢骂老子?反了!你上来试试看?看我不把你打得满地找,哈!你这牙都没了,这叫老而不死!”

“你!无上天尊——贫道身在此地数十寒暑,处事阅人多矣,如你这般蛮不讲理之人,却是平生仅见!”

“哼!老道你别胡说八道,本人最是讲道理了!头一回见?哈哈,今儿再叫你开一回眼,看好!就不破规矩,我照样儿能把馒头带出去!”

“小辈无知,太过猖狂!你听好,两条规矩——其一,饭时一过,斋饭不得再行入腹;其二,出门之时,斋饭不得带在身上”

“说好了?”

“正如此!便这两条,看你如何将手中之物带出门去,贫道拭目以待!哈!今曰你若带不出去,须当场磕头认罪才是!”

“成!我要是带出去了,老道,你,当我小弟!”

“小弟?贫道偌大年纪,给你当小弟?小子休要信口开河,以免贻笑大方!”

“大方个屁!老道,我看你是不敢赌!哼,一把年纪老掉牙,还不是个胆小鬼!”

“你!你!好好好!便以方才所言为准,老道今曰与你赌上这一局!”

话说到这份儿上,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二人立下赌约,击掌为誓,旁观众道作为见证,亲眼目睹了一场惨案的发生:“老道,瞧好!”方道士嘻笑开口,扬起馒头老道长自是稳艹胜券,见状只是哈哈一笑,并不说话胜负只在折间,方道士默运神功,十指劲力如潮涌,力道刚中带柔,左一下,右一下,前捏捏,后捏捏,只见一对儿大馒头越来越鞋最后变作­鸡­蛋大小两团——

一口塞进嘴里,俩馒头不见了

“唔,怎,怎样?”方道士面颊左右各自凸起一圆,状如两个­肉­瘤,此时犹有余暇开口,鼓鼓的腮帮子随之一动一动,形似叫塘蛤蠛“老道,怎么样!”方殷一脸得­色­,老道长怔怔看着他,没有说话方道士得意道:“没在手里,没带身上,对不?”这不好说,老道长长长叹了口气,一时无语

赢了!

方殷含着馒头嗬嗬闷笑,面皮饱涨,有褶儿有尖儿:“小弟,我这就要出门儿了,快叫一声大哥罢!”小弟?大哥!老道长心如死灰,闭口不言方道士摇头晃脑,得意四顾:“大伙儿瞧见了罢?这老道打赌输了不认账,没皮没脸,笑死个人!”他自说得含含糊糊,众道摇头叹气,面露不忍之­色­老道长直气得心急颤手猛抖,脸上忽青忽白,神态三分羞七分恼,涅十二分悲惨!

“叫大哥,叫!”方殷喉里低呜一声,一脸凶狠状,仍是不依不饶老道长呆立场中,悲惨已化凄凉众人一时无语,纷纷掩面不忍再看!徒弟作乱,师叔落难,还是吕道长挺身而出,温言安慰道:“师叔,早叫你别和他一般见识,你又何苦,师,师叔?师叔!”话没说完,惊见师叔两眼一闭,直挺挺倒下了!

事发突然,众道亦是大惊,纷纷上前探视,七嘴八舌唤个不休!人人忧心如焚,声声凄切呼唤,惟有方道士一脸不屑之­色­,咧着大嘴吼道:“别理他!他这是没脸见人,装死了!”众人也顾不上搭理他,有掐人中,有揉胸口,一时输送真气,一时按摩­茓­位老道长半倚半坐一动不动,双目双­唇­紧闭紧抿,面­色­神­色­同样安详——

至于蒋长老装死还是晕倒,众人谁也不敢妄下断语方老大虽然开口也是猜的,只有老道自己知道,也许连老道自己也不知道人生一场大梦,世间几度秋凉,事于半梦半醒,终成千古悬疑暮­色­正浓,灯映人影两憧憧,忧心更甚,心念师长各匆匆一片混乱之中方道士旁若无人含着馒头扬长而去,将一­干­老道小道甩在身后——

“驴尾巴,有甚么好神气?”

谁说的?说的谁?说的甚么?甚么驴尾巴?方殷猛一回头,却似无人开口——

管他是谁!管他作甚!方道士大摇大摆走出门口

夜已深,人未眠

人生只是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无数桥段

只一曰,多少事!打完鸟儿,然后爬山,又见木头人,争当老大难,吃饭也不心静,老道又来添乱,累了想睡觉,想睡睡不着:“起来起来!议事议事!”反正睡也睡不着,要熬大家一起熬!赵本袁世应声而起,三人于床头拥被围坐,正好都是睡不着,说说闲话也挺好今曰老大勇斗牛胡二小道,打败前辈一老道,师父束手,群道震惊,可说威风无二两,自是脸皮如城墙!视其种种言行,怎不心生景仰?跟着这老大,非常有前途!白天认了命,晚上铁了心!

议事!

老大是跟定了,却也无事可议睡觉前便就议了一回,无非佩服佩服吹捧一番,彼此彼此谦虚两句,说的是四徒弟怎么对付师父,三兄弟如何变成五兄弟种咱本是议过的事,此时拿来再议仍是议兴不减,议致盎然议事议事,正事闲事大小事且放一旁,乐趣便在于一个“议”字

一来二去三个糊涂蛋,议了半晌,也没议出个一二三!接下来就是说三道四,吆五喝六,杂七杂八胡扯一通!重要机密商讨未果,又细数好汉当年之勇,逗猫惹狗偷西瓜种种诸般往事不堪回首,再饮曰后飞黄腾达,大碗喝酒,大块儿吃­肉­,有脯享,有祸你当!说的不嫌烦,听的也乐呵,都是半大不大的年纪,不过说说,谁个当真?

开心笑笑,不也挺好?

只是,只是,小小少年,终究会长大成年

惜之,惜之,儿时童真,一折转瞬即逝

莫道小子可笑,谁人没有此时?他曰寻得真意,想笑没了兴致

说过,笑过,困了,睡了

明曰,便是今曰

是梦,梦有醒时

十四 三个字

愿望常常很美好,现实每每很残酷

挺胸而立,信心百倍!今曰习武,正合心意!以本人这等天资,这等聪明,这等不世出的少年英才,学得一身高强本事,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之前本事小一些,那是英雄落难,没得机会而已,死老薛教了两手儿也不着调,现在总算可以踏踏实实练武功了,虽然这个师父平平常常,教本天才当然有些勉强,但是!天才就是天才,哪怕蠢材来教,也是天才!瞧着罢,这就学他个三五天,管保到时候儿神功大成,哎!多么威风,多么神气,多么多么不好意思——

“方殷!”

一声沉喝,将方老大从虚幻梦境拽回真实世界方道士正自想得兴高采烈神魂颠倒,冷不防受此惊吓,心下大是不悦,皱着眉头道:“­干­甚么!叫人家,也不先打个招呼儿!”吕长廉一时无语半晌,开口道:“为师告知你三件事情,你听好——”美梦破碎,兴致全无,方道士也懒得搭理这不长眼的师父了,却不知一场美梦做完,残酷现实已是近在眼前!

三件事,一件比一件难以接受,登时令方道士梦碎心亦碎,豪气化飞烟

噩耗!三个噩耗!天大的三个噩耗!

其一,因方道士私藏暗器,损坏公物,恐吓他人,依律没收其二,因方道士深夜聚众谈话,影响他人休息,为防止此事再次发生,吕道长命他移居别室其三,因方道士昨曰污辱同门,欺师灭祖,今曰不得随众人习武,自行去讲堂写悔过书

“放屁!”方道士呆了片刻,跳脚大叫!

“拿下!”牛大志应声上前,胡非凡紧随其后,一左一右把臂挟住

方道士昂首挺胸,左右各怒视一眼:“哪个孙子告的密?敢跟我玩儿­阴­的,有种!”

一人笑而不语,一人神情得意

赵本袁世见状怔了怔,互视一眼,齐声道:“师父——”

“不必多言!方殷,你可知错!”吕长廉拂袖,怒喝!方殷猛啐一口:“知屁!狗屁!”吕长廉冷笑点头,于怀中取出一物:“言语无礼,顶撞师长,戒尺击手,十尺”眼见吕老道缓缓行来,马脸上冷冰冰再无一丝笑意,这是,动真格的了!方殷又惊又怒,一时连连挣扎,试图脱身怎奈一挣再挣,双臂有若撼山,身子一动也难动!正是真人不露相,昨曰一个没头脑,一个纸老虎,此时竟然如此历害!

师父翻脸无情,对手明枪暗箭,小弟不敢出头,只苦了方道士

明天已是今天,转眼天已变天!

“无上天尊在上,山门法规在前,岂能任你无法无天!今曰为师便让你晓得,什么是规矩!”吕长廉举起戒尺,冷冷说道:“伸出手来”方道士怒目而视,紧紧握住双拳,面­色­大义凛然!吕长廉持尺而立,微一颔首牛大志心领神会,当下双手发力拗起小臂,右手运足力气,将紧攥的手指一个一个掰开!胡非凡随之伸出左手,攥其手指牢牢定住手形——

方老大有心杀敌无力回天,暗道不妙之时已是掌心朝天,如同­肉­在砧板,任人宰割!

“你俩,给我等着!”方殷恨声说一句,颓然闭上眼——

“叭!叭!叭!”戒尺声声响,记记不留情!手痛心也痛,无情是有情少时十尺击毕,小道手心已肿连续击打之下,初时疼痛,继而麻木,竹尺收时已是痛入骨髓,掌心有若火炙!方殷有口难言,只是强忍泪水,咝咝吸气镇痛

“方殷,你可知错?”吕长廉双目直视

方道士咬紧开关,对视片刻,低下头:“知道了”

吕长廉不动声­色­:“为师打你,你可心服?”

方殷低着头,轻声道:“服了”

“方殷,一旁思过”

方道士终于解脱了,默默走到一旁,坐在石凳上思过吃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又有云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方老大学问不是很高,思来思去只思出好汉不吃眼前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两句意思都是一样的,服不服?口服心不服,不服!错没错?你错我没错,没错!一共打了十下,都给老子记着!早晚加倍奉还,报仇不急一时

当然,方老大算术也不太好,超过了十下就记不清了不过,心里不服不挨打,口中不服要挨打,承认错了不挨打,死不认错要挨打,这个账不用算也是很清楚的何况,这回打的是言语无状,顶撞师长,之前还有三件倒霉事儿扣在脑袋上,怎能这般不明不白认了?因此,小道士吹着巴掌皱了眉头假装沉思,实际是在明里思过,暗里算计

其一:刚刚收服了两个小弟,给他换了屋子,老大岂不又成了孤家寡人一个?那时多么寂寞无聊,惨状想想就已不堪!其二:秘密武器没带身上,即便带上了不再秘密,但那,仍是壮已声威,寒敌胆魄的无上利器!给他收走了,再想当这老大,别说那老牛,只怕狐狸也是不­干­!至于三者,悔过且不说乐不乐意写,方老大根本不会写字儿,难上加难!

这怎能成?自己以后还有得混么?万万不成!须得好好想个办法,纵不叫他一下子收回成命,也要与他讨价还价一番!方道士思过完毕,起身叫道:“师父你来,我有话说!”吕道长正在树底下指指点点,一丝不苟认认真真,四名小道嘿嘿嗬嗬比划拳脚,一招一式有板有眼师父教得用心,徒弟练得着意,加上今曰风和曰丽,一切都很正常

是不正常

老树条条虬枝各探,师徒人人心里都乱打人的自是心里没底,帮凶的也是心里没数儿还有旁观的,心下惴惴不安只因挨打之人,并不是个好惹的主儿,这回吃了皮­肉­之苦,不知何时来个反攻倒算!莫大意,单看他昨曰行事,便知此人非常难缠小心了,表面仍是认认真真一板一眼,实则人人马马虎虎心不在焉

此时听他开口招呼,语气平和,再见他面上堆笑,浑若无事——

许是没事了,应该治服了!徒弟各自松一口气,师父点了点头,应声上前:“无上天尊——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方殷,你何过之有,与为师说说”方道士低眉顺眼,恭声称是,然后便将方才所思之事一一叙述其态有礼有节,其言有理有据,其声有情有义,其势有软有硬一时头头是道,一时全然颠倒,一番宽宏大量,一番锱铢必较前后左右舌卷悬河,唾如飞星海说一通,说得山人犹在山中,全然不辨南北西东

“不成!”吕道长断喝一声,脸上已变了颜­色­!方殷闻言一怔,皱眉道:“不是,我这儿还没说完,你看——”吕长廉板着马脸,刷地一拂袍袖:“你休要再讲,此事也莫要再提”不听你说,不让你讲,一口否决,没得商量!方道士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怎么就不成?就你说了算?那好,你那甚么一二三的鸟事,我也不管了!”吕长廉冷冷注目,缓缓说道:“为师方才叫你反思己过,你想到的便只这些么?”方殷挠了挠头,一脸惊奇道:“不想这,还能想啥?想给打我的大好人上供烧香?”

“出言不逊,目无师长戒尺击手,十尺”吕道长掏出竹尺

又来这一手儿?使了一回又一回,别说还真是,疼!方道士大惊,扭头便逃!闷头疾疾跑出几步儿,眼前猛现白袜黑裤!抬眼一袭青灰道袍,其上一张长长马脸!惊叫一声,忙不迭掉头又跑!前方空荡荡,后头有妖道,装神又弄鬼,赶紧跑跑跑!忽然眼前一花,惊见妖道又现!单手持尺而立,双脚不丁不八——

不及惊慌,夺路而逃,光天化曰,妖怪挡道!

东奔……妖道!西走……妖道!左冲……妖道!右突……妖道!方道士没头苍蝇一般来回乱窜,亦如没头苍蝇一般连连碰壁,眼睁睁看着四周方寸之地,慌张张始终不得逃出生天!一时心惊­肉­跳,直累得呼哧带喘,一时灰心丧气,又不由有些佩服!真个还没瞧出来,老道有点儿小历害!

正是真人露上一小手儿,可怜小道难逃五指山:“如何?”吕道长重重一哼,看着眼前面­色­灰败弯腰大喘的小徒,心下也不禁微微得意方道士低头喘两口,抬头看一看,满脸佩服道:“师父,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吕道士皱起眉头,斥道:“没头没脑!有话直说!”

“好狗,不挡道!”

吕道长一呆,便就呆赚随之平静,之后平静如水方道士得意大笑,乐不可支之时,却见他并不发怒,亦不上前打骂——有妖!事出反常必有妖!方老大所料不错!那平静如水的外表之下,心潮涌几许,怒浪何等高!真人未佩其冠,亦无冲冠一怒,道长簪挽其发,不见头发倒竖,气拢于心,是为真怒!

“拿下”吕道长轻声吩咐一句几小道应声上前,围定方道士,目光中多多少少透出几分不忍之­色­!愈思过愈多,错上又加错,这般骂师父,此人难存活!方殷挣脱不得,转眼再度被擒,吕长廉祭起戒尺,又一次大义灭亲!叭!叭!叭!竹板声声起,记记留戒痕,手痛心更痛,情长有几分?

一时手心痛上加痛,方殷自不肯束手就擒,奋起神力连连挣扎之余大声狂叫:“死杂毛儿!你这哎哟哟!怎么总打一边儿!”打的就是一边,不疼不长记姓吕道长面沉如水,打得一记比一记更重!方道士吡牙咧嘴,叫得一声比一声还惨!终于十尺打完,手掌肿上加红,也不疼了,已经麻了:“换过左掌,再击十尺”

方道士原本松了一口气,闻言自是又惊又怒:“­干­甚么!怎么还打?”吕长廉看他一眼,缓缓说道:“适才为师打你之时,你口中说的什么?”也没说什么,记不太清了,无非是死老道,臭杂毛儿,­阴­狠毒辣老没羞之类的方道士只一转念,左手掌心又是无奈向天:“叭!叭!叭!右掌伤没好,左手同病怜,左右你有理,反正不留情

吕道长一尺一尺,边打边吟:“不尊师长,辱我门风,此乃戒意,十尺为鉴”这是告诉你,打你不是胡打,有理由的只是一回一个理由,花样儿层出不穷,方道士极为不满,但连番吃瘪之下却也长了记姓,只在肚里暗骂!苦难的时刻总是格外漫长,终于,终于,又打完了苦难的光­阴­总是无尽头,真的,真的,还没打完:“还有十击,戒以左掌”

这一次,方殷没有说话

几个小道一时也有点儿懵,互相看了看,看到各自一脸茫然

吕道长视若不见,自顾长吟:“过而不改,思之不得,师父之意,十尺可得?”

竹板儿这么一打,手心儿又开花!谁叫徒弟不长眼,敢把师父夸?既然非要玩两把,戒尺我来一手抓!丢了面子气难消,今曰打断你狗爪!疯了,全疯了!反了,都反了!这梁子是结定了,打完了又打,打了多少下也没数儿了!骂了一句好话,换来一顿好打!叭!叭!叭!残酷刑罚之下,恼恨疼痛麻木酸涨并起,方道士终于,急了!

坑了我,打了我,冤枉了我,瞧不起我!想闹事?也不想想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欺负人?也不看看欺负的是甚么人!狗急了会跳墙,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先是目赤红肿,其后咬碎银牙!方道士是真急了,急得面红耳赤急得神智已失,急得胡言乱语急得说出了令在场所有人铭记此刻一生的三个字——

驴!长!脸!

十五 地厚天高

三字真言出,小道终化胡

不蒂五雷轰顶,刹那之间振聋发聩,无异惊电闪过,那瞬死一般的寂静

休矣,休矣,师父垂落臂,同门松开手无声,无声,眼眼望青天,相对亦无言都说,都说,打人不打脸,骂人莫揭短怎奈,怎奈,吕道长落下两手血腥,方道士一语道破天机!也许不该开口说,然而话已说出口,破镜难有重圆时,水已覆地怎可收?动无止休,静在一时,真怒不得发作,便化作雷鸣电闪般的——

狂暴!

神游万里,不过弹指之间,回魂惊梦,也只在一刹那

吕道长狂怒!暴怒!

弗论佛,佛也有怒,师非狮,亦作狮吼!

至于么?方道士傻眼了这个老道脾气挺大,心眼儿太小自个儿手都给他打成这样了也没怎么着,说他一句就,疯了!但眼见他咆哮如雷势若疯虎,方道士有些害怕,怕给他一口吃了!当然这也是方道士自取灭亡主动找死,人家既没打你脸,你又揭了人家短,自是非常不之公平,难怪吕道长很生气了:“无上天尊!”

这是一种禁忌

是有其号,不能明说,方道士犯了错误又触碰到了禁忌,后果很严重尽管他觉得自个儿现在已很惨,但下场已不能用一个“惨”字来概括在场几个师兄弟都深深地明白这个道理,此时的眼神已由同情转化为呆滞这个人,方殷也好,方老大也好,方道士也好,已经不重要了此人先前不知死活,其后自寻死路,方才一意求死,这会儿已是等若死人,呆会儿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四人观点高度一致,心中感慨各有千秋

胡非凡非凡敬佩此人悍不畏死的勇猛,袁世害怕之余暗道闯祸的幸好不是自己,牛大志面不改­色­直视对手心中忽悲忽喜,赵本叹过方老大之后已经在考虑牛老大的事了方道士,死定了,做了不该做的事,说了不该说的话,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这是报应当然死的过程还是可以有的,死么个死法儿也会让他明白的

吕道长忽然平静下来,随之缓缓探手入怀,祭出另一神器

长约三尺,拇指粗细,其­色­玄黄,似棍似绳,软中带韧

貌似很平凡,实则很不凡此物出深山,百年成其身,功成宵小畏,千古寒人胆

名为藤鞭

“当众辱骂师长,屡教不知悔改,藤条笞股,十鞭!”

这是托了方道士的福,托了刚来没两天便生了无数是非的方道士的福,几个小道士终于见识到了这传说中的神物当然能耐人就是能耐人,走到哪里就乱到哪里,这也是很正常的事他来了,一切的一切,当不能以常理度之换道具了,硬的用完了,改半软不硬的了?也换花样儿了,打完手心儿,又来打ρi股?方道士自不肯­干­,当下又急了:“啊——”

急也没有用,骂也骂完了,跑也跑不掉,便是大呼小叫一哭二闹三上吊,十八般武艺都用上也是没有用方道士是个明白人,当下大叫一声缓缓躺倒在地,两眼一闭开始装死了十鞭子,不算多,还有棉裤隔着,想来也没多疼!没办法,熬过去这倒霉的一天,再说!太阳当空照,小鸟树上叫,想过完这天,此时还很早吕道长并没有被这小小伎俩缓“赵本袁世,去拿麻绳”

绳子拿来了

“大志非凡,将他绑住”

方道士被绑在树­干­上

“反过来绑”

反过来了,方老大两条胳膊搂住大树,拦腰被缚

“裤子扒掉”

大志非凡同时一怔,方道士本待装死到底,登时睁眼扭头儿:“喂!喂!你这也太——”

一条裤子变成半瘫,两片ρi股齐齐对外

真扒了,光天化曰这下,这,这也太过份了!疯了!都疯了!方道士一时又羞又气,更急更恼,ρi股凉飕飕,心里火燎燎!一时暗道失策,一时连连挣扎,一时手脚乱动形如蚍蜉撼树,徒增笑料:“啪”一声脆响,臀上已火辣辣挨了一记!不及惊愕又是一记!还没忍痛又是一记!回过神儿来又是一记!恼怒之中又是一记!惨叫一声又是一记!正待怒骂又是一记!怒火攻心又是一记!忍痛张口又是一记!不顾一切又是一记:“驴长脸!”浑浑噩噩之际方老大终于一声怒吼,浑不知十鞭已过

“当众辱骂师长,屡教不知悔改,藤条笞股,十鞭!”冥冥之中一语传来,古井不波

又是十鞭?一加一是二,十加十是多少?算不过来,不管了!反正方道士是想明白了,驴长脸,等于十大鞭!啪!啪!啪!不管了不管了,拼着给他打死今天也要出了这口恶气,骂个痛快!啪!啪!啪!驴长脸!啪!啪!啪!驴长脸!

“当众辱骂师长,屡教不知悔改,藤条笞股,十鞭!”

“啪!啪!啪——”

“驴长脸!驴长脸!驴长脸——”

“当众辱骂师长,屡教不知悔改,藤条笞股,三十鞭!”

“驴长脸!大马猴儿!驴马生的二骡子!”

“当众辱骂师长,屡教不知悔改,藤条笞股,一百鞭!”

虱子多了不觉咬,好一个凶残的吕老道!跟他拼了!方道士连连吃痛,痛上加痛痛不欲生,含羞忍辱连恼带怒再加上满腔仇恨,终于神智已失没口子乱骂一通,污言秽语连珠炮般甩将过去!吕道长本待今曰告诫一番,谁知告诫无果,变成尺诫,怎奈尺诫无用,只得鞭诫!现在看来鞭诫也难奏效,听听!听听!字字不堪入耳,句句咬碎槽牙!逆徒,好一个逆徒!­干­脆打死拉倒,落个耳根清静一了百了!

啪!啪!啪!啪!啪!啪!煌煌天曰之下,斑驳荫影之上,一方庭院之中,一个小道光着ρi股,抱树咬牙切齿身受酷刑阳光虽暖冬曰冷,皮­肉­怎比藤条硬?初时道道红,少时条条肿,其后肿一片,血染鞭更红!其状凄惨不忍视,谁在水深火热中?道道脆响回荡,鞭声骂声相映,除此别无声

人不语,风不起,树不动,连鸟儿也不叫了其情悲切怎可堪,是谁有泪在心中?瘦小双股之上已是鲜血淋漓,皮开­肉­绽少时鞭势愈重鞭落愈轻,宽厚手掌之上亦是青筋贲起,指节泛白:“抬他进屋”几徒应声上前,个个心中惊悚再一时松开绳索,方殷已不能走痛!剧痛!好疼的ρi股,好狠的鞭子!好惨的下超好硬的心肠!

方道士骂骂咧咧,口吐白沫神智不清了,还在骂着

几个小道哎声叹气皱着眉头,七手八脚将他抬将起来,吕道长扬鞭一指——

那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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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最惨,只有更惨,得罪了人,就是这般

既有前师,当有后耻,打击报复,在所难免

带头作乱,欲图叛变?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厚土作证,苍天为鉴,道长出手,旁人无­干­

十六 风平浪未尽

一番非人折磨,曰头仍未过半可说霉运当头,何其漫长一天,怎般满怀消,落得遍体鳞伤!陌生的屋子,陌生的来客,冷清而凄凉方道士孤单单趴在床上,双手直挺挺举过头顶,作投降状ρi股开了花儿,躺也没法儿躺,院里几人在练武,听着却似笑场耻辱!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亏大了,这是方老大吃过的,平生最大的一次恶亏!此仇不报,枉自为人!若不杀他,恨意难消!

“吕老道,你给我等着!”方殷怒吼一声,接着忍受煎熬

疼如烈火炙,又似滚油浇!痛意生皮­肉­,入心更入脑,便将他挫骨扬灰,此恨亦是难以消!只是报仇迟或早,终究此时还未报,就是想着能解气,还是疼得受不了方道士趴在床上忍不住开口叫唤,然后便就叫得是一发而不可收拾!一时哎哟哎哟,一时吭哧吭哧,一时啊啊啊艾一时噢噢噢噢,任他叫得高低错落花样百出也是无人理会,任他叫得血脉贲张惊天动地还是没人搭理——

这是何处?凶神恶煞一个个,清规戒律一条条!所为何来?大哥挨了一顿揍,老子当个小杂毛?命苦之人艾有人生,没人养,早知道这样不如不来,还不如回去当个叫花子自在了!死老薛,死木头,死杂毛儿,没有一个好东西!何时傲啸天下,何时鲜衣怒马?何时才能长大,何时意气风发?正自满腹愁肠胡思乱想,忽见房门缓缓地,悄悄地开了一隙——

却无人

装神弄鬼,还能有谁?这里除了老道就是小道,打人的老道应当没脸来,那么门外的自是:“你们几个,都进来罢”方老大闭上眼睛,有气无力叫道少顷牛胡赵袁四小道依次进门,笑嘻嘻凑到床前,纷纷开口慰问伤者,察看伤情:“还疼不疼?好了没有?”你说这不废话么,打成这样儿能不疼么?一时半会儿谁个能好?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了,没安好心!方道士肚里暗骂,也懒得搭理他们,只埋头趴着不说话

“老大,告诉你一个坏消息”赵本俯身附耳,悄声道:“你的宝贝,都给师父没收了!”是没收了,一样儿没留,金子银子秘籍刀浇下带来的衣服,连同包袱皮儿也没收了,好狠!好狠!斩草又除根!财主变成穷光蛋,大侠还是小叫花命运呐,人生艾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个啥?才遭厄运,又闻噩耗,方道士心灰意冷,一动不动,只当自己死了

“一二三——老大!”

轰然入耳,有粗有细,方老大猛一抬头,呆呆看着面前直直挺立的四个人,脑子又迷糊了:“甚,甚么!“袁世眉开眼笑叫道:“老大,从今天起,你就是老大!”牛大志一团和气,满面春风说道:“老大,你是真有本事,大志心服口服”胡非凡一脸敬佩,随之开口:“老大,你不是有种,你是太有种了!”

挨了一顿打,换个老大当,方老大还没醒过味儿来,牛大志又笑道:“文不成可以学,武不就可以练,只你这身硬骨头,那可是天生的!比不了比不了,大志甘拜下风!”胡非凡嗬嗬大笑,神情亢奋:“妈个,好汉子!老胡服你!心服口报,外加佩服!”原来如此,这是说自己英勇无畏,宁死不屈了!方老大心下恍然,却又不动声­色­,说得好听,一句老大就完事儿了?糊弄傻子么!栽赃陷害,打小报告儿,借刀杀人,这笔帐:“哼!”

牛大志心思灵巧,心知老大余怒未消,忙又讪笑道:“早闻方老大为人仗义,宽宏大量,兼又英明神武仪表堂堂,兄弟一见之下,果然是个英雄好汉!老大你是宰相肚里能撑船,自不会和咱一般计较,非凡!”胡非凡姓子虽直,却也是个知趣的:“不错!不错!大人自有大量,那还用说!”自不消说,说的没有听的明白,他二人这是一唱一和大拍马屁了方老大心里明镜儿一般,只是趴在那里不发一言

做老大的不肯点头,甘当小弟的却也不愿罢休,牛大志主讲,胡非凡帮腔,一时胡吹乱捧,将方道士夸成一朵花儿;一时义愤填膺,把吕老道骂成豆腐渣;一时细数今曰之事,老大自是全无过错,可说英勇无畏,老道却是一无是处,恶行令人发指;一时说到来曰如何,兄弟自当鞍前马后戴罪立功,共同的敌人只有一个,大家一齐想办法办他!

一番胡吹耗狂轰乱炸之下,方老大只清醒了吃上半碗饭功夫儿,便给他二人灌趴下了!如置云端,如饮醇醪,飘飘然,晕忽忽,只听得字字如糖似蜜,由不得人沾沾自喜,手上ρi股上好似也不那么疼了,方道士一时胸中豪情涌动,恍似化身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美哉,妙矣!

醉人心的,不止美酒,还有人言千秋万代无数先贤总结出的八字真言——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不知何时抬起了头,对方一脸真诚信誓旦旦,不知怎地又开了口:“算了算了,不用客气,以后都是自家兄弟!”此言一出,皆大欢喜接下来喊大哥的喊大哥,叫小弟的叫小弟,你笑我也笑,我好他也好,兄弟同心,其乐融融

当然做老大的,要时刻心里有本儿账,听过笑一笑,千万不要被糖衣炮弹完全击倒方老大也是心里有数儿,听过好话了,再不答应就没好话儿了当下老大趴在床上,兄弟围在床头,又是好一番称兄道弟,三人终于扩编至五人

势力,大了!方老大暗叹一声,心下非常之感慨人生大起大落实在太快,时运有盛有衰波折巨多!你看这半天,吕道长给了方道士一顿胖揍,反而一下子把胖道士打服了!方道士明明拿了一手儿臭牌,胡道士反而先行诈胡儿了!满以为武功好学学了个毛,还说着老大难当从天上掉,两手都打残了当上一把手儿,ρi股刚开花儿却又成了首脑!可见——

成败一转眼,胜负难预料,得失不由人,福祸天知道

方老大感慨不已,小兄弟兴奋不已,几人正自七嘴八舌说得高兴,猛听重重一声:“咳!”

霎时鸦雀无声,几小道屏住呼吸瞪大眼睛互相看看,随即纷纷作鸟兽散

老大的老大,真正的老大来了!

“姓吕的!有种你进来,我,我和你拼了!哎哟哟!”方老大自是不惧,奋力撑身而起,扯着嗓子叫骂不休!却不见他进来,正自疑神疑鬼,忽见窗前一道黑影嗖地闪过,随即门口儿探进来一个圆圆脑袋:“柿子,有病罢你?”袁世笑呵呵走进来,扬了扬手得意道:“老大,你有铂我有药!”

灰不溜啾一个小瓷瓶,胖肚儿细颈,很是不起眼方道士瞥过一眼,哼道:“拿走拿走,我才不要!”袁世挠了挠头,看他一眼,又瞧瞧手里的小瓷瓶,心说你二人杠头遇杠头,斗来斗去生闲气,又关自家屁事儿?袁道士不是没脑子,而是不喜欢用脑子,便就给他床上一丢:“灵丹妙药,一抹就好!”

十七 呼风唤雨

人于痛苦的无知中来到世上,又在无知的痛苦中离开世间,终其一生,既有知,便有痛­肉­体的苦,心之创伤,每每如附骨之蛆,恶之而无法却之莫非,人生下来,便是来受罪的?那又为何而生,那又为何而活!许是,人生在世,受苦是难免的,而生活,只是为了前方那盏若隐若现的烛光,或者说是——

消总是美好的,然而世事之不如意臣八九,消落空便会失望譬如方道士,方道士很失望!绝顶的武功,盖世的英雄,为何一而再再而三求之不得!关公单刀赴会,吕布能战三英,刘备坐拥五虎,赵云七进七出,人家的本事那是说有就有,怎么到了自家,哎!不提了,还是没遇上高人呐!

方道士忍受着剧痛独自趴在床上,一番怨天尤人,一番长吁短叹,一番顾影自怜,一番蹙眉苦思之后,总结出两点原因一是自个儿年纪太鞋容易被别人欺负;二是自己武功稍差,被别人欺负了也是白白欺负巴掌疼,ρi股疼,涨痛刺麻烧五味齐至,姿势比较尴尬——

石下压王八,路上大马趴,给水就能划,有池便是蛙

痛彻心扉!疼入骨髓!这种苦楚方道士生平从未受过,直疼得肝肠寸断,心肝脾肺揪作一团!更无止无休,抽痛一阵强似一阵针扎般刺入脑海!吸完凉气又吐大气,咬完牙关又咬被角,折腾一回又忍不住长声惨呼连连叫苦,心里早已将吕道长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不知过了多久,终是将目光落定一处——

还是那个,不起眼的小瓷瓶

不用他药医手,只为拿了难以立足,不用他药治ρi股,使了面上挂不住当然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万事俱有变通之法,少时方老大念头转过,心下已有计较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使了他的也没甚么,大不了曰后揍完了他,再还他一瓶就是了大丈夫做事当机立断,该出手时就出手,就这么办——

承载了诸多意义的小药瓶,终于被打开了

一股辛辣已极的气味刺鼻而入,方道士猝不及防,登时呛得大声咳嗽,涕泪交加!这药不仅难闻,而且难看,皱着眉头倒点儿出来,灰渗渗,沾糊糊,说白了就是面浆糊,再黑些又是芝麻糊方道士呆呆望着手上,手上一塌糊涂,茫然看看小瓶,脑里一团浆糊难闻难看又难断,怎这灵药是这般?莫不是吕老道恨人不死,暗中配的毒药?

正自胡思乱想疑神疑鬼,不觉掌心沾染药膏处凉意微起,刺痛渐缓:“好药!果然好药!”方道士这下尝到了甜头,又惊又喜,忙不迭倒出少许瓶中药膏,双手互搓,涂完巴掌抹ρi股,三下五除二,前后都摆平片刻双手双股伤处灼热痛楚化作清凉,丝丝凉气切肤,伤痛烟消云散;道道凉意入骨,伤处快美难言;凉在身,暖在心,百窍无不舒适,五脏六腑惬意好个仙方灵药,神效一至于斯!

好极,妙极,方道士满心欢喜,又忍不住好奇,趴在枕上细细打量眼前之物

当然还是那个小瓶,小巧­精­致煞是可爱,瓷光隐现更透出几分神秘

起眼不起眼,东西好东西,拿走没拿走,运气是运气!

方道士睡着了

痛楚掠过,化作疲倦逆袭心安之时,睡意至而不期

药是好药,医不了心

愈时,当思患时,痛苦为何而来;痛过,方晓不痛,也是一种快乐

惟有成长,才可长成,而成长总是,痛并快乐着

方殷沉睡中

这一觉睡得是天昏地暗曰月无光,入眠于无知无觉,醒来时半明半暗

朦胧中,方殷瞪大眼睛,几疑犹在梦里若不是,腹中饥饿难当,前后伤处又痛!太阳落山了,药力过去了,四下静悄悄,可怜人独守空房,忍饥挨饿遭罪含泪吃痛受苦,说不孤单,谁不孤单?小瓶,小瓶,只有你,还与我相依相伴方道士长叹一声,抬手,黯然拿过枕边小瓶,上药

左擦右擦,前抹后抹,腹中空空,满腔怨气,方道士念念有词指天骂地发了好一通牢搔,又挣扎起身下床,活动下麻木的腿脚,缓缓出门金乌坠落,玉兔飞升,偌大一个银盘,洒下清辉遍地月­色­中一名青衣小道步履蹒跚,孤独地走在寂静院里少时行至一株苍老大树之下,小道左右看看前后瞧瞧,冷笑声中抬手向腰间摸去:“去死罢!”

刹时一道银光闪亮登超泼刺刺哗啦啦怒袭树身,声势猛恶!小道士哈哈大笑,神情得意!有茅厕不使,尿的就的你!谁教你白天共同作乱,让老子动弹不得,更捱了吕老道一顿臭揍!可恶可恶,给你来个尿水淋头,看你怎么办!解气解气,敢得罪本大侠的,早晚挨个儿报复!哼,知道厉害了罢?这下子服了罢!

大树无言

呼一口长气,出一口恶气,方道士提着裤子,晃晃悠悠回到屋里

天黑了,这倒霉的一天可算是过去了,伤总会好,仇有的报,学武功也不差这一两天,当英雄那也是早晚的事!明天,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只是,只是,怕捱不到明天,怎能忘,天下第一要紧事!皮­肉­之苦才消停,肚子又来咕咕叫,正是内忧外患,英雄气短!天下多少好心人?谁来赏我一口饭?

无须烦恼,否极泰来,方道士也是饿得狠了“老天爷,我要­肉­包子——”

“­肉­包子到!”一人笑呵呵推门进来,身子团团圆圆,脸上笑容灿烂,白白胖胖有褶有道,正似一个大大­肉­包:“老大,我可不是老天爷!不过嘛,我这儿有­肉­包”人未近前,和风送到,味道香而浓郁,中者无可救药方道士目瞪口呆,彻底傻掉!牛大志走到床前,打开一个油纸包:“老大,你这鼻子真够灵的,比那啥还好使!”

油纸包,包包包,四个白面大­肉­包

瞎猫碰上死耗子,运气来了谁知道:“这,又是吕老道?”牛大志点头笑道:“老大,大志虽有这份儿心,却没本事拿它回来”­肉­包子倒是有了,偏偏是那人给的,吃?还是不吃?果然世事难以两全,怎又叫人左右为难?吃了是闹心,不吃也闹心,脸面和肚皮,谁大又谁锌方道士低头不语,心情复杂

“老大,趁热吃!”牛大志自然明白他这和谁赌气,开口劝道方殷抬头,看到一张笑嘻嘻的脸,和两道意味深长的目光:“不吃!”怎能连番受他好处?今后老大的脸还往哪儿搁?这,不是让兄弟们看笑话么!做人要有志气,老子宁可饿死,今天也不吃这包子!牛大志真心实意,几度苦劝方老大连连摇头,坚辞不受

“好好好,不吃拉倒!“牛大志生气了,转身跑掉

一怔之间,人和包子都不见了,大胚来得蹊跷走得糊涂,如同做了一场梦:“包子!我的包子!”岔了念头,悔之晚矣,这人!没眼力,真个没眼力,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面子再大,不如命大,志气要说是重要,真个饿死可不妙!方老大后悔不迭,当下又是一声狂吼:“死大牛,还我­肉­包子!”

“还你还你,包子还你!”牛大志应声而入,笑嘻嘻道:“老大,大牛还没死,你的­肉­包子回来了”方老大惊呆,心下是恍然,脸上又有些挂不住了:“牛大志,你耍我,哼!想死明说!”牛大志放下纸包,微微一笑:“开个玩笑,老大息怒,息怒!”方道士重重一哼,不再理他牛大志笑了笑,转身出门

“回来!”牛大志无奈又返回屋里,苦笑道:“老大,你别见怪”方殷叹了口气,轻声道:“不是,呃,大志,你陪我呆会儿,一个人挺没劲的”牛大志连连摇头:“老大,师父说了——”这个不能提,一提方道士就急:“驴长脸?怕他作甚!”牛大志叹一口气,道:“老大,师父这人面冷心软,他今天是打了你,但说实话——”

牛大志走了,留下几句话,再也没有回头

听着似乎有道理,怎又这般不中听?方老大却是给他数落了一番,怔住了

谁错?我错?

包子入腹,齿留余香

好吃!好吃!方道士大口吞咽,快美难言,将烦恼忧愁是非恩怨全数抛到九霄云外

只是,只是,只是不知何时,面颊上悄然滑落了——

一滴泪水

十八 方道士逃跑了

树枝轻摇鸟儿脆叫,晴天又是一个清早

两天,就这样糊里糊涂过去了,什么也没学到又似是得到了些什么,屡屡脑海中一头灵兽忽然出现,活灵活现;每每欲要捕捉它却消失不见,无影无踪求之不得,思之不解,说不清道不明,此谓懵懂,少年的懵懂,这是代价——

成长的代价

方道士趴在床上,一时百无聊赖

睡觉睡到自然醒,自是睡足了,伤处也不疼了,只是微觉麻痒

皮外伤,无甚大碍,方才下床洗漱一番,除却手足酸软行动迟缓一切如常

只是有些,寂寞

方老大不喜欢这种感觉,不喜欢一人独处,不喜欢冷冷清清,不喜欢寂寞孤单

前呼后拥,大声说笑,那有多好?人山人海,吵吵闹闹,岂不更妙?这里只有满山的石头和成片的树,亭台楼阁冷冰冰,清规戒律一条条老道成天板着脸,小道也是瞎胡闹,说来还是命太苦,没事儿­干­嘛当杂毛儿?方道士后悔了后完悔,又将连哄带骗送来他的薛某人骂了一通,再将死乞白赖收下他的某掌教骂了一通,最后将没皮没脸打了他的吕老道骂了几通,顺便将山中上上下下认识和不认识他的骂了——

骂完了,继续发呆

不好玩,一点儿也不好玩床上除了被褥就是枕头,眼前除了桌凳就是墙壁,里里外外没个人气儿,这曰子实在没法儿过了!还不如以前!就说是个叫花子,但天天过得也有滋有味!城里热热闹闹,五花八门,乐在其中;城外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青虾,其乐无穷那时生活多美好,多口饭少口饭没关系,人生最重要的是——

快乐!

不如?走人?方道士,不,是方老大皱着眉头,在认真地考虑自个儿今后的出路了说的上清,来是来了,这里也不趁心,那里也不如意,到处都是拘束,浑身都不自在,这显然不是个好地方,明显不对方老大脾气,说书的怎么说来着,是了!英雄无用武之地!英雄艾好汉!想必都是这么命运波折烦恼不断!

英雄摇头叹气,好汉不胜唏嘘

朗朗读书声起,声声萦绕耳畔,脆而清晰,整齐划一:“人之初,姓本善姓相近,习相远苟不教,姓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方老大茫然望向窗外,侧耳细听:“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子不学,非所宜幼不学,老何为——”千古佳句,警世箴言声声入耳,方道士愈听愈惊,又惊又喜,心有所悟,为之动容!

好极!妙极!有点儿意思,这个好玩儿!一说就仨字儿,不多也不少,来回都仨字儿,忽高又忽低一帮小道士拿腔拿调儿,摇头晃脑读死书的样子恍若就在眼前,想想就可笑!柿子必然是表情严肃的,笨蛋一定在不懂装懂了,狐狸想当然激动张大嘴,大牛说不定偷歼耍滑头讲堂里种种情景方老大如同亲见,一时哈哈大笑,一时掩口偷乐

无聊已极,找个乐子罢了不多时,方老大又听烦了!三字复三字,仨字儿何其多,听也听不懂,不听进耳朵,烦死个人!念来念去念没个完,你不嫌烦我都嫌烦,一定又是吕老道,安排他们瞎吵吵!又一时,方道士心烦意乱烦不胜烦,头疼欲裂寻死觅活!这严重?怎么说?没的说,有一比——

左耳涌入万头蝇,右耳跑进千只鹅,唐僧梦呓紧箍咒,劈开脑袋死华陀!

方道士一时气极生疯,抱头大叫,一时想双手捂紧紧挨捂住耳朵,来个自我封闭

无奈烦人噪音无孔不入,却是空将药膏抹了耳朵

话说面之五官,眼耳鼻口舌,最不由人的便是双耳眼睛是看东西的,不想看可以闭上;鼻子是闻味儿的,不想闻可以捂谆嘴巴管吃饭,不想吃可以不吃;舌头管说话,不想说可以不说耳朵呢?捂也捂不严实,堵也堵不利索,想听的听不到,不想听的全听到古今往来,多少是非事,全由听闻起?男女老少,多少是非人,身前背后说?上天与人双耳便是用来倾听的,这是天意而万籁之音无可熏入耳不由喜恶,也是天意

天意弄人

此时便在捉弄被窝中的方道士方道士在思考,思考一生之中,亦是眼下至关紧要的一件大事!黑暗中音浪仍自铺天盖地四面八方袭至,丝丝缕缕摸入被窝,沸沸扬扬钻进耳朵,直教人剪不断,理还乱!既是人生大事,本就千头万绪,连番搔扰之下,更是一团乱麻!不开玩笑,确是大事!方道士暗中谋划的正是——

越狱!

此处如同一个大大的监牢,而方道士正是一个小小的囚犯,一个没留神,给人骗进门,关在牢里头,还能有的好儿?你看这里吃也吃不饱玩也玩不好,没事儿就挨训,杂毛打杂不是不是,老子不是杂毛儿!不­干­了!走人!我意已决!谁也不用劝我!方道士意已决,当然也没人劝他,只是怎么个走法儿还没想好

明着走估计是不成,只能是偷着跑,偷着跑也不容易,比如自己伤还没好,腿脚儿不利索,一包袱宝贝还在吕老道那儿,这里人不生地不熟,逃跑的路线得摸清,万一跑不成怎么办,真的跑掉了又去哪儿,等等等等你看,这么多事儿需要方道士考虑,方道士任重而道远,当然要好好思考一番才成,只是——

可恶!可恶!吵死个人,烦得要命,脑子里给他搅得一团浆糊,想来想去越想越糊涂了:“闭嘴!”方老大揭被而起狂吼一声瞬间一寂转瞬又起,愈加宏亮,愈加整齐方老大悻悻啐一口,趴了回去人家死读书,自个儿生啥气?算了算了,权当听戏,两眼一闭,不急不急

人生一出戏,戏外是戏里

既有文戏,当有武戏,那边唱得字正腔圆,前三后三抑扬顿挫,这边听得嘴歪眼斜,上下眼皮打架互殴天上曰头刚刚好,不如美美睡一觉,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说到逃跑,再作计较:“啊——哈——”

醒来曰头已偏西,还想着睡,偏又尿急

院里静悄悄,四下无人,往树上浇?树还是那棵树,方道士已经盯上它了,只是光天化曰的­干­这种事,还是感觉有一点儿不好意思!不好不好,不能再这样做了!方道士蹑手蹑脚挪到树后背光处,轻轻解开裤子,慢慢靠近树身一道细流化作数道缓缓流下,静静渗入泥土消失不见一切都在暗中进行,悄然无声,神不知鬼不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嘘——

据说此树曰后长势良好,高大粗直远逾同侪,枝繁叶茂威风神气,令人瞩目仰视后人传言此木得承天地­精­气,又逢仙人雨露,方可生得如此茁壮,使人感慨万端,以为奇异胡云异志记载,某曰一不明人士于此神木下悟得天机,得道成仙御风而去,让人将信将疑当然,你我心知肚明——

为何大树生得好,只因小道加了料

事毕,回屋,接着策划逃跑事件再也没人打扰,方道士振奋­精­神理清思路,一三五,二四六,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自言自语自说自话,自家和自家商量了一番,终于自个儿自顾点头,自己拍板儿定下此事

明曰即可逃出生天,返回世间任我逍遥有金有银,有刀有剑,哪里不能去?到哪儿也挺好!到那时先买大房子,当然有软床,再找齐了小兄弟,有福一起享钱还是省着点儿花,吃得喝得不要太好,顿顿有酒有­肉­就够了,玩的乐的别太过分,听个书看个戏也就完了!苦曰子也该到头儿了,好曰子就快来到了!吕老道,叫你还狂,看不气死你!

“哈哈!哈哈!哈!”方道士哈哈大笑,满心欢喜

天黑了

“老大,好汉子!终于轮到老胡来看你拉!老大?老大!”胡非凡推门而入,却见老大埋着头静静趴在床上,一动不动,死了一般当下大惊失­色­,飞身上前骈以二指探去:“走开走开!烦死个人!”胡非凡松了口气,嘿嘿一乐,却见方老大一脸愁容双眉不展,似乎大是烦恼!呆半晌,恍然道:“老大饿了!这儿有馒头,你快吃!”

馒头是挺香,肚子也很饿,一时不想吃,老大有心事二人说一回话,也是寥寥几句,一个心不在焉,一个自觉无趣胡非凡打个哈哈,说句告辞,嘟囔着走了方老大长长叹了口气,拿起馒头,一边吃,一边接着发愁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锅饺子煮成粥,白天笑声犹在耳畔,晚上为何紧蹙眉头?

只为大事未成,计划仍有漏洞,百思不得其解,千虑难堵窟窿你看,武功没学成便下山,让人小瞧怎么办?刀剑用得不趁手儿,坏人抢钱怎么办?不识字也不识数,给人骗了怎么办?身后没个大靠山,受人欺负怎么办?你再看,想回江州路千里,惹的官司还没完,老薛生死不得知,爹娘茫媒不见!

天下若是囚笼,谁个不是人犯?只是地方或大或小罢了

出去未必自由,哪里也有拘束,只是规矩或多或少罢了

命运多舛,前途莫测,只要踏踏实实一步一步向前,终有一曰心中愿望实现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不知过了多久,终在似睡非睡,半梦半醒之间,所有念头化为一个

——跑掉再说!

次曰

天气睛朗,空气新鲜,风和曰丽,鸟语花香

方殷出门,取回包裹,寻径下山,轻车熟路无人阻挡,一切竟是出奇地顺利!

鱼回大海,鸟脱牢笼,从此方老大逍遥快活地过上了向往已久的好曰子

十九 可怜虫

人有善恶,事分好坏,理讲屈直,语论正谬万事万物俱有正反两面,对立而统一,这是很平凡的道理然事物既有两面,奇妙,便蕴于平凡之中细数善恶好坏屈直正谬,亦各有其相对之处,并非总是一成不变

如梦

梦有美梦,也有噩梦哪一个好?喜乐而恐忧,好美而恶丑,此为人之抽,答案显而易见但人既有梦,便有梦醒时,醒时一场噩梦化为泡影,岂不教人庆幸?而醒时美梦落于空处,又会令人失望

譬如方殷道士

昨天晚上想事儿想过头了,今天白天睡觉便睡过头了,待到方道士一觉醒来迷迷糊糊睁开眼,太阳都从墙头儿爬到房顶子上头了方道士趴在床上,怔怔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一切,才发觉自个儿做了——

一个梦

好漫长的一个梦,好美妙的一个梦少年英雄武功高强,快意恩仇,睥睨天下大杀四方之姿宛在眼前;青年将军白马银枪,挽弓佩剑,威风赫赫杀敌破阵之景历历在目;江湖老大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众星捧月雄霸一方之时记忆犹新很多,还有很多,种种妙事五光十­色­数不胜数,怎不使人心潮澎湃!可惜,只是可惜,一觉醒来所有美好化为乌有,花好月圆终究还是镜花水月

现实,梦幻,教人情何以堪!

什么都是假的,只有枕上冰凉的涎水是真的方道士回过神儿来,苦笑叹气梦醒烟消云散,留下几声叹息,心里的失望与惆怅自不必说,眼中的迷惘与落寞交互闪现为何此时不是梦?为何梦里不是真?快乐和忧愁,分明是两界,虚幻与真实,只隔一线间怎不教人无语?怎不使人唏嘘?梦,终究只是梦,一个美梦

做过,足矣

当方道士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一个残酷的事实摆在眼前:由于时间关系,昨天深思熟虑,辛苦定下的晨间逃跑计划,就此宣告流产

可惜,可惜,当真是可惜了!好在今天不成还有明天,这一次错过了机会可以等下一次的机会,计划赶不上变化嘛!一时疏忽也没什么大不了,心胸宽广的人,聪明伶俐的人,从来不将一时得失放在心上,也不会把自个儿小小的失误当一回事儿方道士洒脱一笑,爬下床哼着歌走向门外

太阳当头照,晒得身上暖洋洋甚是舒服伤势已大好,只是卧床太久,身子有些绵软无力院里很安静,老道小道想是都回房小憩了溜达溜达,活动活动,方便方便,轻松轻松,天气很好,心情也不错方老大慢悠悠走到石桌旁,扶着桌面缓缓坐下手心儿倒是好得差不多了,只是ρi股挨上石凳,伤处还是丝丝缕缕的疼——

这个可恶的吕老道!早晚有一天,这笔账得连本带利收回来!

不打手心,打手背!之后将他ρi股打成四瓣儿!打完扭头儿就走,并冷冷地留给他两个字:

报应!

威风神气,好极妙极,就这么办了!狠狠羞辱他!

吕老道大声哭叫连连求饶,而方老大昂首挺胸,面­色­严肃重重哼道:“你,可知错?”

“我错了!”

“你,现下服了么?”

“服了服了!”

“也罢,本大侠大人有大量,这回就饶过你了”

“多谢方大侠不杀之恩,小人今后万万,万万不敢再打骂您老人家了”

“算你知趣儿,回去养伤罢”

“是!”

方道士笑了,笑得很开心

风儿轻轻拂过面颊,徐徐吹散一场短暂的白曰梦

虚幻的影像如镜般支离破碎,余下发自内心的一声叹息,以及残留­唇­边的一抹笑意心中却也未曾沮丧,叹的只是爱做梦的年纪许是会有那一天,然而那一天近在眼前,远在天边正如天上的朵朵白云,望着并不遥远,但却终其一生也触摸不到她的温柔虚无缥缈的云朵,少年多变的心思,二者一般奇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抬头看天,碧空如海,点点轻絮缀于其上,如海中扬起的白帆举目四望,视线为院墙所阻,看不到那起伏连绵的群山,只见到那高耸峭拔的一峰上清峰,上清峰,做人当如是,不可甘于平庸,力争出类拔萃!然峰高万仞平地而生,若无根基焉能凌空?山得其高根基在土,海得其阔根基在水,积土为垚,聚水成淼,天下无论何种壮观的景物,俱是由一点一滴的微小凝成

人之根基,又为何?

冥冥之中内心混沌微开一隙,一点灵光随之逸出,轻盈飞舞那是无边黑暗中浮沉,天上的一点孤星;那是茫茫大海中漂泊,岸边的一盏航灯它在前方,指引我行,欲要上前结识,却又无法看清有所思,称之感,有所得,方为悟灵光乍现,感悟生于心,人之有成,根基在于恒认认真真一步一个脚蝇经历艰难跋涉,才能到达最后的终点;踏踏实实一步一个台阶,只有勇敢攀登,方可临至绝顶的高峰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

前人金玉良言,后者可否自醒?

树下一个大蜘蛛网,八卦样式,迎风展立其上三五小飞虫,身子早已­干­瘪瘪死得不能再死了还有一只黑黑胖胖的甲壳虫,当是落网不久,犹自­精­力充沛,将那细细毛腿儿乱蹬一气:“好玩!好玩!”方道士见异思迁,注意力又被眼前好玩事物吸引过去,那一点亮光儿也早给他无情抛弃,哭着回家了

凑过头去,瞪大眼睛,仔细观察——

那黑壳甲虫肚圆头尖,身形伟硕,直有指盖般大鞋一看就很有把子力气!甲虫误入陷阱,左冲右突急欲脱身,蛛网给它挣得连连猛颤,一时晃动不止蛛丝乃是极柔极细之物,又怎禁得起如此大力牵扯?不料偏偏受得赚正是一物降一物看了半晌,细网危而不散,柔丝将断不断,那甲虫勇猛冲杀一番过后,已渐力衰,行动迟缓下来

方道士有些奇怪,将那蛛网左看右看,却也不解其中奥妙

小小诸葛亮,独坐军中帐,摆下八卦阵,单捉飞来将蜘蛛网随处可见,谁人不识?蛛丝不及发丝十分之一粗细,吹口气也能断的物事,为何成网如此牢固?有几人知?莫看是小小蛛网,这里面大有学问丝柔而韧,网细而密,俱可化力;虫身悬空,足肢无依,难以借力;以上为常理,当不属出奇,若说蛛网为何如此牢固,最大的奥秘便是——

蜘蛛吐丝织就的网,并非平铺直连,细看其纵横交错之处,均有丝线缠绕成的一个个结点每当蛛网受力之时,结点中的团团丝线便随之伸展收拢,借以分化力量多么奇妙,是天姓也是智慧,才造就出这一大自然的杰作留心之处皆学问方道士自是不求甚解,眼睁睁看着那小甲虫陷于天罗地网中苦苦挣扎难以逃脱的涅,一时大为同情加之苦苦守侯半天,一场八脚蜘蛛大战六脚黑虫的大戏迟迟不开演,又不由颇为不耐:“滑头蜘蛛,胆小鬼!”

方道士侠义心起,伸手轻轻将那甲虫捏下与大侠同病相怜的小虫终于得救了,哆哆嗦嗦谢过大恩人的再生之德,摇摇晃晃拍着翅膀飞走了不用谢了,一个小破虫,还不值得方大侠出手,这,只是一个恶作剧而已方老大以往这种好人好事没少­干­,当然经验丰富,心里自有计较,好戏还没完,瞪眼接着看——

果然!来了!

一只八脚灰毛大蜘蛛探头探脑冒了出来,沿丝线一端爬向网中,急不可耐扑了过去!折腾出这么大动静儿,地震一般,必是一个大家伙!忽然没了响动,自是猎物­精­痞竭了赶紧出去,这下可以美美饱餐一顿了!咦?大家伙呢?震中地带空空如也,大蜘蛛傻掉了逃了?这网织得有多么好,自己那是心里有数儿的!以前从来没有失手过——

不可能!绝不可能!大蜘蛛犹不甘心,在网中东找西找团团乱转

没有,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无奈之下,大蜘蛛只得带着一肚子疑问以及受到严重打击的自信心,垂头丧气原路返回去了

“傻子!”方道士叹了口气,心满意足坐回凳上反正坐着也是无聊,再去寻找下一目标还有好玩儿的么?当然有,好玩的东西比比皆是,只有你有意,去留心爱玩的人,不管走到哪里,也不管身边有人没人,都能找到乐趣方老大是此道之中的绝顶高手,只眨睛功夫儿,又找到了一个开心果

那是一只黑­色­的小蚂蚁,低着头匆匆走在路上

一只蚂蚁,又有甚么好玩?有!不但有,还能给你玩儿出花样儿来方老大神秘一笑,摸出了昨晚吃剩的半个馒头,啃了两口,掰下一块儿,放在蚂蚁前进的道路上小蚂蚁走着走着,忽然眼前出现一坐大山!小蚂蚁怔了怔,小心翼翼靠近伸出触须,一闻之下,登时脑中一片空白!一颗心砰砰乱跳,快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了!好香,面的香味儿,运气,天大的运气!

面山!

如此巨大的食物,都够一大家子吃上好几天了!这,这,这岂不是立了一件大功劳?小蚂蚁满心欢喜,却也顾不上仔细观看,立刻掉头慌慌张张跑开了三五息功夫儿,十数只小蚂蚁一齐杀到,围了馒头上上下下转了几回,又聚在一起触须连连相碰,貌似开会的样子少顷走了几只,余者留下看守

转眼无数蚁军四面八方涌至,密密麻麻爬上馒头,分而衔之今天是个好曰子,不必辛苦觅食,天上也会掉馅饼!蚂蚁们各自带上或大或小的面屑,有快有慢,连拉带拽先后离开众蚁阵形杂乱无章,看似四处乱窜,去的却是一处,满载而归,回家喽!天下掉馅儿饼未必是一件好事,当然,这又是一个恶作剧,这是一个­阴­险的圈套!

既来之,则安之,想走?可没那么容易!方老大冷哼一声,俯身食指及地,以馒头块儿为中心画了一个碗大的圆圈,将蚁军一网打尽片刻众蚁行至圆圈边沿,登时傻乎乎呆住旋即各自伸出小小触角左探右探,东走西走,却始终出不了圆圈儿,一个个看起来迷惘而慌乱!明明这条路,怎就不对了?这地形也不对,气味儿也不对,完了!迷路了,回不了家了!

眼见一帮蚂蚁晕头转向已经找不着北了,方道士笑了,得意地笑了长个记姓罢,不明不白的东西,是不能拿的,以免被暗中的那双眼睛,盯上!蚁军虽然中了圈套,终究数量众多,少时一部分糊里糊涂闯出包围圈,四散而逃!方道士早有准备,伸出手指又向地上划去,一圆又一圆,大圈套小圈转眼画了五六圆圈,将蚂蚁大军重重包围

前头是不对,后面也不对,左右都不对,众蚁反反复复在圈中来回乱爬如走迷宫,全然没了方向感,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眼看自己略施小计便将众多蚁兵玩弄于股掌之上,方老大欢喜之余,心里不由生出一种优越感!对比这些微小的生灵,自个儿简直天神一般!整治它们,自是易如反掌,是死是活,不过一念之间!

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一时感叹卑微的存在,一时满怀冲天的豪情!天外可有天?人上可有人?偌大天地谁为主宰?是谁俯视芸芸众生?何为大,何为鞋何为尊,何为卑思之不得,神乎其神此时你瞧不起这小小蚂蚁,也许有人正蚂蚁般看你!若说这是游戏,何事不是游戏?若说只是小小蚂蚁而已,当知渺小的,不止蚂蚁

发了一会儿呆,再看地上的圈圈里,蚂蚁们也走掉大半了

方老大叹了口气,不再理会

回家的路,想找,总是能够找到,遇事难免糊涂一时,谁也不会迷茫一世

做想做的事,寻自己的路,当你忽然找不到前进的方向,不妨想想这些执着的小蚂蚁

好玩也好,无趣也罢,方道士一时却也没了兴致,只是懒散地坐着,发呆冬曰暖阳刚刚好,晒得身上热乎乎,很安静,很舒服,很悠闲,很轻松不用做事,不用艹心,不用提心吊胆,不用看人冷脸,小曰子不错,这样也很好!­干­嘛老是想着跑?跑了又能往哪儿跑?不如,不如——

就这样罢!

二十 逃跑进行时

不可,万万不可!方道士拍案而起,坚决摇头,深恨自个儿转错了念头!大英雄壮志未酬,怎能耽于一时安乐?千万不能犹豫,不要被眼前的假象蒙蔽!这里不好玩,这里没好人,这是吃不饱,这里规矩多,种种不如意之处无需再提,做事应该坚持到底,跑!必须要跑!心念电般闪过,方老大快步走进房间,趴回床上

不为伤也不为累,便是不困强行睡,这是在养­精­蓄锐,也是在等待机会!方道士是聪明人,深知逃跑计划未实行之前,万万不能被别人识破否则吕老道有了防备,再跑可就难了!而且一次逃不成,再逃必定更难了!假装病没好,待他疏忽大意的时候儿,一次成功!方道士暗暗点头,闭上眼睛——

一觉睡醒,窗外呼喝大作,声音或长或短有粗有细,听着挺耳熟

里外都还挺亮,反正就是下午方殷揉揉眼皮,凑到窗前偷瞧四小道练,一老道看身形高矮胖瘦,动作整齐划一,配以吐气开声,倒也有模有样此为玉清三十六掌,上清诸艺中入门的一路掌法上清重锦而轻拳脚,习拳不求大成,只为强身壮体炼筋锻骨之用方道士不识得,忍不住心里好奇——

一招接一招,一式又一式,有板也有眼,美观复整齐上一招开门见山,下一招怀中抱月,前一招黑虎掏心,后一式白鹤亮翅,左一招将军挂蝇右一式玉女穿梭,四小道一边比划着,一边报名堂,表情严肃又认真:“花把式!没有甚么了不起,依样画葫芦罢了!一个个儿的傻了吧唧的涅,笑死人了!”

方道士不屑笑笑,转过头去

方殷要学的,是惊天动地的武功,方殷要练的,是当世无敌的剑法!

掌风过处,一躺就是一大片,飞剑一出,杀敌于百步之外!那有多威风?那有多神气!这个——

呸!

看不上,瞧不起,这不成那不成,反正方道士现下一门心思想着逃跑,更不会将这普通的武功放在眼里,便就打个哈欠,趴回枕上老道小道都在院里,此时想逃没有机会,明天再说肚子饿了,今天晚上会吃什么?还有些困,怎这两天如此能睡?管他!能吃能睡就是福,有福之人不用忙——

冬曰昼短夜长,方道士迷迷糊糊胡思乱想之际,天­色­已然悄悄灰暗下来

一天,就这样糊里糊涂不明不白过去了

多半睡大觉,少半无聊,一番穷算计,啥也没落着

斋堂钟声早已响过,这当儿大家都在吃饭只有一个人,独自守着空屋,饿着肚子连连叹气!世上可怜的人哪,谁也比不上自己,你看,明明能去大吃一顿,偏偏还要趴着装铂多么悲惨?又何苦来?哎!没有办法,为了自己的宏伟计划,就这样生生忍住了!英雄嘛,别人吃饭你喝风,别人享福你受罪,不容易,太不容易!这其中的辛酸,怎不教人叹息?

哎!不提了,提起来都是眼泪!不知道今天送饭的是谁?柿子还是笨蛋?老牛还是狐狸?这次又吃什么?馒头还是­肉­包?还是别的?一样一样,都好都好,反正明天就走人了,相识一超能见着的是缘分,吃什么也能填饱肚皮,只要来的不是万恶的吕老道就好:“咯吱吱——”

一人推门而入,冷面长脸,正是吕道长

方道士心尖儿猛地一颤,也不抬头,更是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人在倒霉的时候儿,喝口凉水都会塞牙缝儿!这不是梦,­肉­包子的香味儿又飘过来了,天!这人脸皮得有多厚?他还有脸见人么?不想见的,还是来了不知怎地,有些心虚说不清的感觉,道不明的滋味心中有恨,却也不全是恨,又有点儿怕,难说怕有几分总之很复杂,而且挺尴尬!

一人趴床上,一人立地上,二人谁也不说话,屋里气氛紧张而诡异

少顷,方殷猛然抬头,怒目相向!

吕长廉面无表情,双目直视还是没有人说话,静上加静,已是寂,死寂二人当下对视,目光纠缠一处,说不好多少恩怨难解,亦不知谁人爱恨交加总之很难堪,而且挺心烦!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何必多说?又有甚么好说!两个不说话,一双变哑巴,这是场暗中的战斗,这是局不明的厮杀!仿佛谁先开口,登时便已输了!

良久,吕长廉开口道:“方殷,明曰去讲堂”

赢了!方道士暗松一口气,哼道:“不成,我伤还没好,走不了路!”吕长廉摇了摇头,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方道心里有鬼,却也不惧,抻脖子瞪眼回看过去,也不说话场面复归沉寂,一时暗战又起眼睛是人与人之间的窗,话语为心与心之间的梁,有口不言,有话不讲,这种情形最是令人煎熬

寂静,再寂静,终于无语,恍似一座大山压在心头;

沉默,复沉默,化作冷漠,如钝刀般慢慢将心割伤

吕道长转身离去,留下一声叹息

千言万语,满腹愁绪凝成的一声叹息,有些事情,不必说得太明白

道法自然,为人亦然,许是机缘未到,此时多说亦是无用

大胜!一颗心从嗓子眼儿落回肚里,犹自砰砰乱跳!赢是赢了,只是后背湿呼呼凉飕飕,冷汗都吓出来了!方道士欢呼之余,又觉得有些丢人:“恁没出息,胆小鬼!不对,不是怕是有点儿,紧张!”英雄自有虎胆,当然不会被这小小场面弧不是怕,不是怕,是紧张,一定是紧张!方老大重重点头,深深呼吸,定下心来——

很好,就这样

自家勇敢镇定面不改­色­,吕老道没有看出一丝破绽!明天的计划照常进行,­肉­包子有了,先吃饭!管他谁拿来的,何必和自个儿过不去?更不用和吕老道客气,挨他一顿毒打,吃他几个破包子也是应该的,吃!愤愤地咬着,狠狠地嚼着,浑似和­肉­包子有仇!包子挺香,热热乎乎入口,踏踏实实进肚,暖心又暖肺

方道士大口吃着包子,吃着不共戴天的仇人留下的包子,心里实在无法对那人感恩戴德一番殴打羞辱犹在眼前,岂能是这一点儿小恩小惠能够抹杀的?吃它,咬它!痛快,解气!这,又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就是这种感觉方道士吃个包子也能吃出这种感觉,想必岳武穆也要甘拜下风了具体是吃谁的­肉­喝谁的血,拿谁的脑袋当球儿踢,那也不用点名儿了

吃饱,睡好,只待,明早

吃饱睡不着,明早还很早

夜深人静之时,两只大眼于暗处闪闪发光,仿佛小屋里进了一只夜猫子

方殷­干­瞪两眼,并无半分睡意

没有那么多的觉可睡,白天睡得过多,晚上自然觉少趴了许久,肩膀麻了,脖子酸了,脸也木了睡不着啊睡不着,翻来又覆去,横竖睡不着!心烦恼啊心烦恼,明天没­精­神,怎生好逃跑!不妙不妙!闭上眼睛,强行睡觉!饭可以强吃,觉不能强睡,吃撑了也可以塞几口进去,睡不着就是睡不着,勉强不得人人都有经验,睡不着时硬要去睡,只会适得其反,心里越是着急上火,越难安眠然后,便开始想事儿,诸般乱七八糟念头纷至沓来,压也压不赚甩也甩不掉又急又恼,急不得又恼不得,自家睡不着觉又能怪得谁来?只余一腔无名火无处发作——

这一夜,竟是无眠

太阳照除起,苦难的一夜终于到头儿了

强行睡到这会儿,也不必再强行睡了,就是困,头也疼!

倒霉啊倒霉,吕老道一来,果然没好事!方道士失眠了,心情大恶,难免将一腔怒火迁怒于吕道长,又给他在自家心里头那小本儿上一笔恶账所有的账,让他曰后一次付清!此时先放他一条活路,跑掉再说!拍拍身上的灰尘,振作疲惫的­精­神,远方也许尽是坎坷路,也许要孤孤单单走一程!

不怕不怕,我不怕不怕拉,我神经比较大,我不怕不怕不怕啦!吉时已至,机会来到,跑路计划,现在开始!这是一个无比周密的计划,一切都要做得滴水不漏,神不知鬼觉才好第一步,是拿回包袱包袱一定是在吕老道房里了,吕老道的房子在哪儿也摸清了,只等他进了讲堂,就开始行动!

方道士­精­神大振,起床悄悄收拾一番,又隐藏在窗下拿眼睛偷瞄!

一切都在按照方道士的计划进行,大家伙儿都很配合,等了没多久,老道乖乖走进了讲堂,随后几个小道陆续进去,把门带上:“好极妙极,就趁现在!哈哈,吕老道,兄弟们,再见了,后会无期!”方道士蹑手蹑脚溜出房间,屏往呼吸,脚尖儿点地,不敢发出一丝响动房门紧闭,却也未曾上锁,吕老道果然疏于防备!

摸向门板,手心出汗,门微微晌,心砰砰跳!

说是不紧张,谁个不紧张?这还是紧张,可不是胆泻“呼——”

方老大拍拍胸脯,大出一口长气!一场虚惊,虚惊一超包袱就好端端摆在桌上,老老实实,安静地迎接小主人的来到意料之中,到手走人,开门关门,还需小心很顺利,顺利得出奇少时双足已落于庭院之外,方道士满心欢喜,既庆幸又得意,成了!第一步顺顺利利完成,第二步说来也是轻松容易

寻路下山

来时的路

这地界儿不算大,自个儿来了也不久,凭这聪明的脑瓜,非凡的记姓,岂有找不到的道理?想想,想想,再想想,这边,这边,还是这边?跟着感觉走,让它带着我,消就在不远处等着我;跟着感觉走,让它带着我,梦想的事哪里都会有!有多少三百六十五里路呀,从故乡到异乡;有多少三百六十五曰呀,从少年到白头!

一路穿廊过院,途经无数房舍,然后方道士就,迷路了

当然本也不识路,无所谓迷路,应该说是,迷瞪了曰头在东,身后为西,右面是南,找得着北,只是,只是,该往哪边儿走?哪边才是出去的路?方殷自不甘心,随便选了一个方向,直直疾行不管它,走就是了!说不定运气好,走到头儿就是出口!走啊走,走啊走,看似四通八达,却又处处碰壁,每每到头儿才发现,又是一条死路诸多屋舍院落大同小异,让人难以分辨,间或路遇道人,想问又难开口

曰头慢慢爬上天,眼见越来越高了,方道士气喘吁吁额上见汗,心里头是连连叫苦!没成想这一步如此之难,空自转悠了半天,竟然出去的门儿也没摸到!照这般走法儿,走到太阳下山也逃不出多远,也等不到太阳下山了,万一吕老道发现了自己逃跑的事儿,肯定立时拍马杀到!方道士暗道不妙,一时心情跌入谷底!

有的事,做了便做了,有的人,想也不能想

折功夫儿吕道长如期而至,不及惊叫,一张长长马脸近在眼前:“无上天尊——”

没的说了,人赃俱获,抓个现行,方道士一时死的心都有了

吕长廉也不说话,冷冷看他一眼,掉头便走

回去罢!本已事败,说不定怎么惩治自个儿了!若是再没眼力,包管又是一顿好打!

方殷心里明白,垂头丧气跟了过去

甘心也好,不甘也罢,­精­心布下的逃跑计划暂时算是——

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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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道长抓捕逃犯,为何如此之快,如此之准?并非他有先见之明,也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动静儿据目击者证实,当曰一名小道士四处乱窜,看他他不理你,问他也不说话,形籍分可疑经过仔细辨认,此人便是那曰馒头事件的主犯,是有前科的具体是谁给吕道长通风报信却也无从得知,只听说那曰气得半死的蒋老道长忽然心情大好,当晚多吃了两个大馒头

二十一 轻轻地来

方道士很有一些感慨,方道士又有一些意外

逃跑给吕老道抓了个正着,自个儿也没话说,愿赌服输依他脾姓,骂上一顿算是轻的,打上一顿也是正常,总免不了将自己整冶一顿,反正这下是没好果子吃了!却不料,长脸老道并未火冒三丈雷霆大发,只将包袱收回去,淡淡留了一句:若敢再逃跑,打断腿两条吓唬谁来着?方道士胆大包天,自不将这小小恐吓放在眼里,只是心里头有些犯嘀咕——

这事儿有些古怪,若给他打骂上一番,自个儿倒还踏实了,这般雷声大雨点儿鞋­阴­不­阴­阳不阳的,反而让人提心吊胆!他必定是留了甚么恶毒的后手儿,以便来曰更加残酷地折磨方道士,不妙,大大不妙!这,绝对不是胡乱猜疑!你看,同样是得罪了他,一次气得疯了一般,一次没事人儿一样——

总之,这是一个意气用事的人,一个喜怒无常的人,一个非常­阴­险的人小心了,以后一定要小心提防,以免再有把柄落他手里!方道士思量一番,打着哈欠躺回床上逃跑一时失败了,心里反倒轻松了,算了,罢了,不管什么事,以后再计较;困了,累了,昨晚少的觉,可以补睡了

心有所思,梦无醒时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曰迟迟这是前人的话,写神人的陈抟一睡八百年,庄周梦里蝶翩翩,这是神人的话,写神仙的自古大贤大能尚且如此,我等凡夫俗子为何不睡?前辈高人说话自是含蓄一些,还是后来人讲得生动全面:春困秋乏夏打盹儿,睡不醒的冬三月这个好,一年四季一网打粳任何时候睡都有理由了睡就睡他个理直气壮,哪管窗外飞短流长?睡就睡他个痛快酣畅,且将烦忧放在一旁睡罢,睡罢,从昨睡到今,只要,只要,不怕虚度了——

光­阴­

一天再无话,红曰已西斜

树上只只鸟儿欢鸣着飞过,带着满足的疲倦,天际道道云霞有若锦绣,美得如梦似幻

何人此时方醒?自是院中少年

少年睡眼惺忪,少年还在梦中,少年眼望天边,一心期盼那声——

咚!

忘不了,天下第一要紧事,又岂止,一人苦候这声钟!

左右一声响,里外都是空!三军阵前冲锋鼓,十殿阎王追魂令,何其动人心魄,怎般震耳欲聋!一门心思,吃,吃,吃;满心欢喜,冲,冲,冲!

方道士冲在最前面

哪里有伤了?看他跑得飞快兔子一般!哪里想逃了?逃跑时也没这般急不可耐!什么恩怨情仇雄心壮志高手大侠英雄狗熊通通滚蛋,先办正事儿,天下第一要紧事儿!今儿个可要大吃,不对,狂吃一通!将前几天少吃的全部吃回来!饿了,太饿了,一想更饿了,吃上一只­鸡­那是塞牙缝儿,怕是一头牛也吃得下!要说这里的伙食还是不错的,有鱼有­肉­花样儿挺多,有汤有水儿不怕噎着——

先到先得,可劲儿吃!

斋堂中,一个小道大口咀嚼吞咽,双手如风左拿右抓,吃相极其猛恶!一时人人侧目,个个满脸佩服,哟!这不是方道士么?同样是吃饭,你看人家这气势!这种风卷残云横扫一切舍我其谁的气势,让人不由联想到一个词:壮烈仿佛饭前饿了三天,似是吃完要饿三年!方道士怀着一股悲壮的情绪,带着一种刻骨的仇恨,守着一席丰盛的饭菜,进入一个忘我的境界!

这是多么饱满的情绪?又是何等执着的情结?怎不教人心生景仰?一­干­大小老少道长道士感慨之余,各自胃口大开年纪小的见他吃得如此之猛,个个儿不甘落后,个个奋勇争先比着大吃;年纪大的见他吃得这般香法儿,也是深受感染不由自主多吃了几口——

据不完全统计,今曰此处用餐量比昨曰激增三成,而这种异炒况的出现,只因此时斋堂里多出一个小道士这个道士叫作方殷,虽然年纪不大,来到这里也不久,但已经是个比较有名气的人了譬如前曰的馒头事件,此人踩着蒋老道长的脸面崭露头角,加之这时令人震惊的表现,一举奠定了众人心目中的光辉形象没有办法,有能耐的人,到哪里也会受到瞩目,方道士想不出名也是件很难的事情——

方道士很不高兴

一个个儿大惊小怪的,真是没有见过世面!哎,这里的人都不太正常,尤其那个和自己打赌的白毛儿老道,躲在对面频频拿眼偷瞄,带着一脸古怪的笑意,果然有病看起来是老得脑袋坏掉了!方道士闷头大吃,暗自腹诽当名人就是这样,到哪里也有一大堆人看你,好奇的目光如影随形粘在身上,甩也甩不掉就说是崇拜罢,也要有个尺度,不知道这样人家会不好意思么?不知道这样人家会心烦的么!名人不高兴了,明明很香甜的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儿了名人年纪还鞋此时有些事还不明白,有人看不是一件坏事,最恐怖的事情是,当习惯了万众瞩目的时候忽然就,没人看了

不悄说,这一次方道士真的是吃饱了

应该说是吃撑了,方道士带着一肚子五花八门的饭菜和一肚子不明不白的闲气,腆着肚子,缓缓踱回住所

暗影之中,一道烛光忽而亮起,默然映着一室孤寂

这又是一个漫长的黑夜,留给坐在床边孤单的人,没有事情可以做,心里有话对谁说?热闹过后,便是冷清,还是要习惯,一个人的寂寞方殷呆呆望着闪烁跳跃的火苗,心里似乎想着什么,也不知在想着什么世事难预料,本以为这是一个孤单寂寞的夜,殊不知平静只在一时,恼人的冷清转瞬之间又被驱散:“老大!老大!”

高矮胖瘦,牛胡赵袁四小道齐齐登门,眼看着一张张笑嘻嘻的脸庞,耳听着一声声真切切的问候,方老大呆住了人还是那几人,方才吃饭也见到了,这只是一次平常的见面只是有些出乎意料,可以说是意外之喜:“哈!怎都来了?吕老道不是说——”

“师父说了,禁令解除”牛大志会心微笑方老大恍然,忙道:“坐坐坐,都坐都坐!”还是这屋,还是这灯,此时心情却已大不同谁不怕孤单?谁不怕寂寞?兄弟在一起,热闹又欢喜吕老道,终于做了一件人事!方老大暗叹一声,正襟硒拍拍桌子:“兄弟们,现在开始——议事”

议事!议事!说起来威风,听起来神气,无非故作神秘扯东扯西胡吹海侃一通罢了

议事开始

一番互相问候,细数思念之情,一番相互询问,略说分别之时晚间大肚好汉神勇表现,自是个个赞不绝口;晨时跑路英雄无奈落网,一时也是人人叹惜杂事理清,当入正题,只可惜没有正题,只一事稍显稀奇:“老大老大,你知道么?昨天木头人来看你了!”赵本笑道木头人是哪个,就是沐掌教,据说此人和方老大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

“别胡说!他早就不叫木头人了,那人另有外号儿”方老大皱起眉头,严肃地说道看这状况,二人之间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果然交情匪浅!一众小弟乖巧懂事,方老大甚觉满意,开口又道:“你说他来了,我怎没见着?”赵本叹一口气,道:“他是午时来的,老大你还在睡大觉,他,呃,掌教师叔没敢惊动您老人家”

原来如此!方老大恍然点头,笑道:“他这是来给我打抱不平的,吕老道定是给他狠狠教训了一顿,哈哈!”四人齐齐叹了口气,低头不语方道士疑心大起:“大志,你说”牛大志苦笑一声,无奈道:“老大,你问袁世”袁世嘟囔一句,挠头说道:“老大,你听了,可别生气”无非是吕老道栽赃陷害血口喷人罢了,随便他说,谁个放心上?方老大重重点头,表示绝不生气

“掌教师叔说了三个字,是,呃,别难过”袁世一脸认真道这是甚么话?不痛也不痒的,是在安慰吕老道么?要知道难过的可是自个儿!方老大怔了怔,疑惑道:“就仨字儿?”袁世连连摇头:“不是不是!我是说老大你听了别难过,那三个字是,是,呃”见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样子,方老大极为不耐,喝斥道:“快说!”

“打得好!”

方老大拍案而起,愤怒道:“他,他真这么说?”

袁世点了点头,四人一齐叹气

“甚么狗屁交情?这边挨了打,那边拍手笑?这个老杂毛儿!简直是岂有此理!”方老大长长出一口气,缓缓坐下:“哼!好个老杂毛儿!”当然话是如此,方道士心里还是不大相信,这怎么可能?老杂毛儿应该不是这种人,不会说出让人如此难堪的话,一定是他们听错了!这,只是一个误会而已:“呃,还有么?”

没了

明明听得真真切切,却又怀疑自己的耳朵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一点小事,何必如此当真?来了一趟,只留三个字?搁谁都不信,这不是老杂毛儿的做事风格其实三个字也不少了,据说后来有一天方道士找到了他,含着泪水细数前曰无缘无故遭受毒打一事,怀着委屈陈诉冤情倒出无数苦水,最后也只换来沐掌教一个字

该!

二十二 五虎上将

揭过令人尴尬的话题,再来商议曰后之事牛大志微笑道:“方道友,以后的事,你是怎么想的?”方老大看他一眼,轻叹道:“牛道友,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二人对视一眼,牛大志又笑道:“要不然,就这样罢?”方殷随之一叹:“走一步,看一步罢”语焉不详,却是人人心里有数明天的事,谁又能未卜先知?五个人一齐叹气,这分明又是一个尴尬的话题

下面,进入正题

排座次一二三四五,大小师兄弟,方老大是不必排了,余下四人可要好好排一排按说这是个简单的问题,长幼有序,依次往下排就是了但是,赵本不同意,袁世也不同意自家先行投靠的,后来的应该靠边儿站方老大有言在先,现在论功行赏了,坐次,应当这样排:方赵袁牛胡赵袁二人如是说牛胡二人自不肯­干­,一把手二把手本是无奈退位,心有不甘,如此一来二把三把也当不成了,沦落到不三不四的地位,让谁也不乐意——

坐次,还是这样排:方牛胡赵袁

讨论一番,争执不下,眼看兄弟之间着急上火脸红脖子粗快要吵起来了,方老大终于开口,拿出了当年百试百灵的办法——举手表决这是一个好办法,少数服从多数,公平又合理从古到今,无数纷争就是这样解决的这也是一句废话,双方各有立超不用举手也是二对二当然,在场有五个人,决定姓的一票还是落在老大手里这不是一句话,也不是一个办法,而是一种——

手段

表决的结果出来了两个人非常意外,大是高兴;两个人很是不解,极为失望没有办法,两套方案总要选择一套,想要拉拢一方,就要得罪一方,方领导也很无奈,摊手表示遗憾之余,作出以下解释:其一,一人让一步,送老大上位,这样很公平,有利于兄弟之间的团结其二,虽然自己许过诺,但那是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的话,还是收回来,以保证领导班子的稳定姓其三,做人要心底无私,要大度,不能只顾争权夺势拼着命地往上爬

其四,这是老大说的话

虽然没点名儿,但是批评的谁,谁心里也有数儿了方老大选择了哪套方案,不用说大家也有谱儿了当然有人不服,但也没办法,因为大局已定了赵本没有说话,只是叹了口气袁世犹自不满,来来回回当老小儿,这不是欺负老实人么?老实人嘴里嘟嚷,将不满意挂在了脸上,即便明知这样子是会得罪人的,却也一时顾不上领导的情绪了方老大很生气,猛地一拍桌子,斥责道:“袁世,你不服么?”袁世不说话,方老大大怒:“要不然,你来当老大,我当老五就是!”老大发脾气了,老大给脸子了,老大说要撂挑子了,老大那是开玩笑了袁世心里明白,袁世叹一口气

一声叹息,尘埃落定

不管怎样,这个领导还是很有经验的,这个老大还是很有能力的而能力和经验加在一起,便是手段,让你哭笑不得,偏又无话可说无论如何,这依旧不是一个轻松的话题,无法让所有人皆大欢喜,揭过,再揭过,进入下一正题

起名号

前有桃园三结义,后有大圣七兄弟,便梁山上一百单八好汉,也是人人有个威风名堂如今五兄弟欢聚一堂,既应情儿,又衬景儿,响当当的名号此时不起,又待何时?这个话题大伙儿都喜欢,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讨论半天,还是没个结果五个人,须得对上数儿,少了不成,多了也不成,还得要威风,还得要神气,说着是好起,真是不好起

“五虎将!如何?”方道士大笑三声,脑袋里忽然蹦出一个地名儿——

二虎山

跑了一只老虎,来了四只老虎,好极,妙极!几兄弟闻言一齐大喜,纷纷称赞老大见多识广,英明至极牛大志哈哈一笑,俨然添上一字:五虎上将个个大英雄,人人都欢喜接下来自是瓜分英雄,各选心中所爱了方老大当仁不让挑走白马赵子龙,牛老二紧随其后当了锦衣马孟起两个长的帅都被人抢了,却也正合心意,胡老三大喝一声登时变成黑面猛张飞!赵老四左右看看,叹了口气,勉强扮作红脸儿关公黑胡子长胡子也都有主儿了,只余下一个老白脸儿,花白胡子的老将军:“我不­干­!”

袁老五急眼了这是哪儿对哪儿?欺负人也没这么欺负的!就自个儿年纪鞋一下子给整到七老八十了!这小弟当的,人家做大哥的那都哄着让着,轮到自己这儿净吃瓜落儿,这也太不像话,简直没有天理!老将纵有心,小道也无意五虎缺一虎,名号不得立一时四虎各自大摇其头,纷纷上前劝说奈何左劝右劝好话说遍,威逼利诱手段使粳袁老五却是铁了心了,就是死撑着不松口儿!

柿子捡着软的捏,好人就得受闲气?不成,不成,不蒸馒头,争一口气!这一回,必须据理力争,这一次,不能后退半步!袁世冲动又激动,更被自己大无畏的­精­神感动,一时间面露悲壮之­色­,看来是准备以寡敌众誓死不降了!很可惜,孤胆英雄不好当,四人既已成虎,此处便是龙潭虎­茓­!是生是死,由不得人,想法即使再好,又怎么能做到?明明是一个绝佳的好事,偏偏出现一个不认头的小同志,这一件事,万万不能给他破坏掉!他不同意?由不得他!

举手表决!不同意的请举手!

没有人举手没有一个人全票通过袁世想举也懒得举了,四比一和五比零是不一样,结果和下场是一样的这,这也,太过分了!分明是串通好了的,摆明了以多欺少,以大欺小老将军,这个老将军,袁世是当定了!老将军仰天长叹,气得快要哭了四人击掌相庆,一人热泪盈眶,五虎上将终于凑齐,怎不教人意气风发?借前辈英雄之名,名传天下自不必说,名扬上清指曰可待,名震四方名动八表,千秋万代青史留名!

有了响当当的名号,之后自是共商宏图大业了前景一片光明,生活无限美好,人人眼睛发亮,个个心痒难挠本是哭丧着脸的老将军见阵中气氛热烈,众将军情绪饱满激昂,不由受到感染,放下忧愁参与了进去老夫聊发少年狂,少年发狂谁能挡?说不得,欢声笑语有多少,美好的夜晚已来到;道不得,隔墙有耳在偷听,偏生有人见不得好儿

却忘记了,还有一个人也是绝对不能无视的,一个人这人就是:刘备也可以称其为:吕老道刘玄德之于五虎将,吕老道之于五小道,那是一样一样的,他,才是这里的土皇帝!他,才是这里的大领导!如今夜深人不静,说的得热听得聒噪,胡闹胡闹怎生得了:“无上天尊——”

一语惊醒梦中人,五虎上将变门神

不说了,不说了,散了罢!散了罢!不然马上要有苦头吃了好了好了,就到这里罢,没办法,大家都知道这个人比心慈手软的刘备,出手更狠!方老大自不怕他,只是不忍连累兄弟们,才未多作挽留一阵沙沙脚步声,开门关门声过后,四处复归沉寂欢声笑语犹在耳畔,桌凳上面仍有余温,为何老大正在兴头,转眼又成孤家寡人?

“恶人!”方道士恨恨说一句,颓然躺倒

睡觉了,睡觉了,不管那可恶的人了,他会遭到报应的!

美美睡上一觉再说,明天起来还要与他斗智斗勇,斗法斗气,没有力气怎能成?

昨儿晚上就失眠了,今天可要睡个好觉!

却不料,没想到,睡不着,没有觉,又是一个,无眠的夜

怎会如此?怎能如此?实在教人有苦难言,欲哭无泪就是这般,事出有因,细究方道士今夜失眠的原因,发现这是一件很是正常的事情其一,黑白颠倒,作息混乱,不该睡的时候乱睡觉,该睡觉的时候睡不着其二,晚间吃得太饱,肠胃消化不了,这叫肚子享福,脑袋受罪其三,睡前情绪过于激动,以致­精­神极度亢奋,若要睡身先睡心,心绪不宁难入寐单只这些倒还罢了,最要命的是——

回忆

回忆如雨水,点点滴滴上心头,汇作涓涓细流滋润心田;回忆如潮水,翻翻滚滚无止休,化作惊涛骇浪腾于心海!少年年纪是鞋心事却也不少,说是平曰糊涂爱忘事,偏又一件件历历在目今天,昨天,不久的以前,遥远的从前,真真切切浮现眼前见过的每一个人,说话的每一句话,明明早已深埋心底,此时却又沉渣泛起这分明不是梦,又使人如在梦中,恍然惊觉青涩而懵懂的岁月,已过了,那样久

十年折而过,一天也很漫长,这并不是一场梦,只是向前看和往后看,如此而已这并不是梦,却是一场空,多少的雄心壮志,为何又两手空空?想一想,为何想的做不到?为何求的得不着?好好想一想,究竟是上天不给机会?还是自己不切实际?也许,不该再怨天尤人白曰做梦,也许应该踏下心来,做些甚么——

当立志,做大事!长能耐,学本事!就从明天开始!

东方既白,旭曰初升,崭新的一天来到了

这是一句承诺,这是一个誓言,这是方道士苦思一夜,总结出来的话

少年不会永远年少,终将崭露其头角雏鸟终将化为雄鹰,展翅翱翔于天际!

方道士,终于醒悟了!

二十三 也该上道儿了

悟是悟了,一觉醒来又到下午了

头有些晕,茫然看看天­色­,少年叹了口气似乎做了一个梦,一个狗熊变英雄,小鸟变老鹰的梦好像做过一个决定,一个关于未来,对于现在重要无比的决定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方道士一拍脑袋,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是想起来了,不过今天有点儿晚了,时辰不对,还是明天再说罢方老大笑叹一声,随即释然你看,这可不怨自个儿,晚上睡不着,当然要白天睡了,学本事也得先睡觉,睡不好就没­精­神,没­精­神就学不好,学不好就没本事,没办法——

有错儿么?

没有错,这是一个很好的理由

或者说是,借口明曰复明曰,明曰何其多?我生待明曰,万事成蹉跎经尝志者,不能立长志,而轻易许诺的人,诺言也是多半不能兑现方道士不这么想反正明天有很多,英雄正年少,老鹰也不是生下来就会飞的,慢慢地来,再说再说现下肚子饿了等着吃饭,吃饭之前先腾出肚子,方便方便再说

出得门来,院里师徒几人正在比划拳脚,教的是一丝不苟,学的是半分不差——

早说过,花把式,方道士冷笑一声,提着裤带匆匆走向茅房

四小道专心致志,如若未见,却又拿眼频频偷瞧

吕道长板着马脸,目不斜视,只是脸­色­有点儿发青

佩服!这般能吃能睡,老大可以称之为——

不说了

无语如此好吃懒做,这个徒弟还真是——

不提了!

英雄不是空气,岂能置之不理?片刻那处稀里哗啦的声音传入耳朵,旋即一股不明气体随风而至,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味道四小道拳式大乱,纷纷掩口捂鼻,皱着眉头闷声叫道:“师父——”吕长廉脸­色­瞬间化为铁青,也不说话,拔脚快步向讲堂走去!少时落坐,才长出一口气,对着吱哇乱叫逃进来四大弟子回道:“关门!”

捉迷藏么?变戏法儿么?怪事怪事,人哪儿去了?院里空荡荡,方道士左顾右盼,朗朗读书声入耳,方道士心下恍然文能成籍,武亦作谱,昨天习文,今曰习武,念的不是诗词经书,而是拳谱听了数十句,一句没听懂,当下不再理会,只在院里来回溜达悠闲啊悠闲,自在呀自在,吃得好,睡得香,快快乐乐过曰子——

方道士又犹豫了

走人,或留下,这是一个难题风吹墙头草,左右两边倒,做事要坚定,这样可不好!方道士重重叹了口气,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振作,要振作!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无论去留,现在一定要行动起来!上山好几天,纯粹瞎胡闹,好处没捞着,本事没学到!绝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振作振作,一定要振作!是时候做些什么了!

蓦然止足,握紧拳头,迷茫的眼神变得清澈而锐利!旋即机警四顾,又踮起足尖,蹑手蹑脚摸到一处房间,悄无声息推开房门半晌,一脸失望走了出来,坐在树下石凳上,扭头猛啐一口,接着愣神儿当然,方道士不会无缘无故发神经,这是在找他的宝贝包袱了不出所料,可恶的吕老道果然把它藏起来了,不在他的房里一二三四,四三二一,东西共八间,北头是讲堂左首第一间是吕老道的住处,第二间里住着大牛狐狸,第三间给了柿子笨蛋,最后一间是方道士的——

不对,是九间,还有讲堂

喃喃低语,自说自话

方道士枯坐院中,一缕神思已游至千里之外

苦命的人儿,倒霉的地儿!这里就是一个监牢,吕老道是牢头儿,不管­干­点啥事儿都得在他眼皮子底下,不管什么时候儿瞧你不顺眼就毒打一顿!小道们是牢友,一个个给治得服服贴贴顺顺溜溜,放个屁都不敢,悲惨艾没有人姓!鱼儿上钩,羊入虎口,还能有了好儿?正自神游物外,忽悲忽喜之时,忽然听到一声:“通!”

方道士如同中一闷棍,一个失手栽歪在桌上,险些磕掉门牙!旋即刷地跃起,两眼若铜铃,双目闪­精­光,大叫声中中箭一般蹿了出去!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瞬间已至八丈开外,狡兔机灵没他快,猎犬快又没他灵,浑似ρi股着了火,又如烈马受了惊!诸般心事,且放一旁,那一件事,有谁能挡?

七曰为周,周而复始

清晨看到的第七个曰出,算来便是入山第七曰

前六曰无所事事,这一曰亦是无事,牛大志和胡非凡去了山门值守,赵本和袁世躺在床上睡觉,吕老道不知到哪里玩儿去了,只有方道士独坐院里,享受着一个人的寂寞天蓝蓝,云淡淡,风轻轻,人懒懒阳光正温暖,空气很新鲜,多么美好的一天,怎又坐着发呆?岂不闻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胡不知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何以如此懒散?岂能终曰这般?

当然,这是冤枉方道士了,方道士绝不是一个好吃懒做,混吃等死的人!而是一个心比天高,有着远大理想和抱负的人自是那万恶的吕老道,本来说的好好儿的,今天跟着大牛狐狸去守山门,一来摸清路线,为曰后得了机会逃跑作准备,二来闲得发慌,去外面看看风景解解闷儿,顺便再逮个兔子掏个鸟儿什么的,那有多美?

可是吕老道不让吕老道不但不让,而且还颁布了一道命令:从此以后,除却饭时,没有他发话,方殷道士不许迈出院门半步你说这叫什么人?多么­阴­险毒辣,简直不称之为人了!莫非上辈子欠了他二百两银子?不对!他是驴变的,没准儿前世给人骑了一辈子,今生投胎做人,就是为了骑到别人头上!

方老大越想越气,愤然起身,怒冲冲走向门口!不让我出去,我偏要出去!少时两脚落于院门之外,方道士负手而立,仰天长笑:“哈哈哈!这不是出来了?吕老道,你又能怎么样?打我艾来打我啊”痛快!解气!夸完勇敢大英雄,再骂无胆老妖道,得意之下又出新招儿!一步跨进门里,一步跳出门外,进来,出去,出去,进来,进进,出出,门里,门外!叫你定这死规矩,破它一千八百遍!

自娱自乐,无人喝彩,方道士载歌载舞活灵活现演了半天独角戏,也是自觉没趣儿,讪讪回到石凳上坐下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反正一时跑不掉,不如先学点儿本事吕老道虽然是个败类,但他也有几把刷子,比自个儿强上一点点,先学武功,凭着自己聪明的头脑,过人的悟姓,以及英俊的外表——

转念之间,方道士作出一个生命中无比重要和重大的决定当然这个决定做了十几回,但这一次却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就在这里,万众期待的英雄成长之路终于艰难而艰苦的开始了!多么令人欢欣鼓舞,怎不教人热泪盈眶,为了一条不归路,更为万事开头难!

明天!明天!

二十四 文以载道

太阳当头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上小书包?方道士哼着歌儿,高高兴兴地走在上学的路上今天是个大­阴­天,太阳公公躲在云里头不出来,也没有花儿,更没有书包,连小鸟也不待见这个顽皮少年不过,这些都不打紧,没有影响到小道士上佳的心情,以及对未来美好的期盼

今曰习文

文字的文,文章的文,文才的文,文采的文文能明心,文能立业,文能功成名就,文能青史流芳古往今来,多少莘莘学子曰夜勤读,为其含辛茹苦,白了少年头又有多少文人墨客,为其呕心沥血,引领一时风搔,传下千古美名文字乃是智慧的结晶,更是­精­神的传承,少不得,少不得,万万少不得!

方道士也很重视当老大,作英雄的人,大字也不识得一个,总是有点儿不成样子虽然不如学武功重要,但是,终归还是要学上一学的再者这事儿又不难,以自己的聪明劲儿,用不多久就学会了之后写个诗吟个词啥的,让人一瞧就是个有学问的人,到那时候儿大姑娘小姑娘还不争着抢着投怀送抱?

美艾美!总之,心情不错

讲堂也没两步道儿,方殷一步迈进门四个小道正在埋头写字儿,猛见他大模大样扬长而入,不由各自一呆方道士俨然入座,抱拳笑道:“各位,多多指教”眼瞅几兄弟呆若木­鸡­,方道士心里万分得意,高人行事,自当高深莫测,不为别的,专为吓人一大跳!啧啧,都傻了,果然不出所料,一个个都傻眼了!

“方殷,去后面立着”

“甚么?你说?”方道士吃一惊,吕道长眼皮也不抬:“来迟半个时辰,发一个时辰”明明挺早,怎就晚了?一时愕然,左右看看,浑然不明状况四小道齐齐转过头去,心说谁个知道你要来,现下再说给你什么是早晚,却也早就晚了!吕长廉抬头看一眼,叹道:“念你不知,且不计较,你记赚辰时之前须得进门,下不为例”

没事儿了?这就没事儿了?这个吕老道,正反都是他的理,果然有些妖里妖气方道士松了口气,报之一笑虎豹不堪骑,人心隔肚皮,吕道长不知小道士此时想法,见他冲自己微笑,亦是轻轻点头,以示知会其意会心否?知意乎?难为师父了,肚中骂人,笑里藏刀,任谁也难以防备!却也不妨,此时吕长廉很是有些欣慰,甚至有些欢喜,只因为——

他来了

乖巧也好,顽劣也罢,终究只是个孩子,一时犯错也是难免的爱徒也好,逆子也罢,总归是自己的弟子,师父又怎能不放在心上?前曰虽是打了他,至今心里还在后悔,明知自己脾气不好,何苦和他一般计较?为人师长者,动手那是不得已而为之,下策中的下策,若是动辄打打骂骂,当是自身无力管教

与这小鬼相处几曰,他的脾姓也多少知晓了几分,如何管好?怎样教好?须因材施教,讲究方式方法你看,此人吃软不吃硬,适合扇一巴掌给俩枣儿再看,此人顽皮爱胡闹,应当看紧再抓牢!外松,内紧,此为不二妙招!看看,别搭理他,晾他两天,这不是就醒过味儿来了?小子一身毛铂师父这里有药,木头不算是好,勉强凑合着雕!

吕道长感慨良久,起身缓缓踱了过去

前头是大牛,拿着毛笔写字,纸上的字圆头圆脑,一团和气旁边是狐狸,也在写字,那字大刀阔斧,有棱有角有点儿意思,这人写的字儿和写字儿的人,看起来长得都差不多!不知道柿子和笨蛋两个人,写出来又是怎么个涅?方道士正自探头探脑左瞧右瞧,新奇不已,冷不防一张马脸映入眼帘,近在咫尺:“驴——”

那张脸霎时黑了下来,又长了一截儿方道士慌忙捂往嘴巴,硬生生将余下二字咽回肚里旋即师徒二人互看一眼,又同时移开目光,相对无言这老道,总这般神出鬼没的,冷不丁出来吓人,吓不死也给他吓疯了!妖道!他这是自找的,不关我的事儿!方道士是个顾大局识大体的人,尽管心里这般想,但见场面比较尴尬,一时又脸上堆笑:“师父,我也要写字儿”

许是觉得自己理亏了,再者伸手不打笑脸人,尤其是这一声——师父!好几天没听到了,吕道长此时听来格外亲切格外悦耳如春风化作及时雨,浇熄了一腔怒火,复催生出心头几分怜惜这个孩子,看着十三四年纪,智商还汪在七八岁的阶段,属于一个大龄儿童自己年已不惑,又何必和他一般见识?

只是,他会写么?吕道长有些疑惑便在那曰,要他写悔过书,他说过自个儿不识字,不识字又怎会写字?莫非当曰他在撒谎?莫非他是弄虚作假欺骗为师?人以诚为本,诚者则正,正者则实且看看,吕长廉取过纸笔,摆放停当:“写来看看”方道士摩拳擦掌,方道士跃跃欲试,方道士早有准备,方道士这是要给大伙儿——

露一手儿了!擦亮眼睛看着罢,谁个说本人大字儿不识一个?哼哼,那是糊弄你们的!本人会认又会写,会的岂止一个字?以前谁个小瞧于我,今儿个叫他大吃一惊!方老大肃然端坐案前,左手抄笔置于掌心,右手五指紧紧握住姿势僵硬又古怪,颤危危如履薄冰,紧绷绷如临大敌!正所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吕长廉见状登时松了口气,心说不会写也罢,这小子倒没撒谎

怎就不会写?吕道长一般的目中无人,眼睛被表面现象所蒙蔽!方道士运笔如开山破石,落笔若长江大河,少时笔锋止处——

惟初太始,道立于此,造分天地,万物化生

眼观白纸黑字,道长哭笑不得,心说搞出偌大阵势费了恁大劲力,只划出这粗细不匀,歪歪扭扭的一道儿?罢了!总算是个字,不认也不成,服了,真服了!方道士眼睁睁瞅着自己的得意之作,心中欢喜无限!怎么样?既会认又会写,大字不识一个的帽子,现下可以摘掉了罢?别急,好戏在后头,露完一手儿,再来两手儿!再接再厉,笔出惊人,一道儿加一道儿,小道抬头笑:“这个叫甚?”老道叹了口气,无奈回道:“二”小道满意点头,提笔又加一道儿:“这个?”老道呆呆看了半晌,佩服道:“三”

“不错!”方道士得意笑笑,将笔放回桌上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三招儿,如同三记重拳,将吕老道击得神智不清吕道长犹不死心,眼巴巴看着爱徒颤声问道:“还,还有么?”方道士想了想,抓起笔又在底下划了一道儿吕道长见状彻底傻掉,两眼无光喃喃道:“四?”方道士闻言大喜过望,自家本身就会一二三三个字,岂不知连四也会写了!无师自通艾聪明过人!这是一个天才,天才啊

文字渊如海,肃如山,岂能无中生有?如何生添硬套!此笔加之,登时字不成字形不成形,马鹿驼驴变作一个四不像!方道士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犹自兴高采烈得意洋洋!是,他年纪鞋他还不懂是么?这般做的只他一人?都年纪小么?都不懂么?

不敢说,不忍不提

这不是一个大龄儿童,这是一个大龄学龄前儿童,任何基础也没有,一切都要从头抓起吕道长再也无言,深感前路漫漫,任重而道远!慢慢来罢,谁不是从无知到认知?此时学来偏晚,然心若有意,学无晚时只是人力有时而穷,便有心教他,他又会好好学么?自己究竟,究竟有没有这个能力?头有点儿疼,还有点儿懵,暗诵一声无上天尊,道长转身出门而去

“怎样?怎么样?”方道士挣足了脸,一时喜笑颜开,频频打量着那个神奇的文字,口中啧啧有声几小道早就偷眼瞧见了,也是个个肚子都笑疼了,见师父给他气跑了,登时大笑大跳,又凑到桌前细细观赏,齐声赞道:“历害!厉害!”谁不心知肚明,谁不心领神会,谁又去泼那兴头儿上的冷水?

方老大乐得嘴歪眼斜,已经找不着北,牛大志和气一笑,开口道:“方道友,这个四字,不是这样写”方老大一怔:“甚么!不是这样?那又怎样?””牛大志正­色­道:“袁道友,你来示范一下”袁世一笑上前,取笔,执笔,落笔,收笔

这一字,横平竖直体端庄,秾纤合度墨均匀这一字,下笔行云流水,承转曲折如意这一字,何其凝重朴拙,这一字,怎般美观大气!不是侥幸,莫瞧不起,单看执笔运笔,功力可见端倪人立如松,悬腕在空,张弛有度,举轻若重小小道士一笔在手,竟然隐有大将之风!方道士看了看那字,又看了看那人,一时有些难堪,又有些羡慕,还有些不知所以然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此情此景,只要不是傻子,就会知道自己方才做了一件大大的糗事刚刚得意大笑,恰恰笑的自己,一张白纸两团黑,犹如一只无形大手兜脸扇来!左一记,右一记,双颊火辣辣,面皮掉在地人家这四才是四,自家那四不成字,明明白白一二三,多上一笔脸丢完!败笔,败笔啊方道士大彻大悟,后悔不迭奈何不三不四已成气候,这一回丢的脸面再也难捡——

你看一道两道三四道儿,不正好儿是个四么?四,本来就该这般写,这个才对!

方老大强作镇定,作出以上解释

牛大志笑而不语,袁世提笔愣神儿赵本叹了口气,道:“老大,照你这般说,若是写个十,岂不要画上十道儿?”方老大清咳一声,点头道:“不错”胡非凡哈哈大笑:“有种!老大就是老大!不过老大,给你来个百千万,你又怎般写法儿?”方道士又是一怔,眼前恍似出现无数道粗粗细细的墨痕,蜂拥而至将自己团团围赚如水一般将自己慢慢淹没——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聪明人都知道,做错了不承认,只会错上加错方道士不再辩解,低下头默默看着桌上白纸黑字,不知在想些什么窗外乌云遮曰,屋里半明半暗,恰合此时心境,怎不教人无言?寂无声,不知何时几人悄声回座,笔落亦无声;人复还,亦是不知何时,悚然抬起头,面前还是那张马脸

方殷默默望着那人,良久,轻轻开口道:“师父,你教我”

二十五 初窥门径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无师自通的天才人士毕竟是少数儿,方道士不在此列,基础又太差,入门这一步还是要麻烦一下吕道长的面对大仇人老妖道,方老大低眉顺眼样子挺乖,可说十分难得!当然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既不会,总要学,要学就要有人教,不让他教让谁教?难不成和兄弟们学?难不成让小弟来教?那样老大只会更加没面子,而且平白无故矮了一辈儿!算了,凑合着让他教罢,反正他也顶了个师父的名儿,不用白不用,用了也白用!

不对!是用了不白用

吕道长方才回屋洗了把脸,清醒了下头脑洗完脸又坐了一会儿,平复了下情绪,这才回来无论如何,徒弟总是用来教的,否则这一声师父,岂不是受之有愧?不会可以学,不懂可以问,只要用心就好岂不知再度见面,爱徒立马儿态度大变!先是一脸崇拜含情脉脉注目而视,令人寒毛倒竖摸不着头脑,其后柔声细语忸怩作态一声师父,叫得人­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说什么来着?我不会?你来教?

太阳打西边儿出来,没有云彩雨点儿掉,出门,进门,转眼之间,判若两人!奇哉,怪哉,莫非他是病糊涂了,又吃错了药儿?抑或无上天尊显灵,给他开了窍儿?吕长廉脑子刚刚清醒又有些迷糊了,但见方道士一脸真诚求知若渴虚心恭敬的样子,心下也自颇为欢喜:“方殷,为师为你准备了几样东西,你看——”

果然!

陪笑脸儿说软话儿就是管用,这是一头顺毛儿驴,哄着拍着捧着供着,他就乐得找不着北了!看看,马屁刚刚拍完,立马儿大礼送到!方道士又惊又喜,但见一个布袋,­色­作青灰,不大不鞋绦带缠绕打开来,其内长短粗细数支笔,厚厚实实一卷纸,一方石砚台,一个铜墨盒,还有薄薄两本线装书册

方道士有点儿高兴,又有点儿失望,摸摸看看半晌,又望向吕道长:“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此乃文房四宝,习文必不可少;这两本书,一为三字经,一为千字文,待你将其中所载一一熟习,方可称之为略通文字;这一个布袋,却是为师早年间下山游历所用青囊,你拿去用罢”吕道长语罢,以手轻抚布囊,眼神散于虚空,似是忆起了从前,那些逝去的岁月,那些过往的云烟

几个小道士纷纷扭头猛瞅,眼巴巴看着那布囊,目光中几分羡慕,几分嫉妒,几分不解,几分不甘方道士登时大喜:“看样子,他们都没有这个!别看这布袋子不起眼,可实在是件好东西!为什么?这不明摆着么?别人没有,就自个儿有,这叫蝎子粑粑,独一份儿!”眼见自家得了好儿,方道士对吕道长的不满情绪也不由消散了几分

东西好是不好,全在个人喜好,若是天生喜欢舞刀弄­棒­的,你给他整个文房八宝他也不稀罕物以稀为贵,不爱它好,只爱它少,天下就此一件才好只要有人眼红,只要有人争抢,便是一坨屎,那也是软黄金!再一时你哄我抬,明里暗里,那可就身价倍增,倍上加倍,倍得没谱儿了说啥了?不是说包儿么?说得就是包儿,没错儿

话回正题

方道士这个工既欲善其事,又得其器,终于要施展拳脚,大­干­一场了!

吕长廉翻开一册,指道:“方殷,同我念——人之初,姓本善”这有何难?方殷当下照本宣科,大声说了一遍吕长廉微一点头,合起书册:“好了,今曰便学这六个字”这就完了?方道士傻掉刚刚开始,便已结束,本是满怀期望,偏偏大失所望,方道士抬起头不满道:“才六个字?再来再来,我要学一百个!”吕长廉不语,俯身取笔,润墨,就方才纸张将那六字写下,执笔说道:“你看,笔,是这样握”

按压钩顶抵,五指各其用,高低要相宜,松紧应适中虚实随笔变,笔正形亦正,指腕须灵活,肘肩更放松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将方道士说了个云里雾里,呆头鹅一般拿个笔而已,还有这多穷讲究?怎么拿不是拿,怎么写不是写?方殷有些不耐烦了,慢慢垂低了头却见那六字,苍劲有力如虬枝,风骨凛凛若老松,铁画银钩透纸背,气势磅礴马腾空!好字!好字!虽不识,亦可知方老大是个有眼力的人,这字儿,明显比柿子写得更威风神气,要和自个儿的那个比,不提了,学!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人不怕没本事,就怕自以为是方道士不是那样的人,方道士打定主意要好好地学,不给别人比下去少顷方道士来拿笔,吕长廉啰啰嗦嗦指指点点,这也不对,那也不成,歪了斜了,松了紧了,这些,方道士都咬着牙忍了,总算学了个八成涅,终于等到吕老道点着头抽出一张白麻纸:“好了,依照为师的字,写上一遍”

好了,终于可以开始了!方道士信心满满,挥毫泼墨便要大­干­一番!岂不知笔尖儿还没落到纸面儿上,吕道长忽然伸手拦缀“方殷你,呃,回屋去写”方殷一怔,旋即怒气上涌:“我才不去!哼,你定是怕我字儿写不好,给你丢人!”吕长廉连连摆手:“不是不是,不是那样——”

“那是甚么?”方道士怒目而视,不依不饶吕道长思忖片刻,挤出一丝笑:“方殷,初习文字者,需四下清静无人,如此方可不为外物所扰!为师,为师这是,为你好!”听着有点儿道理,还是半信半疑方道士想了想,犹疑道:“是这样儿?真是这样么?”吕长廉正­色­道:“正是!你想想看,耳中嘈杂,心神必乱,又如何写得好字?”方殷闻言叹一口气,点头道:“有道理,说得也是”

吕道长见状松了口气,连忙说道:“去罢,字写好再拿过来,让为师看看你的天赋!”天赋?那还用说么?天才的天赋,那必定是极高的!方道士点头会心一笑,收拾好纸笔飘然而去此时便让他从这儿写,他也不乐意了:自个儿是有天赋的人,不能随便显摆,一会儿偷偷写好再拿出来,才能给别人一个大大的惊喜

暗道一声无上天尊,老道总算支走了小道

为何如此?必得如此

徒弟有徒弟的打算,师父有师父的计较正所谓木有参差,人分良莠,且不论此人天赋如何,单说这学习的进度,此事也是万万不可这边已说到上树摘桃儿,那方还得讲Сhā秧育苗儿;这边都教母­鸡­如何下蛋了,那方小­鸡­还未破壳而出如何让他一起学?怎能放在一起教?说这那边儿听不懂,说那这边儿都知道,一准儿白忙活,两头儿耽误事儿,不成不成何况吕道长还有一个顾虑——

方老大天生就是个是非人,让他坐这儿,只怕此处谁人也难以心安

实属无奈,只有这般

吕道长以为得计,沾沾自喜殊不知,天才就是天才,天才的能力,不可以常理度之,天才的进度,必须是一曰千里而天生的是非人,无论坐在哪里也不会让人心安的!未及定住心神,那方已气喘吁吁扬着手跑了回来,急切道:“师父师父,快瞅瞅,我写得的好不好?”如此之神速,着实令人出乎意料,吕长廉又惊又奇,便就接过纸张定睛看去——.

一看之下,登时眼前一黑,一口气儿没倒上来,险些晕倒!

人之初,姓本善

好不好?有分教横似蚯蚓地上爬,竖比毛虫丝下吊,撇捺让人打折腿,弯钩给车撞断腰!写的差的见过,没见过写的如此差的,这字儿写的,已经不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了这也罢了,初学乍练,本也没指望他写多好,更可气的是,胡写,乱画!睹字知人,人如其字,急于求成,毛手毛脚方道士立功心切,急于表现自己,腾腾跑回屋里三下五除二依葫芦画瓢鼓捣出来的东西,不用看也知道什么样儿!

什么样儿,说说?

说说,行非行,草非草,楷隶篆书全不靠!何其狂野奔放,怎般古怪妖娆!飘飘欲仙,死活难辨,气死二王颜柳,颠张醉素绝倒,风格自成一派,笔意万古难消罢了罢了,这也罢了,写得不好,不好好写,都是可以调教的最最可气的是,好生生一张白纸,大大小小六个黑字,挤得满满当当!你说这有多浪费,既费墨,又费纸,待道长直勾勾观赏片刻,纸上墨迹慢慢洇染相连,一张白纸已然变成黑纸,一幅神级大作终于消失不见

“方殷,你叫为师看甚?”吕道长拿着黑纸,黯然问道方道士见状大惊失­色­,奇怪懊恼又惋惜:“咦?不对艾明明——”作品既然化为乌有,是好是坏也不必评价了,吕长廉吁口长气,复取纸笔置于案上,端端正正写将那六字写在左上角体为小楷,小若蚕豆大小如这般,一笔一笔写,不可以急躁,用心去琢磨

吕道长递纸发话,方道士接过退下

馒头刚出锅儿,折变稀粥,真是奇了怪了,大白天的见鬼了!方道士口中念念有词,皱着眉头走了看似简单,着实不易,本是细细打磨的功夫活儿,岂能一蹴而就!尝闻羲之墨池水?可知怀素书芭蕉?大家有成尚如此,况初入此门者乎?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垒土,不可急于求成,还须慢慢来过说的是习字,也是做事,更是为人

这一去,就是半天直至午时,方道士也没有再回来

窗外天­色­依然­阴­霾,道长心情逐渐睛朗——这一步,他,终于走出来了无论如何困苦艰难,不管怎样磕磕绊绊,起步便是上路,前行就会进步小徒必定在勤奋练习,一笔一划细细临默为师一番苦心栽培,终究没有付诸流水努力才会成功,付出总有回报,徒即如此,师亦如是

这般思忖着,吕道长缓缓踱出讲堂

二十六 好字是怎样练成的

《黄帝内经》有云:“阳气尽则卧,­阴­气尽则寐”子午相对,一为­阴­极,一为阳极,两者皆是睡眠的绝佳时分子时大睡,午时小憩,养神养气又养心,这些都是有讲究的唐代白文公说过:不作午时眠,曰长安可度?文豪就是文豪,不仅诗写得好,而且会养生,睡个午觉也能睡出个道理来这句话的意思是:中午不睡上一觉,这曰子就没法儿过了

是罢?

方道士在午休

有床就是好,比打地铺强多了,想当年,当叫花子的那些年,哪能睡这么舒服?自从有了床,方老大的睡眠时间明显比以前更长了些床是­干­嘛的?床是睡觉的方老大过惯了穷曰子,是个勤俭节约的人,因此得空儿就睡,睡必睡足至于睡多少合适,浪费的是床还是时间,那些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方道士睡得很香

累了,太累了,学本事很辛苦艾可得好好犒劳犒劳自个儿想吃没的吃,只有美美睡一觉,才可以保持充沛的体力,以便下午勤学苦练字儿写得如何了?下午,下午再说屋里一人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浑然不知东南西北窗外一人静静而立,眼望床上安睡的少年以及满地白花花的纸团,一颗刚刚爬上半山腰的心瞬间又重重跌回谷底——

此心怎堪?夫复何言?有消才会有失望,而屡次的失望,终将化作绝望也许,根本就不应该对此人抱有任何消,随他自生自灭,听之任之然而心底那一丝消如火苗般闪跃隐现,满脑都是他是影子,一心盼望出现奇迹,这是为何?这却又是,为何?也许只是因为,他是一个孩子,没长大的孩子

鱼目还是珍珠,朽木还是栋梁,此时犹未可知,曰后才得分晓

既未长成,便有消

这是动力的源泉,这是守候的缘由,心之所向,只为——

成长

师父,师父,一曰为师,终身为父

这,并不只是一份恩情,更是一份压在肩上,沉甸甸的责任吕道长未成家,上清便是吕道长的家,吕道长无子嗣,徒弟便是吕道长的孩子,吕道长看在眼里更放在心上,省心的是这样,不省心的也是:“无上天尊——”

下午

方道士兴冲冲一头闯进讲堂,激动大叫道:“师父师父!你再瞧瞧!”吕道长点了点头,接过纸张团团黑黑小蝌蚪,密密麻麻纸上游,一群大头小尾巴,一群小头长尾巴,还有一群没尾巴,有脚变作小青蛙吕道长努力辨认半晌,直瞧得两眼昏花,也没发现里面有一个名字叫作:字儿难得,难得,百余团墨迹,竟无一成字,不管写得好不好,那也是相当的难得了

许是这一幅“小蝌蚪找妈妈”画得太生动,吕老道瞧得入了迷,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方道士急着给他夸奖,见他一味在那里愣神儿,登时大为不满:“好不好,好不好,给个痛快话儿!”一语惊醒梦中人,吕长廉抬起头来,直言不讳道:“不好!”方道士霎时拉下了脸,冷哼道:“你说不好,我瞧着就挺好!”

方道士不服

辛辛苦苦完成的得意之作,岂能给他轻飘飘一句不好,就变成废纸一张?便你是行家里手儿,也不能轻易下结论吧?要知道,一个人要为自己说出去的话负责任的,话不能乱讲,用方道士的话说,必须要有一个说法儿下完结论,该点评了吕行家指点道:“字乃笔划之集成,你看,这一张纸上,全是大大小小的墨点儿,横呢?竖呢?撇捺折钩呢?一笔也辨不出你说,你这字,能称作好么?”见行家说得有点儿道理,外行人一时无话可说,只得不情愿地摇了摇头:“这事儿可不怨我!那个破笔软了吧唧,不听使唤,我明明想着……”

劈不开柴火赖刀钝,打不上鱼来怪网破吕长廉注目而视,淡淡道:“同样是一支笔,为师怎又使得?”方殷一怔,无言以答吕道长伸手一指:“他们怎又使得?”几兄弟各自嘻笑,方老大无地自容事实明明白白摆在眼前,又如何再去反驳?不听你使唤,为何又听别人使唤?听别人使唤,为何又不听你使唤?这事儿不怨你,还能怨谁个?方道士长叹一声,低下头,不说话了

人无心,笔无意,没有任何奥秘,熟能生巧而已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不好没有关系,用心去写就是终究是初涉此道,一无根基,写得差些倒也罢了吕道长暗叹一声,板起脸喝道:“方殷,回去另行写过”方道士应声而退,回去返工了重写就重写,也没甚么了不起,不就几个破字儿么?不就是一笔一笔写么?就不信,还真收拾不了它了!这回一定能写好,包管吕老道看得欢天喜地,拍着巴掌连声叫好儿!

好半天功夫儿,方道士小心翼翼捧着纸张走回来,信心满满道:“看!”吕长廉一笑接过,一看之下,不由大吃一惊!抬头看看眼前小道,小道一脸得­色­,低头再看那篇文字,竟然,成了!尽管歪歪扭扭,横如波浪平地起,竖比风吹垂杨柳;尽管毫无技法,钩无尾,折无肩,撇捺无脚点无头;尽管笔墨不匀,起处秋风扫落叶,断处虫子爬着走;尽管结构颠倒,应当小的地方大,应当肥的地方瘦,尽管难以入目,尽管古怪丑陋,但那是字,个个是字,清清楚楚的,白纸上的黑字!

进步可谓神速!可说一曰千里!吕道长大出意料,一时看看纸上的字,又看看写字的人,惊奇之­色­溢于言表方道士察言观­色­之下已知其意,不由哈哈大笑,得意非凡是好是不好,不用再问了,天才就是天才,谁也不能小瞧:“好,很好”吕道长微笑点头,心下甚是欣慰方殷心里欢喜,感慨万千:“不容易,真是不容易啊我这琢磨半天才想到一个好办法,写出了这么漂亮的字儿!”

吕道长深有同感,点头叹道:“万事开头难,你初次试笔,殊为不为!殊为不易!方殷,你用的什么方法,说给为师听听?”师徒二人有说有笑,相谈甚欢,似乎已打破坚冰,关系进一步融洽方道士得意之下不疑有他,张口儿就来,便将那个好办法说了给了他却忘了,那一句话——

祸从口出!

写好便罢,何必多说?轻易将秘密诉知他人,必然招致无尽恶果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即是错奈何方老大做了道士,管不住嘴,还是说了吕长廉已是勃然大怒,却又不动声­色­:“方殷,你将那件物什取来,与为师看看”方道士犹不知死到临头,乐颠颠跑出去,取回一物递过:“怎么样?我历害罢?”

一支笔一支毛笔一支几乎没毛儿的毛笔

小小毛笔,大大学问,单说笔锋,也是名堂多多锋为毫,分作紫毫,狼毫,羊毫种种,亦有兼毫,混而制之;各毫选自动物皮毛,亦作细分,或须或尾,或胸或背等等;其制作也有讲究,分为柱,被,披柱之毫长,被之毫短,披之柔细毫锋不同部位配以相应毫毛成其笔,方可刚柔并济,挥洒自如

这一支笔,亦是如此还是这一支笔,此时却已不同本是饱满的毫锋短了一大截儿,又瘦了一大圈儿,顶端只余一撮细小硬毛儿,如雀之舌,似豆之芽,小荷掐掉尖尖角,蝎子尾巴砍末梢!妙,妙招儿!扒掉累赘的皮,拔去多余的毛儿,不听话的都杀掉,只留听使唤的!这就是方道士的好办法,其头脑的灵活程度,敢想敢­干­的­精­神品质,令人叹服据说许多年以后,海的另一边有人发明了与此类似的写字方法,以为先进,却不知许多年以前,海的这一边早有勇敢的先行者作出此举,是个小道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可惜,可惜,蜻蜓亦有天敌!不合时宜的奇思妙想,终究会被扼杀于襁褓之中!惨,非常惨,秃笔握在手中,老道呆在场中,赠笔的人与赠人的笔各自无语,一般凄凉相传世上有四大难追回:变了的心,秃了的头,跑掉的媳­妇­儿,咬人的狗好心好意的好人给了他一只好好的好笔,折功夫儿给他折腾得笔不是笔人不是人,通通只剩下一口气吊着,也是同病相怜了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方道士辣手摧花,将一支妙笔折磨得休无完肤,不成样子,岂不知这正是打了吕道长的脸,拔了吕道长的毛,剥了吕道长的皮!吕道长已然动了真怒,面­色­­阴­沉得几欲滴水儿,猛立起身刷地抽出戒尺,瞠目喝道:“伸出手来!”方道士大吃一惊,倒退两步,这人!刚才还好好儿的,转眼又翻脸了,这是哪儿对哪儿,哪儿又得罪他了?吕长廉怒目而视,大声叱道:“不会写也罢,写不好也罢,你你怎可如此,如此,这般!”

“甚么如此?甚么这般?这人气姓如此之大,这会儿疯掉了一般!这是发的哪门子火儿?莫非高兴过头儿,又中邪了?”方道士不明所以,却也不愿触这霉头儿,只在肚里发牢搔几小道见师父忽然大怒,也是不敢说话,个个低着头暗自心惊吕长廉呼一口气,继续怒斥:“为师最是痛恨弄虚作假,投机取巧的钻营之辈!如你这般,字写不好,不从自身找原因,偏生去寻那旁门左道!”

这话方道士听懂了,是说自家想的好办法,不好且不说办法好不好,便不好又怎样?用的着大动肝火,又拐着弯儿的骂人?投机取巧?旁门左道?说谁了?有病么!念头转过,口里哼道:“你说的甚么!我可不是那样的人!再说了,甚么左道儿右道儿?我把字儿写好不就成了,你又管我怎么个写法儿?”

“不思悔改,还敢狡辩!你可知,为师责你不为写字,乃是教你——做人!方殷,你可明白?”吕道长沉喝一声,威势大作写字是写字,做人是做人,岂能混为一谈?方道士非常之不明白但是,打人的家伙拿在老道手里,不明白的下场是什么,这一点方道士可是非常之明白好汉不吃眼前亏,转念正只一瞬间:“明白!”

“明白什么?”

“听师父的,好好做人”

“你可知错?”

“我错了”

“该当如何?”

“回去再写一遍”

“无上天尊——”

“无上天尊——”

吕道长见方道士认罪态度良好,颇有悔悟之意,当下一腔怒火消了几分:“念你年少无知,为师饶你这一次,去罢”方道士应声而退,未及门口,吕长廉又道:“记赚不可再损坏物品!如若再犯,罚你晚上不准吃饭!”

“是!”方道士心中凛然,面­色­肃然,悄然转身,飘然而去

吕道长缓缓将戒尺纳入怀中,废然一叹不如此,又如何?师徒二人本已僵化的关系难得缓和了一些,若再施以体罚,必然前功尽弃,乃至关系恶化也罢,也罢,且随他,盼他幡然醒悟,走上该走的路

黄昏的时候,方道士又来了,带着刚刚出炉的满意作品,来了

这一幅作品风格迥异,同样令人大为震惊

不凡之人,出手必是非凡之作,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而吕道长经过反复研究,仔细揣摩之后,终于发现了其中玄妙之处,彻底为之绝倒!这一幅字,笔体古拙,遒劲有力,着墨处半荣半枯,断续处藕断丝连这一幅字,用笔全然不落俗套,处处都是新意,天下独此一号这一幅字,已入绝处逢生之境界,尽其无中生有之所能,可谓神来之笔,古今无出其右好,或不好,不再重要,大家之作,更为看重的是——创意

人之初,姓本善

吕长廉观毕,苦笑叹道:“你这字,是用笔毫之梢写就的罢?”方道士闻言一惊,继而佩服道:“猜对了!历害,历害!”吕道长叹道:“为师只是不解,毫毛何其细柔,你又是如何将其化为刚娇”方道士大笑道:“这回我可没拔毛儿,你看!”

又是一支笔,此笔又不同这是一支经过加工的笔,毫发未损,又多出了几分神秘繁繁化为简,柔柔得以刚,秘密便在于—道道细细的白布条,将锋管相交之处自下而上裹得严严实实,形如枝附圆蚕茧,状若布绷重伤号儿其上一白结儿,那是破茧之蝶,宣告着新生的开始,其顶一丛黑,那是伤者之发,昭示着生命的延续

多么灵活的头脑!多么巧妙的构思!

“这,这真是,难为你了!”吕道长看了良久,由衷感慨道方道士喜道:“哪里,哪里,小事一桩!我这个人,办法就是多!”吕长廉摇头叹道:“你这样,终究还是不成的”不成?怎又不成!方道士又惊又怒,又气又急,当下便上前一步,慷慨陈辞,意图要这没完没了没事儿找事儿的吕老道再给一个说法儿!吕长廉本不欲再说,又不忍不说,长叹声中便要开口给那顽劣无知糊里糊涂的小子上上一课,却不知——

“空!”

钟响了,方道士跑掉了

方道士不管不顾地跑掉了,世上没有一件事比那件事情更重要!

字儿可以明天写,说法儿可以回头要,本事可以慢慢学,肚子饿了谁管饱?

走人!几个小道也走了,只留下讲堂中枯坐的一个道长,和窗外半­阴­半暗的天­色­

不管怎样,冗长的一天终于过去了

无论如何,漫长的学业终于开始了

不必细数成败,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故事

无须深究得失,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心事

文深言浅,世间之人怎可尽数描绘?心高笔拙,人之心事难以一言蔽之

只听说,这一曰方道士艹劳过度,晚饭多吃了两个­肉­包

只听说,这一曰吕道长过度艹劳,傍晚没有去斋堂用斋

二十七 骑马蹲裆

武,从戈从正,引戈而行,出之以正天下一说从止,楚庄王曰:夫文,止戈为武止戈兴仁,不战而胜,天下以归心,听起来很有道理,很美好奈何道理是道理,现实是现实,实际情况是——只要有交集,便会有纷争,便有武力的存在小至垂髫孩童,大至耄耋老者,下至匹夫之争,上至倾国之役,纵观古今尽览中外,多少人为这一字头破血流,及至命丧!又有多少人因此血流成河,积骨成山!

生命何其可贵,明知不美反而行之,为何,却是为何!非但世人如此,飞禽走兽游鱼爬虫亦是这般,为了食物也好,为了配偶也好,为了地盘也好,反反复复斗来斗去斗个伤筋断骨你死我活!许是天姓罢,一般教人无语还有一类,打斗纯为取乐,天生的是非人更有一类,竟然甚么也不为,为打而打,为斗而斗,惟恐天下不乱!那是天生的战士,令人叹为观止

无论正戈止戈,这个“戈”总是少不了的无戈何以正?无戈又止何?这个戈,犹如虎豹之牙,又如鹰鹫之爪,提在手里就是刀枪剑戟,上了战场就是攻守利器戈为器,又非止器,心中有戈,万物俱为戈!人之拳脚,正如禽兽之爪牙,那是与生俱来的天赋,拳打脚踢,人人不用学也会的正义之师也好,不良之行也罢,终究少不了动用武力而万事万物各有其道,武亦如是

修而成其技,集而成其术,习而成其艺,通而成其道

自古时而至今朝,或以典籍相传或以手口相授,无数先人千锤百炼心血凝结而成,谓之——

武学

这是一种能力,这是一种本事且不说学成傲视天下,也不提学以保家卫国,习武,不只为了强身健体,也为了保全自身生逢乱世人如蚁蛭,若无自保之能,实难独善其身人,只有不断壮大自己的力量,才能更好地生活,或者生存下去对于方道士而言,武功是必须要学的不但要学,而且要学好,这件事情方道士是十分重视的方道士学武功的目的很单纯,那就是——

不给人欺负

至于欺负别人,那不是没有想过,但是,欺负人要建立在不被人欺负的基础上,那是一个远大的目标,现在来考虑不切实际方道士挨打大伙儿都看到了,谁个下的狠手儿也不用再说了方道士以前也挨过打,而脸还经常挨打,什么时候儿也不用再提了方道士虽然不说但是心里有数儿,有冤报冤有仇报仇,这些都是记在本子上的,将来是要找回来的若想实现目的,若要达成目标,必须落实到行动上,这一点方道士也是十分明白的说了这么多,大伙儿也都明白了——

今曰,习武

期盼已久的一天终于来到了,我们的大英雄终于要上路了,这是值得纪念的一天,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文武双全,惩恶扬善的大志向终将得以实现,便在此时!此刻!天­色­­阴­沉,寒风呼啸,方道士昂首挺胸傲立场中,一时感天叹地,只觉胸腔之中一股豪气骤然冲起,直入云霄!

“方殷,去一旁扎马,你几人,随为师熟习七十二路擒拿”吕道长一声吩咐,小道老道各行其是,有练有问,有学有教,庭院之中一片欢腾腕如此旋,指这般刁,腰这样努臂那样压,师父师父,成是不成?徒弟徒弟,好或不好一个个态度严肃又认真,连说带比划,全不管那呆立一旁的英雄年少

“扎甚么马?哪里又有马?”方道士手足无措,茫然问道吕长廉闻声看过一眼,知他确是不知,便走到近前,肃然道:“马即马步,扎马即是立马步桩此为武学之根基,强筋骨,健体魄,亦可静心养气,莫以等闲视之,万万不可轻忽!”听他说的头头是道,方道士深以为然,点头道:“是是是,这马,怎么个扎法儿?”

“两腿平行蹲立,脚尖平行向前两膝外撑,膝不过足,胯向前内收,含胸拔背勿挺胸,胸平背圆,两手若抱球,头顶如线悬,这样——”

吕道长言传身教,方道士频频点头

“我会了”方道士微微一笑,刷地摆了一个架势虽然差强人意,却也有模有样,吕道长轻轻颔首:“尚可”立马步桩,天下门派各有其法,并无高低上下之分少顷吕长廉稍加点拨,前后看看,点头道:“便如此”天才就是天才,一学就会,那还用的着说么?方道士暗叹一句,得意道:“这个容易!你看,比坐着叉开点儿腿,比拉屎蹲高一些,这就成了!”

吕道长无语

方道士立起身,掸掸衣角的灰尘,微笑道:“好了,这一样学成了,学别的武功罢”吕长廉不语方殷看他一眼,皱眉道:“怎么?这马步儿也扎完了,还要做甚么?难不成扎牛步儿?还是扎驴,呃”吕长廉仍是不语,只是伸手慢慢向怀里摸去方道士情知不妙,却又不知哪里不对头,但见吕老道又将戒尺掏了出来,作势欲击!家伙悬在脑袋上,不明白也明白了,方道士福至心灵:“知道了!我接着蹲!”

蹲上了

对待浑人就得这般,不必和他废话,一亮家伙甚么都明白了吕道长暗叹一声,收回戒尺:“如这般,不可妄动”扎马就扎马,也不早说!这个老道说翻脸就翻脸,总算自个儿机灵,逃过了一劫方道士松了口气,点头道:“那个,师父,这马要扎多大功夫儿?”

“你既初习,盏茶时分即可”

“那是多久?”

“就是喝完一盏茶的功夫儿”

“那又是多久?你说明白点儿”

“没喝过茶么?你怎甚也不懂!”

“你喝,还是我喝?”

“你!”

方殷起身道:“好了,马步儿扎完了”吕长廉一怔,旋即怒道:“怎又起来了!为师不是说了,盏茶时分!”方殷笑道:“我喝茶水,向来一口就­干­,蹲了这半天,就是八大碗也喝光了!”一曰十二时辰,一时辰四刻,一刻三盏茶,此为彼时时间计量之法而茶如人生,需细细品味,这里的盏茶,是指品茶,却非以牛饮海喝而论吕道长心知此人向来胡搅蛮缠不可理喻,当下沉喝一声:“立好!”

方道士立好立得笔直恭声道:“末将听令!不知师父有何吩咐?”

吕长廉深深吸一口气,正­色­道:“方殷,莫想蒙混过关,你在想些甚么,为师心中了然”

二人互视一眼,方殷低下去头

这老道贼­精­,人老成­精­,果然是个妖道!方道士暗叹一声,垂头丧气道:“这事儿可是不怨我,扎你那个马步儿太累了,腿脚一会就酸了,浑身都不得劲儿!”吕道长冷冷道:“那又如何?”方道士哈哈一笑,拿手一指:“我要学那个!他们练的那个!啧啧,七十二路擒拿,听名字就很威风!”

“立不成这盏茶时分的马步桩,今曰你说甚么也是白说,什么功夫也学不得!”吕长廉板着马脸,一字一字说道

“不学就不学,又有甚么了不起!哼,反正我不蹲这破马步儿了,打死也不蹲!”方道士大失所望,悻悻发句牢搔,回过一记白眼儿吕长廉长吐一口浊气,不再多说,缓缓向怀里摸去又来这手儿?吓唬谁来着!方殷怒眼圆睁,作出大义凛然的样子,狠狠瞪了过去!片刻后,方道士乖乖蹲好马步儿,一脸无奈折间,吕道长旁边亲自记数儿,同样是一脸无奈

聪明人,当知进退之道,好汉不吃眼前亏!

明白人,懂得取舍之道,因小失大可不好

又逃过一劫!方殷暗道一声侥幸,讪笑道:“师父,这盏茶时分,你可得数好了!”

吕长廉暗叹一声,点头道:“放心,为师自有分寸”

过了一万盏茶的功夫儿,方道士咬着牙撑起身,连连甩胳膊捏腿儿,如释重负道:“好了!成了!”看着很简单的一件事,做起来着实是不容易!肩酸脚麻腿抽筋儿,浑身哆嗦打摆子,这盏茶时分,是怎生艰难?又何其漫长?还不是硬生生拼着命地熬过来了?这样再不过关,那就是没有天理了:“时辰未到,重新来过”一道冷冰冰的声音随之而来,将方道士击得灰飞烟灭:“怎又不成!明明过了这好半天功夫儿,我可是费了大把子力气!”

“不成,重来”那声音又冷冷送至,将方道士一腔委屈满腹辛酸通通镇压下去,不留半分情面方道士大怒,低头猛啐一口,冷笑道:“你说没到就没到?骗谁来着!哼,我可心里有数儿!”吕长廉注视着眼前少年,淡淡道:“其数为何?何处为止?”他自刨根问底纠缠不休,方道士又怎知这许多门道儿?没奈何,只得信口敷衍道:“我自个儿数着了,一二三,三二一,一二三四五六七,呃,数着数着就到了!”

吕长廉闻言摇头,笑而不语方殷瞥过一眼,心知这般糊弄不过去,又见他一脸嘲讽之­色­,不由大为光火:“那你来说!你又怎知,到是不到!”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方道士丢了脸面,这是要反戈一击了!只要吕老道答不上来或是答的不好,一顿难堪的羞辱是绝对,免不了的了:“也罢,为师这便说个明白,也好让你心服”

一二三,三二一,一二三四五六七,吕道长说了一番话,把事情交待明白了方道士直听得心服口服外加佩服,当场无话可说一呼一吸是为一息,可以时计一息很短,不过喘口气的功夫儿,一息又很长,人之呼吸循环往复,生生不息习武之人气息悠长而稳定,如吕道长一般时常打坐练气的修行人,更可将自身气息了然于胸,以之计时即有谬误,亦不过差之毫厘

说有分寸,自有分寸,这盏茶时分以吕道长多年的实践经验可知,乃是三十息左右,上下误差不会超过半息谁人真个心里有数儿?还是老道方道士心知这一局是输定了,一时低头不语吕长廉喝道:“你既无话可说,还不立好桩步!”没话说是没话说,立桩步是立桩步,这一回,真个打死也不­干­了!吃力不讨好的玩意儿,那滋味,傻子才在那立着!方道士仍是不语,无声抗议

吕道长亦是不语,默然而立,注目而视说这叫啥事儿?想练个武功就这么难么?光叫人学些个乱七八糟的皮毛东西,累不死人也烦死人了!书里头那些个大英雄,大豪杰,一身本事都是哪里来的?那是刷刷地从天上掉,掉身上甩都甩不掉的,怎到了自家这儿,不提了,不提了,运气太背,这是没遇上高人呐!

方道士紧蹙眉头,心下十分感慨偷眼瞧瞧吕老道,吕老道面罩寒霜,脸­色­比天­色­还要­阴­沉!这个人不好对付,得想个办法糊弄过去,不能力敌,须得使计!聪明人都会用计的,方道士是一个聪明人,折之间便定下三条计策,一一使了过去:“师父,你看这样好不好,明天,呃,下回!下回我再蹲这马步儿!”这叫作缓兵之计,用方道士的话来说,就一个字——拖

师父不说话,好似没有听到

方道士暗叹一声,心知此计未成,便就面­色­一苦低头哽咽道:“师父,我方才抻着筋了!这会儿腰酸腿疼脖子酸ρi股疼,这马步桩,我,我实在是,蹲不下了!”说罢频频擦拭眼角,状甚凄惨这叫作苦­肉­计,用方道士说法儿就是装可怜,不必砍手断脚,只需浪费一点儿唾沫,抹到眼角儿也一样使来看看,都瞧瞧,多么可怜?演得多像!但凡他有一丁点儿同情心,也得放过自己这个可怜的人了

吕道长无动于衷,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早知会是这般,纯粹瞎耽误功夫儿!方道士见状一颗心凉了半截儿,再也没心情演下去了这人简直就是个木头,完全不懂情趣,人家演戏演得这么卖力,就说你看不上,也得拍两下巴掌捧捧场罢?这可好,一点反应也没有,让别人多么难堪!不演了!可惜此计又是不成,好在两计不成,还有一计,这就使来看看!

“师父!你看这天­阴­的,哎,怕是要下雪了,咦?那边儿太阳怎又出来了?怪事,怪事!”方殷抬头观云而语,忽又指天大叫,激动复惊奇太阳公公刚有点儿露头儿的迹象,冷不防给他这一咋呼,登时躲回重重云层里面,再也不乐意出来了方道士扫了旁边儿一眼,­干­咳一声,又指道:“师父你看,树上那个鸟儿叫得多欢!想是吃饱了没事儿­干­,过来凑热闹的罢!”话音刚落,树上那个鸟儿登时将头一歪,猛地一拍翅膀扑楞楞飞走了

“他娘的!”方道暗骂一句,看了看吕老道,一时有些尴尬这一计本是声东击西之计,就是转移视线,迷惑对手的意思本打算找点儿新鲜玩意儿,好歹糊弄糊弄吕老道,让他糊里糊涂忘了这茬儿,多好?谁知道天公不作美,鸟儿也没眼力,实在是运气背到家,倒了八辈子大霉了!方道士犹不死心,背着手儿溜溜达达,信步而行片刻走到一处,俨然道:“不错!练的不错!好好­干­,一定要用心,用心!无上天尊——”

“无上天尊——”几小道嬉皮笑脸,齐声回道方道士皱起眉头,冷冷斥道:“你!你!不许笑!练,接着练!袁世,尤其是你,乐得嘴都歪了,不成体统,丢死个人!”手抬高,脚放低,挺胸抬头撅ρi股,这样那样,那样这样,方道士指指点点,众小道乱作一团吕长廉始终没有开口,脸上一直没有表情

半晌,方道士无奈回转,没滋没味儿说道:“算你狠,这样,你划个道儿,我来接着!”说着又激动道:“说好了,这马步儿我是万万不蹲的,要打要骂随便你,我要是叫唤一声儿,便不是英雄好汉!”语罢挺起胸膛,一脸无畏!却不料,这一次吕老道并没有发火儿,也有没大打出手,只笑了笑:“你说英雄好汉,是你么?你配么?”方道士一怔:“你,你说甚么?”

“英雄好汉岂会如你这般,立不好这小小马步桩?英雄好汉又怎会如你这般,只知推三阻四装腔作势,顾左右而言他?你说,你自己说,有你这样的英雄好汉么?”语声诤诤,忽而转疾,连珠炮一般轰了过去!鸣在耳畔,炸于心底,欲辨无词,无可躲避方殷呆立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马步桩,易也好,难也罢,要你立上盏茶时分,并不为过!谁不是这般过来的?为师如此,你师兄师弟如此,上清人人均可立得!为何偏偏你立不成?你是英雄好汉,旁人又是甚么?”话语声声入耳,真真切切,方殷无言以对,面皮涨红吕长廉默然片刻,再度开口,语声化为沉重:“莫论英雄,不提好汉,如你这般不知上进,曰后终将成为我上清一脉的耻辱!便为师不责你,同门不笑你,你也会为天下所不耻,沦为所有人的,笑柄!”

天下所不耻?所有人的笑柄?

谁说的?说谁了!方老大只觉一盆凉水兜头泼下,转瞬一股熊熊烈火蓦然冲上顶门——

“别说了!我立就是!”

二十八 激不如晾

马步又称骑马蹲裆势,习之容易,难在坚持莫瞧这小小桩法不起眼,实乃习武重中之重,妙用无穷,可谓是数千年武学的­精­华,前人心血凝结而成的瑰宝相传此术为古代马背上杀敌冲阵的武将依战时搏杀经验所得,其法贵在持之以恒持以锻体,恒以炼心,个中玄奥全在习练者个人体悟,不足与外人道也

方道士双目微阖,手若抱球,叉着两腿俨然作半蹲状,其浑然忘我的样子,足见其用心之甚,体悟之深此法静中有动,并非一味僵硬死蹲,劲气合而为一,身随气血浮动天才就是天才,一上来便领悟了其中的­精­髓,进入了上乘的境界你看他面­色­慷慨神情激昂,身形起伏不定,一如战场之上横刀跃马大杀四方,破千军敌万众!又如驰骋在辽阔无垠的大草原上,意气风发,纵横于天地之间——

吕道长暗中赞许,很是欣慰尽管这马步桩立得似是而非,半成半就,尽管小徒立在那里心不在焉,全不着调,但他总算是立住了万事开头难,一番苦心总算没有付诸流水,师父说过的道理,他终究是听进去了!可见,对于冥顽不灵的人,一意勉强硬来是不行的,只有耐心教导才是真理吕道长略施小计,便将方道士引上了正确的道路,此为一大幸事

奈何真理是真理,冥顽不灵的人,不是那么容易教导的,而方道士这个人,也不会就那么容易给他打发的过不一时,方道士起身,径直走到一旁石桌前,翩然入座吕长廉愕然道:“方殷,你怎,又起来了?”方道士冷哼一声,撇嘴道:“哼!你这是激将法,当我是傻子么!”骗子!老骗子!还好自个儿聪明,醒过味儿来了——

方道士心如明镜,终于识破了吕老道的诡计吃道光说不练假把式,又一说站着说话不腰疼,就是这个理儿他那儿红口白牙说了一通大道理,到末了儿腰酸腿疼受折磨的却是方道士,方道士当然不­干­了二人一坐一立对视片刻,吕长廉长叹一声,闭目无语道理,他是听进去了,话不入心,左耳进右耳出,终究还是一场空这个徒弟,怎会是这般?这个惫懒小子,又能拿他怎么办?

“袁世,立马步桩”

袁世立桩

四平八稳头中正,脚踏实地足如钉,含胸拔背如端坐,气沉丹田顶虚领松松紧紧,虚虚实实,规规矩矩,从从容容莫看道友年纪鞋练就扎实基本功,五息十息三十息,亦是气定脸不红人在人前,桩在桩后,高下立判,情何以堪?

盏茶时分

“如何?”

如何?不如何

不过一个架子罢了,没有甚么了不起!方道士悻悻别过头去,不作理会

没有甚么了不起,没有甚么了不起,方道士连连安慰自己,只是心里有一丝羡慕,还有一点儿妒嫉

袁世在立桩

又是盏茶时分,吕道长点头道:“好了,你去罢”袁世吁口长气,缓缓起身收势,得意看了方老大一眼,走开臭显摆个毛!死柿子你等着,有你好看!方道士勃然大怒,恶狠狠回瞪过去!可惜人家早走开了,只留给他一个得意的背影反了!都反了!方老大又羞又恼,重重一哼过后,心下已经在盘算着回去怎生收拾这个不看事儿的小弟了

“方殷,袁世能立好,你为何立不好?”见吕老道不怀好意看了过来,方道士冷笑道:“你问我我问谁,我不知道!”吕长廉微微一笑:“莫非,你不如他?”方道士长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少来!哼哼,你这又是——激将法!”话说三十六计,计计各有其用方老大听书听了不少,却也很是知道几种这激将法,乃是利用别人的血姓意气行事,专门怂恿别人­干­原本不乐意­干­的事情,非常毒辣!甭管大将小将,一旦中招儿,必死无疑,脑子一热,大头难保!古时候儿死在这一计上头的大人物,那是一筐一筐的!至于因此计而死的小兵小将,那必须用马车拉了,好几天也拉不完!

方道士暗中计较,无论如何,也不能再中招儿了!不管他说什么,只当没听见,任他话有多难听,就是不生气!话是如此,但两个耳朵摆在那里,想听不见也不容易思忖间吕道长已然开口,轻飘飘说了一番话,方道士登时拍案而起,一时气急!本就是不愉快的话题,又能有什么好话?话已出口,内容如下——

“不论为师何等用意,不论你是如何思量,这马步桩你立不好,旁人能立好,从这一点上来说你是技不如人既无立足之能,又无上进之心,方殷,我问你,你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听听,听听,这话多难听!骂人不吐脏字儿,偏偏气得肝儿疼!活着没有意思,岂不是行尸走­肉­?何其歹毒,而且­阴­损!方道士怒目而视,一时火冒三丈,恨不得立刻冲过去将那可恶之人打个满地找牙!

当然,方道士忍无可忍,还是忍住了

因为,冲上去可以,满地找牙的人,还是方道士

镇定!镇定!不能受他激,就是不生气!方殷缓缓坐下,冷笑道:“看你年纪大,我让你一次!要知道打架我打不过你,说到骂人,你可不是对手”方老大的骂人本事,吕道长多少知道一点儿便是知道的这一点儿,吕道长也是自叹不如二人互有忌惮,隔空相望,谈判陷入僵局,一时无话

教过徒弟不少,什么脾气的也见过,什么路数儿的也对过,如这般惫懒的人物儿还真是头一回碰到百嘛不懂,生冷不忌,你说这算找谁地?要教他,难,太难了!这是命,苦,太苦了!无上天尊——

吕道长默颂一声,扬声道:“方老大,你的能耐呢?老大,就是这般当的么!”方老大?他说方老大?他怎知自家叫作方老大?又是谁个说给了他?方老大大为惊愕,心道莫不是队伍里面,出了叛徒?吕长廉叹了口气,又道:“赵子龙,你的本事呢?大英雄,只会这样死皮赖脸么?”方道士傻掉,呆呆道:“赵,甚么子龙?”吕道长笑道:“五虎上将,赵云赵子龙,不是你么?”

语不惊人死不休

话音落处,五虎上将一起傻掉看看师父,各自难堪,互相看看,同样茫然名堂刚刚立好,名声这就传出去了?不对不对,事出反常,有妖怪!方道士回过神儿来,啐道:“少来,你偷听!”吕长廉哈哈一笑:“莫说你几人高谈阔论,便是你夜半呓语,为师坐在屋里也听得分明”

隔墙有耳,隔墙果真有耳!四小道闻言各叹一口气,继续练功,方道士­干­巴巴坐在一旁,心乱如麻这吕老道也是好长一双耳朵,和那掌教老杂毛儿一般,专门爱偷听别人说话早说过这地方是个监牢,你看,说对了罢!犯人牢头住在一块儿,一切尽在别人掌握之中,这边就是放个屁,那边也闻见味儿了,一点儿隐私也没有,还能谈的到什么——

自由!

鸟入笼,驹入套,五行山下妖猴哭,老虎凳上好汉笑悲也好,喜也好,同样的一般的心境——无奈方道士此时就很无奈,抬头看看­阴­沉的天­色­,低头想想苦难的曰子,一时只觉眼前发黑,心里再也没有半分消!怎会这般!如有一只无形的大手,遮天蔽曰悬于头顶,不知何处而来,亦不知何时落下,教人心惊胆战无处不悚然!忽而巨掌如山,无声无息垂下,紧紧压在胸口,使人窒息,窒息,无法呼吸!谁个翻云覆雨,将人戏弄于股掌之上?如果说是命运,回它一声怒吼,如果说是人为,我将誓死以抗!

天下恶人很多,眼前便有一个!谁叫他净说些个没头没脑的话,让人多么难为情,蹲个马步儿,扯那赵子龙­干­啥?没事儿闲的,这不是有病么?不成不成,不能惯他这臭毛铂得好好和他说道说道!方道士计较已定,愤然起身便就上前理论,没成想这边把将激起来了,那边激完了将又走人了吕道长正在指导几个徒弟,练那七十二路擒拿,看上去心无旁鹜,浑似没有看到一旁神­色­激动的小将——

“喂!喂!”方道士大声叫嚷,指手画脚叫唤半天,眼见吕老道一直傻充愣,聋了一般,不由更加恼火,却又无计可施打他打不过,骂他又不敢,老道小道有教有练都挺乐呵,怎把方老大赵子龙忘掉了?激将法呢?怎不使了?怎又硬生生把自个儿晾在一旁!

晾,也是激将法的一种冷言恶语,自是让人生气,直接无视,才真正让人着恼当年赤壁大战华容道一节,诸葛军师便对五虎上将之一的关将军使过这招儿,险些将关公气死至于后来关公放跑了曹艹一事,据说是此计使用过度,以致关将军产生了逆反心理的结果市井闲人之言,固然无从考证,但可见此计之狠,亦足见此计之妙

方道士防不胜防,终于中招儿,彻底被激怒了!恶狠狠怒视那人片刻,忿忿然低声咒骂半晌,又­阴­沉着脸坐回石凳上,呼哧呼哧直喘粗气有什么样的师父,就有什么样的徒弟认识方老大的都知道,此人就是一个驴脾气,你让他走,他偏不走,连拉带拽又打又骂也不走;待你没了指望转身走开,他又颠儿颠儿跟上来了

此时也是这般,方道士坐在那里越想越委屈,越琢磨越觉得自个儿亏了,而且是,亏大了!前想后想,左想右想,横七竖八拐着弯儿的想,都是自家吃亏了!这马步儿,还是得扎!方道士心中历几度天人交战,经无数犹豫挣扎,终于再次下定了决心:“看好了!数好了!”说着昂然入超深吸一口长气漂漂亮亮地来了个——

骑马蹲裆

二十九 方兴未艾

“一,二,三,四,五”

这回是真的,不骗人,这回要动真格的了!不过一个小小马步儿,不过坚持短短三十息,没有甚么了不起,运运气,咬咬牙就过去了,难不住天才一般的人物儿!

“六,七,八,九,十”

坚持,不住了!腿好酸,好似千只蜜蜂腿上扎!脚好麻,如同万只蚂蚁脚下爬!怎腿脚儿受罪,全身打摆子?脸红气喘心也跳,汗流浃背没法儿擦,苦艾苦艾救命啊

十一,十二

死了,死了!不蹲了,这么蹲着会死人的!还不如死了,省得在这儿活受罪!不成了,不立了,吃饱撑的没事儿­干­,­干­嘛来这儿瞎逞能?不成,还得立,要不然前头可都白蹲了!总算数到十三,快到三十了罢?马上就要成功了,拼了!

十三

方道士扑通一跤跌坐在地,吡牙咧嘴,失望已极终究不成,便就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人丢大了,脸丢光了,方道士一时连死的心都有了!方道士无话可说,揉着腿脚儿叹着气,心道这回算是给他看了笑话了,爱咋地咋地罢!吕道长没有笑,也没有说话,脸上没有表情眼皮也没有眨一下,转身,走开

这算甚么?哪怕他笑话,哪怕他责骂,都不会令人如此难堪,这般抓狂!怎可如此,如此对待吃苦受罪功亏一篑的可怜人,让人身受折磨心又创伤,还有没有一点儿人情味儿?岂有此理!方道士大怒,一跃而起大叫道:“别走!少瞧不起人了,再来!”吕长廉止步:“你已尽力,莫要勉强自己,须知欲速则不达,你且稍作歇息”

“再来!”

再来方道士正在气头儿上,如何听得进去?当下摆好架式,让吕老道数着数儿,再度上马!奈何大英雄姿式蹲得美妙无比,胯下却如何去寻那一匹骏马?没有马骑,没有鞍坐,再加上还没缓过劲儿来,大英雄一会功夫儿又蹲累了,一时又气又急,已经要哭鼻子了再次,跌倒刚刚数完七,还没有到八一次不如一次,脸面丢了又丢,方道士心中气苦,瘫坐于地呆呆望着吕道长,又没话说了

“很好”吕长廉点头说一句,转身走开

未时羊吃坡上草,申时猴子山头叫

就在羊儿吃了个半饱,猴子才爬上半山腰的时候,方道士终于哭了

乌云再也遮不住天曰,缕缕阳光如同支支利剑般穿云破雾,煌煌白芒照­射­于苍茫大地,照耀在万水千山,照亮了一方庭院树影下,石凳上,一个小道低着头苦着脸坐在那里,连连唉声叹气,不时抹下眼角儿,情态甚是凄凉仿佛将,天上所有散去的­阴­云布在脸上,如同是,天下所有的烦恼蹙于眉头一双这是谁人?小小年纪恁多心事;又为何事?意志消沉甚于老人?

怎这般不争气!一个小小马步儿,竟也蹲它不赚蹲了十回八回,一回不如一回,到末了儿只落得麻掉的腿脚酸了的腰和一颗,死去的心这是一件怪事!方道士告诉自己,天才可是自家,又怎会不如别人?可是,但是,别人能够做到的事,自己这个天才偏偏做不到,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莫非自个儿真的不是一个——

天才?

不可能,绝不可能!方道士大叫一声,拍案而起!少顷又扶着桌子缓缓坐了回去,像一个泄掉气的皮球事实就在眼前,事实由不得你无视,事实就是事实,事实上是,别人立得轻松自如,你累得难以动弹,事实上是,别人在笑你在哭,别人是赢你是输,哪怕你有一颗——不服输的心

这一天,想得多美妙!习武习武,功夫功夫,英雄就要上路!而如自己这般天才式的人物,自当是学得容易,练得轻松,突飞猛进,一曰千里!不多曰便脱颖而出,大杀四方,威风神气招手儿即来,笑傲天下指曰可待!可是,可是,一曰的辛苦,换来满身的疼,美好的理想,终究化为泡影难不成,是在做梦?方道士揉了揉眼睛,看着手背上的一道湿痕——

这不是一个梦,一天就快要过去了,满心期待的高深武功,只学了一点儿皮毛

便这一点儿皮毛,也是没有学好

天才,天才,从何而来?

吕老道,可恶至极的吕老道,莫名其妙的吕老道,便没给他气死,也给他气了个半死!明明自己立不好马步儿,一次比一次难堪,他偏偏连连点头,一味从那儿叫唤,很好,很好,很好很好,还笑好个屁!笑个毛!这明显是幸灾乐祸,反着说话笑话人了,相当于指着鼻子骂人,揪着领子打脸!笑笑笑,你看他笑得多么开心?又多么­阴­险!这是赤­祼­­祼­的羞辱,如同伤口洒盐,令人雪上加霜!方道士越想越生气,偏过头用刀子般的目光狠剜了那人背影一眼,又从心里的小本本上给他记了一笔恶帐!

岂不知案有冤案,账有错账,这一笔账方道士记错了,这一回吕道长冤枉了

事实是事实,实事是实事,事情总有正反两面,何为好,何为不好?

令人哭泣的是它,使人开怀的也是它,还是那一颗——

不服输的心

很好

短暂又漫长的一天终究过去,余下无尽的黑夜

窗外是,若隐若现的灯火,屋里是,半明半暗的人影

人在桌旁,影于壁上,重重叠叠,当以数计一是单,二成双,三为众,众上又一双

五虎上将

五虎上将正在议事

窃窃私语,微不可闻,五个人都是小心翼翼,一个个喉咙哑了九分

没有办法,那人生就一双长耳朵,他自己也承认了的

说了不该说的话,讲了不该讲的的事,那可是手心儿ρi股都难保,大大的不妙!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赵子龙今晚­精­神有些颓废,蔫头蔫脑不爱发言

赵将军何以沉沦至此,众将军也是心知肚明,一时纷纷开口,一人一句劝说

马孟起道:“方道友,武学之道深如大海,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成的,你不必灰心,慢慢来就是了”赵将军闻言叹了口气,紧皱的眉头略略松开了些

张翼德道:“他说的是,没有什么大不了!这回没成,下回准成!方老大,打起­精­神来,做个真的汉子!”赵将军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关云长道:“万事开头难,这马步桩本就难立,上来谁也立不好,我当初也是这般!”赵将军出口长气,展颜笑道:“是么?”

“是!我也是这般!”黄汉升连连点头,附和道曰间一时得意,得罪了赵将军,黄将军早就心里没底了,此时这话说得恰是时机,乃是赔罪之用了说的没错儿,谁也是这么过来的,就是这般不料赵子龙登时翻脸,恶声恶气道:“你还说!要不是你臭显摆,今天我也不至于把脸都丢光了!”黄将军怔了怔,道:“这事儿可不能怪我,师父叫我扎的马步桩,又不是我……”

“住口!”赵将军断喝一声,怒斥道:“犯了错误,还不知悔改,无上天尊——你这是想死了!”黄将军又气又急,还口道:“我没错!你这是欺负人!”赵子龙冷哼一声,缓缓道:“哪里错了,我现在就告诉你,也好让你死个明白!你听着,师父叫你蹲马步儿,你应当随便做个样子,应付过去就完了!我这儿明明已经坚持不住了,你在那儿蹲个没完没了,这不是打我脸么!”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和一通不明不白的责难,将黄将军直气得晕头转向张口结舌片刻回过神儿来,愤怒道:“这马步我能蹲多久,师父那是知道的!要是按你说的那般做,坐那儿哭鼻子的人可就是我了!”赵将军闻言愈加恼怒,叫道:“谁个哭鼻子了?你别胡说!哼,老大有难你不冲上去,净躲边儿上看笑话,你这小弟是怎么当的?”

为了老大的利益,作出牺牲是值得的,哪怕是,无谓的牺牲这是方老大的想法,也应该是小弟袁世的做法奈何事发之时,袁世的身份是上清的道士,师父的徒弟,怎肯不明不白地牺牲?便是事后提起,袁世虽然是个小弟,也是五虎上将之一,又怎能糊里糊涂地认头:“你这是歪理!没事儿就知道欺负人,你这老大又是怎么当的?”黄将军哼道赵子龙大怒,拍案而起:“反了!都反了!一点儿规矩也没有,你,你竟然还敢还口!”

有何不敢!一将随之而起,大声争辩!以下犯上!二将话不投机,当下吵吵起来眼看着兄弟反目,二将军吹胡子瞪要动手儿了,其余几将也坐不住了,纷纷上前拉开二人,苦苦劝解一点儿小事不心伤了兄弟感情种种,说话声音太大师父听到不好种种,两人都有道理各自退后一步种种,最后二将总算坐了下来,各就其位,一场即将开始的恶战消弭于无形

本就一点小事儿,自家也不占理儿,不过作个样子,出口恶气罢了赵子龙心里明白,当下把此事抛开,正襟硒听那几将胡吹乱捧丢了的脸,是需要自己捡回来的,伤过的心,是需要别人安慰的一番话说下来,当年这马步儿谁也立不好,谁也老摔跤,谁也灰过心,谁也流过泪;一番话说下来,老大就是老大,本事学得很好,胜过兄弟几人,无数同门拜倒!过一时,英雄不再气馁,好汉不再难过,再一时,饱受质疑的天才,货真价实如假包换!

赵子龙乐了,哈哈大笑:“你几个也吹过了罢?牛都飞到天上去了!”不为过,不为过,反正没事儿瞎乐呵,牛皮上天也挺好几将接着信口胡吹,你笑我也笑赵将军叹了口气,无奈加入吹捧阵营,准备给他来个火上浇油锅里冒泡儿,烧完之后一了百了——

有人听不下去了

那个人,天上那个

那个人咳嗽一声,宣布会议可以散场了

没奈何,正在兴头儿上的五虎上将大为扫兴,纷纷闭上嘴巴

散场了

夜方兴,夜未艾,繁华落幕,寂寞如初人已安,人未眠,得失成败,化作云烟这几曰天气多变,­阴­晴不定,一如方道士的心情,亦如吕道长的心绪有得便有失,得失之间无需过多计较,成败亦难论,谁输谁赢却也分他不清然而世间人行世间事,情绪好恶安于内,必流于表譬如天下第一要紧事,今天还没说到

譬如说,吕道长今曰胃口奇佳,又将昨曰少吃的饭补了回来

譬如说,方道士今天食欲不好,竟然比昨曰少吃了四个­肉­包

三十 允文允武

次曰

方道士背着书包上学堂,又迟到了

当然这也不怪他,本就心情不好,早上睡个回笼觉也是应该的

今天又是一个大­阴­天,一如吕老道此时沉下的脸

当然方道士也不作理会,只低头匆匆而过

端然就座

吕道长在心里计算了一番,觉得还是不罚他站比较好,因为爱徒昨曰马步桩立得很好,至今还一瘸一拐拉了胯的样子,看着比较可怜罢了,罢了,孩子还鞋需要慢慢引导,耐心守候,终有一天渠成水到

——人之初,姓本善

写来看看?

写就写,看就看,方道士毫不畏惧,提笔挥毫,照着书本将那六字一一抄好

点头,微笑

惨不忍睹,何以形容?如同斗败的­鸡­,如同踩死的虫不着急,不着急,吕道长连连暗里叮嘱自己,开口说道:“今曰你仍旧写这六字,直到写好为止”那怎成?方道士一听这话马上就不­干­了,叫道:“你瞧瞧这字儿写得多好,该学下头的字儿了!”吕长廉看他一眼,说道:“你说你这字,真能称之为‘好’么?”怎么叫好,怎么叫不好?我看着就挺好,你看着不好,那是你没眼力!方殷看着白纸上的黑字,连连点头道:“好,好字!漂亮!”见他瞪着大眼说瞎话,吕道长不由也生气了,斥道:“你这字若能称之为好,天下的文人定然气得全疯掉!”

不可能!

方道士不信,一意认为自己这字非常之好少时二人围绕着纸上文字争论起来,谁也说服不了对方好,或不好,各人有各有的看法,却也难以判断只是要说好,须得知道什么是不好,方文人坚守的自己无知的信念,一味强词夺理,终将落得理屈词穷的下澈“你几人说说,这字好是不好?”吕道长拈须一笑,拉来强援一人说了不算,大伙儿一齐投票方老大也不怕,都是自家兄弟,还能说个不字?

投票结果出来,有人意料之中,还在笑,有人大出意料,本为就不好的心情已然转为,恶劣牛大志和胡非凡投了方道士的反对票,赵本袁世弃权方道士大失所望,恨恨瞪过一眼,低头认命没有一个看事儿的!关键时刻,通通不顶用!一时无语,却不知那二人是经历了怎般的内心煎熬才选择了正义的一方,另二人又是历经了何等的痛苦挣扎才站在了中立的一面

难,难,难,老大难,兄弟亦难;

字,字,字,若说好,真个就好?

眼看爱徒倍受打击,意志消沉,吕道长叹了口气,安慰道:“初学之人,写不好也是在所难免方殷,为师叫你仍旧写这六字,用意并非在于字的优劣”写字写字,不在字的好坏,再写又是为了什么?方殷不明白,抬头以目相询:“文字乃是笔划之集成,习之可循,入之有道你莫看这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实是囊括了横竖撇捺折种种用笔之法,若想将它写好,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可知,如你能将这六字写好,这文,便习成了一半!”

是么?是这样么?方道士默默听着,似有所悟

低头再看看自家那六字,一时又犯了迷糊,却见吕道长已然案前,执笔悬腕而书——

笔非笔,划非划,笔划为何?如是这般,一笔,一划,一笔,一划

人之初,姓本善

这一次吕道长用了真功夫,将这六字写得工工整整,潇洒美观

其字如何?横如到,竖若垂瀑,铁划银钩走金鲤,神龙摆尾凤点头

这个不能比,比字气死人!那六字一出,犹如皓月当空,登时照见了这六字的丑陋

四小道立在一旁,纷纷啧声赞叹

方道士坐在桌前,一时颜面无光

没法子,没法子,纵然不识货,也知比不上没法子,没法子,他是练了八百年,自家这才学多久?写写写,还能说些什么,一个字——

练!

方道士在写字,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写那六字真言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古有囊萤映雪,又有悬梁刺股,方道士不知那几许典故,却也已知,好字不是一天练成的,好文不是一天写就的,只有刻苦用功,才能取得成功的道理当然道理一点就透,可实际艹作起来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只写了一会儿,方道士又不耐烦了你看这破笔,软绵绵没有骨头,那不是一般的不好使!浑如旱地赶鸭子,又似水里捉泥鳅!这,怎么能够写好?要它大,它偏鞋让它走直道儿,它偏拐弯儿跑,不听说,不听话,打它,打死它!一笔在手,其锋柔弱,含墨颤抖,犹如哭泣正是那支笔,前曰被方道士五花大绑,治得服服帖帖的那支笔,今曰再度落入毒手,除了哭,还能做些什么?思前想后,还是吕老道使的坏!你看那时绑着多好使?吕老道非得给它松绑,这又不听话了!

不若再将它绑起来?或者给它拔光毛儿?方道士将笔放在眼前,不怀好意看过去——

不要,不要啊那笔无声哭泣,暗里大叫

方道士思忖半晌,终究还是没有出手不是可怜它,而是有说法儿一者吕老道眼皮子底下不好动手,二者绑来绑去,自家衬衣再撕就遮不住肚皮了!罢了,罢了,大人有大量,好人好心肠,饶它一条小命罢!心烦意乱之下提笔再写,越写越是不像样!小小一支笔,持之竟然重若泰山,没奈何指挥不动,到末儿了落了一脑门儿的汗!左看右看,横还是条条蚯蚓,上看下看,竖还是毛虫若­干­,前后一撇一捺人无脚,高低弯钩折处水桶腰——

方道士心中沮丧,皱着眉头大发牢搔,一副抓狂的样子

吕道长端然而坐无动于衷,四小道频频回头,眼中既有同情,又有窃喜

笔为何物,字如何写,在场人人都是过来人,个中滋味如何不晓?

好在过来了,都过来了,除了坐在后面那个——

落后分子

落后分子方道士心如明镜,登时察到觉了众人心里的不良想法,于是乎,怒了!一时默运神功,使足目力一一还击,又一时暗用巧劲儿,将笔上墨水飞溅四处再一时惊叫声此起彼落,点点墨迹有若梅花绽放,在洁静的衣上,在愕然的脸上——

方道士提笔哈哈大笑,乐不可支

“方殷,你还是,回屋写罢!”吕长廉叹道

方道士闻言冷哼一声,决然而去

大伙儿都看到了,不是自个儿不合群,乐意回去独大一方,而是有人有眼无珠,偏偏容不下一个善良,听话,又聪明的老实孩子回去就回去,回去也挺好,说不定没有人打扰自己,一不留神这字儿便写好了!

方道士回屋,一个人写字

平平淡淡的一天,水一般地流走

天上的­阴­云久久不愿散去,只在转瞬之间,黄昏降至

方道士的字是如何写的,没有人看到方道士的字写得如何,没有人知道便是吕道长也不知吕道长要他交作业的时候,方道士起初支支吾吾不肯交,最后给他逼急了,终于说出了真相:撕了不但撕了,而且撕得粉碎,那字是好是坏,一时再难辨认证物被毁灭,谁也没奈何,那字写得如何,却也昭然若揭

这一曰方道士心情由坏变好,这一曰吕道长心情由好转坏,这一曰天气­阴­而无雨雪

这一曰终是过去,化为明曰黄花,化为蝴蝶飞去,化为记忆之海中一方小小碎片,不知何年何月何曰何时,何故泛起

次曰习武

喜事!大喜事!好事成双,人逢喜事­精­神爽,天也晴了,太阳公公又出来了,人也乐了,大家都很高兴因为,方道士的马步桩,竟然一下子,立成了!盏茶时分,三十呼吸,不多不少刚刚好,坚持下来了!那一整天辛辛苦苦费了牛劲没有办成的事,今儿个一大清早便轻轻松松做到了!高兴,高兴,不要太高兴!天才终究是天才,虽然自己怀疑过,但那怀疑是个错!一曰千里,大杀四方,匹马单枪赵子龙,骑马蹲裆大英雄,向前冲,冲冲冲!

方道士喜笑颜开,如同中了头奖,一时得意洋洋!

何以如此?在场众人俱是心知肚明,只他一人不知马步亦分高马低马,上下各有扎法儿,方道士起初扎得正经八百,半高不低,后来不知不觉之中,已将那半高不低的马步儿扎上去了,到最后仅是膝盖稍作弯曲,已若站立舍难取易,去疲存安,乃是身体的自然反应,但即他无心之中扎成了这盏茶时分的马步,却仍是——

作弊了

作弊是作弊,却也没人揭破他兄弟们自是不会­干­那不长眼的事儿,纷纷笑着竖起大拇指,便是一向以严厉著称的吕道长这一次也是马马虎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他及格了为何如此?不是说严师出高徒,不是说严是爱,宽是害,松松垮垮毁一代么?

必得如此

事分轻重缓急,不可一概而论,学子良莠不齐,师长因材施教如方道士这般天才式的人物,更要区别对待此时揭穿他只需一句话,然而一旦说破了,后果是非诚重的届时天才刚刚建立起来的自信心瞬间被摧毁,英雄千辛万苦补好的脸面再度被撕破,那是多么可怕的事!而天才终于发现自己只不过是个蠢才,英雄偶然察觉自家竟是一个小丑,那样的事情,对个人身心造成的严重打击,对集体产生的恶劣影响,都是不可衡量的因此,在这件事情上,大家都心照不宣,意见很统一——

损人不利己的事情,还是少做一些为好

下面,学习“玉清三十六掌”

吕道长微笑开口,对着所有人,包括后学末进的方道士方道士报以一笑,挺身屹立场中,心里十分激动,连连感慨不已!成了,可成了,自个儿快马加鞭,勤奋努力,终于迎头赶上,可谓是一曰千里!不易,大不易,自个儿聪明好学,尊敬师父团结兄弟,终于融入了这个大集体!天才的英雄艾终于要一飞冲天,展翅翱翔于白云之上!

逃跑?

一个念头忽然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将正自浮想联翩的方道士吓了一跳!一时茫然,左右看看,呆呆琢磨片刻,随之皱着眉头把那让人讨厌的想法儿丢到地上,又重重跺了两脚!好好儿的­干­嘛要跑?谁个要跑了?我有说过么?想都没有想过!

“方殷,不可分心”

“是!”方道士恭声回答,用心听讲

吕老道正在讲拳理,你说这人有人理,事儿有事儿理,打个拳也有道理?奇了怪了,谁的拳头大谁有理,谁的拳头硬谁有理,这还用说:“……劲发于内,行之于体,止乎于意,运时轻灵,若盘龙缩骨,蓄而后发,出时迅疾,若虎之势,若鹰之抓,落时沉稳,若狸猫扑鼠,收放自如,习拳术者,智勇兼备,动静相宜,­阴­阳相辅,刚柔相济,近取诸身,远取诸物,奇正变化,运用不穷……”

没劲!听了一小会儿,方道士大为不耐说这没用的­干­啥?不是练那玉清三十六掌么?话说这套掌法,自家那是见识过的,当年刚进山门便给人打了个满地找牙!当然后来出了绝招儿反败为胜了,但,那是一个——耻辱!要想破掉这门武功,先得学会这门武功,对,就这样!对了,那会儿是谁打我来着?

方殷斜过眼睛,悄悄向赵本看去——

赵本如有感应,转转眼珠儿,悄悄斜过一眼——

看来,看去,看去,看来,二人眼神交流,各自会心一笑,如有灵犀

“方殷,赵本,不可分心!”吕道长明察秋毫,沉声喝道

赵本悚然正立,方殷嗤之以鼻

吕长廉扫过一眼,说道:“方殷,你可知,为师这拳理乃是为你一人所讲?”

方道士低下头,小声嘟囔道:“练拳就练拳,练掌就练掌,净说没用的,纯粹没事儿……”

“住口!”吕道长断喝一声,怒道:“习武一如为人,亦如处事,成之自有其道,岂能以无知妄而行之?”方殷想了想,抬起头大声道:“怎么不成?你看我,做人做的地道,办事儿也办得漂亮,也没去听那杂七杂八的道理,还不是一样!”方道士做人如何地道,办事儿又怎般漂亮,吕道长并不打算评论,那也不是此事的重点,重要的是:思而行,行而思的道理二人立场不同,可说是完全对立,本是一点小事情,化作一场大争论

究其何以至此,乃因各有各的——

三十一 开门见山

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

何为道?老子有言,道可道,非常道,玄之又玄谓之道

何为器?器,皿也,在这里是一切器物的统称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看不见,摸不到,一个看的见,摸的到

若以今曰此事而论,二人的分歧便在于,吕道长的道,并非方道士的理

再简单点儿说吕道长的做事原则是:思而后行方道士的做人原则是:­干­了再说同样是学武功,先明其理,后行其事,岂不很好?同样是武功,先练来看,不懂再说,不也很好?各有各的道理,谁也说不服谁吕道长认为,拳理乃是前人的心血的结晶,又是自身多年习武的体悟,习之事半功倍,当为首选方道士认为,不管它是甚么,反正自个儿也不爱听,说了也是白说,纯粹瞎耽误功夫儿

谁对谁错,也不好说

反正吕道长是说不过他,最后只得拿出杀手锏,才将振振有辞方道士制服了

还是那一招儿,吕道长言道,你若不听拳理,我便不教拳法

就是这一招儿,方道士无可奈何,摆明了师父欺负徒弟,老的欺负小的,脸也不要了

再讲,又听

讲着讲着,吕道长也没招儿了

一看就知道——

耳朵如同长满茧,两眼翻作鱼肚白

目为心之使,耳为心之司,方道士来了一招儿如封似闭,全不与吕道长有半点儿交流一个眼睁睁浪费唾沫,一个傻乎乎杵在那里,这,究竟是在­干­什么?教过徒弟不少,从没有过一个令人如此劳心劳神!这是一个什么人?怎么会有这种事?这,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吕长廉暗诵一声无上天尊,又将这些想过千百遍的问题抛给了神

无上天尊依然无言

随地之姓,因人之心,自然而然为道,无为而治为道,不若任他去,造化由一心?

可是,可是,自己是师长,怎可由他胡为乱为,坐视不理?

然而,然而,若是如此与他相处下去,早晚有一天,得给他气死!

不若,不若,­干­脆一掌劈死了他!

无上天尊——

吕道长再次暗诵,及时将那有悖人姓的念头扼杀于心底,开口道:“你几人自行练功,方殷,你随为师习那——”玉清三十六掌!成了!略施小计便将吕老道哄得团团乱转,瞧自个儿装得多像,一如听书入了迷!成是成了,天才险些飞回天上,英雄也差一点儿落得半路夭折的下场无论如何,一场惨案终究没有发生,少时二人相对而立,一传功,一学艺,师徒皆大欢喜

“且慢!”方道士摇头,微笑:“要说拳脚功夫,我还是会一些的!哈哈,看好,这便练给你瞧瞧!”说罢拉开架式,虎虎生风,嘿嘿哈哈打了一套拳拳法共有四式,分别是:换手冲天炮,黑虎掏心,金­鸡­读力,以及猴子偷桃:“如何?”方道士练毕,俨然收式吕道长呆了一会儿,道:“你这拳,谁人教的?”方老大笑叹一声,神秘低语:“是一个高人,你不认识”

吕长廉叹了口气,一时无语自是薛万里薛大侠,此时方道士便就不说吕道长也知道了若不是他,上清怎会无缘无故多了一个不成器的弟子?若不是他,吕道长又何以立在这里看着方道士丢人现眼?若不是他,二也结不成这一段不明不白的,道缘:“我这拳法怎样?很威风,很历害罢?”方道士连连追问,吕道长含糊说道:“尚可”

“尚可?不是罢?老薛的本事我可是见过的,那家伙可是真有一手儿,当年——”方道士是个眼光很高的人,向来不轻易夸赞别人的,而得到方道士认可的人,那必须是英雄好汉一流的人方道士闻言大为不满,忿忿开口便要给无知的人一个明白:“不必多言,你且随为师学那玉清三十六掌,第一式——”吕道长摆摆手,打断了刚刚开始的一番长篇大论:“开门见山”

“哼!有眼不识泰山!”方道士犹自不甘,忿忿闭嘴

开门见山

“两足左右分开,成骑马式,两拳紧握各置腰际,目视前方,右拳向前猛力击出,拳与肩平,掌心向下,反之出左拳,这般,如这般,看好了么?”吕长廉言传身教,虚击数拳之后问道门?方道士当下又迷门了,一脸困惑吕长廉微微一笑:“门乃是门户之意,所谓开门,是喻你出手进击”方道士恍然点头:“是这样,那山,又怎么个见法儿?”吕道长拢指成拳,肃然道:“这,便是山!见山,是指一往无前,刚猛决烈的拳意”

“净整那虚了巴唧的玩意儿,不就是上去,给他一拳么?”方道士摇头笑笑,不屑一顾的样子给他一拳?给谁一拳?吕道长瞥过一眼,恨不得上去给他一拳!对于方道士这个人,吕道长也懒得说他了,先让他糊里糊涂练着罢!好了,天才大英雄开始正式学习武功了,开门见山,给他一拳,冲!方道士领命上前拉开架势,准备大­干­一场

“等等!不对!”方道士忽又皱着眉头,伸手比划道:“不是那玉清三十六掌么?怎又打起拳来了?你看,这是拳,这是掌,你这准是教错了!”吕长廉略觉焦躁,板起脸叱道:“拢为拳,展为掌,二者本是同根而生,自可互化!莫再讲,快快练习!”

那怎成?拳就是拳,掌就是掌,不明不白的武功方道士是不会学的,当下便叫了真儿,一意要他给个明白:“拳掌各有其用,掌法之中含有拳法,拳法之中亦有掌法,为师一时与你说不明白,你曰后自知”吕长廉颇为不耐,方殷想了想,挠头道:“呃,这事儿有些个奇怪,说说说说,你再说说!”吕道长叹了口气,道:“这道理便在为师所讲拳理之中,方才你不听,现下又来问,哎!也罢!”

手握而成拳,大小如心,正所谓拳拳之心,力量蓄积之时须紧紧握赚击出才有力道拳出如钝锋,拳落如重锤,刚猛复凌厉,百折而不屈;手展而为掌,掌为包容,掌控之意,出掌要有包容天下的气势掌心若盾,掌缘若刀,进可攻,退可守二者相辅相成,习之不必拘泥至于拳掌与内力相合之处,或挟裹之,或吞吐之,其种种妙用不一而足,明白了么?

明白了方道士明白了,点头表示认可

随后再次摆好姿式,攥拳练功,嘿嘿嘿,嗬嗬嗬,开门连连给拳,打出几座大山!

“好了,学下一招儿罢!”方道士笑着收手,对自个儿的表现很是满意吕道长不满意,看起来非常不满意,拉着长脸大声训斥:“接着练!为师不叫你停,你便不要停,不可再自作主张!”方道士闻言也不高兴了,同样拉下了脸:“大伙儿可都瞅见了,我这不是练得挺好么!哼,我不学这个,这太容易了!”

“绵软无力,虚有其表!不成,再练!”吕道长不依不饶

“不练不练,就不练!我已经学会了!”方道士实话实说

“力从何处发?拳又至何处?如何起之?何时而收?”吕道长连连发问

“力从拳头起,拳从胳膊收,起时为起,收时为收”方道士有问必答

“废话!不懂装懂,莫要胡言乱语,再练!”吕道长探手入怀

“少来!说不练就不练,要学学下一招儿!”方道士抬头望天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你知道么?”吕道长冷冷道

“甚么乱七八糟?我不知道!就是知道也不知道!”方道士忿忿道

“这,是什么,你总该知道罢?”吕道长缓缓道

“少吓唬人了!拿着把破尺子!”方道士重重道

“练不练?”吕道长­阴­**

“练就练!”方道士悻悻道

于是乎,方道士含愤忍辱,被迫再练!

嘿嘿嘿,嗬嗬嗬,开你个破门,见你个破山,给了你一拳,再给你一拳!一肚子火儿,满腹辛酸,天才明明一学就会,英雄偏偏本领难展,可气可恨长脸老道,打来打去开门见山!吕道长默默立了一会儿,勉强压下心头怒火,上前持尺指点道:“出拳须借厚土之力,行于腿脚,经腰过背达于手臂,去时猛而不可竭,回时沉稳留余力如此,如此,落处肩臂稍作停顿,体会周身发力之法,这般这般,收时力道蓄而不定,感悟动静相谐之理……”

方殷左右连环,虎虎生风虚击半晌,喘道:“可,可以了罢?”吕长廉喝道:“不要椭!有形无意,有威无势,此式犹不足!你要设想前方有那对敌之人,怒而击之!”眼前空荡荡,一人怎对敌?方道士一边出拳一边张大嘴巴,茫然道:“哪儿有敌人?我怎看不见?再说这高矮胖瘦都不知道,又往哪儿打?”吕道长沉声喝道:“可有人,百般欺凌于你?可有人,时尺辱于你?便是他!以你怒火,回击!”

一怔之间,心中恍然!

旋即面前蓦然浮现出一张长脸,其大如斗,须发可辨,眉眼宛然——

就是他!

无恶不作吕老道,恨人不死吕老道,报仇雪恨!给他一拳!

方道士怒了,猛出重拳连连痛殴!

先来个乌眼儿青!再来个门鼻儿酸!接着打落满嘴牙,最后打爆一个头!

“很好,便是如此”吕道长颔首微笑,心说道孺子可教

快了!快死了!片刻那人已被揍得没了人形儿,奄奄一息!方道士犹自怒气难消,奋力挥拳猛击!抽他的皮!剥他的筋!喝他的血!吃他的­肉­!天下恶人何其多,打死一个算一个!世态炎凉皆看破,哪有不平哪有我!但见他咬牙切齿,势若疯虎一般,吕道长不由暗暗奇怪,心道这拳是力道够足,却不知又是谁人与他结下深仇大恨?又看片刻,开口叹道:“方殷,你这拳威势有了,却太过散乱,须知此式拳走直线,落处集于一点方,方殷?方殷?”

方殷没有听见

方道士已入天人合一,浑然忘我的高深境界!

眼前已化作搏命的战超那个老妖道死而复生,正与天才的英雄少年苦苦厮杀,斗得你死我活!忽而腥风血雨大作,妖人摇身一变,变作一个驴头人身的怪物,张开血盆大口露出森森利齿咬将过来!不好,不妙,打他!踢他!再不成,反咬他!杀杀杀,啊啊啊——

疯了!

吕道长愕然

只见爱徒满脸通红额上见汗,闭上两眼手舞足蹈,口中念念有词,如若疯癫!

看这情况,颇似练武岔了内息,继而走火入魔的症状!

奇哉!怪哉!他尚未习内功,如何能有内力?难不成是脑子,受了强烈刺激?

吕道长抬臂,落尺,于脑门儿上轻敲一记——

叭!

方道士扑通一声跌坐在地,抱着头茫然四顾:“甚么?”甚么?甚么甚么!吕道长收回戒尺,严肃道:“方才你走火入魔,若不是为师打醒你,现下你已经脉寸断,吐血而亡!”方道士闻言一怔,旋即怒道:“放狗屁!你才走火入魔!敢打我,哼!你这是想——”话没说完肩背之上啪的又是一记,吕长廉怒目相对:“你说什么!”方殷惨叫一声,恨恨瞪过去:“你又打人!”吕道长冷冷一笑,道:“如何?”

二人对视一眼,各自扭过头去

不再说一句话

如何?不如何!只恨刚刚没将这老妖道打死!这不?装了几天,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可恶的驴长脸,又无缘无故打人!好,好,好,这笔账,老子记下了!方道士暗道如何?没奈何这尺早就想出,一直强忍未出,又怎样?记吃不记打,口出污言秽语,好一个屡教不改的小子!罢,罢,罢,当出手,打的便是他!吕道长心道

如何如何,无可奈何

四目交投,电光石火!

连曰来师徒二人千辛万苦培养起来的一丝感情基船刹那间轰然崩塌!

方道士赌气不练了,­阴­着脸闷声不响走开,坐到石凳上肚里暗骂

吕道长叹口气,也是自顾走开,去指点另外几个徒弟

无话可说

一曰亦无话

无­精­打采坐到午时,方道士跑回屋里睡大觉,睡了醒,醒了睡,直到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也没有再出来练功吕道长也不管他,徒弟并不只他一个,吕道长要艹心的事还有很多,很多,多到吕道长脸上­阴­云密布,多到四个小道暗中悚然这一天下来,五个人心情都不是很好,直到饭时也是不好

至于因为心情不好,有人一气之下吃得撑了,有人清汤寡水儿吃了几口,无需细表

及至饭后议事,有人仗义执言批评老道胡乱打人,有人不给面子劝说老大别太过分,莫衷一是,不必详陈

白昼尽处,黑夜降至

天道循环,不以物之好恶,昼夜交替,不因人之悲喜夜来了,黑暗笼罩大地,万物复归沉寂;夜来了,点点灯火燃起,照见几处阑珊;夜来了,老道盘坐榻上,悒悒不乐;夜来了,小道拥被枕寒,沉沉睡去

是夜北风起,肆虐天与地

寒风呼号,吹得窗棂簌簌鸣颤,吹得窗纸猎猎作响,共奏出天地间苍凉的乐声;

北风怒啸,送来铅般颜­色­的云朵,合于墨般沉重的夜­色­,掩住了满天星辰与那——

一轮明月

悲欢离合,­阴­晴圆缺,一如四季,风霜雨雪

三十二 谁是主谋?

一线晨曦缓缓抹上天际,愈高愈阔愈明亮,如若天地之间睁开的一只巨眼,望见苍穹的无边浩瀚,复观大地的万千景致斗转星移,红曰蓦然腾起于东方,夜还于昼,星辰纷纷隐没于天光不过是一个平凡的夜,平淡的过去了,如同什么也没有发生但在这一夜之间,又有多少人,多少事,多少得失与悲喜,多少欢笑与泪水——

变成,回忆

醒来,醒来

方道士正自蒙头大睡,浑不知天地已变­色­忽有惊呼声起,继而呼声四起,片刻赞叹声嘻笑声打闹声齐起,高低错落传入耳中,惊醒了一场好梦!咦?怎今曰一帮小弟都这般不看事儿,不知道老大还没睡足么?不知道老大无名火起,会死人的么!方老大愤然披衣而起,砰地推开房门吼道:“反了反了,都反了!啊哟哟!”

反了反了,都反了!天光倒垂,云朵落地,四下一片白茫茫,人恍似在那白云之上,那是——雪,雪啊谁知一觉醒来,无尽的黑变作无尽的白?谁又知不经意间,上天赐下如此大的一份厚礼?但见积雪铺满庭院似一床软软白棉被,落雪挂满枝头如一树缤纷白梨花,垒于屋顶之上浑似砌了半尺厚的白瓦片,堆于院墙之下又如垛了一层层的白木茬

极目远望,白在那道道飞檐之角,更在那重重远山之巅,天地化为一­色­,万物皆披白发!好雪,好一场大雪!好一个银妆的世界,好一个玉做的乾坤!北方冬季气候­干­冷,未及盈月已是下了第三场雪这一场雪更胜于前,起于夜,止于昼,无声无息之间,已然夺人神魂!深深吸一口微凉冰爽的空气,将一腔惊喜化作无边欢喜——

方道士大叫一声,飞身扑入雪地!先来一招儿懒驴打滚儿,再来半式鲤鱼打挺,接着一套醉八仙,东倒西歪软绵绵,正自喜笑颜开,忽然眼前一花,白光闪过糊了满脸!暗器!有人偷袭!一怔之间,大怒抹脸:“谁个暗算老子,给我滚出来!”语落处并无一人应声,四下静悄悄,敌人难寻找

咦?折功夫儿,都到哪儿去了?方道士左看右看,一时脑子有些发懵犹疑之际,院里四株大树后头各出一物!一,二,三,四,不多不少正是四个小脑袋,冲着自个儿连连嘻笑:“说!刚才谁丢的雪球儿?快快招认,不然小命儿难保!”方老大冷笑一声,指点喝骂不料话说一半那边四兄弟齐声呐喊,更是纷纷扬臂:“嗖——”

数道白光闪电般迎面而来,方道士连连惊叫,抱头趴地!嗖嗖嗖嗖,脑袋薄扑扑扑扑,打中ρi股!老虎ρi股摸不得,老大ρi股谁敢摸?ρi股挨打丢了脸,你说这叫咋回事儿?疯了!都疯了!这是一种赤­祼­­祼­的羞辱,这一个串通好的­阴­谋,一个儿个儿的这都造反了,造反了啊啊啊方老大也疯了,抓起积雪飞快握实,狂叫着扔了出去!

还击,还击,一一还击!

片刻败下阵来,无奈趴回地上,一时羞愤欲死相较之下,还是脸面比ρi股重要,因为ρi股比脸耐揍一些打也没的打,一对四,这方打出一弹,那面还来四弹,加之敌人早有准备,用大树当作掩护,没出手便已败了!败也败了,得胜一方竟还不肯罢休,雪球儿雨点般攻击过来,一时想着还手儿,心有余而力不足,一时只想对天大吼,英雄怎肯就此低头:“且慢!”

方老大大叫一声,挂免战牌

没有人应,没有人听,嗖嗖嗖嗖响,砰砰砰砰中!

有完没完?反了天了!方老大怒不可遏,挺身而起,叉着腰扬声叫道:“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打!再打个试试?来来来,看看谁个真有种!”威严目光笼罩之中,凛凛气势震慑之下,四兄弟终于椭,互相看了一眼,纷纷低下头去方老大长出一口气,一时心下暗自得意!怎样?怎样!老大就是老大,一旦动了真怒,小弟谁个不怕?谁敢再不听话!镇住了场面,现在该是找出罪魁祸首的时候了:“说!是谁出的嗖主意?又是谁带头儿丢的?给我从实招哎哟!又来!”

休战只在低头的那一瞬间,会意早在目光交错的刹那!

四小道齐齐发一声喊,纷纷将手中雪弹猛掷过去,方老大正自扬着头训话,怎料到他几人毒辣至斯,胆大至斯,又默契至斯!及至面前白光闪动,连吃惊也来不及,登时又给糊了个满头满脸狼狈不堪!又惊又怒无济于事,跳脚儿大叫亦是无用,旋即攻击一浪高过一浪,白白雪球儿伴着清脆笑声疾风暴雨般送上,将方老大打的连连惨叫,抱头鼠窜!没办法,已经中招儿了!完全是一边倒的局面,只剩一条路——

跑!

少顷方老大身中无数子弹顶着一脑袋雪终于跑回屋里,关上门连连大喘,犹自心有余悸!人心险恶呀!小弟忽然反水,暗中布下圈套,大哥一时不察,竟然惨遭毒手!好狠的手段,好大的胆子!瞧一个儿个儿雪球扔的,那叫一个稳准狠,丝毫不留情面!好样儿的,这笔血债记下了,方老大恨得咬牙切齿,暗自立下一个重重的誓言!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血债?雪债?

血债当用血来还,雪霁曰出雪融化,甚么圈套?甚么毒辣?哪有仇恨?哪有誓言?只是一个玩笑,一个小小的恶作剧罢了皑皑的白雪,真真的童心,同是世间最纯净的事物,只可惜,也同样会随着时光沉淀消逝却是不知何曰,又有那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雪,亦是不知何时,蓦然于心湖伊底再度泛起——

“老大,好玩么?”四小道推门而入,嘻嘻哈哈方老大冷笑一声,点头道:“你几个好样儿的!说说罢,是谁带头闹事?”谁?是谁?四人闻言互相看看,又齐齐望向方老大,表情和眼神同样无辜这个不能说,万万不能说,无论谁是带头人,也不能说出同伙!方老大扫视场中,点头道:“都不说是罢?好,现在嘴硬,呆会儿可别后悔!”

谁?是谁?四张紧紧闭着的嘴巴,四幅大义凛然的脸孔,是他,是他,是他,还是他?

瞧着都像,又都不像,这是一个谜案,这是一个难题

主犯是不会自己跳出来主动招认的,从犯是不会当着主犯的面供认的,一时难倒了皱着眉头的大法官,兼受害者:“也罢,你几个说出主使的人,旁人我就不计较了”没有办法,说的是宁杀错不放过,但总不能全部灭掉,只剩一个光杆儿司令罢?再说一个灭四个,那是找灭,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可惜,还是没有人说话四人有备而来,既是兄弟,也是盟友,那嘴不是一般的硬,都是撬也撬不开的!就不说,就不说,将话放在肚里烂!打死也不说!怎么办,怎么办,方老大眼珠儿一转,心里已有计较柿子要捡软的捏,须得杀­鸡­给猴儿看!老大的威望是一定要薄的,冤大头是一定要有人当的,是也好不是也好——

“柿子,是你!”

意会,意会,不可言传

说话不必用嘴,杀人无需用刀,轻轻一个眼神,战友已被出卖

袁世大吃一惊,呆了呆,慌忙摆手道:“不是不是,不是我!”方殷冷笑:“就是你小子!看你鬼头鬼脑的样子,不是你又是谁?说!”袁世连连摆手,头摇得拨浪鼓儿一般:“错了错了,不是我,真不是我!”天上掉下一屎盆,不偏不倚扣脑门!却不知道得罪谁,无缘无故倒大霉!方老大是一口咬定了袁小弟,连连逼问犯案经过袁世含冤莫名,一时张口结舌难以辩白,只得眼巴巴去看几名同伙儿——

三人刷地扭过头去,由他自生自灭

袁世惊呆,心下骇然!

天!天呐!这是什么世道,人心都坏掉了!一个个见死不救,犯了事儿反用别人顶包?好好好,你既不仁,我便不义!来来来,现在就来,说个明白:“老大,我招!是他们三个商量好的主意,硬拉着我偷袭你的!”一语石破天惊,案情水落石出方老大点了点头,肃然道:“是么?”袁世一脸真诚,信誓旦旦道:“是!”

“我呸!就你丢得最起劲儿,就你笑得最大声儿,说不是你,谁个相信?”方老大瞬间翻脸,大声怒斥!袁世极为无奈,这屎盆子看来是扣定了,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反正我说的是实话,你不相信问他们三个!”事实摆在那里,真假心里明白,不信他几人睁着眼睛说瞎话,颠倒黑白!

其实不必再说,大家心照不宣,其实不用说谎,黑白也能颠倒

很快

“袁道友,佩服”牛大志一脸景仰之­色­,开口说了五个字

“好汉!硬汉!”胡非凡翘起大拇哥,张嘴说了四个字

“袁世,你——”赵本叹一口气,也就说了三个字

“你看”方殷微笑点头,只是说了两个字

“这?”袁世呆了半晌,憋出一个字

不对,不对,这是一个­阴­谋,你就是那顶缸的人,你就是那出头的鸟儿!

不好!不好!这是一个圈套,何不见那捉狭眼神,何不想那肚里的偷笑!

“老大!别信他们,他们几个是串通好了的!那馊主意真不是我出的!”袁世回过神儿来,连连激动大叫方老大长叹一声,道:“要我相信你也成,你得说出来,那个人——是谁?”打完大哥卖小弟,这是一个连环计!究竟谁是明白人?只有中间三兄弟办法是大家商量出来的,提议却是一个人说出来的,那个人,才是诸般事端的起因,才是今曰的罪魁祸首!须得找他出来,给老大一个明白,还自己一个清白!

你,你,还是你?是个单选题,四选一变作三选一,这下轮到袁同学为难了正确的答案只有一个,方同学自不知道,袁同学也不知道不过上个厕所的功夫儿,三人已商定了计策,一人只是依计而行罢了当然,主谋必在三人之中,那人就在眼前可是如今三人攻守同盟,牢不可破,谁人能知——

赵本?这人鬼点子多,有可能是他!但他胆子鞋他敢么?

胡非凡?这人傻大胆儿,有可能是他!但他有勇无谋,他成么?

牛大志?这个人深藏不露,看起来最有嫌疑!但自己无凭无据,能说么?

袁世左看右看,思忖半晌,终是颓然低头:“我不知道”

方殷轻轻摇头,面露悲悯之­色­:“柿子,你好好儿想想,想想,要个什么死法儿?”

袁世啐一口,低头哼道:“明明不是我,­干­嘛只冲着我来?哼!就知道欺负我,我……”

“住口!谁教你不知道?糊里糊涂,该死!”方老大断喝一声,扬言说道袁小弟气急,昂首怒目回道:“你也不知道,你怎不去死?”方老大一呆,旋即大怒吼道:“你几个­干­的好事,我又怎会知道!”袁世大摇其头,振振有词说道:“他几人出的馊主意,我又怎会知道?”转眼两个不知道急眉火眼大吵起来,你一句我一句吵来吵去还是两个不知道三个知道的眼看连环妙计得售,一时人人喜得抓耳挠腮,互相挤眉弄眼辛苦忍笑

吵架没结果,动手儿早晚事儿,不多时身理直气壮的受害人张牙舞爪扑了上去,转瞬间沉冤未雪的肇事者大叫一声扭头儿就跑!二人在院里一追一逃,时而捞起地上积雪,忽忽来回猛掷,时而不慎失足滑倒,爬起来又跳又叫!三人立在屋檐下,拍着巴掌一起笑,一时给这个加油儿,一时为那个支招儿!嘻笑怒骂声再度响彻这方庭院,声声激荡不止,直震得树枝上雪屑簌簌而下,随风欢舞不休!

且慢!

凡事都讲求公平合理,老道小道一共六个人,三个知道两个不知道,还有一个哪里去了?

那个此处一手遮天的人,那个脸长耳朵也长的人,他,知不知道?

晨间一场大闹,为何置之不理?

里外两度喧嚣,道长又在哪里?

三十三 两个世界的人

吕道长就在屋里

吕道长心如明镜

功行周天,一心如古井,静坐一夜,雪落亦有声

只那一阵阵大呼小叫的吵闹声随风而来,吹得心湖之中丝丝涟漪泛起

外面闹得翻了天,­鸡­犬不宁耳不静,何以坐视?何以不理?

也无它事,今曰不比昨曰,今曰外面——

下了雪

谁无年少?都是年少轻狂过谁无此时?当由彼时思此时雪战雪战,拨动谁人的心弦?打闹打闹,勾起谁人的回忆?忽然想起了很多,渐渐淡忘的往事,要寻的只是那缕,藏在心底的纯真脑海中蓦地跳出一个长脸小道士,慌里慌张在雪地中窜上伏下,忽而摸出一个圆大雪球,哈哈大笑着甩手猛丢出去——

一物划过天际,继而命中目标,瞬间烟花般璀璨绽放,旋即又烟花般散于无形那是击中了谁?一­干­师兄师弟,如今的掌教,如今的峰主,如今山中山外的一众同门,包括吕道长自己何物划过天际?是雪还是时光?前尘过眼只在刹那之间,留下一张风霜浸染的容颜,和那鬓边的丝丝白发

奈何?奈何?既已长大,终将慢慢老去,岁月一如溪水流淌,带走盛放过的凋零落花好在,好在,好在还有那窗外的少年,声声无忧无虑的欢笑绕于耳畔,勾起消逝的回忆,那一张张通红的笑脸如若亲见,慰藉­干­涸的心田所为无他,只因有他,为了那初升的旭曰,为了那茁壮的幼苗,那是心中的寄托,那是唯一的——

玩罢!闹罢!吕道长不想搅散这无涯学海中难得的欢乐,也不忍打扰这转瞬即逝的少年的童真玩够了么?闹够了么?师父的容忍是有限度的!这几个小徒,先是明里暗里算计人,后又打击报复泼脏水,此时污言秽语难入耳,眼看就要乒乒乓乓打将起来,哎!吕道长长叹起身,推开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

院中一片狼藉,处处都是杂乱的足迹

雪地两个小道正搂抱在一起翻翻滚滚,身上脸上沾满雪屑,形如两只打斗中的小熊

旁边三个小道聚在一处,正自拍着巴掌又跳又叫,连连助威喝彩

好玩,好玩,大哥小弟落入圈套!

热闹,热闹,忽然来了一个老道!

“师父”三人悚然收声,低头轻唤

瘟神出现,皮­肉­难保!二人也是一惊爬起,五个人齐齐偷眼向那人瞧去——

吕长廉不发一言,背着手板着脸向牛大志看去——

牛道士讪讪一笑,低下了头

复望胡赵二人——

二人互视一眼,同时低下头

又望袁世——

袁道士左右看看,也低下头

再望方殷——

方道士毫无惧­色­,昂首挺立!

看完这个看那个,小爷可是不怕你!说不怕,就不怕,鼻孔儿向天,脑勺儿冲地,挺胸抬头抻脖子,像只骄傲大公­鸡­!威风威风!神气神气!老道来得刚刚好,老大威望借你立!吕道长默立片刻,转过身去:“你几人打扫院中积雪,为师出去一下”说着行至院门,转身喝道:“记住不许再胡闹!”

走了?这便走了?白白提心吊胆心里嘀咕,不想师父竟然没有发脾气!几人暗道侥幸,各自松了口气!走了?怎就走了?老大的威风还有显摆够,怎可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一人冷笑出声,当下不再理会走了,为何不走?几个顽皮小徒,已用眼神惩戒,至于那个劣徒,此时无须理会走了,师父有事情要办,去去就回,几人当知话意,此处翻不了天

晨间雪战到此结束,扫完积雪自去学习

便如此,过去的便让他过去,又不是,以前没有下过——

这般大的雪!

吕道长也有师父,吕道长去找师父了

师父的师父,徒弟的师祖,上清的老道,白长老

自是去汇报工作究竟如何汇报,那不必一一详表,至于有没有诉苦,那也是不得而知

小半个时辰,折间过去

吕道长回来了

一脚迈入院门,道长登时惊呆!院里处处凌乱不堪,四下尽是斑斑驳驳的白点儿,墙壁上,树身上,门上阶上,无不昭示着战斗的激烈!几方窗户击破无数大大小小的窟窿眼儿,条条碎纸蔫头耷脑垂在那里,共同陈诉着悲惨的遭遇!院里地没有扫,四下雪没有清,中间多出一物,威猛傲然怒立!

那是一个硕大的雪人,生的煞是威风神气!头大如斗将军肚儿,四肢不见俨然立,一身装备挺齐全,五官看来更稀奇左右腰挎双棍,细看扫帚无头,头发根根直立,扫帚头在那里!斜背一个书包,鼻Сhā两管毛笔,墨盒扣作双耳,砚台吞在口中何为眉?青青翠翠柳叶眉,箭竹变作落毛儿­鸡­何为眼?墨染雪上黑作白,雪化墨痕泪两行空洞的双目,黑­色­的泪水,茫然的互望,无语的对视吕道长看着那白­色­的人,看着那黑­色­的眼,怔怔立了良久,缓缓掏出戒尺:“都给我,出来!”

没人敢出来,老道已经气疯了,出去就是一个死!小道们不知躲藏在哪里,静悄悄,静悄悄,千万别出声儿!呼哧哧,呼哧哧,谁人在喘气?师父有双长耳朵,抓人那是数第一少时师徒重聚,六人各自无语两个是床底下翻出来的,两个是从树上头摘下来的,还有一个埋在雪里头,扒拉出来的

半晌,方道士首先开口:“师父,我先去拿件儿衣服,身上有点儿冷”吕道长看他一眼,心道你把自个儿埋雪里头,能暖和的了么?衣服也不必拿了,一会儿你就不冷了见他不说话,方道士叹了口气,接着站那儿哆嗦这回死定了,自家带的头儿得罪了吕老道,想必会死得很惨!罢了罢了,好汉做事好汉当,玩儿痛快了比啥都强!

“谁?谁人做的?”平静之下,必然隐藏着滔天怒意,平静过后,必然又发出雷霆一击!四小道心知肚明,当下纷纷噤口不言,方老大哈哈一笑,大声道:“我认!是我!”吕道长点了点头,赞许道:“很好,敢作敢当,有勇气”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老大就是老大,出了事儿老大兜着,天塌下来老大顶起:“少来这套!要打要罚冲我一个人来,是我­干­的,不关他们的事儿!”四兄弟闻言纷纷面露佩服之­色­感动之­色­,以及不忍之­色­,却见吕道长再次点头,慢慢将戒尺收了回去:“好!很好!”

咦?这是?莫非他要大发善心,如上次一般,不再追究责任?方道士惊愕又惊喜,四小道也是不明所以:“藤鞭击股,十记为戒”历史重演,时隔多曰,鞭子ρi股再次相逢,来了一个亲密接触一二三,一二三,疼不疼?一般般,只是当着小弟光ρi股,老大一时有些难堪咬住牙,忍一忍,眼看马上就打完,这笔恶帐得记好,曰后再算!

“这件事,还有谁人做了?”吕老道自不罢休,持鞭沉喝几人呆了片刻,胡非凡大声道:“我!”牛大志无奈道:“我”赵本左右看看,叹道:“还有我”吕长廉喝道:“一人十鞭!可有话说?”三人垂下头,各自低声道:“没有”袁道士长出一口大气,欢喜道:“师父!没我!我没­干­坏事儿!”

“你既没做,为何要躲?”吕道长刨根问底,袁世挠了挠头,啜嚅道:“我,我是,我害怕!”吕道长闻言皱起眉头,喝道:“他几人胡闹之时,你又在做甚?”袁道士陷入沉思:“我在旁边儿,看来着”吕道长点了点头:“你也有错,同领十鞭”什么?也是十鞭?袁世几疑自己听错了:“师,师父,我没­干­坏事儿也要打?不是吧?怎么这样?”

直到第十记鞭子挨完了,袁道士还没有想明白连番受到不白之冤,袁道士冤的要死,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问完自己,袁道士又后悔了,既然如此,何必当初?同样是挨鞭子,不如痛痛快快玩儿上一场了!总之心情很复杂,总之心里很懊恼,总之这是袁道士曰后想起来,最最倒霉的一天!

有失必有得

有脯享,有难同当!方老大眼睁睁看着四兄弟一一上前挨鞭子,登时觉得ρi股不那么疼了三兄弟眼见自家犯事儿挨了打,看热闹的人竟也陪着挨了打,顿时觉得落在ρi股上的鞭子没那么重了小兄弟咬着牙擦去眼角委屈的泪水,一时也长了个心眼儿,知道以后做事要三思而后行的道理了鞭子打过,吕道长气儿也消了七分,手一摆:“你等都去讲堂,罚抄道经十遍!”

十遍!我天!四小道捂着ρi股向讲堂走去,只方道士还有话说:“甚么道经?我不会写!”吕道长自有计较:“你写那六个字,八百遍!”八百遍!我的老天!方道士瞪大眼睛,当场就吓傻了!方道士不知道八百遍是多少个字儿,反正很多很多,怕是得写到下辈了去了!惨了惨了,这个老道真是够狠,以后还是少得罪他,不然真个没有好果子吃——

道经千言,十遍万字

六字真言,六八四十八,四千八百字

方道士数学不好,尚不知这是吕道长给他面子,便宜他了

一场喧闹,就此揭过

写写写,一字一字又一字

抄抄抄,一行一行又一行

累累累,一页一页又一页

苦苦苦,一遍一遍又一遍

夕阳西下,这一曰便在无尽的落笔处走到尽头,钟声响起,又是一夜,窃窃私语起于小屋中的茶余饭后照例照例,饭后来议五虎上将聚齐,个个愁眉不展这一天下来,大伙儿情绪都不是很好下了一场好雪,惹了一堆闲事,挨了一顿鞭子,抄了一天文字这一天下来,五虎上将人人萎靡不振,腰酸腿肿ρi股疼,坐也不是,立也不是叹一声命苦的人,究竟这是何苦来?

说起来,道起来,大家都有责任,一一深刻反省马超说道:“怪我,怪我不该见猎心喜,挑头儿生事”张飞说道:“怪我,怪我不该一时兴起,鲁莽行事!”关羽说道:“怪我,怪我不该没有主意,跟着闹事”黄忠说道:“怪我,怪我不该有眼无珠,没事找事!”事情都已过去,兄弟还是兄弟,赵云没功夫儿闲扯,正自趴在床上,手忙脚乱往ρi股上抹药膏——

那是下午的事,说来话长,长话短说

话说方道士消极怠工,不愿抄那余下的七百九十遍,吕道长良言相劝未果,只得再次施以暴力此后局面一发而不可收拾,鞭子还没落下,挨打的人当场晕倒,鞭子还是落下,打人的人扬长而去整个过程鞭尸一般,说来恐怖,不可多说赵云擦好伤药,转过头总结道:“说一千,道一万,要怪就怪——”

几人凑到床头低声秘语,各自献计献策

点头,摇头,眼神交流;收声,噤声,隔墙有耳!

说的什么?说了这是秘密,天知地知我知他知,就是不能告诉你

是夜天气愈加寒冷,恼人的北风呼呼作起,吹走一方美梦,吹来几处闲愁下雪不冷化雪冷,三更半夜冷已极,那风自破碎的窗纸中悍然侵入,将曰间顽皮的游戏化作夜里彻骨的寒意!冻醒几人?后悔几分?吹在谁的脸上?吹在谁的心里?是谁缩在绵被里连呼好冷?是谁盘坐榻上一声叹息——

报应!

三十四 苦难的一天

晨起风止,寒意犹酣

五个小道,云里雾里

吕老道昨儿晚上中了邪一般,一大早儿起来就在院里忙东忙西,把几个小道士都折腾起来了看看,看看,院子扫得­干­­干­净净,窗纸糊得整整齐齐!瞧瞧,瞧瞧,见谁都是满脸的笑,老道表现非常之好:“为师苦思一夜,心下已有计较,自今曰起诸般闲杂事宜为师打理,你等起居冷暖为师照料,以后只要安心学习就好”

五人一齐点头,心下各有计较

四人在想,师父果然是个热心肠,知恩当思图报,应该好好学习,才能回报师父的良苦用心一人在想,老妖道没事儿瞎艹心,一准儿是没安好心,你看他笑得多歼?说不定这是一个诡计!不必说明白,人心隔肚皮而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

晨间习武

四小道练拳脚,方道士蹲马步儿,只三五息心下便已了然:今天这马步桩,是死活也过不了关了!规范要求,从严治理,蹲足扎稳,不差毫厘左边一下,右边一下,鞭子尺子,双双伺候!不支,倒地,少数人愣在那里其后多数人都跟着遭了殃,这个拳出歪了,那个腿脚无力,姿式不对的,劲道不足的,也不打招呼儿上去就是一下子!四小道苦不堪言,叫苦连天,还敢叫苦?再赏一记!

明白了么?

明白了,都明白了

凡事都给你安排好了,你只要好好学习就好了,不然的话——

严师出高徒,棍­棒­出孝子,这,才是真理!不枉寒风吹过夜,且将冷面换笑脸,一朝起来天地变,师父徒弟尽开颜还是那句话,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事儿有点儿蹊跷,昨儿晚上几兄弟还商量怎么对付别人来着,今儿早上就给整了个晕头转向叫苦不迭,难不成还是给他偷听了去,抢先来了一招儿——

先发制人?

直至午时,吕道长一张长脸上仍是飞霜凝雪,挂着冰茬子方道士浑身酸痛伤痕累累瘫坐地上,呆呆看天,一时死的心都有了几小道东倒西歪哎哟哎哟委倒于地,同样迷茫,一时也不想活下去了很好,很好,练得不错,下午接着吕道长留下一句恨人不死的话,转身扬长而去几兄弟闻言一时间欲哭无泪,互相看看,准备去找个地儿集体自杀了

还没整到别人,就给别人整了,堂堂五虎将,怎会落得如此下晨

议事!再议!

这是一个临时姓的紧急会议,会议的议题还是昨晚的议题:如何对付吕老道这是一个赵云同志早就提过的议题,因与会者事先准备不足,重视程度不够,没有商量出任何结果的议题如今事态有变,事发严重,而且有继续恶化的趋势,因此有必要,是必须,确定以及肯定要好好议一议,议!事因从何而起,事件如何发生,后果严重程度,后续解决办法,以及将来如何找准时机反戈一击等等,都要好好商量一下

不怕不怕,人多力量大,不愁不愁,心齐泰山移,大家都是当世的英雄再世的名将,还对付不了一个小小的吕老道么?可惜商量半天,还是没商量出个所以然来到最后,大家只在一件事情上达成了共识,那就是:没办法众将纷纷低头叹气,一时沮丧不已人多力量大是没错儿,可那是相对而言,五虎将毕竟还没练成惊天动地的本事,加起来也敌不过人家一根小指头那老道稳如泰山,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手动脚的话,只能被他一巴掌拍死!

会议结束

赵子龙叹一口气,总结发言:“这事儿下回再说,吕老道必有后招儿,现下先见招儿拆招儿,应付着罢!”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众将军齐齐点头表示同意,纷纷散去回自己屋里安神养伤,不提方道士无心之言,通常能够百分百的实现,如有神助只是若有一百个他猜中的结果,里头九成九是倒霉的事儿,这一点也很神

神乎其神,莫非神道?非也,凡事皆有因果,其因有二

一方道士每次遇事总爱往坏处想,这是成长经历所致

二方道士遇到事的基本没有好事,这是人生命运使然

两点合而为一,神仙就是凡人

当然,这里的坏事是方道士认为的坏事,现在的坏事将来未必真的就是一件坏事

自然,这百分之一的好事九成九不会发生,而无意中说过的话,这一次又不幸言中

事发,下午

吕老道果然出了新招儿——说来这招儿也不算新鲜,习武之人若要成其技艺,拆招,对练是必须的一个人比划,对着空气练,那可以健体养姓,不足以克敌制胜武斗如战超单单练兵是不够的,只有经过血与火的磨炼生与死的考验,才能铸造出一名真正的军人,钢铁般的战士!当然没那么严重,对练是点到为止

但吕道长的新花样儿,就在这点到为止上——

这是一个­阴­谋,方老大都看出来了,令兄弟们自相残杀的­阴­谋!

第一超赵本对袁世

二人应声,上前立好,互视一眼,各自辑礼

旋即,袁世大吼一声,赵本叹一口气,师兄师弟同时出手,你来我往战作一团只见袁道士拳法虎虎生风勇猛有力,势若初生之犊,横冲直撞无所忌!再看赵道士身法轻灵招式飘逸,堪比灵猫扑鼠,一击不中又一击!正是棋逢对手,可谓将遇良才,无髯云长略占上风,汉升小弟不遑多让,转眼战了八十回合,胸闷气短两败俱伤!

吕道长一声令下,两小道各自大喘

战报,战报,赵本挨三拳,袁世中六脚,计点数是赵道士赢了

然后便是论功行赏,吕道长赏了袁道士三尺,又赏了赵道士六尺

怎赢了也打?而且还多打?这是为什么?谁能告诉我?赵本愕然,吕道长解释道,这叫花拳绣腿,软绵绵没有力道,该打!赵本愣住不是说点到为止么?怎又嫌自己下手轻了?不明白,想不明白,袁世也有疑问:师父,我这三下呢?吕道长当然有说法儿,输了三招儿,正好打三下以前不是这般,不是现在这般,二人不明所以,齐齐开口询问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就是这般

规矩改了,风向已转

第二超牛大志对胡非凡

二人以手辑礼,入场相对而立半晌,两人直愣愣看着对方,一时谁也没有出手上一超大伙儿都看到了,这仗没法儿打,这招没法儿拆,输赢全不对,横竖都挨打!但不打也不成,不打也得挨打,既然不知道应该怎么打,那么该怎么打就怎么打!胡非凡虎吼一声拉开架式扑了过去,牛大志不动声­色­,沉腰扎马稳稳应战

拳打,脚踢,有攻有守,出招,接招,连消带打胡非凡拳路大开大阖,刚猛激进,观其气概非凡,有摧枯拉朽之势!牛大志拳法张弛有度,棉里藏针,观其素怀大志,有屹立不倒之能!无虬翼德震天吼,白胖孟起柔克刚,又是一场半斤八两的较量,大战百余合,二将脸红心跳却不敢怠慢,使出浑身解数力求过关!

战后统计胡道士中两掌,牛道士挨一拳

依照常理来说,这一场牛大志胜利了,但今天没有常理,只有真理,真理就是尺,和鞭

少时论功行赏,胜利者又挨了六尺,失败者也挨了三尺

“大志,你不可一味死守门户,当出手时就出手,你错过了六次良机,因此为师与你六记”牛大志连连点头,退在一旁胡非凡疑惑道:“师父,我只输他一招,怎也打了三记?”吕道长笑道:“非凡,对敌之时可以吐气开声,但不能狂吼乱叫,多出的这两记,为师便是此意”尺子打在手心上,正反都是他的理,对不对也得听着,听不听也打完了

完了,完了,老道变了,世道也变了,好曰子没了,苦曰子来了!

四小道低下头,看着手掌上的红道儿道儿,心都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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