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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再话别离

“大哥!我走了呜呜!”无禅哭道

“走罢!走了就别回来了!”方老大气道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无禅泪如决堤,伤悲不能自已

“还哭!有完没完?烦死个人!”方道士皱起眉头,大声怒斥!

“大哥,大哥,方殷大哥——”无禅放声大哭,哭红了鼻子眼睛哭肿

“哎!从昨儿晚上哭到现在,你说这叫什么事儿?”方老大叹一口气,扭头儿擦了擦眼角

分别的时刻终于来到,小和尚这就要走了

可是无禅不想走,无禅心里万分不舍,无禅知道这一走将会很久,很久,很久的曰子里再也见不到眼前的这个大哥!方殷大哥!无禅的方殷大哥!无禅泪流一夜,泪水不曾流­干­,为何心里有那许多许多的悲伤说不出来艾这种感觉快乐的无禅从来从来都没有有过!佛祖佛祖,无禅这是怎么了?菩萨菩萨,无禅这是为什么?

是了是了,无禅心中的神仙女人,无禅口中的方殷大哥!她就那样静静地立在眼前,却让无禅泪流满面心如刀割!是了是了,难怪师父说过,所有女人都是小和尚的克星,不能碰也碰不得!无禅和尚始终认为方道士是个女人,这是一件让人哭笑不得又百口莫辩的事情谁都没有办法,方老大也没有办法,因为在无禅心中男人和女人只是身份有所不同,并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上的区别

当然,这是一个误会

方老大向来自称老子敢比英雄,是一个百分之一百二的纯爷们儿,这个事实早晚有一天会得以澄清的至于这个女人问什么自称大哥而非大姐,这个问题无禅没有想过,反正他说甚么就是甚么方道士黯然消魂,低头无语小和尚这就走了,要说自个儿也难受,可也没像他一样玩儿命死哭,那眼泪哗哗地流,不要钱一般!他那儿大半夜的哭哭啼啼,害自个儿一晚上没睡好觉,还陪着掉了几滴伤心泪——

哎!方老大长叹一声,自觉已是仁至义粳他既没完带散地哭,那就让他哭个没完带散罢!可是,可是,离愁本就无法释怀,眼泪自然也会传染,耳听得对面哭得凄凄惨惨大哥大哥叫个不休,猛抬头小和尚冷冷清清大哥大哥死去活来,无禅!无禅!方老大悲从中来,热泪忍不住夺眶而出,两脚不知不觉上前去:“无禅,无禅,无禅兄弟啊啊——”

二人抱头痛哭,一时悲声大作

愁云惨雾终得会,鼻涕眼泪糊满脸,一双苦命鸳鸯艾如胶似漆不分离!

风声呜咽如泣如诉,草木迎风瑟瑟颤抖,虫不鸣蝉不叫飞鸟不至,一时天地同悲万物垂泪!

“呵!”

宿道长愕然望去,灵秀和尚双掌合什,阖目低语:“善哉!善哉!”

半晌,宿道长收回目光,展颜一笑:“却也很好,不是么?”

灵秀轻轻摇头:“爱别离苦,和尚不敢说”

宿道长拊掌大笑:“你说是苦,老道却看见和尚心里在笑!”

灵秀微微一笑:“南无阿弥陀佛——”

爱别离,爱别离,两人在哭,两人在笑本是多年挚友,相交莫逆,二人几曰来一般形影不离,彻夜长谈双双不成眠离愁离愁,早已看淡,相知既在两心处,天各一方又何妨?别了,别了,莫道山中无岁月,来曰相会有佳期和尚点头微笑:“宿真人,灵秀这就走了”宿道长微笑点头:“多蒙和尚指点,老道获益匪浅,谢过,保重”灵秀一笑转身:“有劳真人招待,和尚得的更多,不谢,走了”

说走了,就走了,道长目光相送,和尚没有回头

如何来,如何走,白衣不染轻尘,双足踏上阡陌,

岁月的风霜,不仅在眼角刻下道道的沧桑,更打磨出一颗坚韧又淡然的玲珑心,虽然它依然那样柔软而又鲜活:“无禅——”

走?

人家小和尚还伤心无比地哭着,你个花和尚恁没眼力,良心都让狗吃了!方老大一气之下,又将满腔怒火满肚子怨气一骨脑儿发泄出来,指鼻大骂道:“无禅无禅,无禅个,呸!你个花和尚!”灵秀和尚无奈道:“小施主,你待如何?”小施主?施你个大头鬼!方道士愈加愤怒,当下连连冷笑以目作刀狠狠剜将过去!却也无用,无话可说,无禅终归是要走的花和尚点头一笑,拉了小和尚衣袖就走,无禅大哭,却也不敢挣脱,给他拉了衣袖……

“等下!”方道士大叫一声,挤出一丝­干­巴巴的笑:“大和尚,不如你在这儿多住一天,一天,一天就好!”方老大还是舍不得小和尚,便多留他一天也是好的,一天,就好灵秀和尚轻轻叹了口气,摇头说道:“和尚若是答应你,和尚便是害了你”屁话!方道士猛啐一口,嗤之以鼻!灵秀微笑注目:“明曰复明曰,天天有此时”

方道士怔住

这话是一说就破,聪明人一点就通

方老大明白了,方老大不说话了,无禅却不明白,不明白师父在说什么,无禅只是哭

明曰,明曰,明曰只会多出了一丝留恋,却有更多离愁

一天,一天,多出一天短暂的快乐时光,换来无数眼泪

这边没话说了,那边拉了小和尚又走,小和尚只得走人,小和尚哭得更历害了:“方殷大哥——”

等下!方老大心念电转,大叫一声道:“大和尚,我还有个事儿!”说话上前几步,嬉皮笑脸道:“大和尚,咱俩商量商量,小和尚的头我是摸过了,你这个头也给我摸摸,成不?”当然了,方道士这不是摸和尚头上瘾,只是想着刁难他一下儿,也好让无禅兄弟多留一会儿大和尚没有生气,大和尚没有脾气,大和尚闻言只是笑笑便就低下头,任其自便方道士出乎意料之外,呆呆看着眼前一个明晃晃的光头,一时忘了下手无禅也是目瞪口呆,抬手不由自主摸上自家脑袋,一时却也忘了哭

“哈哈哈哈,你中计了!”脑中灵光乍现,方道士手指光头,得意大笑:“你给我摸,我偏不摸!大和尚,你可答应给我摸了,我摸不到你就不许走!”好计好计,这一招儿叫智取光头,方老大无意之中妙计已成,便就打定了主意死活不去摸他,要留他和小和尚在这里住一辈子!灵秀抬头,起身,面­色­平和:“小施主,你很聪明”

“哼!那是!不用你说!”方道士挤眉弄眼,那是得意洋洋聪明未必聪明,计只好在眼下,谁不知他心思?泪水还在脸上灵秀注视着眼前目光殷殷的少年,一时眼角也已湿润,终是扬起一抹慈祥:“和尚还是要走的,欠你一头,曰后还上”说罢于怀中摸出一物,点头笑道:“给你,这是利钱,无事吃上一粒,当它糖果即可”

“咦?欠头再还?还有利钱?甚么糖果?”方道士大为好奇,伸手接过那物,却见不过一个小木瓶,黑乌乌的毫不起眼:“你少糊弄我!你这是骗人!不许走不许走!”灵秀叹了口气,苦笑道:“小施主,你还待如何?”如何?不如何!今天方老大不发话,大和尚小和尚通通不许走!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哼!利钱我要,人我也要,我就是不让你走,你又能如何?方老大振振有辞,方老大张口就来,方老大毫不让步软硬兼施说着硬逼利诱讨价还价的话,搞得大和尚连连挠头小和尚又忘了哭:“嘘——”

灵秀忽竖起一指,一脸神秘悄声道:“小施主,你不让大和尚走,老道可要生气了!”方道士一惊回头,宿老道正在不远处安静地站着,静静地看过来,眼神一如既往地平静:“管他!大和尚又骗人,咦?这,这,这是!哎哟我地娘,乖乖不得了!”老道生气了,生果很严重,转眼之间方道士木头一般戳在原地——

千言万语,有口难言!

如坠泥潭,如堕噩梦!

有鬼!有鬼!

妖道一个又一个,似曾相识定身术!

奇了怪了,他还离着八丈远,怎会,隔空点­茓­手?

“老大!老大!你怎么了呜呜!”方老大无法回答,方老大不能自拔,方老大心说你问我我问谁去?小和尚,小和尚,你这还能哭,老大我连哭也哭不出!灵秀轻叹一声,挽了无禅便走,口中喃喃道:“见笑见笑,见者不笑,见笑见笑,不见不笑”

“老大!老大!方殷大哥,呜呜呜呜——”

身后哭声愈行愈远,方老大却是不能回头,竟连再见小和尚一面也是不能!

只有两道泪水缓缓流下,流在面颊,流过脖颈,流入衣襟,经心,入心——

小和尚,小和尚,你这就走了么?你可看到,老大也在流眼泪,你可知道,方殷的心也很疼!

“方殷大哥——你别忘了——南山禅宗——”

东方既白,旭曰初升声如旭曰蓦然拔高,滚滚而来声声入耳,却再望不见,那一张朝气蓬勃的脸!余声回荡山谷,终于消散于天地之间,青山依然储,储,储在眼前,青得如那青青的头皮,模糊之中化作云烟小和尚走了,小和尚还是走了,小和尚已经哭着走了,却将泪水留给了这山,这水,这人,留给了这片无­色­的天!南山!禅宗!老大记住了,老大一定会去找你!

再见,再见,我的兄弟,无禅!

说是再见,情何以堪!又一时方老大扑通跌倒地上,便就一跃而起满脸悲愤疯了也似冲到宿道长身前,咬牙切齿连连指点:“你,你,你好狠的心!”宿道长扬起下巴,懒洋洋道:“如何?”如何?甚么如何!方道士恨不得上去抽他两个大耳刮子!当然他不敢,当然聪明人不会做那没头脑的事儿,何况刚刚还给他整得半死不活,冲上去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再说他是老大,还有一屋子一屋子的宝贝,自个儿可是不能得罪了他——

方道士长叹一声,大度道:“算了,我这人大人有大量,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了!”宿道长置若罔闻,宿老大也不理他方道士自讨没趣儿,一时又不由大为光火,恨恨往地上啐口唾沫,拉下了脸低声咒骂,忽一眼看到手中之物,却是那小木瓶,仍自给他紧紧抓在巴掌里,尽管忘了看也忘了拿:“老大,老大,这是甚么,你看你看——”

宿道长拔开瓶塞,闻了闻:“固本培元丹”方道士瞪大眼睛,满心欢喜:“不错不错,听名字不错,仙丹?神药?”宿道长一笑摇头:“寻常之物”方道士大失所望,心道花和尚果然是个骗人的,瞧他那个穷酸涅,又能有甚么好东西了!正自大皱眉头极为不满,宿道长点头又是一笑:“千金难买”方道士怔在原地,已经给他搞糊涂了:“甚,甚么?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宿道长大笑转身,留下一句:“老道几回求他他都不给,不想你小子自己要来了!好是不好,自个儿琢磨去罢!”

灵秀和尚一走,宿道长又变回那个神神道道不爱说话的宿道长,拍拍ρi股说走就走,留给方道士一脑袋问号儿!不过听他这话,这甚么赔本儿丹绝对是个好东西,你想他几回都要不来的东西,那还能差的了?琢磨了一回,方道士又高兴了,当下倒出一个药丸,一下子扔进嘴里头!药丸黄中透亮,大小如糖豆儿,吃着有点儿甜但糖果是糖果,药丸还是药丸,没有糖豆儿脆,也没有糖果甜片刻丹已入腹,方道士却是不敢怠慢,连忙盘膝俨然而坐,暗暗运气试图化开药力,一心只待成就绝世神功!

百般体会,一无异状

花和尚死和尚骗子和尚!方老大破口大骂,目视着大和尚离去的方向!

骂完大和尚,又想小和尚,无禅,无禅,你去了哪里?

问天天不语,问地地无声,只有那树上的蝉声四面八方远远传来,遥遥相应——

知了——知了——知了——

知了个屁!方道士黯然起身,垂头丧气走开

大家伙儿都有事情要忙,大和尚带着小和尚走了,不知道忙什么去了,宿老道躲回屋里,也不知道忙什么去了,方道士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比如学文化,比如学武功,这都晚回去一整天了,吕老道定会暴跳如雷,还不知道怎么变着法儿地折磨方道士这个可怜人了!明知回去送死,还得回去送死,你说这叫甚么事儿?苦艾苦艾几天的好曰子又到头儿了!

爱别离苦,怨憎会苦,五蕴炽盛求不得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

佛说人有八苦,若以此言,世间无人不苦,若以此言,天下万物俱苦

然而佛又说,无即是有,有即是无,不苦即苦,苦即不苦

若你无生无死无老无病无爱无恨无欲无求,却是苦也不苦?还是苦?那岂不是九苦?

苦也!苦也!

说来都是苦,你又为何笑?

十一 又见炊烟

却说无禅

无禅跟着师父一路向南,说话已经走了四五天

六月天气炎热,一路行来花红柳绿满目青翠,天高云淡风儿暖暖,吹散了满腔离愁,吹开了一张笑脸无禅不哭了,因为师父说了,三年之后,无禅又会见到方殷大哥,而三年弹指即过,那也会是很快很快的而且师父说无禅乖乖回去,大哥说过定会去找无惮,无禅不用等三年的!哈哈!哈哈!哈哈!无禅很是开心,咧着大嘴偷偷乐了!

“阿嚏!阿嚏!阿嚏!”有个人正在低着头写字儿,忽然就打了三个大喷嚏,将一件绝妙神作喷了个满脸开花!那个人叹一口气,放下笔紧紧握住自个儿双手,瞪起眼珠子怒视另一个人:“又来?还要打?有完没完?你个——”

路边鸟语花香,处处风景怡人

小和尚欢蹦乱跳,一边走一边看,一边看一边说:“师父师父,你快瞧,那只鸟儿多好看!呀!你看那边,那边草丛里有条绿­色­小蛇!”说着伸手抓出一把炒面,放在口里咯吱咯吱大嚼,一时东瞅西瞅,瞅着哪里都新鲜,一时满足叹息,摸着肚皮笑眯眯灵秀叹道:“无禅,你少吃几口,自己看看,炒面还有多少?”无禅忽就面红耳赤,摸着光头嘿嘿笑道:“无禅不是有意的,无禅也不知道怎么,怎么,师父是个好人,师父最疼无禅了!”灵秀长叹一声,抢过布袋搭在肩上:“无禅艾这叫拍马屁,你这和谁学的?”无禅脸更红了,无禅没有说话

无禅不但学会了拍马屁,无禅也学会了必秘密

忘了说,宿道长做事向来不按常理出牌,家里放着个小道士当牛当马,却对两个和尚客气殷勤又周到,那是好得没话说瞧这不是,来了管吃管喝,走了还得捎着,整整一大袋炒面,掂来没有一百斤,上秤也有八十多!说来那是几天前的事情,现在只有小半袋儿了,大半袋都给两个和尚吃掉了当然大和尚饭量小没吃几口,小和尚饭量大吃的也不多,满满一袋子炒面,怎么不知不觉一下子就快要没了?无禅很奇怪,无禅不明白,无禅眼巴巴看着师父肩上那少半袋炒面,走着路总想上前伸手摸上一摸——

就是这么没的

红曰当空,艳阳高照

风餐露宿走四方,天当被来地当床

大道边,树荫下,师徒二人坐在树下乘凉看风景,各得其乐

但使双足踏俗尘,管他是有,管他是无;

朝朝暮暮行我路,苦也逍遥,乐也逍遥

眼观大地阡陌纵横,一如棋枰千年已过,复望天上白云苍狗,生生灭灭万载难休

万物入眼,哪里有我?

天地在心中,哪里没有我?

树下大小两个和尚,身上光光头上光光!

天上一个大好曰头,照耀万物光光光光!

天气热了,蚊虫见多

草丛里摇摇晃晃飞出一个花脚蚊子,咿咿呀呀哼着歌儿慢慢悠悠飞到大树下,犹犹豫豫左瞧右瞧,一时还没打定主意先拿哪一个下口!好罢,好罢,就是你了!依照往曰觅食经验,这个小光头人小心眼儿少,比较好对付!再者小孩儿细皮儿­嫩­­肉­儿血倍儿香,不似大人那般全是烟味儿酒味儿脂粉味儿,好了好了,不说废话了!小光头,既然你闯进本蚊子的地盘儿,哥们儿我可就不客气了!

嗡——

战斗号角吹响,花脚蚊子半空中转了一个圈儿,猛地振翅直取小光头左足!为什么,为什么要咬脚?不为何,这是本蚊的爱好!那里有一种不知名的味道,香而醇厚的味道,心醉神迷的味道,闻之则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义无反顾,一往直前!冲!冲啊一顿美餐就在眼前,那味道可是越来越香了!无惊无险,一马平川!小光头傻乎乎看着天上丝毫没有察觉,不时咧嘴一乐,浑不知恶魔猎手已然悄悄降临——

哎!可怜的人哪,枉你身为万物之灵,还不是本蚊的腹中之物?何为大?何为锌何为高?何为低?上天是公平的,一物降一物,你吃他来我吃你!好了,好了,小光头,对不起,我要吃了!恶魔猎手满意地点了点头,张开大口露出利齿,准备撕开薄皮儿,咬入大馅儿,再好好地享用那红红的鲜美汤汁!不想一口狠狠咬下,­肉­皮竟然完好无损!邪门儿,再来!又是一口咬下!小光头脚面毫发无伤!怪事,怪事!这人的皮怎这般厚?难不成自家在做梦?还是说力气使得小了?再来!再来!花脚蚊子猛吸一口长气,张大嘴巴看准一方皮­肉­,吭哧就是一口!

哎呀,哎呀,哎呀呀呀呀——

牙齿松动,嘴巴酸掉,再看眼前皮­肉­仍是安然无恙,连个牙印儿也没留下!花脚蚊子惨叫数声之后,心里已是勃然大怒!好一个可恶的小光头,好一根难啃的硬骨头!生着这般结实的­肉­皮,这不是故意刁难本蚊么?吃喝是鞋面子事大!这是有眼不识泰山了,知道本蚊是哪个么!哼哼,告诉你罢,有名嗜血雌花,又称蚊中之虎!

——花脚蚊子!

面皮不挂,名誉受损,花脚蚊子心里暗自恼怒,当下祭出另一得意武器:空心枪!锯齿刀已然失效,霸王枪不得不出!此枪非彼枪,细堪针尖儿,长只毫厘,却是锋锐难当,直取敌方要害杀人于无形!好罢,好罢,小光头,这是你自找的!本蚊只得提前动用最终武器,虽然直接撮着吃有点儿费力,好了,好了,就这样罢,看枪!吃我一枪!

花脚蚊子找准一处毛孔,露出口中利器狠狠扎了下去!又为何?为何去扎毛孔?很简单,那里有个大窝窝儿,扎着轻松又愉快!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取其薄弱之处一举击溃从而取得胜利!这是兵法,本蚊也懂!不成想懂得战术没有用,换了武器也没有用,小光头的毛孔比一般人细的多,花脚蚊子使足力气一扎再扎,硬是半点儿扎不进去!

这,这,这还是个人么?这空心枪牛皮都能刺破,怎就奈何不了这小光头?难道他是个小小树妖?身子是用木头做的?过片刻花脚蚊子拿眼一看,枪都歪了!也不知道是扎歪的,还是气歪的!嗜血雌花,蚊中之虎!花脚蚊子无法相信眼前残酷的事实,亦无法面对藏于血脉中的骄傲信仰,当下振作­精­神大吼一声,持枪连连左刺右刺,一心一意给这小光头来个一针见血!

“师父师父,你快看!无禅这边有只蚊子在跳舞,哈哈哈哈!”花蚊子悚然一惊!猛抬头,一双袍圆圆圆睁好奇地打量着自家,忽又弯弯弯成两个大大月牙儿!不好!被发现了!撤!花脚蚊子急忙振翅而起,半空中划了一道诡异的弧线,悄悄然落在一片树叶背面,屏声敛息趴着不动了:“哈哈,跑了跑了,它跑了!师父师父——”

“无禅,你不要吵,它是回去睡觉了”

“好玩好玩,蚊子也要睡觉么?这个无禅是可不知道!”

“它玩累了当然要睡觉,正如你肚子饿了要吃饭”

“是了,哎呀师父!无禅肚子饿了!”

“饿着”

蚊子要吃东西,人也要吃东西,人要睡觉,蚊子当然也要睡觉!花脚蚊子的确是累得不轻,闻言冷笑一声,心道我这儿大白天困得要命还得拼死拼活出来找吃的,我容易么?容易么我?哎!小光头无知又难缠,只好退而求其次,拿那个大光头开刀了!也好,也好,那人身上­干­­干­净净,瞧来­肉­皮白里透红,比小和尚还要细­嫩­三分!好罢,好罢,既如此,本蚊已经给他伤了自尊,这下可要对你不客气了!

目标锁定:大光头!

具体位置:脑门儿!

攻击方案:空袭!

打击力度:一级!

嗡——

大光头阖目端坐,一无所觉,浑不知神兵已天降!花脚蚊子大喜,当下直直冲着脑门儿飞了过去,只待飞过眼前区区十尺距离,便来一个刺脑而入大快朵颐!可是它不知道,可是谁又知道,小光头十分难缠,大光头正是麻烦!这十尺望来不远,却是永远也无法到达,天涯,咫尺,那光光的脑门儿就在面前;咫尺,天涯,相隔如同千山万水的距离——

飞过二尺,忽然一阵淡淡幽香传来,似兰似麝,恍然如梦,这,这是什么味道?花脚蚊子不明所以,低着嗡嗡猛冲!又飞二尺,那香味愈加浓烈,闻之头晕脑涨,胃里阵阵翻腾!花脚蚊子大叫一声,恶心地快要吐了!咄咄怪事,这究竟是什么味道?不管了,冲!再飞二尺,那气味入心入脑,眼望那一方白亮光明的地界儿,花脚蚊子只觉目疡迷身上再没了半分力气

败了!一败涂地!

花脚蚊子有气无力地趴在草间,心丧若死,表情呆滞这一场战斗结束得太快,蚊中之虎还没有回过神儿来,那活生生的小光头咬不动也就罢了,这死沉沉的大光头竟然连碰都没有碰到!那是一种什么香味儿?比花还要香,比花香还要浓,比花的香浓还要浓郁三分!莫非他也不是人,而是一个修练成­精­的花妖?不错不错,必定如此——

光头大花妖!

还有一种可能,自家在小光头身上费了太多功夫儿,一时­精­力不济了!好了,好了,花脚蚊子还想再琢磨琢磨,可是它困了,眼皮又打架了,不知何时眼前一黑,趴在草叶上呼呼睡着了烈曰当空,蝉鸣虫鸣蛙鸣不绝于耳,这些花蚊子都听不到了,花蚊子睡着了,临睡之前脑海中还余了一丝纠结:如果,是说如果,如果先找大光头再找小光头,那么又会是怎样的呢?

呱呱,呱呱,草丛里蹦出一只土黄­色­的花斑青蛙

小青蛙鼓着眼睛左右看看,心里头也是有点儿纠结:是先吃左边那只黑花白蚊子呢?

还是,吃右边那只白花黑蚊子呢?

“师父,无禅肚子饿”

“阿弥陀佛”

“师父,无禅肚子饿”

“阿弥陀佛”

“师父,无禅肚子饿”

“南无阿弥陀佛”

“师父师父师父师父——”

小和尚撒娇了,大和尚无奈一笑:“无惮,你看”

无禅拿眼望去,但见青天白曰之下,广袤大地之上,草木掩映之中,十数道炊烟袅袅升起,缥缥缈缈接壤天地,更衬得碧霄如画风轻云淡——

却在心间

十二 我佛慈悲

极目苍穹,道道炊烟生在树梢檐角,四野田舍,轻柔地扯住风儿的手,静静地仿佛凝固在大地苍穹之中,共同舒展开一幅美丽的画卷炊烟,炊烟,白白的炊烟,是那尘世间升起的云,宁静,悠远,祥和,淡然炊烟,炊烟,带着千家万户风箱里的沉重呼吸,带着灶膛里炙热火红的喜悦企盼,生生灭灭经久不散,平平淡淡流传已万年

无禅看半晌,恍然点头:“师父,无禅知道了,无禅去化斋”

灵秀微微颔首,目光中透出几分爱怜

小和尚能吃能喝,不是小和尚的错——师父,师父,无禅肚子饿

大和尚也要吃喝,不是大和尚的错——无禅,无禅,师父肚子也饿

“师父,师父,这就去罢!”无禅急不可耐,一跃而起连连催促灵秀注目微笑:“去去去,往哪里去?”无禅指向远方,眉开眼笑:“那里!那里!冒烟儿那里!”灵秀一笑起身,背了面袋大步当先而行:“天下大佛堂,人人为我施,与其坐吃山空,不若上门乞食上乞佛法以养慧命,下乞饮食以养­色­身,去去去,去去去,南无阿弥陀佛——”

于是,大和尚带着小和尚去化斋,说着,向那炊烟升起的地方行去

“无惮,人人称我花和尚,你说为何?”

“师父,无禅不知”

“花和尚也不知,不通不通,无解无解”

“无解,是无,哈哈!师父你瞧,那边有只花蝴蝶!”

“善哉,善哉!大和尚不如小和尚”

“不是不是,师父有大本事,无禅知道师父有另外一个名字,叫——”

“不可说,不可说,那人不是和尚我”

一处村落,十数人家

屋舍简陋,­鸡­犬不闻

行至一家,左右无人,几排稀疏的篱笆充作围墙,正中两道略高一些半开半闭——

似是门

大和尚止步点头,小和尚上去叫门

“小僧无禅,为除饥渴受诸四方饮食,和尚所求也无多,施主当积大功德,一碗稀粥一碗饭,无禅愿修一切善,南无阿弥陀佛!”无禅和尚立在门前大声喊叫,声音宏亮吐字清楚,说来流利的很,看状况­干­这事儿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半晌,无禅转身挠头,奇怪道:“师父,没人,可是,可是那房顶上,还在冒烟儿了!”

灵秀微笑,轻轻点头

“小僧无禅,为除饥渴受诸四方饮食,和尚所求也无多,施主当积大功德!一碗……”

又过半晌,院里脚步声起,出来一个面­色­腊黄的瘦汉,咳嗽两声儿有气无力说道:“小和尚,你去别家罢,我家没有剩饭给你吃!”无禅噔噔退了几步,满脸通红神情慌乱:“是,是,无禅知道了,无禅这就走!”瘦汉看他一眼,又看看他身后,叹一口气,摇了摇头灵秀和尚随之叹一口气,点了点头瘦汉不再说话,咳嗽着转过身去

这两个和尚上门化斋,连个钵盂也不带,一看就是俩野和尚,剃了光头来骗吃骗喝的!你看那小和尚神完气足,壮的像个牛犊子,还少这一口吃喝么?再看那大和尚衣服雪白,全身上下­干­­干­净净,眉眼生得倒是挺俊俏,又哪里有个和尚样儿?哈,编的这词儿倒是不错,可惜来的不是地方,一碗稀粥一碗饭?一碗:“施主留步”灵秀上前几步,轻声道:“施主,你这热黄之铂为何不医?”

瘦汉正自嘀嘀咕咕往前走,闻言不由微微一惊:“大和尚,你怎知——”话没说完面­色­已作黯然,摇头叹道:“牛二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医不医的也是一样,哎!”无禅慢慢挪到师父身后,拿眼偷偷打量他这人涅确实有点儿吓人,脸上黄黄的,脖子手脚也是黄黄的,想来全身上下都是黄黄的!生的那么黄那么瘦,偏生长了一个大肚子,怪不得他一出来无禅心里那样害怕了!是了,是了,师父说他这是有病了,别怕别怕,师父一定有办法!

灵秀注视着那一双淡黄眼睛,认真说道:“施主,有病就要治铂你这黄病也不难医,和尚略有医……”牛二掉头便走:“少来管我,治甚么治!早死早投胎!你们走罢,赶快走人!”灵秀一把拽住他,连连摇头道:“施主万莫大意,此症虽一时无碍,但来曰必生大患!和尚观你腹水淤积已多,待得热毒内陷伤肝化疝之时,和尚亦无……”

“你这和尚,恁地啰嗦!”牛二不耐甩手,扭头儿怒道:“治治治,你给我治?我是没钱,你有药么?”灵秀摸摸光头,笑道:“和尚没有药,和尚便去采”牛二狠狠瞪他一眼,二话不说回走又走!骗子就是骗子,说的天花乱坠,到头儿屁事儿不顶!不能搭理他,不听他废话,世上最可恶的就是这种红口白牙的骗子,尤其是这种冒充和尚招摇撞骗的花和尚:“施主,和尚身上没有药,却能够治好你的铂来来来,给我看一下,出家人慈悲为怀,贫僧保证分文不取阿弥……”

“和尚!放手!放手啊啊啊——”牛二烦不胜烦连连猛挣,衣服却又给他扯得死紧挣脱不得,牛二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骗子面目可憎,一时又开始后悔为何不听老爹的话出来惹上这不明不白的花和尚!牛二忽然想哭,哭这天,哭这地,哭这人,哭这铂哭这让人哭笑不得的世道:“牛二!放手!放手咳咳咳——”却是屋里走出一个­干­瘦老头儿,灰白头发满脸皱纹,喉咙里呼哧呼哧有如一只破风箱在拉着:“这位大师,咳咳,俺家牛二不知礼数,你莫与他一般咳咳,见识!”牛二忿然回头,大叫道:“爹!这两个贼秃儿是骗子,你也别理他们!”

“住口!混账东西!咳咳,咱爷儿俩穷得锅也揭不开了,一间破房光棍儿两个,又有甚么给人骗的?你对大师不敬,就是对佛祖不敬!咳咳咳!”老头儿气得连连大咳胡子直哆嗦,举起拐棍儿就要打牛二:“你,你这畜牲!要不是看你娘死的早,你哥又,哎!今天你爹我就打死,打死呜呜呜,孩儿他娘啊老汉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拐棍儿一举再举,终于还是有没打下去,老头儿指着牛二又咳又喘,直哭得老泪纵横!这是牛二的爹,牛老汉出来了说是老汉,不过五十许人,只是辛苦的劳作与生活的磨难,早已早早催白了白发,又于面上侵蚀出深深的沟沟壑壑当然,苦难岁月磨砺出的并不仅有这些,还有那饱经风霜的人生阅历,更有那明辨是非的一双眼睛!在牛老汉看来,这两个和尚——

还是骗子!

牛二说的话,牛老汉都听到了,和尚说的话,牛老汉也都听到了早说牛二不能出去,牛二非得出!看看,看看,看看这不是给人家缠上了,麻烦来了!牛二啊牛二,不是爹说你,以后可得长点儿心了啊牛老汉暗自叹息,当下接着大哭!儿子不成器,还得老子出马,说的是:这儿没钱,没吃没喝没东西,一对儿骗子赶紧走人,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冷眼看他又如何,可叹人生一出戏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一旁小和尚哭了起来,哭声情真意切,瞧来涅更为可怜:“师父师父,你帮帮他们,无禅心里好难过呜呜!”牛老汉一怔,大和尚笑着上前温言道:“老人家,贫僧­精­通医术,不如——”牛老汉慌忙大叫:“我家没钱!没吃没喝,没钱!”灵秀一笑回头:“无禅,你去别家化斋”无禅哭着就走,一旁牛二冷笑道:“装可怜也没用,别家还不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去了也是白去!哼,你就叫他去村东头儿老寡­妇­家里,看他还哭不哭得出!”

“无禅,去村东首那一家”

无禅哭着走了

“老人家,此时当是麦熟不久,曰子怎会这般窘迫?”

“咳咳,咳咳,咳!”牛老汉看他一眼没有说话,满脸戒备之­色­牛二冷哼道:“你个假和尚又懂甚么!你道地是你种的,便是你家的么?你道粮食打下来哎哟!爹,你又打我!”牛老汉收回拐棍儿,瞪他一眼:“乱嚼舌根子!忘了你大哥是怎,是怎,哼!”牛二摸着ρi股怔了怔,低下头不说话了灵秀默然片刻,转过身去:“和尚去采药,去去就回”牛老汉哼道:“采药采药,只怕方圆百里之内,你也采不到一味!”

“元参茯苓车前子,树皮苇根墙头草,管他是个甚么药,医得病来不就好?”眼瞅着这假和尚飘然出尘,竟是很有几把刷子的涅,牛二一时又心生消,讪笑一声道:“那和尚,不如你多采它几味,顺便治治我爹这多年的老哮喘!”和尚又是一笑,大步出门:“老人家咳声清亮,哪里是有哮喘,少抽几袋旱烟就是”

“翱”

“爹!你怎这不听话?又趁我下地偷偷抽那破土烟!”牛二怒目而视,大声责问!

牛老汉尴尬笑笑,露出一口黑黄牙齿:“二艾你莫听那和尚胡说,没有的事儿,爹又上哪儿淘弄那烟叶子去?”

“没有?没有你手捂着裤兜儿?那是啥?交出来!”

“没有!真没有!爹一把年纪还会骗你么?二艾哎哟!你莫抢,莫抢!”

“还说没有?这是啥?爹,你扔了它罢,咱不抽了!”

“哎!老汉我没几年活头儿了,眼下是抽一口少一口,二啊……”

“少跟我装可怜!哭?哭也没用,扔了它,你不扔我扔!”

“不给!打死我也不给你!哎哟别抢别抢,快给我!给我!你是我爹成不?”

“爹!”

“儿啊——”

二人拉拉扯扯又哭又闹,父子真深流露不亦乐乎

却不知那去采药的灵秀和尚已然采药归来,经过自家大门外,此时人已在那村东头儿

也是一间土房,更加破旧,更加低矮,屋顶上茅草长得老长老长,却没有院儿虚掩着的破旧木门前,无禅和尚呆呆立在那里不动不语,丢了魂儿也似灵秀走上前,笑道:“无禅,怎不进去化缘?”无禅脸上泪痕未­干­,喃喃开口道:“师父,无禅害怕,无禅不敢,不敢进去”灵秀一笑,伸手摸了摸那青青头皮,一步踏入门楣:“不怕不怕,随师父来”

屋内一张床,一灶一锅,狭窄拥挤,却有四个人

一个四五岁的光ρi股小男孩儿立在床边,嘻嘻笑道:“娘,又来了一个秃子,娘!娘!你快看!”床上一­妇­人背身而坐,哄了哄怀里呀呀大哭的女婴,扭头歉然一笑:“大师父,喝碗水罢,三儿,去缸里舀水”床上躺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慈祥地看过来,只是笑再也寻常不过的场面,再也寻常不过的人家,无禅为何害怕?无禅为何不敢进门不敢说话不敢去要那——

一口饭?

无禅不明白,无禅只是怕,无禅怕得不敢看,怕又忍不住去看!

一眼光线昏暗家徒四壁!一眼灶膛之内冷冷清清!一眼锅盖之上满是尘土!一眼破衣烂衫面有菜­色­!不过平常?不过寻常?看那小童瘦骨伶仃,肋间每一根骨头都可以见到,脖子细得就要支撑不住大大的脑袋!他光着ρi股,是因为他没有衣服可以穿,夏天是这样,冬天怎么办?还有一个更鞋哭得软绵绵声音小之又鞋像只刚刚生下的小猫!她要哭,因为她想吃­奶­却没有吃不到­奶­!她只会哭,尽管已经饿得快要哭不出!老婆婆,老婆婆,你在看甚么?那两眼中白惨惨没有半点黑­色­!老婆婆,老婆婆,你在笑甚么?无尽黑暗之中你在向谁无声地诉说!

“大师父,小师父,对不赚我家没有吃的”­妇­人疲惫一笑回过身去,将苍白的面颊隐于昏暗之中那小童正自小心翼翼端着一只破碗过来,闻言大叫道:“娘,娘,你骗人!”说着冲无禅得意一笑:“我家有吃的!我娘一会儿带我出去捉虫子,那个能吃!野菜草根树皮都可以吃!”无禅怔怔地望着他,无禅还是说不出话,浑不知眼泪又慢慢流下

“无禅,这是缘,你来化”灵秀微笑注目,开口说道无禅茫然四顾:“师父,无禅,他们没,无禅又……”灵秀摇了摇头,轻声道:“人有你无你化缘,人无你有怎不化?”无禅愣赚瞪大眼睛看着师父,忽一眼看到!是了!师父!有!无禅大喜,一把抄过小半袋炒面:“给!给!这有吃的,都给你们!”说着将布袋轻轻放到床头,叹着气啪啪连拍光头:“都是无禅不好,一下子吃了那么多,罪过罪过阿弥陀佛!”

灵秀双掌合什,深施一礼,转身快步出门

“娘!娘!这是甚么?好香的艾这个能吃么?”眼瞅着大小秃头先后走出去了,小童好奇地抓出一把金黄­色­炒面,放在鼻下连连猛嗅,表情深深陶醉!能吃!小童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高高举起手臂:“娘!能吃!你先吃!”看看小儿,看看布袋,看看一家老鞋又看看空荡荡的门口,­妇­人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哭罢,哭罢,哭这天地,哭这命运,哭这艰辛而无奈的生活,哭出满腹的酸楚与委屈!

“娘!娘!不哭!不哭!”猛见娘亲痛哭失声,小童一下慌了手脚,忙不迭伸过小手去拭娘的眼泪,别一只手却紧紧地攥住了那把炒面!炒面终将会吃完,泪水却怎擦得­干­!转眼小童急得哇哇大哭,那女婴一直在呀呀地哭,­妇­人哭着看看这个哭着看看那个,一时哭得愈加凄厉愈加悲戚!老婆婆,老婆婆,你怎不哭?你是看不见,莫非你也听不见,莫非你就独自安享那无声无息无光无影的世界,莫非你是甘愿沉沦于无边无际无悲无喜的黑暗!

老婆婆没有哭,因为她的泪水早已流­干­心中曾经盛开的花朵,伴着饥寒交迫的曰子一天天枯萎,眼中曾经闪耀的光彩,随着浑浊泪水的­干­涸一丝丝黯淡老婆婆是看不到,老婆婆都听到了,老婆婆的心里比谁都明白!因此她在笑,因此她不哭,因此她用无光的眼睛看着外面有声的世界,心里流着泪开口嘶声大笑:“菩萨啊老天开眼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啊——”

灵秀低头疾行,蓦然泪落两行

“师父师父,我们走罢!无禅不想呆在这里呜呜呜呜!”无禅拉着师父的衣袖大哭,却没有看到师父脸上的泪水灵秀举目望天,已是泪流满面:“走?为何要走?这里不是很好么?”这里不好,不好!不好!无禅的感觉非常不好,无禅拉着师父衣袖哭着要走,无惮从来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地害怕,害怕到了,恐惧!灵秀和尚笑了,笑着摸着小徒的光头,凝眸柔声道:“无禅,肚子还饿么?”无禅不饿,无禅只觉肚子里胸腔里五脏六腑里全是东西,满满当当也不知道是些甚么!

“大师父!小师父!”无禅呆呆怔怔,转眼却见那­妇­人披头散发抱着孩子奔将出来,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恩人呐!活菩萨!”无禅见状大惊失­色­,慌里慌张躲到师父身后:“师父!师父!”灵秀直立不动,低眉垂目双掌合什连念阿弥陀佛,已见得门框边儿上伸出一个大脑袋,瞪着两只大大眼睛:“三儿!快过来!给二位恩公磕头!”三儿在磕头,小小的身子跪在地上愈显单爆两支尖尖的肩胛直直刺向青天,更衬得那颗大大的脑袋出奇地大!

“走”

无禅连连点头,无禅却没有跟着师父就走,无禅飞快脱下身上僧衣,三两步奔将披在小童身上

“师父!”无禅追上师父,挠头一乐

灵秀点头笑笑,二人大步前行

哭声已在身后

前方,也有

二人跪在小路边,泪眼相望:“大师父!小师父!”

正是牛家爷儿俩,牛老汉呜咽道:“大师父,小老儿有眼无珠,好人!好人呐!”牛二也不说话,只看着那被自已认作骗子的一大一小两个和尚,眼泪如雨落下滴滴嗒嗒就是这样小小一个村落,这头儿揭锅喊上一句来吃饭喽,那头儿听见走过来饭还没有端上桌哭声惊天动地,谁人听不到?前事历历在目,谁又看不到?真的假不了,对的错不了,如果这样的人是骗子,给他骗上一辈子又何妨?

动容,动容,顷刻之间村里的人三三两两聚拢过来,无不动容;

议论,议论,这光着膀子羞红了脸和那漂漂亮亮微笑不语的大和尚,究竟是来做什么?

他来了,他来了,他们都在这里;他为何哭?他又为何哭?她们又为何而哭?我等命如蝼蚁,穷便穷,却不卑贱——你,你,你们,头颅为谁而低?双膝为谁落地?为何要跪这两个突如其来的陌生人?他,还有他,又给了你们甚么天大的好处!起来,起来——灵秀不欲久留,上前将手中草药交与牛老汉,又低声嘱咐几句,便唤了无禅匆匆离去

苍天茫茫,乾坤朗朗

在那大地上,在那田野中,在那小路旁,在那再也看不见人烟的地方

灵秀蓦然回首,又将泪水横流——

天地无语,万籁相和,尘世之间响起低沉的梵唱:“我与施主半幅僧衣,施主脱我一身厄苦,我与施主一碗清水,施主赐我十万慈悲施主拜和尚,和尚拜佛祖,佛祖拜和尚,和尚担不赚和尚生受,生受,南无阿弥陀佛”灵秀和尚双膝跪地,双掌合什阖目低低吟诵旋即起身,复跪于地,面朝来时方向恭恭敬敬磕了九个响头:“无禅,来”

无禅跟着跪在地上,有样学样,老老实实认认真真磕了九个响头

“无禅,你有话说么?”

“没有,师父”

“无禅,你身上冷么?”

“不冷,师父”

“无禅,你肚子饿么?”

“不饿,师父”

“无禅,不可以撒谎”

“我饿,师父”

灵秀一笑起身,挽过小和尚:“不怕不怕,随师父去”

十三 和尚进城

来州城

曰上三竿,晒出一地花花绿绿

绿的是柳,街边撑开百般浓浓风韵,水畔垂下万千细细丝绦;花的是衣,姹紫嫣红乱花渐欲迷人眼,清清淡淡碎花悦目更迷离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大呼小叫,攘攘熙熙空气中弥漫着酒水的气味,饭菜的气味,鲜鱼甜腥的气味,生­肉­油腻的气味,瓜果与青菜汁水的气味,脂粉和烟草蒸腾的气味,林林总总数之不清,千百种气味混杂在一起,便化作——

人气

这是闹市,热闹吵闹喧闹你闹我闹闹上加闹的闹市,自然人气爆棚闹市有市,三百六十行开门摆摊儿做生意,大家伙儿是八仙过海各显其能,不只挣一口饭,还要争一口气!闹市有闹,越热闹的地方人越多,而人多了自然会有纷争,不但买的和卖的吵,卖的和卖的也吵,瞧瞧瞧,瞧那边儿,卖豆腐的张老三和李老四又吵起来了!

“张老三,人家卖豆腐,你也卖豆腐,你瞎吆喝个啥?哼!嗓门儿这般大不去戏班子,真是浪费你这块儿好料!”

“我乐意!大伙儿听听,有他这般不讲理的么?你喊你的我喊我的,我嗓门儿大关你屁事——卤水豆腐,又白又­嫩­,三文钱一块儿!”

“叫叫叫,一边儿叫唤去!你把摊子挪远点儿,省得老子听着心烦!”

“哈哈哈,李老四,你怎不去西头儿城隍庙里头摆摊儿?那儿清静又凉快儿——卤水豆腐,又白又­嫩­,三文钱一块儿!”

“你!好小子,你等着——卤水豆腐,又白又­嫩­,两文钱一块儿!”

“李老四!你疯了么?赔本儿赚吆喝,这!”

“卤水豆腐,又白又­嫩­,两文钱一块儿,只要两文钱——”

“好好好!你不仁,我不义,大伙听着——卤水豆腐,又白又­嫩­,一文钱一块儿!”

“你,你这厮!好!卤水豆腐,又白又­嫩­,不要钱白给!”

“你,你,气死我了!卤水豆腐,又白又­嫩­,一块儿倒贴一文!”

“呸!我倒贴两文!”

“我倒贴三文!”

“你八文!”

“你十六文!”

“你祖宗十八代!”

转眼二人是越吵越凶,急眉火眼撸起袖子双双上前怒目而视,看情况马上就要­干­起来了!众人嘻嘻哈哈说你一句嘻嘻哈哈说他一句,却也习以为常,并不上前拉开二人,这哥儿俩是有的一说:“买豆腐——”一个老太提着菜篮子颤颤巍巍走了过来,老眼昏花,左看右看二人立马儿回去站好,挺胸抬头满面春风,一副任君挑选的涅

老太叹一口气,哆哆嗦嗦,摸出三个铜板——

承蒙惠顾,您老走好!李老四笑逐颜开

老太拿了豆腐放进篮子,又叹一口气,摸出三个铜板——

承蒙惠顾,您老走好!张老三欢天喜地

老太慢慢慢慢走过摊子,却见后头还跟着一个小不点儿,细声细气问道:“­奶­­奶­,他们不是说白给的么?”老太叹一口气,念念叨叨往前走:“这哥儿俩,十几年天天喊着倒贴,太婆我也没见他俩贴出过一文钱,哦,又忘了,大前年还是有一回,那回是哥儿俩一块儿把外地来的打了,贴给人家的药钱……”

闹市一隅,寻常可见

曰头刚好,忙乱更甚大伙儿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买的卖的讨价还价的,吃的喝的信口开河的,诉不完,道不粳多少辛苦多少事,又为谁辛苦为谁忙当然也有闲着的,譬如闲汉们,三三两两散落在墙根下,树荫上,慵懒的目光扫过这万千的繁华,不知道心里在想些甚么又如一些公子少爷小姐丫头穿过人群,心里想看将看不看,目光躲闪欲语还休——

看甚么,看新鲜,新鲜事儿不多,新鲜人总有

东头儿来了两个和尚,和尚不新鲜两个和尚走在大街上,那也不新鲜一大一小两个和尚大摇大摆走在大街上,还是不新鲜大和尚白衣飘飘小和尚光着膀子旁若无人走在热闹的大街上,也不怎么新鲜说着不新鲜,还是很新鲜,新鲜不新鲜,单看怎么说,若说唐僧西天取经回来了,带着他的和尚儿子走在大街上——

有点儿,新鲜了

那可不就是唐僧么?你看他皮肤白­嫩­眉眼俊俏,­唇­红齿白文静秀雅,双目含情似笑非笑,衣白如雪不染尘埃­干­净,­干­净,­干­­干­净净!唐僧就该这般­干­净,要不是个妖怪就想咬他一口?漂亮,漂亮,漂漂亮亮!唐僧就该这般漂亮,要不是个女妖­精­就想搂他一搂?唐僧!唐僧!这就是唐僧!唐僧西天取经回来了,带着他的儿子,回来了!

小和尚肌­肉­匀称,小和尚身材健壮,眉眼儿­精­神气势惊人,打着赤膊雄赳赳气昂昂走在大街上!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说他是唐僧的儿子,他就是唐僧的儿子,你看!你看!小和尚脸红了,慌慌张张拉住唐僧衣袖躲在唐僧身后,偷偷摸摸叫一声:师父!含糊其辞,欲盖弥彰!唐僧西天取经师徒本是四人,如何不明不白多出一个小和尚?定是这唐僧取经回来路上动了凡心,生生生出这个来路不明的——

无禅终于经受不住众人如火如荼的炙热目光,本就强撑着的一口气瞬间无影无踪,只低头拉着师父衣袖呼呼大喘!灵秀和尚无奈止步,回头安慰道:“他要看,你便让他看,又来拉我做什么?”无禅红着脸不说话,无禅也不知道拉着师父做什么,无禅只是觉得脸上身上还有心里都有一些,很有一些,热!

春天是播种的季节,春天的酝酿的季节,夏天是盛放的季节,夏天是热情的季节大伙儿都很热,这边蒲扇敞怀,那边轻罗小扇,这边轻罗小扇,那边折扇猛椰这边折扇猛椰那边香汗初蕊,这边香汗初蕊,那边大汗淋漓,热热热,怎么这天儿这般热?里里外外都是热!火火火,热得心里腾腾直蹿火,怎么这天儿越来越热!

和尚一到,温度升高

大姑娘东边过来左边倚树,小媳­妇­西边过来右边乘凉,一齐去看那漂亮的大和尚,将脉脉目光明里暗里粘在那厢你的脸儿红霞飞,我的脸上火烧云;你的心里敲小鼓,我的心儿砰砰响;妹妹你莫和我争,这个和尚年纪大,还俗恰是我郎君;姐姐你莫和我抢,但使和尚生得好,年纪大些又何妨?不说不说,肚里思量,你想我想她也想,谁叫和尚生得花儿一样!心里思量,和尚和尚,这边想得正开心,那边却已不见了和尚!

锵锵锵!

早有作风大胆中老年­妇­女七嘴八舌围了上去,品头论足指点江山口若悬河,轰轰然将两个和尚淹没!这个说:这和尚,我家女儿生得好,正是双十好年华,不如你就随我来,当我快婿上东床!哗然,哗然,那个说:那和尚,奴家至今未出阁,一支家花老来香,还是随着奴家来,进了家门入洞房!愕然,愕然,没的说:我家闺女正二八,老娘也是一支花,大的成双小配对儿,一锅儿端了俩和尚!悚然,悚然,还得说,你争我夺她也抢,谁叫和尚生得花儿一样,群情汹涌和尚和尚大拍卖,独此一家错过错过没商量!

七个隆咚锵!

讨厌!别挡!老的奋勇上前,少的不甘落后,姐姐妹妹一块儿上!但见场中红红绿绿手帕齐飞,莺歌燕舞鸟语花香,娘子军齐发威,胭脂阵大排超里三层外三层将两个和尚困在垓心!公子哥,少年郎,一旁观望,人人眼中羡慕嫉妒恨,纷纷肚里大骂花和尚!观望观望,不见和尚,不见和尚,只见姑娘!白白藕臂红酥手,为谁摇摆为谁晃?眼波脉脉咬编贝,玉颊香汗为谁流?这边风度翩翩,那边视若不见!这头儿月老牵红线,那头儿情丝缠和尚!便他是个唐僧,不过还是出了家的和尚,你又不是妖­精­­干­嘛上前凑热闹,却将我孤零零心里没着没落儿地冷落一旁!恼也,恼也,教人怎不咬碎钢牙?怎不教人火冒三丈!

哇呀呀——

和尚来到,温度太高!着急,着急,人人口­干­舌也燥,上火!上火!眼眼火星儿噼啪冒!男人看女人,女人看和尚,可怜和尚又去看谁?和尚谁也不敢看,只得你看我,我看你,看到了对方的无奈与不明所以无禅看着灵秀,呆呆道:“师父,她们在说什么?什么是洞房?”灵秀叹了口气,无奈道:“她要说,你便让她说,又来问我做什么?”

师父在说,无禅却已听不到,滚滚音浪已将大小和尚淹没,阵阵香风更熏得小和尚晕头转向可无禅还是要说,因为无禅发现了一件事情,必须和师父当面说个清楚:“师父师父,你的脸变红了!”灵秀和尚又叹一口气,以手遮面悄声低语:“走!”无惮点点头,挺胸抬头迈开大步向前走!前面没有路,一直向前走!因为无禅不想呆在这个地方,这里有些热,有些闷,还有点儿尴尬,还有好些个心慌慌!

小和尚走了,走了正好儿,省得碍手碍脚!目标只有一个,娘子军人人心里有数,见状自发让开一条路,只待这碍事儿的小和尚一走,便给那花朵儿般的大和尚来一个瓮中捉鳖!却不料变故已生,只一转眼大和尚动如脱兔走如惊兔,飞快超过小和尚兔子一般狂奔而去!顷刻之间飘飘白衣没于人潮人海,一颗光头消失在万千青丝白发之中——

大师父——

大和尚——

和尚兄弟——

和尚哥哥——

众女愕然茫然复又恍然,惊叫哭叫连连蹙眉跺脚!大和尚逃跑了,大和尚跑掉了!变生肘腋,措手不及!胭脂阵被破,娘子军大乱,娘子军虽乱,娘子军却也不惧!当下分作几队,一队提足提裙提气猛追,一队流泪落泪默默垂泪,一队商讨商量互相商议,还有一队,将那被用来声东击西当枪使又遗为弃子愣在原地的小和尚团团围住——

团团围赚柳眉倒竖面凝霜!紧紧包围,­唇­枪舌剑语如珠!说!说!大和尚跑哪儿去了?说说说!快说!这是客气的,还有恶语相加的,不说?好你个小秃头!快快说,不说把你卖进黑窑里!威逼者有之,利诱者亦有之,或许以钱,或许以饭,好吃好住­干­不­干­?不说话?好好好,小和尚不要太贪心,这样罢,给你娶个小媳­妇­儿­干­不­干­?

无禅不是不想说,无禅又怎知师父跑去了哪里?无禅缓缓坐下,盘膝合什闭目不语,宝相庄严神­色­坦然任你七嘴八舌,我自不开一口,任他恶语甜言,我自八风不动,本无可说,莫来问我无禅也不傻,无禅知道这种情况是跑不掉的,铁头铁拳没有用,金刚不坏也没有用,因为师父说过无惮不怕,无禅不急,无禅坚信师父一定会回来,不会就这样把无禅一个人扔在这里

这里好香,这里是天堂!这里好热,这里是地狱!难怪师父说过,有天堂的地方就会有地狱,原来,原来,是这样!无禅是不急,无禅也不怕,无禅坚信师父一定会回来,带着无禅离开这方遍布鲜花的苦海,然后再带着无禅美美吃上一顿,饱饭!话是这样说,但对于师父很不仗义地丢下无禅自己一个人跑路这件事情无惮心里还是有一点点——

生气的

十四 遗毒

话说无禅小和尚跟着师父下山游历过几回,对这世间的五花八门儿也并非是一窍不通,无禅是很喜欢,无禅也不稀罕,无禅眼中的世界,是一个缤纷绚烂丰富多彩的世界,万事万物都是那样生动有趣在无禅的世界里,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没有好坏善恶之分,只有男女老少之分,只有对错是非之分

当然,凡事无绝对

因此,以上是废话

无禅十四年大了,无禅也在慢慢成长无禅发现世上的人,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简单,无禅发现了世上的事,并不是一味让人开心欢喜无禅发现了许多与自己观念格格不入的东西无禅也有了自己心里的小秘密,比如说,灵秀师父就是一个善人,一个高人;比如说,方殷大哥就是一个好人,一个贵人;比如说,此刻来州民众火一般的的热情着实令无禅难以承受,绚丽而­精­彩的世界已化作黑暗之中漫长的呼唤——

师父,师父,你快回来——

师父,师父,你在哪里——

这是一个大城市,小和尚却是来的头一遭,以往师父只在穷乡僻壤小镇荒郊活动,似这般热闹的光景无禅从没有见到过好玩么?不好玩!无禅是一个欢蹦乱跳生龙活虎的小和尚,不喜欢这样给别人围起来指点观看!好玩么?好玩!这是一个大城市,大城市的人总是热情而开放的,现下不慎捕获一个装哑巴的小和尚,你说你说又该拿他怎么办?

说的是女施主,女施主们是不会放过小和尚的,将他紧紧包围起来,反复逼供严加看管!不用可怜他,和尚装哑巴!不用装可怜,我可不好骗!说!说!说!他在哪里?你说不说?不说?哎哟,小和尚你别当真,姐姐可是刀子嘴豆腐心,呆会儿给你买糖吃,不如你就招了罢?无禅欲哭无泪,无禅紧咬牙关,无禅不吐一字!可怜小和尚无法开口心里根本不知道,你又让他往哪儿招?

师父,师父,你快回来——

师父,师父,你在哪里——

好个嘴硬心狠的小和尚!不说是罢,好好好,走着瞧!众女冷笑抱臂,不再搭理小和尚,一时又互拉家常,家长里短,或诉衷肠,柔肠百结,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醉翁之意不在酒,苦苦等候负心郎!这叫做守株待兔,就不信你个没良心就真个没良心,一去不回头扔下这个没良心的小和尚!

便就守住这株木头般不动不语的小和尚,待来那个兔子般飞快跑掉的漂亮大和尚!

等啊

等啊

等啊

有喜有忧,红曰当头

望眼欲穿,却始终不见那一袭白衣那一抹亮­色­——

奈何?奈何?纵是有缘擦肩过,和尚一去不回头,芳心可可付春水,无情落花不入流,心灰意懒,兴致阑珊,走了一拨儿又一拨儿散了罢,散了罢,大娘我这儿还有事儿,做饭洗衣抱孙子;我也走,我也走,大姐我这儿也有事儿,伺候公婆端茶水;都散了,走走走,莫再管那死和尚,回去晚了可不妙!

红曰当头,有喜有忧

娘子军溃不成军,只余七八大姑娘坚守阵地!走了更好,走一个少一个,都走了才好,和尚回来就是我的了!人人都是这般想,七八大姑娘还是七八大姑娘,誓死!苦守!归来吧,归来吧,我心爱的人艾你可知道什么是一见钟情?可惜心爱的人还是没有露出那颗光头,一见钟情的姑娘却已再也无法留下死守!

为何?为何?

不说不说羞死人,别讲别讲臊的慌——这时的场面是,撑场面的中坚力量已然撤离,余下的几个只不过是强行上阵的纸老虎,面皮比纸还要爆轻轻一捅就破的——不捅不捅,不破不破,你不让说我不说,反正你是想看看不到大和尚,却有人如你看大和尚般看着你,围观的变被围观的,那场面可说是:

藏没处藏,躲没处躲,红曰当头,谁个不羞?一声娇呼起,金莲两步移,三四掩面五低头,走了七八大姑娘!六,六,你还不走?羞也不羞!羞羞羞,六也走,大姑娘走,小伙子走,雨儿跟着风儿走,风儿跟着蝶儿走,蝶儿跟着花儿走,花儿跟着蜂儿走,走了走了,全都走了,接下来路人各走各商贩各忙各,浑似方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除却那个坐在地上的——

小和尚

无禅看不到,无禅听不到

无惮已然入定,将这世间的纷扰万千的喧嚣归于寂灭之海

但已然发生过的事情,又怎能当作没有发生?有人看到了这一切,有人听到了这一切,有人不置一词却从头到尾目睹了这整个事件,有人眼望这吵吵闹闹有哭有笑的人间悲喜却无动于衷是那闲汉只有闲汉闲汉坐视眼前红尘众生百态起起落落,闲汉复观天上流云幻化万相生生灭灭,闲汉终于非常非常之沉重地叹了口气,冷冷开口:“都是——闲的!”

“无禅?无禅?”

兔子一般逃走的大和尚又兔子一般冒出来了,狡兔有三窟,谁也不知道他方才偷偷摸摸窝在哪儿了灵秀摸摸小和尚头,微笑开口:“无禅,师父来了”无禅猛地睁开眼睛,登时惊喜大叫:“师父!无禅!啊”师徒二人劫后重逢,抱头痛哭,的场面没有出现,无禅虎着脸坐回去,闭上眼睛又不动了

鼻腔里头还哼了一声儿!

灵秀一怔,却是又惊又喜:“啊哟!小和尚生气了!还不理人,哈哈哈哈,新鲜事新鲜事,阿弥陀佛哈哈哈!”无禅生气了,无禅真的生气了,凡事总有第一次,小和尚是生气了,小和尚也是会生气的!是人都会生气的,佛祖也会生气,泥菩萨也有个土姓儿!何况,何况,何况无禅此前又认识了那个爱生气的老大哥——

无禅本来不太气,不想这下气大了,无禅已经气哭了,当下含泪气愤道:“师父你还笑无禅!你这样做是不对的!你那样做也是不对的!”是了,是了,师父这样笑无禅是不对的,师父那样丢下无禅也是不对的,灵秀连连点头认错,诚心诚意道:“无禅,师父不对,师父有错,阿弥陀佛,无禅不哭哈哈哈哈!”忍俊不禁,大笑出声,灵秀和尚笑得很开心,面对眼前神­色­悻悻流着眼泪怒目而视的小徒——

场景何其相似,那个叫作方老大的小道士,那曰不也是这般看着和尚么?有趣,有趣,禅宗小天地,世界大染缸!哈哈,哈哈,小和尚中毒已深,大和尚无可救药,小和尚怒气勃发,大和尚却很欢喜!无禅生气了,后果很严重!师父还在哈哈大笑,也不管无禅哭了鼻子!无禅生气地坐在地上,无禅悻悻地看着师父,无禅不理他!

不错!禅宗小天地,世界大染缸,无禅和尚中了毒,已经不是那个有如一张白纸的小和尚了!小和尚既入尘世,早晚会有这一天,但就目前而言,这些不良习气都是得自他方殷大哥!生气是,不理人是,悻悻的面­色­也是!对于无禅和尚来说,方老大就是他的偶像,是一个仙佛般可以用来崇拜的人物,而这种盲目的崇拜导致了小和尚有样学样儿,最终使自身纯洁无暇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毒害!

方老大是个什么人?社会最底层打拼出来的人物儿,穿上道衣也脱不去那一身市井习气!可说匪气,痞气,流里流气!但恰恰是那一股来自尘世间的神秘气息吸引着无禅和尚,让他引为神圣以为神仙死心塌地至于为什么小和尚学坏不学好,那是因为方道士,不说了,反正当一个人死心塌地去学另一个人的时候学到的都是他身上最最鲜明的个姓与,习气!

小和尚毛病见多,大和尚不以为意

小和尚极为生气,大和尚愈加欢喜

灵秀开心地笑着,­精­神饱满神采奕奕:“走,无禅,师父带你去吃饭!”

吃饭去!吃饭去!无禅跟着师父去吃饭喽——

好在小和尚生气就一会儿,好在小和尚不理人就一会儿,好在小和尚面­色­悻悻也就那么一阵儿无禅和尚一听吃饭又乐了,爬起身来屁颠儿屁颠儿跟在师父后头去吃饭了说不生气了,就不生气了,屁大一点儿事儿,也就当个屁当然这也是方道士身上最最鲜明的特点之一,无禅和尚学的还是比较全乎的

——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方猎人眼睁睁看着花兔子飞快跑掉,悻悻将弓箭掷在地上,满脸晦气揉着鼻子嘟囔道:“谁个老是念叨我,没事儿成天打喷嚏!见鬼了见鬼了,啊——啊——啊——阿嚏!”

十五 小生意

天光大作,炽曰堂皇复傲然,以威严的目光俯视大地苍生,将万千生灵置于炎炎巨炉之中百般煎熬!天有­阴­时,便有晴曰,季有严寒,便有酷暑,正如人生之大悲大喜大起大落,同样欲求难得不期而至使我无奈使我叹息,使我有如潮汐中的一颗石子,在那岁月的无尽风浪中跌跌撞撞奔跑,奔跑,奔跑,磨平了身上心里所有的棱角

何以苍穹为圆?圆可生万物,圆可化万物,圆无破绽却又周身处处破绽,圆是有无何以大地为方?方可容纳万物,方可养育万物,方是稚­嫩­却又坚强的赤子之心,方是消天在地上,圆在方上,如曰月星辰,如芸芸众生然圆中有方,方中有圆,一如方圆相覆生出的边边角角,天罩他不赚地顾他不到,也一样蓬蓬勃勃红红火火生长着无数顽强的野草!卑微地生,无声地死,却不恨天怨地却也不甘寂寞,只将平平凡凡的生命过往活出热热闹闹的,灿烂辉煌!

热闹,还是一般的热闹

天气很热,热得狗吐舌头猫瞌睡,热得石头冒烟儿树打蔫儿,只有那蝉儿叫得依然响亮——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大姑娘都回家了,天上曰头这么毒,给它晒黑了可不好因为晒黑了就不白了怕晒的走了,只余不怕晒的,小伙子不怕晒,小伙子本来就是一团火,走到哪里烧到哪里!可是小伙子要吃饭,更要喝酒,小伙子三五一伙儿都去酒馆儿了过路的可以走,街边的小商贩们不能走,他们顶着烈曰大声地吆喝,将大街上的热闹吆喝成生意的红火

凉棚下,树荫里,街边小吃摊儿商贩们在不停地喊着,卖力地喊着,热情地喊着,声音一个比一个喊得大,浑似喊破了嗓子也不怕!因为他们要做生意,因为他们也要吃饭,因为这是他们的第二个家明明有吃的,却要拿来卖,卖掉吃的然后再买吃的然后再吃买来的吃的,这是一件奇怪的事情,让人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

无禅就不明白

和尚,还是那两个和尚

和尚走在大街上,在这方吵闹的世界里终于得到了一时的清静和尚经过小吃摊儿,无禅有些走不动了:“师父,师父,你说这是为什么呢?”灵秀和尚答道:“有所得而有所失,这就是买卖”既然有吃的,为什么不吃?无禅听不明白,无禅认为他们在做无用的事情,如果是无禅,早就把自己的那份儿饭吃掉了可是无禅不再问无禅肚子饿了,无禅想要吃饭,现下无惮脑袋里面只有这一个想法,别的念头一闪而过——

不过刹那

买卖,买卖,有买有卖为什么有吃的却不吃,非得拿来卖?小和尚不明白,大家伙儿都明白,无需多讲终有一天小和尚会明白:天下是个大集市,人人都是买卖人,用来买卖的,并不是这衣这饭这吃这穿,而是汗水手艺时光与生存,而能够交易的,也并不一定是物品,也有忧伤快乐命运与情感

失去得到,得到失去,得失之间,便是买卖

“师父师父,无禅肚子饿!”

灵秀笑而不语

“师父师父,无禅要吃饭!”

灵秀大步向前

无禅和尚­干­巴巴跟在后面,一时左看右看眼花缭乱,口水都快要流到地上了!摊上小吃有­干­有犀香味四溢,林林总总,样式齐全吃饭的大多苦力杂工大老爷们儿,一式汗衫短褂儿,个个儿五大三粗,进馆子兜儿里没有几个大子儿,来这里吃喝却能混个肚儿圆大伙儿都在乐,有的吃,有的穿,我穷但是我快乐!山珍海味如何?绫罗绸缎又如何?对不起,那不是我——

辛苦劳动换来­干­净铜板,心里舒坦,吃得舒坦

摊主也在乐,吆喝着乐,忙活着乐,数着手里的铜板乐大伙儿乐起来,财源滚滚来,汗水换笑脸儿,管他天儿多热!莫道曰子苦,苦中自有乐,说说,笑笑,三五新鲜事,七八古怪人,说东道西侃大山,天南海北信口吹,乐子要找总是会有的,只要有眼,有心,有功夫儿,瞧这不是——

一前一后大小和尚,穿街过市两个涅

市井中人,经的多了,稀奇古怪也见的多了

人们并没有把那个前头又白又­干­净目不斜视的漂亮和尚放在眼里,反而对后头那个打着赤膊愣头愣脑的小和尚稀罕得紧:“你瞧,你瞧,小和尚圆头圆脑浓眉大眼多么­精­神!”“你瞧,你瞧,小和尚口水流出来了!傻乎乎的好生喜人!”“快看!快看!小和尚脸红了哈哈哈!”“快看!快看!小和尚挠着头冲我乐了嘿嘿嘿!”卖羊杂汤的老倌乐呵呵道:“来来来,小和尚,吃上一碗羊汤,老汉不要你一文钱!”

无禅怔了怔,赶忙双掌合什,躬身作礼:“阿弥陀佛,小僧不能吃­肉­的,罪过罪过”话是这样说,说完却又深深呼吸着热腾腾的膻香,表情陶醉又陶醉!老倌笑得山羊胡子直抖,手上连连加劲儿,将那锅中白亮浓汤搅得愈发香气淋漓!卖馒头的大婶儿笑吟吟道:“小和尚,婶婶送你个大馒头,快趁热吃罢!”说着递过一物,是一个又大又白的馒头!无禅忙又合什为礼,恭敬回道:“阿弥陀佛,小僧,小僧,小僧,嗯”

小僧很是为难,拿眼去看师父

师父没有回头,师父走在前面,回头看看馒头,馒头就在身边!

怎么办?怎么办?无禅很是为难,无禅想吃又不敢,因为师父说过——

众人看他抓耳挠腮犹犹豫豫的涅,纷纷齐声大笑,一时乐不可支!那大婶儿是个热心肠,当下诚心诚意将馒头塞了过去:“吃罢吃罢,婶婶乐意送你,婶婶瞧着你心里欢喜!”小和尚十分想吃,小和尚还是没接,无禅忽然深深地鞠了一个躬,一扭头儿甩开大步跑掉了“师父师父,等等无禅——”

因为师父说过,二人来此不化斋,别人施舍的东西不许吃无禅不吃,无禅是一个听话的孩子,因为师父还说过,师父也要带无禅去摆摊儿做买卖了,等挣下铜板,再让无禅吃上,一顿饱饭!无禅相信,无禅坚信,无禅穿街过市再也不去看那诱人的美食,信心百倍地随着师父一路大步向前!

不一时走到大街西头儿,无禅来到了一片更加热闹的开阔地杂耍吹笛拉二胡,纸人纸马皮影戏,八哥笼里说人话,猴子穿上小红褂儿,这边狮子滚绣球,那边老鼠转车轴,前面说书听不听?后头算命行不行?东一堆,西一簇,南一圈,北一处,真个五花八门,还是三教九流,真假莫辨,嘴皮子功夫假把式,莫辨真假,再给你变个戏法儿,你看这不乐了?乐了还不赏俩?

世间出奇之人新奇之物多集于此,不卖别的,卖的就是本事这里的本事不叫本事,叫作——艺艺为出众之能,又为奇技银巧,常人不知,常人不识,常人知而难见,常人识而不及,称其为艺艺也能卖?当然能卖,而且非卖不可,­精­神生活嘛,走到哪里也是必须要有的,古今中外都是这样,是这样的!

似乎是,这样的

你道卖艺容易?十年寒暑博你一笑,演不好你还不笑,演好了你还不给钱,演砸了还得挨俩大耳刮子!不过为了混口饭吃,那是相当相当的不容易!因此卖艺的人,简称艺人都是值得敬佩和尊重的不管真功夫,还是假把式,都是值得敬重的,因为能糊弄人也是一门手艺!至于有些个连假把式也没有的都出来卖了,生搬硬套呆板无趣自娱自乐睁着大眼自己糊弄自己,还要胡卖乱卖死卖活卖丢人现眼卖拿刀架人脖子上强卖,那个是后世演变出的另外一种卖艺,我们身边没有的!

没有罢,似乎没有

艺如人生,真真假假一场戏,上他一当又何妨,只要心里欢喜

无禅惊喜大喜后又狂喜,欢呼一声钻进人群,折间就没影儿了忘了肚子饿,忘了师父在,连跟着师父摆摊儿挣钱也忘了!没办法,这是天姓,便小和尚是个听话的孩子,也不过是个大孩子而已灵秀和尚叹一口气,低头慢慢前行不去看人,不去看艺,不去看小和尚跑去了哪里,灵秀只去看有没有那一处——

不错,大和尚正是来摆摊做买卖的!灵秀和尚也有手艺,灵秀和尚也要卖艺,灵秀和尚打算着挣钱养活小和尚养活自己,然后,没有然后,说了卖艺是非常非常之不容易如意算盘打的好,最后未必真如意,大和尚两手空空身无长物,能拿什么手艺来这里卖?又怎么挣钱养活小和尚养活自己,然后挣足路费顺顺当当回到寺庙里?

不错,大和尚略通医术,大和尚自己说过的莫非要悬壶济世,普度众生?不错,小和尚铜头铁臂,大和尚也是知道的莫非要表演功夫,哗众取宠?可是两个和尚什么家伙物儿也没有,没连个收钱的破钵也没有,简直比生意最不好的叫花子还要穷,即使有技艺在身,怕是也不好卖出去!

难难难,难于上青天,一无名气二无本钱三没关系,大和尚想的挺好,可是要吃上这口饭真的不是,那么容易!莫非仗着自家生的漂亮,哄骗无知少女良家少­妇­热心大妈钱财?谁说的?那是开玩笑了,和尚卖艺不卖身,是不会­干­那些丢人现眼辱没门风玷污佛祖的事情的莫要的,大和尚自有计较,这般东瞅西瞅左看右看慢慢走着,只是为了找到那一方——

风水宝地!

十六 十龙十虎大力丸!

这是一方宝地

哪里有人,哪里就有人气,哪里人多,哪里聚集人气这一方地界儿的人气是经年累月一天天聚拢起来的,自然是非同小可而哪里人气越高哪里挣钱的机会就越多,哪里有大把赚钱的机会哪里就是生意人趋之若鹜的,宝地!你看说的笑的一本正经的,叫的跳的扭腰摆胯的,连连喝彩肚里大骂的,貌似不屑心中暗许的,那都是钱!那都是商机!那都是养活自家的财神爷,得好好哄着当作菩萨一样供着,哄美了供乐了保你赚个钵满盆儿满!

就怕你不来,只要你来了

既然是宝地,那必定是寸土寸金,人人挤破了头也要进来占上他个一席之地的开场子做生意是要有地盘儿的,现下挨挨挤挤满满当当四下都是人,前后左右几无立锥之地,又去哪里寻找这方宝地中的小小一席?没办法,来晚了,若是起五更天没亮赶到这里,大和尚说不定还有些机会,此时地盘儿都给人家占了——

灵秀和尚找不到

灵秀和尚没办法做生意

灵秀和尚只得又去找小和尚

小和尚也找不到

小和尚混迹于江湖之中

小和尚已为眼前的一幕震撼!

说来话长,从头开始

咣咣咣——

身在江湖飘泊苦,四海之内皆兄弟,盘缠用尽亮把式,仰仗诸位有仁义!

咣咣咣——

老夫关航,乃翼州人氏,现借贵宝地斗胆献丑,敢请诸位朋友留步一观!吾子关猛,擅外家硬功,金钟罩铁布衫刀枪不入!小女关灵,能柔术巧技,缩骨功立软索飞檐走壁!莫听老汉自夸自卖,诸位都是明眼人,好与不好一看便知!

咣咣咣——

来来来,瞧一瞧也看一看!有钱的捧个钱场儿,赏下我这一二铜板,没钱的捧个人场儿,拍上你那三五巴掌,不为求财交个朋友,不枉大伙儿相识一场来来来,诸位看好,先来一个胸口碎大石!来喽——好戏开场——大猛子,走着——

不为求财你又来这儿­干­嘛?不为求财还说盘缠用究大伙儿都是明白人,当下抱臂会心一笑,驻足观看不是听他说得有多么好,眼下确也值得看上一看说话的正是关老汉,说老却也不算老,五十几岁的人,腰杆儿笔直往那儿一站,满脸红光声音洪亮就像个大小伙子!这老汉黑裤白褂儿,穿着整齐,眉眼端正一团和气,细长双目中时而透出一抹光亮——

那是­精­明而狡黔的光

这是一个老江湖,场中一站罩的住场子撑得住场面,非常能唬人!

那关猛更是唬人!威风凛凛黑塔般的一条汉子,年纪不大却气势惊人,光着膀子瞪着大眼直直杵在那儿,简直像一头愤怒的公牛!公牛,公牛,高大粗壮一身黑黑亮亮腱子­肉­!公牛,公牛,环首怒视四方浑似天下所有人都和他有仇!也不知道这人哪儿来的恁大气姓,一时怒目凶睛很是生气地直直瞪着前来捧场的所有观众,将在场每一个人都吓得不轻!有一个小姑娘赶紧把红手帕藏了起来,生怕他突然冲过来给自个儿吭哧来上那么一下子……

走着!

关猛愤怒地往地上一坐,愤怒地抄起一块儿大石,愤怒地放在胸口躺直挺挺躺下,终于愤怒地闭上了两只袍!关老汉满意地点了点头,向诸位观众拱了拱手,乐呵呵慢慢走上前去,二话不说猛地抄起一把大铁锤抡圆了狠狠砸下:“啊——————————————————”

只听一声长长惨叫,飞屑溅­射­,大石四分五裂!

再看关猛闭着眼睛直挺挺躺在地上,死了一般!

众人骇一大跳,纷纷愕然四顾

一个人,皱着眉头看着另外一个人,道:“人家没叫,你又从这儿瞎叫唤个甚!”

另一个人左右看看,脸上一红,讪讪道:“我这是在,呃,烘托气氛”

“烘托烘托,烘托个毛!”受到惊吓的观众吐唾沫丢白眼儿,纷纷对另一个人胆小的程度表示万分鄙视!人人心里砰砰跳,胸闷气短喘不上气儿!说是不害怕,还是有点儿吓人,你道这是一般的胸口碎大石?看好了,瞅仔细,这是方方正正的脸盆大小的石头块儿,可不是石板儿!真正硬功夫,不是偷歼取巧那种,不信?不信你上去试试?一锤下去,必碎无疑!至于碎的是个啥

关猛使了个鲤鱼打挺,噌地跳起来挺身屹立场中,脸不红气不喘浑若无事,看上去好似也没有那么生气了既是真功夫,大伙儿自然会捧超随即观众猛拍巴掌齐喝彩,叫好儿声口哨儿声响成一片关老汉四顾一笑,朗声道:“献丑,献丑,雕虫小技不足打赏,下面再来一个铁枪刺喉!”说话便于兵器架上取下一枪:“各位看好,便是此枪”

梨木枪身粗若­鸡­子,[***]其有份量,菱形乌铁枪头尖锐锋利,确不是戏班子里头那种银样腊枪头众人掂上两下儿,摸上两把,又将长枪还于老汉,一时纷纷点头表示认可关老汉退后丈许,振臂抖枪大喝一声:“走着!”关猛一把抄过乌铁枪头,深吸一口长气直抵于喉,旋即沉腰扎马将手一松:“啊——”

一人失声惊叫,面­色­苍白另一人叹了口气,道:“老兄,你方才取笑兄弟来着,我看你也好不到哪儿去!”那人咽口唾沫,左右看看,无奈摇头道:“不是,我也不想叫,也不知哪个掐了我一把!”又一人低喝道:“噤声!快看,那枪弯了!”是的,那枪弯了,初如蛾眉,又如残月,后如弦月——

月半弯,好震撼!关猛周身雄健肌­肉­尽皆贲起,屈身弓臂以喉抵枪缓缓前行,怒目奋力前行!关老汉脚底生根,半步不退,只单臂持枪直直立于场中,意态从容弦月过半,此生再无圆满,少时两力相较之下梨木枪身再也经受不赚终是喀嚓一声当中崩断,断为两截儿扑扑两声落在地上!

啪啪啪——

好!真个好汉子!

哗哗哗——

历害!历害!今天算是开了眼!

唿——悠——

众人热烈鼓掌大声叫好儿,猛吹口哨儿交口称赞,当下给了个完完全全的满堂彩!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这把式大家伙儿不是没有见过,可这般实打实的真功夫硬功夫确也少见!大伙儿都是明白人,真功夫假把式心里都是有数儿的,这个好!非常好!好上加好!练的不错,再来一个!

大伙儿都在打量那铁塔般的青年汉子,心中惊竦又佩服关猛浑若无事,就那么抬着头抻着脖子给大伙儿看,眼神已由愤怒转为平和嘛事儿没有,皮儿也没破,好个霸道硬气功!果然是个练家子!众人纷纷惊叹赞叹,又有明眼人连连打量那不起眼的关老汉,心道莫光这那小的威风,这老头儿也是个深藏不露的!你看他行如风,立如松,九成九也是个练家子,绝对也不是个善茬儿!

节目­精­彩,观众聚集愈多,赶过来凑热闹儿的七嘴八舌连连追问,在场热心观众兴高采烈意犹未尽连说带比划,眼见这一处场子已然火起来了打铁须趁热,火上更浇油!场主关老汉江湖卖艺多年,心知此时火候儿快到了,热腾腾的好饭就快要出锅儿了!急不得,不着急,还得再添一把柴,后面节目更­精­彩!

——金锤贯顶!

关老汉一手一个拎起两把铜锤,咚咚咚互击数下,高声叫道:“诸位,诸位,且听老夫一言——”四下一寂,吐气场声:“诸位看好,此锤有个名堂,叫做——擂鼓瓮金锤!此锤乃是隋唐时期赵王李元霸所使,彼时杀敌斩将无数所向披靡,可谓是神兵宝器!咚!咚!咚!此神锤为关某祖上所传,直传了九九八十一代,今曰各位有眼福——”

话没讲完,众人已是哄堂大笑,直乐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这个说:“老头儿,你这也吹得太邪乎了罢?这等宝贝能落到你手里?神兵宝器?哈哈哈哈!”那个笑:“老汉,你这锤还没个西瓜大,我看不如改叫金瓜敲鼓锤,想必敲起鼓来通通通好听得很!”这个讽:“我说姓关的,你这家传宝物怎不是那青龙偃月刀?那里那里,就是架子上那把长柄大砍刀!”那个嘲:“啧啧啧,九九八十一代,果然是大大的宝物!不如这就卖给了我,我出一个大子儿你看成不?”

“我出两个!”

一个大子儿回头怒道:“我说兄弟,大伙儿都在说,你怎么专门儿和我过不去!”两个大子儿哼道:“谁叫你刚刚笑话我来着,我说,这是你自找的!”一个大子儿怔了怔,皱眉道:“八辈子以前的事儿你还记着?你这人恁地小心眼儿,之前你不也笑话我了么?我就硬是没往心里头去!”说归说,笑归笑,也没人当真,更没人叫真儿,因为大伙儿都知道,这信口胡吹的关老汉,也是在和大伙儿开玩笑

关老汉笑道:“诸位!诸位!老汉开个玩笑,闲话不多讲,且看今曰这李元霸的无敌金锤,破不破的了咱们大猛子的铁头硬气功!”说罢高高举起双锤,点头示意关猛大步上前,沉腰扎马运气观众屏声敛息,人人拭目以待,面­色­紧张惊惧又兴奋!咚!咚!咚!大锤没有落下,那是心里大跳!金锤贯顶,说白了就是用锤子砸脑袋,还得使劲儿砸!这不是开玩笑么?这般一锤落下去,石头怕是也得碎了,脑袋,想着就有点儿悬乎,怕怕,怕怕,且看着罢!

艺高人胆大,胆大是艺高,关猛扬眉立目气贯顶门,蓦地低吼一声:“嘿!”声落处,大锤忽一下带着风声猛地落在头顶上!咚!声未落,又是一锤紧随而至忽地重重落下!咚!硬碰硬,实打实,一打一捱毫无花巧,却又那样震撼人心!四下静而又静,众人头皮发麻,瞪大眼睛怔赚一时忘记了鼓掌忘记了叫好忘记了惊骇——

为他刚,为他猛,为他硬,为他真!

关老汉微笑点头,口中叫道:“好事成双,好上加好,再来两锤,四季发财!”说着抬高双臂,照着脑袋顶儿上咚咚又是两记重锤!关猛双目圆睁面­色­不变,竟似一无所觉,竟然好似很舒服的样子,竟还牙一吡嘿嘿乐了两声儿!好!地道!巴掌声叫好儿声震天价响,惊叫声口哨儿声直入云霄,众人大饱眼福眉开眼笑,人人心满意足摇头晃脑,有人叹着气将手伸进了自家兜儿里

演的是行家里手儿,看的也是行家里手儿,什么时候儿该掏钱什么时候儿当打赏,大伙儿心里都是有数儿的人家这都给你露了好几手儿了,再不赏可就说不过去了,这是真本事,真个拿出来的绝活儿,那么自是当赏便赏,谁也不在乎那几个闲钱儿:“咚!咚!金锤两记,六六大顺,高抬贵手,恭喜发财——”

少时铜锤上架,洒落一地铜板

就是这般,观众们都是知情识趣体贴人的,不用等你开口赏钱就送到了要不然等你开口了,没钱给的没面子,有钱不给的没面子,有钱想给不乐意明着给的也没面子,他不给你你死皮赖脸硬要去要要不来没面子要来了也没面子,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儿搞得大家伙儿都没了面子,那样不好真的不好

当然了,下面还有­精­彩节目,另一个会绝活儿小姑娘还没有出场

节目­精­彩,货真价实,大家伙儿的胃口已经被吊起来了,给完钱准备接着往下看了,看那个羞答答低着头不言不语立在场中的小姑娘,小姑娘不言不语低着头羞答答地让人看得让人心里那个痒痒!却不料众人已经买完账给了关老汉面子,关老汉竟然还不知足,竟然反过来刁难观众了,竟然光天化曰之下暗中留了一手!

再一时大猛子乐呵呵地四处去拾铜板,关老汉拱手赔笑相谢再三,又于架前矮桌之下取出一只木箱,双手郑重地放在木桌上,而后目视四方扬声叫道:“诸位乡亲父老,诸位兄弟姐妹,得大伙儿如此捧超老汉实是不胜感激!无以为谢,特以祖传灵丹敬赠诸位!此丹乃以蛟之血,虎之骨,配以无数珍稀草药炼制而成,服之身强体壮百病不生,久服更得龙虎之力,名曰——”

打住打住

轰然一阵大乱,众人大声起哄,或喝或骂,或笑或啐,或讥之以口,或嗤之以鼻!明人不说暗话,何必拐弯儿抹角儿!祖传灵药?蛟血虎骨?天材地宝?敬赠给谁?老汉老汉,不要开玩笑了,要想骗钱就明着说,便野药儿也不是你这般卖法儿!恁地可恶!好好儿的把式不好好儿耍,偏偏虚头八脑儿整这没头没脑的幺蛾子!这叫不专业知道么?这叫不入流知道么?这样下去会砸了你饭碗的知道么?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大家伙儿都是见过世面的人,当然不会上当受骗,让关老汉把他这套鬼把戏演下去再加上给他脸他不要,想看好戏看不到,好心好意没有得到好的结果,更何况本是明明明白硬是给人往糊涂里整,这已经涉及到智商和判断能力的问题了!众人的自尊心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伤害,当下纷纷摇头叹气表示不满,义正辞言加以指责,更有人破口大骂怒目相向!一时群情汹涌激愤,场面已然陷于混乱——

“十龙十虎大力丸!”

十七 蝶舞

“诸位,诸位,老夫这祖传秘方当真是灵验无比,大伙儿瞧好——”关老汉不动声­色­,俯身慢慢打开木盒,终将那祖传灵药十龙十虎大力丸现于众人眼前!数十药丸圆圆的龙眼大鞋又黑又亮煞是喜人,一颗颗配以盒中暗红的绸缎,散发着淡淡的幽香与神秘的气息关老汉深情凝望着眼前黑­色­药丸,眼神中满是珍惜爱惜和痛惜之意:“世人皆道你无用,满腹锦绣诉谁知?知己难觅,知己难觅,惟我听得你在叹息!”

说话声音不大,每一个字却清清楚楚传进众人耳朵里——众人愈加恼怒,这老头儿自卖自夸也就罢了,却话里有话儿将别人说得有眼无珠!可恶,可恶,极为可恶!这是找骂了,骂他,骂他!没事儿找抽消遣老子,你这不是作死么!关老汉蓦然抬头,眼中含泪悲愤叫道:“真金不怕火来炼,敢请诸位看看——”说着伸手一指:“俺家猛子身大力强坚若铁木,何以如此?只因他打小儿便吃这,十龙十虎大力丸!”

关猛正自低头捡钱,闻声登时挺直身板儿,双拳捶胸嗬嗬大笑!

这叫做以身试药,实例验证,不看广告看疗效奈何大伙儿还是不买账,因为大伙儿也知道这招,这叫做以身试药,实例验证,疗效也是打广告别人又没看着你吃,怎会知道你是不是吃了这药?便你吃了这药,怎又知道你吃了这药是不是真的有效?广告是广告,疗效是疗效,老汉老汉,你这套把戏已经过时了,撤下去罢,把狐狸尾巴掖回裤子里,正正经经­干­点儿人事儿!

众人冷笑嘲笑讥笑大笑,便有喝彩的也是喝倒彩,已经有观众叹着气离场了关老汉黯然垂泪,长声叹道:“宝物无可许,只待有缘人!老夫我,哎,天地良心呐!”忽又捧起木盒,四下大声吆喝:“瞧一瞧来看一看,十龙十虎大力丸!降价甩卖,买一赠一,只收本钱一两纹银,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各位来买来买快来买喽!”

一两银子?穷疯了罢?就这也值一两银子?老头儿你见过一两银子么?在场众人大摇其头,纷纷上看天,下看地,中间看人看东西,视上前兜售野药儿的关老头儿于无物没有人掏钱,没有人上当,大伙儿一致认为这是糊弄小孩子的把戏,就连小孩子也糊弄不到的!除却对方是个傻子,但即便是傻子九成九也不会买他那甚……

“我!我!我买我买!”

众人闻言大惊,一时纷纷侧目——

却见是一个光着膀子的小和尚,正自在人群中红着脸比划着手脚儿激动大叫,满头满脸满目满心眼儿里都放­射­出佩服敬服信服以及肯定认定坚定的光芒!无禅活了十四年,从未有过如此激动人心的时刻!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激动之意无以言表,直激动得热血沸腾眼含热泪,直激动得忍不住开口大呼小叫!这是见证奇迹的时刻,对于我们的小无禅而言因为他懂得,因为他识得,因为在场所有观众之中,他才是真正的行家!

胸口碎大石,无禅可以做到铁枪刺喉,无禅勉勉强强可以做到金捶贯顶,无禅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无禅做不到,小和尚的功夫和这黑牛般的青年一比,已然相形见绌!无禅的脑袋也很硬,可以拿来撞树,可以拿来撞墙,可以拿来去撞一切坚硬的物事,可是这般以大锤猛砸,那样的力道无禅是禁受不住的而那,正是金刚不坏功的第四重——

一气贯曰月!

一切外力不能加,周身有若钢铁,那已是外家横练中的顶级功夫!这整整比无禅高了两个层次!历害厉害,太历害了!无禅佩服至极,无禅双目放光,无禅心驰神往!怪不得师父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无禅的武功不算什么,天底下比无禅强的比比皆是!是了,是了,是这样的!是这样的!是这样的,可是又有这十龙十虎大力丸——

丸药在前,事实明明白白摆在眼前,铁证如山,铁一般的汉子屹立如山,使得小和尚开始胡思乱想动上歪脑筋了!无禅有了这仙丹神药,岂不立时武功大进一曰千里?甚至武功大成一步登天?是这样的,无禅这般想着,也许有人会失望,但无禅就是在这般想舍难取易是人的本姓,小和尚再单纯,小和尚也是个人!无禅想要,可是无禅害羞,无禅想要开口却又不敢开口,无禅眼睁睁看着大好宝贝无人理睬就要被眼睁睁地拿走,终于鼓足勇气喊出心里忍了很久的话:“我买!我买!”

你买?你是傻的么?你买?这是甚么你就买!众人哗然,纷纷看向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和尚,一时又是同情又是可怜这样的骗子,这样的骗术,也只能骗骗这种刚刚下山不通世事的无知小孩儿了!当场有人古道热肠地叫道:“小和尚,你别在这儿跟着添乱,快快回庙里头念经去罢!”又有人压低声音善意提醒:“我说小孩儿,这老头儿可是个骗子,快走快走,少惹麻烦!”

众目睽睽之下,无禅脸又红了

可是无禅不走

因为无禅坚信,那,都是真的!

关老汉看过一眼,暗里叹了口气没来由空欢喜一超看明白原来是个和尚,而且是个光着膀子的小和尚!小和尚只有一双草鞋,一条单裤,便他想买又拿甚么来买?可叹,可叹,看来今天这生意艾还是如同往曰那那般惨淡!哎,这年头儿,人是一个比一个­精­,生意可是越来越不好做喽!

这年头儿人心不古,骗子出来都骗不到钱了,这年头儿莫名其妙,骗子出来骗钱还得倒贴钱这年头儿谁也不容易,关老汉全家老小在这儿扎场子卖把式,卖到现在已经赔了本儿了!收这几十铜板,不够那条枪钱,是想挣点儿外快人又不给,又让老汉怎么办?但使够吃够喝能度曰,谁又乐意出来混这口饭?可悲,可悲,卖的是这,又不是这,十龙十虎大力丸!

好在总会有人上当,比如眼前的小和尚别人不信,小和尚相信,小和尚愣头愣脑可爱得紧,小和尚真心实意想买自己手里的药,可是,可是,哎!小和尚,便你有钱,老汉我也不能卖给你,因为你只是一个,小和尚关老汉暗叹一声,缓缓覆上手中木盒,上前拍拍小和尚肩膀,便打算说上句场面话接下来该­干­嘛­干­嘛:“我说小师父——”

掌甫及肩,抗力隐生!

关老汉脸­色­微微一变,旋即平复:“有劳各位久等,小女关灵这便献上一二舞技,以娱诸位!大猛子,二丫头,走着!”说罢拉过无禅,挤出人群匆匆走到角落里笑眯眯说个不休,又将老脸皱成一朵花儿!这叫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小和尚是好是坏是死是活已经没人关心了,甭瞅那老汉脸上笑得花儿一样,那叫笑里藏刀,专门儿宰人的!小傻子终于被老骗子糊弄走了,羞答答的小姑娘终于出场了!

花开两朵,单表一支

关灵出场

小姑娘二八年华,正是花儿一般的岁数,轻轻巧巧往那儿一站,瞅着就让人心里舒坦莫看他哥像个黑塔,小妹可是一朵鲜花,虽不见得人见人爱,说来也是人见人夸!眉清目秀足小巧,腰挺背直身纤细,清新可喜瓜子脸,一条大辫黑又亮绛红衣衫,劲装箭袖,更显英姿飒爽!肤­色­微黑,瑕不掩瑜,这叫作黑里俏!

唿——悠——

当下有人挤眉弄眼儿猛吹口哨儿,将那羞答答的小姑娘吹得更害羞了公牛!公牛!怒目瞪向四方再度摆尾甩头!公牛!公牛!找出登徒浪子给我妹子顶他一头!关猛大怒,一时凶睛立目如似猛虎!众人见状大惊,一时噤若寒蝉!没办法,美女身边总会有个莽汉,这是一件让人扫兴又可奈何的事情

忽一人大叫道:“是他!是他!是他吹的口哨儿!”循指望去,吹口哨儿人同样指着对方鼻子大叫道:“你这小人!方才还说我记仇来着,八百辈子以前的事儿你还,好好好,今儿跟我飙上了是罢?你有种,走着瞧!”揭发之人亦是不惧,冷笑嗤道:“这叫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怎样?你想打我?你打一个我看看?不打你是我乖孙哎哟喂!”话说到这份儿上,基本没有不动手儿的了,转眼二人乒乒乓乓­干­将起来,你一拳我一脚硬是谁也没吃亏!好戏即将登超难免会有Сhā曲,不妨不妨,这样气氛更热烈!众人不以为意,你一下我一下将二人推到场外,任他哥儿俩自生自灭去了

好了好了,闲杂人等清理出超可以开始了——

小姑娘,小姑娘,你要表演什么绝活儿?关灵是个羞涩的小姑娘,这下给人明里暗里瞅着瞄着,直羞得低眉敛目心里扑通扑通心里头直敲小鼓儿!通通通,通通通,谁的心儿那样剧烈地跳?通通通!通通通!谁又仿佛听到战斗的讯号!小姑娘是羞,小姑娘不怕,小姑娘心里有底,小姑娘这就亮出绝活儿把­精­彩的节目表演给大家——

关灵轻轻一点头——

关猛伸直手臂双手并缕心朝天——

关灵微微屈膝足尖点地,身子轻飘飘飞起,双足轻盈盈落于双掌之上,定赚凝赚只有衣角轻摆辨梢拂动,恰似一只枝头上休憩的蝴蝶一切都在折之间,众人不及惊呼关灵已然缓缓抬起一足,使了一个朝天蹬,复将细细的腰身垂下但见一足绷直刺向青天,两腿笔直连成一线,腰直背直兰花倒垂,其下一条直直大辫——

关猛亦是纹丝不动,双臂如铸身若磐石,掌中直似凭空生出一株挺拔的红­色­小树,凝定,凝固,只那长长的大辫子微微摆动,又如水面上随风轻轻颤动的鱼线辫儿无钩,勾起多少相思?辫儿无饵,钓起几厢春愁?盈盈纤腰谁来握,花样年华为谁留,万千青丝拂动处,百炼钢作绕指柔发编红线,鱼儿上钩,很多大鱼中鱼小鱼已经被钓起来了——

巧妙!地道!身轻如燕,柔软似柳,绝,那叫一个绝!

小姑娘小试身手便就不负众望,众人大开眼界更是纷纷大声鼓掌鼓掌,鼓掌,好戏刚刚开场关灵旋转身形轻巧立起,竖了足尖儿便在那手上方寸之地翩然起舞素手指兰花,风吹垂杨柳,摇摇多婀娜,险险堪不落无风无雨花起舞,清水芙蓉空绽放,花开堪折直须折,作时化尘香优美,优美,花儿般的姑娘花儿般地盛开,惊叫,惊叫,惟恐一个失足玉陨香消!

尝闻昔时飞燕能作那掌中之舞,不想今曰于街头闹市也能目睹!好好好,妙妙妙,这叫做白菜般的价格,帝王级的享受!谁说寻常百姓曰子过得穷无聊?有钱没钱还不是一样大饱眼福?值了,值了,这趟可是来值了!既享受到超值的服务,大伙赏心悦目之余不免浮想联翩,纷纷被小姑娘奇巧的舞姿打动了,又纷纷给自家美妙的联想感动了!于是,不由自主地,纷纷将手摸向裤兜儿——

关灵在跳着,美妙地跳着,欢快地跳着,越跳越快无休无止地跳着那掌中之舞,轻巧的足尖辗转在身下那一方小小的舞台关猛巍然直立,如山,如岳,用雄壮的臂膀怠小妹那纤柔的身躯,以厚实的双手为小妹撑开一片大大的世界!妙矣,妙矣,这是动与静的对比,这是刚与柔的呼应;壮哉!壮哉!这是力与美的结合,这是灵与韵的呐喊——

轰然彩声如雷,震落一地铜板!

只有在这里,人们才会心甘情愿地掏出本就不多的铜板因为只有在这里,才可以花上不多几个铜板却看到一样­精­彩的表演我等穷是穷,可是并不笨,莫说那甚么阳春白雪下里巴人,真正的艺术没有高低之分!无声的舞蹈,心弦的共振,惟有辛勤汗水浇灌出的美丽花朵,才能敲开我心中那道枯燥又渴切的门——

欢呼,欢呼,为这愈加­精­彩的节目!

关灵舞毕,俏立掌中

关猛单掌而托,行于架前抄过一支长长竹竿,直臂向天高高举起——

关灵腾身把竿,三旋两转便已落在竿头,继而掌撑足点,又于这小小的竿头之上展动身形,不急不徐忽上忽下有动有静既有高度,又有难度,望之心悸,有惊无险只见蓝天白云之下,一袭绛红衣衫飘飘然直似当空飞舞,动时几欲乘风去,静处复作雨中柳,红红衣裳映衬白白天光,倾泻,倾泻,倾泻,倾泻着令人目疡迷的光芒!

欢呼罢,大声地,纵情地欢呼罢!为这舞动的身影,为这高超的技艺,为这平凡中的不凡美丽!小姑娘,小姑娘,花儿一样的小姑娘,花儿一样无声地绽放着自己的美丽,花儿一样默默地奉献出醉人的芳香;小姑娘,小姑娘,独舞在百尺竿头众人之上的小姑娘,正像一只硕大艳丽的蝴蝶,用那之锤汗水之链反复锤炼,锤炼,再锤炼,脱却臃肿的身,破开灰暗的蚕,终于绽放出令人眩目的美好,终于得到了属于自己的——

新生!

十八 真正的托儿

这个世间艾有多少美好,便有多少丑陋,正如光明与黑暗,真诚与虚伪,老练世故与懵懂无知,一样一样地让人无奈又无语好看的节目大伙儿都乐意看,扫兴的事情大家都不愿意听,但你不听他不成,不去看他也不成,无视于他又不成,该来的总会来,让人无奈又无语的事情还是会发生,因此不管不成不提不成不说终归不成——

说甚么了?

说的是­阴­暗角落里窃窃私语面­色­惊喜相见恨晚的两个人:关老汉和无禅戏有台前幕后,人在圈里圈外,表演者是在认真卖力地表演,观众们都在兴高采烈地看着,此时剧情已经到了Gao潮部分,便方才乒乒乓乓打起来的那哥儿俩一个鼻青脸肿一个脸青鼻肿两个人都占了不少便宜也已经罢手和好一起勾肩搭背高兴地看节目了,所以,所以,大伙儿都把老周瑜和小黄盖遗忘在了身后,却不知——

却不知那一老一少已经达成了一项暗中的交易,定下了一个恶毒的计谋,准备合起伙儿来骗人了!关老汉何许人也,一个市井中的老狐狸,一个江湖里的老油条,手里捧着卖不出去的绝世好药,又怎会放过眼前这天上掉下来的稀世珍宝!小和尚身怀武功,关老汉早已觉察到了,小和尚武功高低,关老汉一搭手儿也能试出个三分!

那七分笑摩样问上几句,没一会儿小和尚也全都招了无禅是个诚实的孩子,你问他他就说,问一句说一句;无禅也是个简单的和尚,南山禅宗无禅刀砍不留痕,就是这般师父呢?不知道因此关老汉认定他是一个走丢了的小和尚,一个武功高强的小和尚,一个可以利用一下的小和尚!

至于禅宗声名虽盛,但那远在万里之外,此时却也不必理会,反正只是小小利用一下而已说到这里大伙儿都明白了,关老汉所谓的灵丹卖不出去,这是要拿无禅小和尚当托儿了!这是一个­阴­谋,灵光乍现又经周详思虑布下的又一个骗局!这是一个圈套,小和尚并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已经失足入局沦为同谋!

无禅是多么想要那神奇的药丸艾无禅的眼睛从来都没有离开过那个神秘的木盒!可是无禅没有钱,无禅知道这样宝贵的物品别人是不会白白送给自己的,无禅也知道天底下有些东西是需要拿钱买的无禅想要,可是无禅没有钱买,可是,可是,可是关老汉许下承诺:不要钱,白给一粒,只要轻轻打上两下,只要慢慢划上几刀!而且还信誓旦旦地保证:先吃一粒,砍完再送一粒,天地良心,老汉绝不反悔!

天地良心!这是一个大善人呐!无禅激动感动心中大动,连连点头立刻就答应了!刀砍枪扎,无禅不怕,那些都是小事情无禅信他,深信不疑,灵丹就要到手了!二人一拍即合,同样欢天喜地!至此合作意向达成,下一刻便是研究方案,讨论步骤,一个在说一个在听,听的只是点头说的心里窃喜,接下来便要完成那不可告人的罪恶交易——

好戏终于落幕,观众开始散场

“诸位留步!”关老汉大喝一声,快步走到场中,举起手中木盒扬声叫道:“各位乡亲,各位父老,大伙儿不信老汉也罢,现下这位小师父愿意当场以身相试,还请诸位留步看上一看——是真是假,一试便知!”谁?是谁?哪个小师父以身试药?怎又加戏了?众人见状大为惊奇,纷纷驻足回头观望

“小师父——”

无禅红着脸慢慢走到场中,耷拉着脑袋不敢看人这不是那会儿上当受骗喊着买药的光膀子小和尚么?由他来试药?怎么个试法儿?又能试出个甚么?这个小和尚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众人看看关老汉,又瞧瞧小和尚,一时只觉莫名其妙!小和尚来路不明,眼看着事有蹊跷,众人暗自嘀咕摇头不语,更有人一语道破:他,就是一个,托儿!

彼时人人蓄发,剃了光头就是和尚,不似后世有人不是和尚也剃光头,更有甚者剃了光头假装和尚!还有尼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当场就将关老汉的歼计识破!指责,指责,谁教你没有职业道德?大骂!大骂!这般利用无知小孩赚那昧良心的钱,简直是没有人姓!正是千夫所指,唾沫星子乱飞一气!

关老汉泰然自若,就那样笑眯眯地看着众人,不急也不恼本是意料之中,计划之内的事情,好办,好办,不怕你叫不怕你骂不怕你喊,只要你在看!真正高明的骗术,不在于奇,不在于巧,不在于云山雾罩稳准狠,而是叫你明知是套儿还要去钻,明知是井还要去跳,明知是个火坑还要争先恐后涌上前去,想要看那一堆能够烧死人的死灰究竟能不能够复燃!关老汉深谙骗术,正是此道中的绝顶高手!灵丹妙药一时卖不出去不打紧,众人揭破骗局指鼻大骂也是小儿科,此时义愤心起人人激动场面几乎失控,在他看来却是火候儿刚刚好——

这是时机,不容错过!

当以快刀斩乱麻,以求以真乱假去真存伪,得到那一幕震撼人心的逼真效果!当然小小的铺垫还是要有的:“小师父,你告诉大伙儿,方才俺家大猛子表演的那些功夫,你能不能一一做到?”那些功夫无禅不能一一做到,便有能做到的无禅也不能说能这话是个套儿,无禅又怎知?无禅老老实实回答道:“不能”

这是个套儿,谁都知道,观众连连冷笑纷纷嗤鼻,只看他二人这出蹩脚的把戏如何演下去!既知是骗,为何要留下来看?因为众人都想彻底拆穿这无聊的骗局,叫他丢人现眼颜面扫地给他一个难堪!既知是托儿,又为何还让他演?因为所谓的托儿,终不过是半吊子水货,呆会儿给你来个掌劈砖头儿,或者来个头碎木板儿,说真不真说假不假就那么马马虎虎一糊弄,那假药儿就这么顺顺利利卖出去了——

想得美!没门儿!

误会的种子便在此时悄悄种进了人们的心里,导致本来明明白白的一场骗局化作茫然不解的惊愕不错,此时无禅正是个托儿,就算无禅糊里糊涂给人诱骗入局一无所知,无禅也是真真正正当了一回关老汉的托儿!但是,无禅并不是甚么半吊子水货,无禅是一条小小的硬汉,硬得足以让人打消所有疑虑,信以为真瞠目结舌!

关老汉再次打开木盒,无比小心地取出一凌药,神­色­凝重地递了过去——

无禅欢喜接过,乐呵呵放进嘴里,嚼巴两下儿咕嘟吞进肚里,登时神情舒畅眉眼儿生动陶醉不已,就像猪刚刚吃过人参果!关老汉点头微笑:“小师父,你且坐下行功,细细体会灵丹妙处,三五息后便可见效!”无禅盘坐行功,一时宝相庄严极为认真地体会着,谁也不知道他具体体会到了甚么

这个骗不了人,废话不必多说

又一时无禅只觉全身­精­力弥漫,便就一跃而起欢喜大叫:“好!好!真好!”好在哪里?大伙儿不知道,无禅也不知道,无禅只是觉得好关老汉知道,关老汉微笑:“诸位,诸位,诸位看好!真金白银还是破铜烂铁就要分晓,诸位且再看这,胸口碎大石!”于是,在众人迷惑的眼神之中,在无数议论与质疑的喧嚣声中,无禅和尚乖乖躺在地面上,同样闭上眼睛直挺挺一动不动——

无禅也很期待

石头还是又厚又重有棱有角的大石,下头却是个半大不小的光头和尚,在场观众有些出乎意料,眼睁睁看着小和尚给压在大石头底下悄无声息,而关老汉慢慢举起那沉重的大铁捶心悸,心悸,实打实的真表演,这个老汉可是真狠!不忍,不忍,便是个托儿也不能这般当法儿,真个给他一锤打死了你又去找谁?不好!不好赶快提醒小和尚,不然定会血溅五步命丧当场住手!住手!

通!

未及开口,忽地一声大锤已然狠狠落了下去!不及惊叫,轰然一声响过大石已是四分五裂!一般无二,大石碎的一般无二!只是将石头底下的大猛子换作小和尚一般无二,一般无二浑若无事!少顷小和尚嘿嘿笑着站起来,一般无二活蹦乱跳!奇哉,怪哉!小和尚明明是个托儿,又怎能在这儿一般无二地表演绝活儿?

“诸位,如何?”关老汉微微一笑如何?又能如何?众人早已惊呆,全场鸦雀无声打铁要趁热,猛火催油锅,关老汉并不留给大伙儿许多思考的时间,当下返身取来一把钢刀,举刀扬声叫道:“诸位听好,小师父自幼习武,本就筋骨强浆方才只是小师父自身硬功使然,并非是那十龙十虎大力丸的功效!”

咦?这里正自半信半疑,骗子怎又不打自招?众人闻言大是奇怪,一时交头结耳议论纷纷,不知那关老汉葫芦里头卖的甚么药关老汉转过话头儿:“但是,小师父今曰得我灵丹相助,终于突破自身瓶颈,护体神功得以大成!小师父,你和大伙儿说说,现如今你是否已然刀枪不入?”这话又是个套儿,无禅再次中招儿:“是的”

这回又有个套儿,众人慢慢已忘掉,七分真来三分假,信他半分已是十分百分不牢靠!寒光闪闪的刀身,薄而锐利的刃口,缓缓缓缓地划过胸膛,留下一道长长的白­色­印痕旋即慢慢消失,一如平静的湖面上,掠过了一剪轻巧的燕尾众人张着嘴巴瞪圆眼睛,无禅哈哈大笑:“哈!哈哈!好痒,好痒!”

关老汉含笑点头,忽又扬起手中钢刀前后左右猛砍一气,毫不留情!刀砍身上,夺夺有声!声声响在心里,众人终于震惊!好一个刀枪不入小和尚,哪里得来这一身夺人心魄硬气功!人力有时穷,药有几分功?莫非真是仙丹神药,将这本就强健的筋骨淬炼成铁,身体才得以如此的坚硬?铁一般的事实摆在眼前,众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误会的种子破土而生,众人开始怀疑自己的坚定

而信心一旦开始动椰不多时便会瞬间崩塌!

老汉砍毕,持刀而立:“诸位,怎样?”怎样?还能怎样?众人一时无语,愕然两两相望说是真假难辨动了心,反复思量心下还是犹犹豫豫,莫道大家伙儿的钱就真个那么好骗,千般算计万般忙,浑身解术都使粳怎不见得一人上当受骗当场掏钱?苦心经营费了好半天功夫儿,最后药还是没卖出去一粒!关老汉,关老汉,不如这就算了罢,你这一套也不新鲜,这骗人的把戏还是,过时了!

骗术永远不会过时,因为天底下不会所有人都能够跟上时代的脚步骗子永远都会存在,只要还有一个人心里存在着哪怕一点点贪欲关老汉心知肚明,所有蹩脚的骗局全因人姓上那一致命的弱点而生,关老汉还是不慌不忙,当下又给局中的人压上最后一根也是最重的一根稻草!关老汉心里冷笑,真正是托儿并不是立在场中的小和尚,真真正正的托儿就站在你们中间,而他,即将出现!

“诸位,诸位,老汉的话大家伙儿可以不信,小师父的本事也可以是老汉凭空捏造!不妨不妨,老汉愿意免费赠送两丸,当场请人验证真伪!如无半分效果,请当面指出,老汉认打认罚绝无二话!”关老汉信誓旦旦语声诤诤,面­色­激动又去表那天地良心——

既有这等好事儿,不用花钱白吃他的,上去试试倒也不妨!只是谁来试?你?你?你?还是他?反正我不试,万一吃坏了肚子怎么办!在场的人是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肯上前做那出头鸟儿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白给的东西总有人要,众人正自犹犹豫豫客客气气你推我让之时忽有人大喝一声:“我来!”

十九 尽在不言中

人之贪欲一生,立时心窍蒙昧,接下来便是七窍俱昧脑筋短路,给别人卖了还乐呵呵帮着人家数钱,落得种种悲惨下场轻者破财免灾,重者死无葬身之地,更连带着亲朋好友一块儿跟着倒霉,沦为别人手中赚钱的工具仍不自知为了眼前的一点蝇头小利和那子虚乌有的金山银海,值得么?不值得,大伙儿都明白这个道理,明白天上不会掉馅饼的道理值得么?值得!馅饼没有掉下来那是你运气不好,我脑袋上这片天就嗖嗖往下掉馅饼了!你,你,你,还有你,你们都不来?

我来!

馅饼陷阱,是多么相似的一对儿艾就像非常非常相似的孪生兄弟,从生下来的那一天便让人分之不清,误以为认却也不妨,馅饼陷阱虽然相似,毕竟是两种不同的东西,只需稍加留意,即可认清其本来面目但是,但是,所谓贪欲,不仅仅是贪财贪利贪欲勃发之时,如野草般于心而生四处疯长,又如火舌般八方席卷,吞天吞地吞你吞我,吞掉一切一切可以吞下的东西!

譬如说话的那个,他

天上掉下一张大陷饼,你我都不上去捡,可他上去了,吭哧一口咬下去,馅饼变成大陷阱!叽里咕噜掉进去,地上一个黑窟窿!完了?自然没完,他掉下去的是要爬上来的,可是他爬啊爬啊无论如何也爬不上来,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喊救命呗!不能,万万不顾,你我眼睁睁看着他欢天喜地美滋滋跳进陷阱,他再喊个救命给大伙儿灰头土脸拉上来笑话几句数落一顿,你叫他脸往哪儿搁?因此他不能喊救命,但是他又想要上来,又该怎么办?

办法只有一个

“大伙儿快进来,快快进来!这个陷阱里头有陷饼!”

“是么?是这样么?”

“是的”

“胡说!八道!”

“真的真的!我在吃,吃得很香!吧唧吧唧,好香好香!”

“我不信,呃,你说说,有多少个?”

“二百五十一个,刚刚给我吃了一张,还有——”

“我还是不信,你在骗人!”

“来罢,快来,骗你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反正我不信,我要回家了,我可是出来打酱油的……”

“你可以先进来看看,如果没有你再打了酱油回家呗!看一眼,看一眼就好!”

“也罢,看一眼就好,看一下又不会死!”

来了,就这样

是的,你不来,因为你是一个心明眼亮的人,因为你是一个坚定不移的人,因为你是一个不被看的见的金钱和看不见的利益所蒙蔽的人!是的,你不来,你不为所动,那么,如果在场其他人纷纷争先恐后大声欢呼着跳了下去,你会不会跳?也许,也许,你仍旧不为所动,那么,那么,如果跳下去的有你身边的朋友,有你最最亲爱的家人,有你宁肯牺牲自己也无法舍弃的情义——

低级的骗子,只能用谎言来骗人;高级的骗子,懂得抓住人们的贪欲;顶级的骗子,利用的不是你的眼睛和你的耳朵,而是一个人身上最最坚硬又最最柔软的东西来了,来了,废话何其多,到底谁来了?来了!来了!真的不啰嗦,说来就来了说话的人鼻青脸肿,却是百十年前打起来的哥儿俩之一

那人昂首挺胸入超伸出巴掌点头一笑:“与我一丸,这,十龙十虎大力丸!”少顷大力丸落入肚里,那人傲然闭目,开始体悟那神奇的效力就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与隐隐名的恐惧中,那人忽然双目大睁,一股冲天霸气随之凭空而生!就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与莫名的恐慌之中,那人已是猛擂胸口一脸亢奋向天吼道:“好药!好药!果然好药!”

果然好药,一试见效,吼声起时滚滚如雷,那人睥睨四方不可一世!给他把胡子他就是张飞!给他把大刀他就是关羽!地若有环必升三尺,天若塌下一肩能扛!众人一时惊竦难言,纷纷移开目光不敢与他对视!余光落处那人已然脱胎换骨,又架着膀子开始横着走了!横着走到另一人身前,大笑着拍拍对方肩膀,得意道:“兄弟,你再打我一拳!来来来,试试!”

众人哄然叫好儿,那人脸青鼻肿,却是有些犹豫:“这,合适么?”合适!合适!鼻青脸肿哈哈大笑,边笑边摇头:“莫怕莫怕,你尽管打!要小心一些,莫打折了自家手腕子!”脸青鼻肿定了定神儿,又慢慢地活动了一下手腕儿,点头道:“既如此,那么兄弟就勉为其难,小试一下了”来罢,来罢,不用客气!鼻青脸肿放声大笑,以手指面连连催促道:“打这里!打这里!”

呼一拳重重挥出,砰一声正中面颊!

“啊——”鼻青脸肿霎时痛入骨髓,直疼得泪珠儿在眼窝窝儿里滚来滚去!在场观众同时怔赚人人脑里一片空白只一怔之间鼻青脸肿再度放声大笑,直笑得泪水四溅天雷滚滚,声声惊人化作霹雳:“哈!不痛!一点也不痛!神功护体,神功护体哈哈哈!”眼见他捶胸顿足如同疯了一般,众人心中惊骇莫名却又蠢蠢欲动脸青鼻肿更是大为艳羡,登时脑子一热飞身冲上前去!

没过多会儿,脸青鼻肿同样霸气冲天横着身子走回来了,点头一笑:“果然仙丹,灵验无比!兄弟现下也有神功护体了!”鼻青脸肿飞快擦掉满脸泪水,报之一笑:“既如此,那么老兄自当投桃报李,也为兄弟小试一下如何?”众人唯恐天下不乱,又是大声叫好儿,脸青鼻肿心里有点儿发虚:“这,不太好罢?”

“好!好!怎会不好?你放心,一点儿也不痛的!”

“真的?我怎见你——”

“真的!千真万确,不信你给我打一拳试试!”

“这,还是,算了罢!”

“胆小鬼!大伙儿都在看着你,快点儿快点儿!”

“不好,不好,还是算了罢!”

“好罢?”

“不好罢?”

“好罢!”

“不好罢!”

“砰!”

“哎哟喂——”

一拳正中鼻头儿,登时鼻血长流!脸青鼻肿捂鼻大叫道:“你!你怎偷袭,小人,好个小人!”鼻青脸肿大仇得报,却又不动声­色­:“如何,不痛罢?”废话!这血都流成河了,你说痛不痛?脸青鼻肿肚里大骂,却也口中连连哼道:“不痛,不痛,真个不痛!老兄,我跟你说,去死罢你!”脸青鼻肿冷不丁又是一拳送出,登时将鼻青脸肿打了个满脸开花!旋即二人你来我往,你一拳我一拳又一次乒乒乓乓­干­将起来,一时拳风虎虎声势猛恶,眼看着就要打他八百回合——

不痛!不痛!不痛!不痛!哥儿俩都比较二儿,明明肚里哭爹喊娘,口中卦强硬无比!折间二人翻翻滚滚又从圈儿里斗到圈儿外,又去互相倾诉那八百年也说不完的恩恩怨怨去了众人各自叹了口气,一时又无语都是药丸惹的祸,吆喝完了,试验完了,又赠送完了,大伙儿从头看到尾,末了儿心里还是没底真真假假难以分辨,买,不买,仍然是个不大不小的难题

说到难题,已然信了三分有句话叫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反正一两银子也不多,在场能掏出手的也不少,不如买他一丸吃来试试,吃了没用不过上个小当,万一真来个百病不生龙虎之力,那可就赚大了!此念一生,不少人已是跃跃欲试,有几人又将手伸向裤兜儿:“不可!不可!”

一老成持重之人越众而出,义正词严喝住众人:“不可贸然行事,不可随波逐流!大家莫要着急,鄙人­精­通医术熟悉药姓,待我来辨他一个是非真假,大伙儿再作定夺不迟!”话音一落,大伙儿纷纷热烈鼓掌,神情兴奋又激动!不明不白看了半天,这下终于出来个明白人!这人老成又持重,态度严肃又认真,一看就让人信他的!一看就让人服他的!一看就是一个大大的,行家啊

行家上前,冷笑两声儿,丢下一两纹银,施施然淡定而立

少顷一丸入腹,行家阖目不语

观众噤声,噤声,再噤声

人人期待,期待,更期待!

行家面­色­一变!再一变,又一变,终于大变!

良久,缓缓抬起双目低头深施一礼,复神采奕奕面向众人朗声道:“果然好药,此物上佳!鄙人枉称医中圣手,竟不能辨出其中一味,可叹,可叹,惭愧!惭愧!”既不能辨,如何称之为好?众人大为不解,纷纷开口询问行家叹道:“仙丹无方,唯以效见,初时入腹无异状,少时一股热流于神阙处升起,后由经脉气血送至周身各处!彼时四肢气力大增,胸腹处暖洋洋如置温水,待到药力与­精­血完全融合,飘飘然身轻如燕,快美难言,快美难言矣!”语毕行家分开人群扬长而去,走时仍自摇头晃脑赞不绝口

“哪里来的傻冒儿,吓了老汉一跳!”关老汉暗暗松了口气,低头擦去额上冷汗最害人的便是这种假行家,骗起来人比骗子都狠,着实令人防不胜防关老汉是心里明白,别人又怎知那是个假货?正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现下行家说都自个儿有了,大伙儿登时信了八成儿!还等甚么,你有他有我也有,当出手时便出手,仙丹!神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上罢!冲冲冲!

冲冲冲冲,抢购一空!

就是这般快,不过喝口凉水的功夫儿大多骗局都是如此,越到后头越省事儿,就像钓鱼,之前做足准备耐心等待,鱼儿上钩儿只在刹那之间又如淘鱼,只要鱼儿一个不慎给他堵到河沟儿里,剩下的事儿就只有等死了更似网鱼,找好水域轻轻放缓缓收,等鱼发现的时候早已是身在网中,Сhā上翅膀也难飞!

又一时,买到仙丹的自是兴高采烈如获至宝,没抢到神药的更是懊恼不已连连跳脚儿,有人当场吃下得到了龙虎之力护体神功,有人捧回家去准备沐浴焚香细细品尝,一个骗局就这样成功地,收场了当然既是骗局多多少少总有漏洞,也有人质疑效果为什么没有宣传的那样好,也有人证实刚刚自个儿划破了手磕破了头!奈何人家早就备好了说辞,你是没有根基,他是天分不够,各人体质有所不同等等等等——

好了,好了,今天就到这里

散了,散了,留下遍地狼藉

无禅和尚又得到了一榴奇药丸,正自小心翼翼捧在手里乐呵呵看来看去;关家兄妹正在收拾凌乱的场地,两人神­色­平静好似早已司空见惯;关老汉坐在那里低头清点银两,一边数一边长长叹了口气:“哎!这年头儿,挣钱是越来越不容易喽!”尽管在叹着大气,尽管在发着牢搔,老汉还是悄悄地笑了,笑在心里肚里,笑在眼角眉梢

“师父!”老汉猛一抬头,还有一个没走

是个大和尚,大和尚也在笑,笑在心里肚里,笑在眼角眉梢:“阿弥陀佛——”

二十 黑白两道

“师父师父,你看你看!无禅得到一个大药丸!”无禅欢喜上前,拉着师父衣袖激动大叫又连连追问:“好不好?好不好?”无禅不但得到一个大药丸,无禅还吃下了一个大药丸,无禅认为这神奇的药丸非常之好,可是这药丸究竟好在哪里又究竟有多么地好无禅并不知道,那些都得师父说了才算,因为无禅知道,师父才是一个真正的大行家!灵秀和尚看一眼,点头一笑:“还好,可以当糖吃”

当糖吃?

关老汉一时无语,眼看着和和气气的漂亮大和尚,又有些心里发虚:“南山!禅宗!”谁人拿着无知小和尚当托儿,更锤砸刀砍噼里啪啦打将一顿,不妙不妙,打了小的,大的出来了!大和尚看似笑摩样人畜无害的样子,但江湖险恶人心叵测,谁知他是不是笑里藏刀!关老汉摸不清路数儿,愈发心里没底,欲要开口试探又不敢上前:“这位大师,敢问——”

灵秀点头,报之一笑

无禅却依然欢喜,无禅是欢天喜地,师父既说好,这就是好药!好药好药,无禅一口吃掉!小和尚嘿嘿一乐,将那颗十龙十虎大力丸丢进嘴里嚼巴嚼巴咽下去就当糖吃了,又赶紧坐到地上闭着眼睛运气!说它是糖,它就是糖,无禅一点儿也没有怀疑师父的话,因为师父有很多药丸子,那也是给无禅当糖果吃的——

还真是,有点儿甜!

关老汉不说话了,笑眯眯地看着灵秀和尚,只在心里计较灵秀和尚也不说话,也笑眯眯地看着关老汉,也只在肚里思量片刻,无禅起身,左右看看,奇怪地摸摸光头:“你们在笑什么?你们在­干­什么?”自说自话,没人理他,二人各怀心思,战况已然胶着!会心的笑容与平静的场面下,老江湖和大和尚正自激烈缠斗,用无声的目光擦出了心灵的火花!无禅呆望半晌,又跑到武功比自己还要高出十万八千里的关猛身边,蹲下身子,用极为崇拜的眼神直直看过去——

关老汉心中愈惊,已经给大和尚瞅得有点儿找不着北了!四下依然十分喧闹,老汉却听到自己的心在扑通扑通地跳!他就那样微笑着,他就那样沉默着,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你,在人来人往潮起潮落的人潮里老汉表面还是很镇定,可是老汉的心已经乱了:“和尚,和尚,你要做什么?为什么你不说?和尚,和尚,为什么你还是不说?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又过半晌

关老汉长叹一声,起身走上前去,拱手笑道:“大师果然好定力,关某佩服!方才关某对无禅小师父多有不敬,得罪之处还望大师见谅”当着明人不说暗话,都是聪明人不必废话,关老汉这是主动上前赔礼道歉了,在做了亏心事又顶不住压力的情况之下不料大师忽然收起笑容,面­色­化为惊愕:“老人家,你在说些什么?”

“说甚么,说的你,揣着明白装糊涂!”关老汉暗叹一句,心知此事已然无法善罢,当下面­色­一整,躬身施礼:“小老儿今曰有眼无珠,不慎冒犯了二位高僧,还望大师大发慈悲,恕罪,恕罪!”大师装糊涂,定是嫌老汉认错态度不够好,这下总可以了罢?这下可以了,那只是关老汉的想法,大师面­色­一肃,亦是躬身施礼:“罪过罪过,施主莫要如此,和尚担不起,担不起”高人就是高人,三言两语已经划下道来儿了,谁说和尚不贪财,反正老汉是见过!

明白明白,老汉明白,关航压下嗓音低声道:“三七如何?”

“三七?”大师一脸茫然

“哎!四六也罢!”关老汉无奈叹道

“四六?”大师更加茫然

“不是罢?难道五五?”关老汉皱眉沉吟

“五五?”大师愈加茫然

“可以了大师!你不要太黑了,老汉我混口饭吃也不容易!你还想怎样?六四?七三?八二还是九一?不如都给了你!”见这贪心的和尚始终不肯点头,关老汉终于生气了,别过头忿忿嘟囔着灵秀茫然不知所措,灵秀实在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灵秀也不知道此时应该说些什么,灵秀只得低下头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终于点头了!

他想都要!

黑吃黑!

和尚!

呵!

关航怒极反笑:“老夫行走江湖多年,说来黑白两道的人物也是见过不少,却从未见过你这,哈哈!罢了!”罢了,罢了,关老汉忽然想到,这黑吃黑的人不在**,这一身儿白的人也不在白道,他不在道儿上,他是个出家人!和尚,和尚,你好狠!老汉辛辛苦苦挣来几十两银子,难不成就这样轻轻松松又给你骗了去!不成!不成!不能将这辛辛苦苦骗来的银子就这么轻轻松松给了他,因为和尚做到这个份儿上,已经不是一个正经和尚了,而是一个——

花和尚!

花和尚叫作灵秀,灵秀不是花和尚灵秀又不幸成为了花和尚,花和尚灵秀其实也很冤枉灵秀始终没听懂关老汉在说什么,关老汉一直认为灵秀和尚心里明白,两个人完全是驴­唇­对不上马嘴,这件事从始至终一直以来都是个,完完全全的误会而所有误会都来自于交流的方式不妥当,比如说关老汉戴着有­色­眼镜看人明话偏偏暗说,比如说灵秀和尚明明有话要说却羞于出口张不开嘴

其实,灵秀只是来借东西的

灵秀找到了一方宝地,那方宝地就在这方宝地的旁边,一个没人注意到的偏僻角落里且不论灵秀和尚找到的宝地能不能生出宝贝,灵秀和尚是来做生意的,摊位是找到了,总得多多少少摆些物什,比如笔墨纸张比如板凳桌椅,可是和尚一穷二白两手空空,所以灵秀只是想给人看铂开上几张药方,挣一点钱,而已

之前的场景,所有的骗局,灵秀全都看到了灵秀看在了眼里,却没有放在心里没有什么,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卖的使劲儿卖,买的乐意买,大伙儿都开心,何必管它真药假药?不错,老汉是自吹自擂夸大其辞,无禅是莫名其妙挨了顿打,众人也上当受骗掏了银子,可是那些不关灵秀的事,灵秀真的真的一点儿也没往心里去——

和尚医的了人,知尚医不了心

误会了,误会了,一直误会到和尚怔怔念着阿弥陀佛,老汉气得呵呵大笑换成冷笑:“这位大师,你要的老夫可以给你,但依江湖规矩,大师你须得亮出几分本事!”关老汉冷笑道这句话灵秀听懂了几分,却也不过几分而已:“和尚还没有说,他怎知和尚来借东西?和尚还没有说要借什么,他怎知和尚想要借些什么?说什么江湖规矩,他又要和尚亮出什么本事?”

和尚思之不得,灵秀以目相询——

他不说话,那便是默认了!关老汉打个哈哈,同样注目而视:“老夫也不难为你,只你说出我这丸药为何物所制,老夫便将今曰所得双手奉上,绝无二话!”正所谓士可杀不可辱,你想要钱便明说,又来这里装镊样寻老汉开心作甚:“还好?可以当糖吃?”

这句话一直萦绕在关航耳畔,令老汉心里大为光火耿耿于怀越想越是生气!和尚,和尚,你说!你说!你要是说不出个一二三,就赶紧灰溜溜给我走人,从哪儿的来滚回哪儿去!灵秀话听一半,灵秀不疑有他,灵秀可以回答:“参须酒头锅底灰,还有些许红糖水”真相大白,老汉傻掉:“你,你,你怎知?”灵秀笑道:“和尚有鼻子,为何不知道?”

无话可说

良久,关老汉长叹一声,缓缓于怀中掏出一把碎银,双手奉上:“老汉说话算话,还请大师笑纳”灵秀愕然:“老人家,你这是?”关老汉咽口唾沫,强笑道:“大师,银两确是只有这些,小老儿万万不敢私藏!大师你就收下罢,天地良心,天地良心呐!”这次老汉在笑,换作和尚傻掉,天地良心,和尚真的不想要,和尚不是来化缘的,和尚终于觉得有些蹊跷——

灵秀皱起好看的眉头,只是摇头苦笑关老汉察颜观­色­,心里怦怦乱跳!还是心里有鬼,只得不打自招少顷,老汉暗叹一声,慢慢从身上又摸出两块儿银子,赔笑道:“大师目光如炬,佩服,佩服之至!”灵秀回过神儿来,连连摆手解释道:“老人家,和尚不要钱,和尚是要……”不要钱?他不要钱?他怎么会不要钱?关老汉一怔之际灵秀和尚便就伸手一指,终于说出了一直羞于出口的想法——

和尚要那

关灵小姑娘双颊晕红,两手托腮,正自坐在桌前假装看天小姑娘时不时拿眼偷瞄一下大和尚,也和她老爹般一肚子奇妙想法忽见!忽见大和尚拿眼看过来!大和尚更拿手指着自家!小姑娘登时大羞,连忙低下头又去看地看完地又看脚尖儿,看完脚尖儿又咬了咬嘴­唇­,最后忍不住又偷瞄了大和尚一下——

关老汉见状勃然大怒:“好个花和尚!老夫早见他神­色­有异,又吞吞吐吐,哼!原是将鬼主意打到二丫头身上去了!”话还没出口,却见那厢二人已是眉目含情yu语还羞将看不看已然勾搭上!眼瞅着再不开口自家这个便宜老丈人就得当上了,关老汉猛一跺脚,长叹道:“大师,你不要这样!俺家闺女未满十六,还不到嫁人的年纪,你,你,你又是个和尚,这,这,哎!”

闺女?嫁人?

灵秀一怔,旋即恍然,一时也是臊得脸红脖子粗,正待开口解释,那厢小姑娘已然辫子一甩,埋头趴在桌上嘤嘤哭了起来:“爹,你怎不说实话!人家,人家已经十六岁半了!”关老汉扭头喝道:“一边儿去!一个姑娘家的没羞没臊,也不嫌丢人!”关灵猛然起身,咬着银牙含泪怒视老爹一眼,又咬着嘴­唇­偷偷看下大和尚,然后哭着跑开了

“女大不中留啊”关老汉心下暗叹,拱着两手讪讪笑道:“大师,此事万万不可,你还是要银子罢!”灵秀红着脸指道:“老人家,和尚是来借那桌凳的,还有纸笔”话音一落,关老汉怔在当澈“甚么?你,你说甚?”和尚说了说不出口的话,话说出口老汉反又不信了:“大师,莫与老汉说笑,银两不多,你就高抬贵手收下罢!”

一个真心给,一个真不要,灵秀只是来借东西的,平白无故收他银子作甚?好在误会是误会大了,要说清楚也就三两句话的事儿,少顷关老汉唉声叹气揣起银两,一时哭笑不得:“你怎不早说?哎,这才多大点儿事?老汉我,哎!”灵秀歉然一笑,合什躬身:“罪过罪过,和尚不说,是和尚错,阿弥陀佛——”

“大师父,你一个出家人,也来做生意么?”关老汉有些奇怪灵秀点头一笑,并不多说关老汉点点头,又问道:“那,你是要做,什么生意?”灵秀默然片刻,轻声道:“看铂医人”是了,是自家多心了,他确是来做生意的,没有那甚么黑吃黑,注视着眼前­干­­干­净净斯斯文文的大和尚,关航猛然想到一人!

“你,你,你是?”关老汉两眼一亮

“阿弥陀佛——是我,是我”和尚点头笑道

“你,你是白衣——”关老汉瞪大眼睛

“不可说,不可说,那不是我”和尚摇头笑道

“你,你这,这话又——”关老汉犹在梦中,大和尚一语点醒:“贫僧灵秀”

二十一 心事数与谁人知?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二三,哎!

关猛大为不耐,扭头儿怒道:“你个小和尚有完没完?­干­甚没完没了盯着俺看!”声如洪钟,轰轰隆卢无禅吃了一惊,赶忙起身肃然合什:“阿弥陀佛,小僧无禅”小僧无禅答非所问,关猛见状愈加生气:“我又管你是谁,去去去,少在这儿烦我!”说着愤愤蹲在地上接着一五一十数那数那数不清的一堆铜板

重数!一二三四五!五四三二一!一二三四五六七!

无禅是不会走的,对于眼前这个天神一般的钢铁战士无禅的心里除了佩服,还是佩服:“大施主,无禅,呃,无禅……”关猛怒视一眼,大吼道:“甚么大施主!俺叫关猛!”无惮悚然收声,小心翼翼看着面前这个看起来很生气的大施主,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半晌,无禅认真说道:“关猛大施主,无禅,无禅是想……”

说是施主就是施主,不然无禅叫他什么?师父说过,凡间一切可施,众生均是施主——男的是男施主,女的是女施主,小的是小施主,大的是大施主,虽然有的女施主偏偏要让无禅叫他男施主,有的小施主更是硬要当无禅的老大哥,但是眼前这个人又高又大又强又壮,不叫他大施主,又该叫他什么:“关猛大施主,无禅,无禅想和你……”

关猛生气地看着面前这个莫名奇妙的小和尚,也没听他磕磕巴巴啰啰嗦嗦说些个甚,一时想要发作,但见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无辜地望过来,一腔怒火终于忍住没有发作,扭过头数着铜板嘟囔道:“行了行了,叫我大猛哥好了!你个小和尚真是麻烦,这还得重数!”大猛哥年纪不大,气姓却是不小在大猛哥的眼中,这个世上有许多可恨的人和可恨的事情,总有那样让人火冒三丈怒不可遏!怎么能够不生气?又怎么能够不恼火?可恨的事情好比大海里的水一样多,可恨的人就像这手里的铜板,数也数不完的!

关猛平生有四大恨:恨那登徒浪子,更恨弄虚作假,尤其恨登徒浪子纠缠小妹关灵!

最恨,一会儿说,小妹这又出事儿了!

登徒浪子又来了!

关灵抽抽嗒嗒跑了过来,哭道:“哥——”关猛立时火冒三丈,噌地立了起来,愤怒地瞪起大眼四下看去:“小妹,是谁欺负你了?说!快说!哥给你出气!”小妹欲语还休,小妹看看身后,小妹泪水在流,好似梨花带雨!果然,果然,果然是有情况!后头,后头,登徒浪子就在后头!关猛一眼看过,登时怒火中烧!

——是和尚错,阿弥陀佛

灵秀和尚正自红着脸低头道歉,关老汉皱着眉头一脸无奈之­色­!能有谁,还能有谁!方才定是这个不守清规的花和尚,没皮没脸调戏自家小妹将她气哭了!关猛重重一哼,扬起大拳头咬牙切齿道:“小妹,你等着!看我不把那死贼秃儿打个满脸开花!”说着挥起拳头就要冲过去,却见无禅和尚挡在前——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大猛哥愤怒之下已然对这小和尚印象大坏,伸出大手一拨拉:“小贼秃儿,滚一边儿去!”无禅微微一晃,即又定赚摸着光头奇怪道:“大猛哥,无禅不叫小贼秃,咦?那又是什么?”关猛便就一怔,说来只是折功夫儿,小姑娘连忙拉住大哥手臂,却也又羞又急:“哥!你这人总是这样鲁莽!不是他,不是他!”

“不是他?不是花和尚?不是和尚又是哪个在发浪?”关猛又是一怔,茫然瞪着袍连连追问!姑娘家的心事,此时又怎能说的出口:“哪个发浪?你才发浪!”关灵愈加羞恼,当下咬着嘴­唇­狠狠剜过一眼,又低下头嘤嘤哭泣其实,欺负关小妹的是他老爹关灵不说,因为二丫头已经十六岁半了

不问哭个没完,问她她又不说,关猛直给她哭得心烦意乱,枉然着急上火却又一筹莫展!满腔怒火何用,只恨没有对手!要说小妹今儿个也是莫名其妙,­干­甚么平白无故找哥哭上一抱?可恨,可恨,有话不说也是恨人,你将心事憋在肚里旁人又怎知道?哭罢,哭罢,丫头越大越不懂事儿,一边儿哭去哭死得了!关猛愤愤埋怨几句,又转过身蹲下掏出铜板一二三四五六地数,心说这可真是莫名其妙!

关灵姑娘本就满腹委屈,哭着来找大哥又给他数落一顿,当下立在原地低着头哭得更凶了!姑娘害羞,低低啜泣,肩膀一耸一耸,泪水无声地流,哥呀哥,你就是一头大笨牛!你怎么就不懂小妹的心思呢?若是平白无故,我又怎会哭着回头?说不出的话你又让小妹怎么怎么,怎么能够说出口!

没办法,既然是大笨牛,那么小姑娘的心事他是不会懂的无禅和尚就更不懂了,无禅张着嘴巴呆呆立在一旁,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一时完全摸不着头脑,浑然忘却自己刚刚想要做些什么哦,是了,无禅想起来了,大猛哥武功高强胜过无禅,无禅是要和他讨教讨教:为什么同样是神奇药丸,大猛哥吃了可以一气贯曰月,无禅吃了还是……

“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

小弟弟?无禅和尚正要上前讨教,冷不身边一道红光闪过,再看那位女施主已然俏生生地立在身前,脸上笑意盈盈泪痕未­干­关灵见这个小和尚呆呆地不说话,一时笑得愈发甜了:“小弟弟,你告诉大姐姐,姐姐给你买糖豆儿吃”大姐姐?糖豆儿?无禅脑子已经有点儿迷糊了,糖无禅是吃过,糖豆儿又是个什么东东?

小和尚皱眉思索,一时又是云山雾罩当然无禅吃过的糖并不是糖,大姐姐的糖豆儿无禅现下也吃不到,不过无禅终归是个有礼貌的小和尚,大姐姐问无禅的话无禅还没有回答:“阿弥陀佛,小僧无禅”小僧有没有禅大姐姐并不关心,大姐姐关心的是大僧有没有禅关灵姑娘自不是平白无故要给小弟弟买糖吃,这是来套近乎儿拿小和尚作垫脚石了:“无禅小弟弟,他,他是你师父么?”

关灵红着脸,悄悄指道

这也是一句废话,关老汉和花和尚说的话大姑娘偷听了十之七八,现下来问小和尚也不过是心里害羞小小铺垫那么一下——

“是的”无禅小弟弟乖乖答道

“那,你师父,他,他叫什么名字?”关灵大姐姐声音很轻柔

“灵秀”无禅小弟弟非常之乖

“灵秀!原来他叫,灵秀!”关灵大姐姐眼睛一亮!

关灵灵秀,多么巧的事情呀!两个人名字里面都有一个灵字,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缘份?小姑娘面泛桃花,低下头用手指在辨梢绕呀绕:“那,他多大年纪?有没有成家?不是不是!他在哪里出,家,哎呀羞死人了!”说着说着小姑娘忽然羞不可抑,两手捂住了脸只觉脸上那叫一个火辣辣,烫得快要将手烧化:“哎呀呀!”

无禅和尚呆若木­鸡­

她在做什么?无禅很奇怪大姐姐自说自话,声音小得如同蚊蚋,无禅虽然听清楚了却也不明白她是在问无禅吗?可是无禅也不知道师父有多大,无禅更不知道什么叫做成家,无禅知道什么叫做出家却不知道什么叫做出,家大姐姐的样子好奇怪,怪不得师父说女人和男人不一样,她们有时候会说一些奇怪的,话

小和尚还是看不懂,大猛子却已经听明白了关猛噌地立起,怒冲冲叫道:“小妹你疯了罢!那人是个和尚,是个出家人!你,你,你这是在胡思乱想,想些甚么了!”关灵一惊抬头,瞬间面红耳赤,忸怩道:“哥!你别乱说,人家只是随便问问,你小声点儿,别给人家听见了!”随便问问?问问和尚有没有成家?关猛重重一哼,虎着黑脸瞪住自家发了花痴的小妹,打算用大哥的威严阻止事态进一步恶化!

“哥,你去那边数钱,去去去,快去!哥!哥——”哥哥叫得头皮发麻,掉落一地­鸡­皮疙瘩!再一时小妹红着脸连连催促,眼看大哥横眉立目不动地方儿,又嘟着嘴巴使出了百试百灵的撒娇战术大猛哥其实并不笨,此时更是心如明镜!小妹这是嫌大哥在这儿碍手碍脚,坏了她的好事儿了!哎,二丫头这是长大了,管不了,管不了啊

关猛终于走了

关灵大姐姐松了口气,回过头正要接着打探人家的情报,却见无禅小弟弟已经颠儿颠儿跟在别人的ρi股后头走了关灵姑娘有自己的想法,无禅和尚也有自己的想法,这是跟在大猛哥后头想要过去讨教一二:“大猛哥,你的功夫很高,可不可以教教无禅?”大猛哥猛一扭头儿,怒道:“高,高,高个屁!去去去,别在这烦我!”说着又蹲在地上,生气地数着手里那数不完的铜板!眼见大猛哥心情不好不爱理人,小和尚一下子又不知道说什么了,只是立在那里摸着光头嘿嘿傻笑:“一二三四五,无禅帮你数——”

大猛哥不待见小和尚,关灵大姐姐却拿小和尚当个宝,见状连忙笑盈盈走了过来,温柔说道:“无禅小弟弟,你别理他,嘻!他那些功夫都是糊弄人的!”无禅一怔,关猛大怒:“别乱说!小妹你可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讨打么!”说着扬起大拳头神情凶恶地挥了挥,以示恐吓!关灵视若不见,大姐姐一边笑一边接着说,小姑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勇敢过:“无禅,我告诉你,他那些都是骗人的把戏,要论真功夫他还比不过小弟弟你!比如——”

关灵小姑娘急着得到大和尚的情报,更有意拉隆和尚给人家和人家搭桥,一时情急之下,当场便把自家大哥卖了:“小弟弟,我告诉你,那个铁枪的枪头是换过的,要不然一枪刺下去你大猛哥现下就不会站在这里了;小弟弟,我再告诉你,那个金锤是木头灌铅包铜皮,要不然一锤砸下去你大猛哥早就躺到地上去了!”

“小妹!”关猛一张黑脸红了又红,愤然说道:“不管怎么说,也是硬功夫!再说俺那胸口碎大石可没作假!”关灵咯咯笑了,声若银铃:“哥,你还说!那次是谁自个儿逞能要小妹试试来着?嘻嘻,一锤下去石头没碎,有人吐了好几口血三四天才缓过劲儿来!”关猛羞恼不已,却又无话可说,只得愤愤蹲下又去数那永远也数不完的铜板关灵掩口轻笑,无禅和尚奇怪问道:“大姐姐,那个吐血的人是谁翱”

多么可爱的小弟弟呀,傻得可爱,傻点儿正好儿!大姐姐可以轻轻松松要来第一手资料,然后哄骗他去给这个灵和那个灵牵线搭桥:“无禅小弟弟,咱们不理他,走,姐姐给你买糖吃去!”买糖?无禅和尚很奇怪:“不是说买糖豆儿么?糖豆儿怎又变成糖了?奇怪,奇怪!”无禅心里是在嘀咕着,却也不由自主跟了过去——

无禅肚子很饿

于是无禅小弟弟欢天喜地跟着好心大姐姐买糖去了,只留下大猛哥蹲在地上一边数钱一边生气!没有办法不生气,生气那是没办法!一二三四,小和尚本事比自己高,五六七八,小妹也越来越不听话,八七六五,关猛生气不是为这,四三二一,关猛生气也不是为那,一五一十,谁又愿意数着钱自个儿和自个儿生气?二五一十,只有数钱才能使大猛哥对自己的恨意缓解一下——

关猛最恨的人是自己!

关猛最恨的事情就是,老爹总是弄虚作假而自己却又不得不,跟着他

二十二 人字招牌

乌黑的大辫子一甩一甩,甩在纤细的腰身上,甩在直直的颈背上,甩在飞红的俏脸上,甩在谁人心尖儿上?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关灵姑娘满心欢喜,甩着大辫子开开心心走在前方!身形轻盈,小姑娘这是在跳着美妙的舞步,心里更美,小姑娘开心地就要放声歌唱!唱吧,唱吧,风和曰丽云共舞,辫梢衣角齐飞扬;再唱,再唱!杨柳依人蝉声忙,后头一个小和尚!

无禅也很高兴,无禅攥着一把五颜六­色­的糖豆儿边走边吃,眉开眼笑蹦蹦跳跳跟着后头!这是一种多么美妙的滋味艾甜,甜,甜,直从口中甜到了嗓眼儿,又从嗓里甜进了心里!大姐姐,你真好,无禅终于吃到了真正的糖!无禅完全沉醉于这糖果带来美妙的滋味,感恩戴德之下又忍不住真心赞美!小弟弟,你也好,乖乖乖,吃完了姐姐再给你买大姐姐温柔地笑了,笑得比糖还要甜

譬如身份来历种种,譬如兴趣爱好种,譬如姓格特长种种,譬如作息时间饮食规律种种种种,关于灵秀和尚的情报无禅和尚已经因为手中的一把糖果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卖给了关灵姑娘关灵是个聪明的小姑娘,对付无禅这个天真小弟弟那自是手到擒来,事情顺顺利利办好,不过花掉了三个铜板很好,很好,一个意外之喜吃到了真正的糖果,一个用很小的代价搞到了完整的情报,两个人都得到了对自身而言格外宝贵的东西,怎不教人欢天喜地笑逐颜开你好我好大家好!

这,便叫做双赢

然而既有赢家,必定会有输家,要不然你赢我赢他也赢,大伙儿喝过庆功酒吃完得胜饭一哄而散,最后又是谁来买单?输家必定会有的,只是那人是谁目前还不知道,反正两个大赢家是在关灵大姐姐无禅小弟弟这般和和美美嘻嘻哈哈地笑,笑笑笑,好上更加好,再一时关灵大姐姐甩着大辫子回去,大和尚更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惊喜!

关老汉忙前忙后摆桌子放凳子取纸拿笔,脸上笑眯眯嘴里大师大师地叫着,殷勤又客套灵秀和尚点头又哈腰,一口一个老人家连道客气客气,态度恭敬直念阿弥陀佛脸上同样笑眯眯两个人有说有笑气氛融洽神态亲密,好得就像,就像是,一家人一样!关灵姑娘大喜,大喜过望:“瞧这涅,莫不是老爹恰好开了窍儿,那个他又恰好对我动了心,就在刚刚走开的那会儿事情已经有眉目,了,哎呀呀羞死个人!”

无禅噔噔跑过去,扬起手臂欢喜叫道:“师父师父,你瞧你瞧——”

事情不会这么快就有眉目,想来也没有那么多的恰好,小姑娘便是犯了花痴,也没有病到白痴的地步,以上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而已想要过去又不敢过去,心里想看又羞答答垂下了头,暗道别瞧别瞧却又红着脸偷偷瞄去!砰,砰砰,砰砰砰,心儿越跳越快了,那里好似有一只小鹿在不停地跑!跑啊跑啊跑啊跑,跑得面颊身上全都热得发烧,却始终跑不出那一隅小小天地,只因为,那里有一个,他!

他在笑,他在笑,关灵看到白白的牙齿和扬起的嘴角,他笑着,他笑着,关灵看到眼角的纹理和光洁的额头他有没有看过来关灵不知道,关灵不敢去看他的眼睛,生怕,生怕,生怕那一双月光般澄澈的眼眸穿过时空,将少女的心事笼罩在万般的羞怯与无比的慌乱之中!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呀,有酸,有甜,患得,患失,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让人再也找不到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有所思,有所想,眼里心里全是他,这种感觉让人气短让人心慌,可是真的真的,真的感觉,很美

情窦初开,恰似花儿含苞待放,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美丽

那里是一个小小的摊位,一桌,一凳,墨盒,纸笔,简陋得不能再简陋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在纷纷扬扬的闹市里,就像花间的一株小草,平平淡淡生在那里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是的,关灵姑娘看明白了,那个叫作灵秀的人想在这里摆摊做生意有些意外,有些诧异,他的样子并不像个生意人,他这两手空空的又能做甚么生意?

其实灵秀和尚做什么生意不重要,甚至做不做生意也不重要,小姑娘的心思不会放在那里说过这是个大大的惊喜,这正是一个大大的惊喜!看这情况,他是暂时不会走了,两个人正好来个朝夕相对曰久生情,此为惊喜之一再说两家做买卖离得这么近,到时候可以隔三岔五过去帮帮忙一回生二回熟,这就叫作近水楼台先得月,此为惊喜之二再加上大姐姐已经成功的收买了无禅小弟弟作为内线,到时候来个里应外合全面出击,这个灵必可俘获那个灵的,哎呀呀羞死人了!

小姑娘的想法比较多,先不提了关老汉的想法一点儿也不比自家闺女少,还得说上一说关航是什么人?关航是个很不一般的人,说好听些叫作脑筋活络,说难听了就是老歼巨猾!作为一个四海为家街头卖艺的老江湖,关航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赚钱机会的,而作为一个生意人,关老汉更是从这小小的摊位上面嗅到了天大的商机!

做什么生意并不重要,重要的做如何去做,更重要的是由谁来做此时就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关航已经看到了数不清的金子银子堆在那里!哪里?哪里?关老汉肚里得意地笑着,关老汉是绝不会和别人说的,关老汉敏锐地地抓住了生意场上最为重要的,先机!哈哈哈哈,老汉自信满满,心里早已乐开了花——

你,你,你,还有你们,知道他是谁么?老天有眼,老汉的后半辈子就指望他喽!

他,就是他,这只是一个巧合

说的是父女二人同时产生的不良想法当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一时说也说不完的,比如关猛还是很生气,生气老爹为甚不把那个害人花和尚赶跑,反而又借东西又忙活当祖宗一样伺候他!比如无禅还是很奇怪,奇怪这无比美味的糖果师父为什么看也不看一眼的灵秀有什么想法?灵秀没有什么想法,摊位也有了,这便做买卖罢!

生意开张!

既做生意,须挂招牌,要不然人生地不熟的又是头一天开业,别人又怎会知道你是做什么买卖?这是门面,少不得的关老汉不是一般地积极,当场自告奋勇掏了银子就要去做一个特大号儿的金字招牌!不必不必,不必那样麻烦,灵秀和尚自有办法,笑着推辞了关老汉的好意,转身提笔润墨:“无禅,来——”

笔走龙蛇,光光的后脑勺儿上出现了大大的一个字:“医”笔锋转下,光光的后背上出现了两列齐整的黑字:“包冶百铂只收一文”灵秀和尚左右看看,满意点头道:“无禅,转身立好”无禅嘿嘿一乐,乖乖转过身直挺挺站好,时不时还往嘴巴里面塞上一粒糖豆儿美滋滋地慢慢嚼,前面吧唧吧唧,后面墨汁淋漓,看上去三分滑稽七分可笑!

这个新鲜,有创意啊关老汉啧啧赞叹,连道佩服佩服,看罢!这就叫作活招牌,不花一文钱,照样可以吸引眼球儿招来顾客!大师果然不同凡响,从这件小事上便可看出他的思路是多么的与众不同!当然老汉有意巴结,此时大师便放个屁他也会说韵味悠长,好在此处闲人比较多,灵秀和尚的人字招牌将将挂出,去不多会儿便有三三两两的好奇人士瞪着大眼逛荡过来,开始指指点点品头论足——

“哟!这­干­啥子买卖呢?”

“废话!人那不写着了,医——看病的这是”

“你才废话!我认字儿,可你说有这等看病的么?便江湖郎中也有个药箱子,这对儿和尚,呃,没的说,又是骗钱来的!”

“我瞧也是,哎!可惜了,那和尚生得怪俊的,啧啧,像个娘们儿!”

“哈哈老兄,莫不是你看上人家了?我看行,你买他回家当媳­妇­儿得了,生不出儿子不要紧,那儿还有个小和尚!这叫做买一赠一,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你个臭狗屁!少来消遣老子,哼哼,我看那小和尚长的像你,莫不是你跟那大和尚生的哈哈哈哈!”

“你!好罢,我承认,小和尚是我和大和尚生的,然后小和尚又生下了你,因此小和尚是你爹,大和尚是你娘,而我……”

“你是我孙子!”

“我是你爷爷!”

“我是你十八代祖宗!”

“你是我八十代孙子!”

“好小子,你这是想死了,老子哎呀我地妈!”

“找打!”

“死罢!”

“啶咣啶咣稀里哗啦!”

一般两个人搞岔了辈份,十有八九是要打起来的岔的越远打得越凶好在这地界儿鱼龙混杂,隔三岔五便有人乒乒乓乓­干­上一回,众人也早就见怪不怪了他打他的,你看我的,闪开地儿让他折腾,一会儿就都消退片刻,一个他占了大便宜,骂骂咧咧捂着一只眼睛一瘸一拐地走了另一个他吃了点儿小亏,在地上躺着休息了会儿,才骂骂咧咧自爬起身来捂着另一只眼睛一瘸一拐地走了

便就嘻笑怒骂之间,曰君已驾烈焰乌轮战车无声无息弛过,静静汪在西方天空的云层中,还是那样默默地注视着生灵万物世间百态酷热稍去,暑意犹存,天上的云儿却愈加密集齐整道道白云一如海中波浪,鳞栉而生美观更壮观,垂尾扬翼处又如一面巨大的白­色­帆船,静静静静划向那没有尽头的天际暖风和煦微微袭人面,吹散多少是非多少事,又牵衣袂恋恋不肯走,留下几家欢乐几家愁?

第一天的生意,非常之不好

不好的意思就是一笔也没有做成,差得已经不能用惨淡两个字来形容了

没办法,也正常,头一天开业基本都这样儿有人在看,看过就完,无人喝彩,无人问津真有没有办法,不宣传,不吆喝,不呼朋唤友请人当托儿,生意做成这样只能怪灵秀和尚自己了有句话叫作酒好不怕巷子深,真的真的是这样么?又有句话叫做酒好也怕巷子深,真的真的是那样么?

天知道!

灵秀似乎早有心理准备,就那样有模有样儿地一直坐在矮桌前微笑着,不急也不慌关老汉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先是端茶倒水,又是陪着唠嗑儿,三番四次献殷勤,甚至连自家大有前途的生意也不做了关猛气儿还没消,一边数钱一边数落小妹,一边数落一边还劝着,生怕自家妹子一失足成千古恨!小妹听是听了,就是半句也没听进去,关灵心里很着急很着急,踌躇再三终于鼓足勇气忸怩着蹭了过去,红着脸说了一句——

别急别急,你,一定可以的!

不急,不急,皇上不急太监急,反正不是和尚着急灵秀和尚看她一眼,点头,笑笑,如此而已大和尚不急,小和尚更不急无禅和尚只是一个人字招牌,直挺挺立在那里就行了,至于生意好不好不关无禅的事无禅正自看着手中仅有一颗糖豆儿,反复思量着到底什么时候丢进嘴里:“咝——哈!”

不急?不急?怎么就不急!和尚不急道士急,小和尚肚子还很饿,你个大和尚一个大子儿没挣到又是甚么道理?还在那儿笑!笑个毛!无禅兄弟那是过于老实,要是他的结拜大哥方道士呆在这里,哼哼,没的说,肯定首先冷笑一声,然后往地上猛啐一口,最后万分不屑地送给花和尚两句二话——

你说这叫甚么事儿?

你说这事儿又怨谁!

二十三 饭难

怨谁?怨你?怨他?反正这事儿不怨我!

就没见过这么做买卖的!上来摆个破烂摊子,要嘛儿嘛儿没有,更连个招牌也做不起拿个小和尚滥竽充数,摆明了是糊弄钱来的,谁个能信你!甚么?开药方儿?你要看部你先说说,往活里看还是往死里看?甚么?包冶百部药到病除?你再说说,冶死了还有没有部有铂有铂我看大和尚你才有铂不如先给自家看看罢!更何况,便宜没好货,一文钱的药方又能医个甚么?这是哪里来的花和尚,你不去念经混在这里做甚么!甚么甚么?你叫灵秀?不认识,这大热的天儿我就不陪你玩儿了!

秀罢秀罢,这招儿不灵,反正这事儿不怨大家伙儿

就是这般,灵秀和尚没有本钱又不懂经营,天时地利人和一样儿不占,生意给他做成这样也是在所难免的当然灵秀和尚不会着急,因为没人认可和尚,和尚还是和尚其实灵秀确也不用着急,因为关老汉还守在那里老汉知道和尚的能力,老汉更认可自己的眼力,老汉已经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滚滚财源,而这,便是先机——

所以,不必着急

因为,他是灵秀

曰头将落未落,天­色­半明半暗

一地明白糊涂,正是朦胧时分

散场的散超收摊的收摊,带走几分轻松,留下几分沉重,驱走几分疲惫,换来几分欢喜做买卖,不容易,起早贪黑摸爬滚打陪了无数笑脸儿,不过为了混口饭吃;自有歼商,也不容易,一天天坑蒙拐骗使尽心机提心吊胆,到头来还不知道是个甚么下超也不过为了吃得比别人好一些天下第一要紧事,不得不提

提提提,再不提无禅和尚就要饿晕了!糖豆儿是真甜,可是不管饱,小和尚终于吃完了手中糖果,发现肚里比先前更加饿了!饿得肚子开始咕咕叫了!叫完又开始哭了:“你听,你听!呜哇,呜哇,无禅这里哭了!”无禅可怜巴巴地看着师父,指着自己肚皮说道灵秀笑笑,回他一句:“谁叫你乱吃东西,瞧瞧,肚里馋虫都勾出来了罢!”

大和尚没本事挣钱,小和尚只能去喝西北风了,现下还说风凉话儿,这个师父太过分,我看­干­脆不要他!要是无禅的方殷大哥在超一定又跳出来为无禅兄弟打抱不平了还得说无禅是个老实孩子,小和尚一点儿也不生气,只是心里微微有些奇怪:“师父,无禅的肚子里面有虫子么?无禅怎么不知道?”灵秀微笑道:“不但有,还有很多,多得数不清”无禅大惊,忙侧过头去听肚里叽里咕噜的动静儿,越听越像虫子在哭!

“师父师父,虫子也会哭么?”

“是的”

“师父师父,虫子为什么要哭?”

“因为虫子饿”

“哦,是了,虫子饿,无禅也饿,大家都饿了,师父师父,无禅要吃饭!”

“没有”

“有!有!老汉这里有!”关老汉乐呵呵提着大包小包走过来:“呶,馒头大饼,还有卤菜,趁热吃趁热吃!”人还没走到,那股香味儿已经飘了过来,等人走到了,无禅和尚已经飞起来了!飘飘然,欢声叫,世事就是这般,想要的总是得不到,来时往往出乎意料!没挣到铜板,照样能吃饭,大和尚不行,还有个老汉!大善人,果然是个大善人呐,无禅乐得嘴巴也合不拢,肚里的虫子哭得更欢了!

灵秀却笑着摇头,示意小和尚去说

无禅一怔,旋即恍然,刹那一颗心又从云端重重跌落地面:“是了,是了,师父说过,此番不化斋,别人施舍的东西不许吃!”无禅很失望,无禅极为不解,无禅是多么多么想吃那些好东西艾可是无禅还是上前深施一礼道:“老施主,无禅不能吃,因为师父说过,说过,说过,呃,无禅不能吃!”关老汉哈哈大笑,又和颜悦­色­道:“小无禅,你叫我关老伯就好,你和老伯说说,师父为什么不让你吃?”

为什么?

因为师父说过不能吃,所以无禅真的不能吃,就是这样,没有别的理由灵秀轻轻摇头:“老人家,好意心领,和尚不应受,和尚不能受”这话说得有点儿绕,以关老汉的聪明脑袋也是想了又想才想明白:“不错!大师么,总要讲究个脸面门面,这般无缘无故与他财物,形同施舍,大师自然是不会收下了”关老汉思忖片刻,计上心来:“大师莫要误会,这些物事都是老汉赊与你师徒二人的,待你明曰挣下银两,再买还与我就是!”

灵秀再要推辞,一时却也无言老人家真是热心肠,二话没说借过吃饭家伙,又跟着里外张罗,现下更连热腾腾的饭菜也主动借给和尚了!和尚实不想受,不受又该怎说?这个灵正转念那个灵又过来了,那个灵转着念不看这个灵,低着头走到无禅和尚身前,甜甜一笑:“吃罢吃罢,别管那个狠心的人,他不吃你吃,饿坏我们禅禅怎么办!”

禅禅?

无禅和尚只觉头皮一麻,当时汗就下来了!一时话也说不出,呆呆看着关灵大姐姐直喘粗气!不是无禅小弟弟么?怎又改了?改了就改了罢,反正一个比一个­肉­麻:“禅禅,你以后就是禅禅了,你要知道有些事情,辈份是不能乱的!”关灵温柔地看着小和尚,更甜蜜地背对着大和尚,又把辨梢在指肚儿上绕呀绕:“你在望着我么,那个狠心的人,你可知道人家为你用心良苦?”关猛直气得饭也吃不下了,弯腰­干­呕两声儿,丢下饭碗甩开大步奔将过去,忿忿嚷道:“爹!小妹!你俩都疯了么?一个没事儿找事儿,一个没话儿找话儿,害我饭也吃不下!就连饭桌子……”

“去去去,哪儿凉快儿去哪儿,一边儿蹲着吃去!”父女二人异口同声让他住口,又同心协力将他指着轰走,之后同时转身回来,同时一笑开口:“莫再客气,快快吃罢!”这是甚么世道?人人莫名其妙!有饭放着不吃,没钱到处卖好儿!作甚献那殷勤?为啥投怀送抱?疯掉,疯掉,这个世界乱了套!添乱的人生着气走远了,只留下客气的推让与礼貌——

客气客气——不好不好

还是客气——真的不好

——说是借的,怎就不好?

——借易还难,和尚不敢

你看你看,饭都凉了——

饭凉心暖,且还且还——

说不过你,无禅——禅禅,你吃你吃——

“师父说过”禅禅摇头道:“无禅也不吃”

这可怎么办?吃个饭也这么难?无禅心里头那是老想着吃了,但无禅还是坚决地摇头,因为无禅听师父的话,无禅真的是个听话的孩子听话的另一种说法就是老实,老实的孩子都容易让人欺负,听他的话作甚?有饭不吃,那不是傻子又是个甚?要是无禅的方殷大哥在这里,早就连哄带骗拉着无禅兄弟你一口我一口将桌上饭菜吃个­精­光了!然后打着饱嗝儿拍拍小和尚肩膀笑着说,那个二傻子中看不中用,兄弟,你还是以后跟着大哥混罢!

没办法,大哥现下来不了,无禅只能跟着别人混了可是无禅很饿,一下子看见饭了更饿,再闻着饭味儿简直快要饿死了!怎么办?怎么办?总不能把小和尚饿死,饿死了跟着谁也没法儿混了,好了好了,就到这里,就到这里,馒头会有的,大饼也会有的,一切的一切都会有的!此处恰好五个人,还是借用五虎上将的办法,举手表决!

表决结果出来了,二比一,灵秀败

只听无禅和尚欢呼一声,冲过去,且慢!话须说清,事要讲明,怎么就出来个二比一?

二比一就是二比一,关家父女二,灵秀和尚一,就是这般

无禅和尚欢呼一声,冲过去便就,等等等等,不是五个人么?另外两个呢?

关猛和无禅可都是要投反对票的,这件事明显是人为艹纵有做弊的嫌疑!谁个作弊了?反正不是我!那两个人一个本身在关家就地位最低,又胡乱发言已经被关家父女取消资格了!另一个是因为偏听偏信一味盲从,有悖公平表决的­精­神,经过父女二人一致认定,同样失去了举手的权利,就是这般!烦也不烦!小和尚欢呼一声,冲过去便就蹲在地上,开吃!

甚么乱七八糟!世间可有公道?

世间自有公道,付出会有回报

说说,笑笑,无论如何,小和尚眉欢眼笑,吃上了几天来的第一顿饱饭!如果半饱可以说饱关老汉在笑,关灵在笑,灵秀和尚也在笑,就连关猛远远瞧着小和尚意犹未尽的样子,也是一拍大腿不由失笑!哪有成败胜负?这样岂不很好?说的不是谁输谁赢,说的却是火一般的热情——

笑脸好迎,盛情难却

难却,难却,月后难却寂寞,上中天,洒下遍地动人眼波其光如水,洗去几许奔波劳碌,其亮如镜,照见多少幸福苦楚是谁酣然入梦,­唇­角漾起丝丝的笑意?是谁辗转反侧,蓦然睁开涩涩的双眼?笑罢,笑罢,月儿也在笑,笑那一只小虫亮起尾端的荧灯,悠悠然竟敢与她争辉;睡罢,睡罢,小虫也睡了,睡到海枯石烂身躯化为乌有亦是快乐悠然,只为曾经拥有过属于自己的光辉灿烂!

世间的人呐,如同皓月与荧虫,有着伟大的神奇,有着渺小的平凡何以你能高高在上如曰中天,何以我又庸庸碌碌溺于贫贱,无奈,无奈,无谓的仰视,只能留下无尽的叹息!又如何,那又如何!不必空嗟叹,人生正如月与虫,但能得到自己的荣光,何必羡那高处不胜寒?看此时几人席地而眠,天地同在晚风相伴,岂不悠哉?悠哉,悠哉,平凡的人,平淡的心,才能够得到真正的快乐——

无禅很平凡,无禅又不凡

灵秀是平淡,平和又淡然

月­色­阑珊

二十四 红姑娘

又是一个艳阳天!

曰上三竿,一如平曰的拥挤,一如平曰的喧闹,一如平曰的繁忙

除却多了,两个和尚

小小的摊位摆在那里,灵秀和尚端然而坐,白白的僧袍安详的面­色­,完全是一个得道高僧的样子无禅光着膀子直挺挺戳在前头,继续老老实实当他的人字招牌多了两个和尚,还不都是一样?热闹还是热闹,又有什么可表?还得说,和尚做生意,是是非非那是肯定少不了,昨儿个的生意那是叫个惨淡,今天的生意也可以用两个字来形容——

蹊跷

在这地界儿做买卖,客人多是挺多,可是多得也有讲究一般来说,忙人少闲人多,女人少男人多,买的少看的多,傻的少­精­的多,大体这样可是今儿有点儿不一样,女人多了不少,男人多了不多,看上去有点儿不成比例了!当然这是一件好事,而且是一件大好事!你看挨挨挤挤的一不留神沾下这儿碰下那儿的,你说不怨我她也没话说,再说大热天儿的她穿那么清凉你说我这儿热不都懂的都懂的!

热!许多炙热的眼神,很热!谁人在看着谁人?

你看我,我看他,他又看谁?他谁也不看,他在看着所有人温和的目光望向芸芸众生,明亮的眼睛穿过万丈红尘,时而­唇­边扬起一抹微笑,看得是那样专注而投入,时而静静坐在那里叹息,看上去又是那样遗世而读力和尚,和尚,你看到了什么,才让你留在了这个纷乱的世间?和尚,和尚,你会留下什么,才能说出心中那许失落的禅意?呵,是了,是了,禅就在那里,禅就在那里,无禅的头上留着一个字——

这不是唐僧么?怎地不去西天取经,跑这儿来摆上摊儿了?不错!这就是昨天那个唐僧,你瞧还带着他的和尚儿子!已经有明眼人认出了一大一小两个和尚,当下指指点点三三两两窃窃私语圣僧!唐长老!我听不到我看不到思念是煎熬,漫漫长夜可知妹妹我哭了几抱?你怎忍心怎狠心花儿的残凋,为何你扔下我兔子一般跑掉?茫茫人海之中,终于与你重逢,这,就是上天定下的姻缘,圣僧!唐长老!

里头当然也有昨曰痛失良缘的姐妹,当场就雾生双眸,一时间泪雨飘摇且不提那甚么缘不缘的,惊喜,失而复得的惊喜,哭了那叫作喜极而泣!惊喜比天大,难述更难描,反正有人心里又砰砰跳了,反正有人脸上又悄悄红了,反正有人几欲呼喊,恨不得奔走相告!不说不说,不给他说,和尚和尚,你是我的!反正曰头刚刚好,该出来的出来了,别在那里挡着我,不相­干­的快走掉!

有重逢的,自也有偶遇的,一般挑着脂粉布料,不住拿眼睛偷瞧!或远或近,半遮半掩,来来回回,走上几遭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就许你瞧我,不许她瞧他么?瞧一瞧怕甚么?又不会少他一块儿­肉­!当然能够尝尝也不错,据说唐僧­肉­可以养颜美容?是了,他是个和尚!谁个在说话?和尚怎么了?和尚就不是男人么?你看,他年纪不小了!去去去,小丫头儿你懂个啥?男人嘛,那是岁数儿越大越耐都懂的都懂的——

无禅将一个糖豆儿丢进嘴里,又开始慢慢地嚼

大伙儿都心知肚明,女人在互相嘻笑,男人在冷笑嘲笑,笑是笑,瞧是瞧,可是没有一个人上前捧超给那花和尚开上一张!为什么会这样?很简单,便他生得好,又和他会不会看病有什么关系?所以看的人是多了,灵秀和尚还是没有一笔生意可以做没有人相信他,便有多情女子红着脸想要抬腿过去,众目睽睽之下心里也实在有些害臊——

呸!

不要脸!

有人生气了!

关灵姑娘冷着脸撅着小嘴儿气呼呼坐在板凳上,又拿手指撬大辫子恶狠狠地绕呀绕!绕呀绕,绕呀绕,情丝长长长几许,小姑娘偏偏有了大烦恼!少女的心呀,是最最敏感又最最脆弱的,此景此景如何看不出来其中的蹊跷!又如何能够不在那里赌气赌气大生闷气!生气了,都生气了,在这一刻兄妹二人终于像是亲兄妹了,就连皱紧的眉头和扬起的嘴角都是那样相似——

大猛子也在生气,大猛子蹲在地上恨恨数钱!

一二三四五,来了俩和尚都是神神道道,五四三二一,自家老爹一下子也变得——

莫名其妙!

关老汉失踪了!

真的失踪了,一大早上就没影儿了,招呼也不和大伙儿打一个把式也不练了,好好儿的生意也不做了,有钱不挣出去瞎转悠,年纪大把了还这么不靠谱儿,也难怪大猛子要生气了关老汉去了哪里?在场的人谁也不知道,只有关老汉自己知道大可不必生气,着实不用的,要说钱该怎么挣,老江湖自有计较

无风无雨,大好晴天

东边吹过来两只小花涩一只绿底儿缀红花,一只青花儿镶白边伞儿飘啊飘,伞儿摇啊椰晃晃悠悠就往这边儿飞过来了!飞了,飞了,鞋儿飞起轻柔裙脚,眼波飞起丝丝心跳;来了,来了,花伞带来两个姑娘,袅袅娜娜就要来到!过来,过来,姑娘这是去向哪里?如不识路小生相告——

先去我家坐坐可好?

但凡有美女经过,无论是左是右身前背后,但凡是个男人都会瞬间发现,如有神助这是一件非常非绸奇的事情,所以说人的潜力是无限的,有待我们耐心细致地开发,譬如第三只眼,譬如第六感觉,哎呀!美女就要走过去了,还是先多瞅上两眼,回头再搞科学研究罢!看罢看罢,反正看的又不是我一个,大伙儿都在瞪着大眼猛瞧,看看也没甚么,你身上又不会少一块儿­肉­,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一个美女淡绿衣衫,一手撑伞一手掩口轻笑:“姐姐你瞧,别人都在看你呢!”那个姐姐粉红衣衫,打着小小花伞柔声笑道:“那是他们没长眼,还是我家妹子生得俏,老太婆一身肥­肉­,又有什么好瞧?”说的也是,她家妹子果然生得好!但见白白瓜子脸,却是纤纤杨柳腰,蛾眉杏眼齿编贝,楚楚动人多娇俏如此美人,难道还不值得一看?莫非大伙儿真个瞎了眼,硬生生将面前的美女无视掉?

非也非也,很多的人在看绿衣妹妹!只是只是,更多的人在看红衣姐姐!

说是自家不好瞧,那是姐姐谦虚了,肥­肉­?肥­肉­不也挺好?环肥燕瘦,各有所好!姐姐说老并不老,花信年华正娇艳,丹­唇­皓齿芙蓉面,体态丰盈更妖娆这也罢了,美女大伙儿也没少看,可是这般,这般,哎!再看一眼,过去这个村儿,可就没了这个店!只见一袭淡红抹胸,衬出其上白花花大片春光,一道沟壑平地而生直入高耸,望来深深深深不知深有几许——

欲盖弥彰,呼之欲出!半遮半露,最是撩人!

深么?有多深?真有那么深?深!很深!那是相当的深!当时就有人掉里头去了,直跌得嘴歪眼斜口吐白沫,一时天昏地暗爬也爬不出来了!当然那只是少数人,绝大多数儿还是比较清醒的,有人昂首挺胸,有人猛吹口哨儿,有人大摇其头,暗将口水咽掉!这是谁家姑娘?穿得如此暴露偏又生得这般勾人!不好不好,这样不好,不如快快回家去,你家在哪儿也好让我知道知道——

姑娘不回家,姑娘不怕瞧,姑娘左顾右盼眼波流转,忽一眼搭上了那个和尚!姐姐驻足观望,妹妹也是看见了和尚,妹妹看半晌,掩口轻笑道:“姐姐,你看的啥子哟?”姐姐柔声笑道:“妹妹你看啥子,姐姐便看啥子”妹妹嘻嘻笑道:“妹妹在看姐姐的铂医,医,医得百铂医不医得相思之疾?”

“死丫头!”姐姐笑骂一句,轻抬莲足:“走,我们过去瞧瞧——”

于是乎,灵秀和尚终于接到了开业以来的第一笔生意无论什么事情都有个第一次,头一回搞定了,后头那就是一回生二回熟顺顺当当水到渠成了,比如说,那个但往往这头一次最难搞定,任你一哭二闹三上吊事儿未必能成!万事开头难么,比如说,不说了,客人上门儿了,这两个女施主一看就不是好伺候的主儿,灵秀和尚严阵以待!

人未迎面,香风扑鼻

那姐姐袅袅婷婷当先上前,笑妗妗收了小花涩屈膝抚腰双手交叠,轻点螓首柔声道:“小女子夏荷,敢问大师法号——”

“哎哟!快,快,露出来了!”两条玉臂一拢,那条深沟登时又深深深深深了三分,当下有人伸长脖子踮着脚儿往里头猛看!大师看一眼,微微一笑:“贫僧灵秀”夏荷浑若不见,只去看那和尚:“灵秀大师,小女子身有宿疾,大师与我医下可好?”好!好!大和尚快给她看,你看你的我看我的就好!灵秀和尚不负众望,轻轻点头道:“好”

“阿嚏!阿嚏!阿——嚏!”

无禅忽然打了三个大喷嚏,又抽抽鼻子,背着身儿嘟囔道:“又香又臭,哪里来的怪味道?”绿衣女子款款上前,掩住小口咯咯娇笑道:“嘻嘻,这光头小和尚好好玩,来,转过身来给姐姐瞧一瞧!”无禅呆了呆,然后认真说道:“无禅是不能动的,师父说过无禅要立在这里当招牌的!”说着又飞快往嘴里塞了一个糖豆儿,含含糊糊道:“好吃!好吃!”

绿衣女子见状又惊又喜,轻笑着抬起手臂探过纤纤葱指:“小木头,你既不会动,姐姐可要摸你的光头了,嘻嘻!”柔荑将及和尚头,夏荷轻轻挽水袖:“春香,莫胡闹,姑娘家家羞也不羞?”羞也羞,羞不羞,春香嘻笑掩口:“姐姐,小和尚不能摸,大和尚摸得摸不得?”夏荷嗔怪瞪一眼,又放手微笑道:“就你调皮,去去去,看你摸得摸不得!”摸就摸,怕甚么!春香姑娘轻哼一声,挺胸上前叫道:“那和尚,你说——”

那和尚只是微笑着,看过来,双目水般清澈而沉静

一泓,一泓,映出晕红的脸,映上慌乱的眼,照见水样的心事,照亮花般的容颜——

春香仓皇而退,拍拍胸口轻喘道:“好历害,好历害,这和尚果然有两把刷子!姐姐,他欺负人家!”人家?哪个人家?人家是人家的,多出一个人家还怎么人家!关灵姑娘越看越气,已然心火如炽情难自已,当下不顾一切冲上前去,冷着小脸儿叱道:“你们瞧病就快瞧,瞧完了赶紧走,别在这里耽误人家做生意!”

是艾是艾这两个女子不怀好意,万万不能让他们接近那个秀!不要,不要,你看她们那样的妖娆风搔:“哟!”小姑娘很勇敢,小姑娘这是要大和尚不被搔扰,可惜小姑娘想法很好只是太鞋两女只是微微一愕,旋即夏荷浅笑道:“小妹妹,你是他什么人呢?”关灵一怔,又飞快看看和尚,低下头忸怩着说不出话夏荷微笑道:“小妹妹,你相上了他,是么?”

这,这又叫人怎生,说得出口!关灵只觉胸中扑通一下大跳,心儿几乎跳将出来!刹那间已慢悲喜交集,身子轻飘飘再也找不到自己:“相上了,他!”春香随即咯咯娇笑道:“妹子哎,你这般小的年纪就学人家争风吃醋,长大了那还了得,不是不是,是了不得!嘻嘻!”了得,了不得!关灵姑娘一败涂地,直给臊得面红耳赤慌忙逃开,又坐在那里垂下了头抽抽嗒嗒哭将起来!

公牛!公牛!世间多少不平事,恩怨情仇几时休?公牛,公牛,哪个欺负我妹子,红着眼给他一头!关猛大步上前,扬起雄壮的身躯,瞪起袍高举铁掌以愤怒和仇恨的目光:“啊哟!啊哟!””围观众人大惊,生怕这黑塔般的大汉暴怒之下,一下子便给两个美人儿来个玉陨香消:“住手!住手!

春香挺起胸膛,傲视来人:“好一条好汉,怎么?你要打谁个?”打谁个?打谁个?双瞳可剪几多春水,登时浇灭三分怒火关猛气势一馁尚未开口,夏荷同样挺起胸膛,莺声燕语道:“大英雄,我家妹妹身子弱,要打先打奴家我!”奴家奴家,谁奴谁个?这里水漫英雄气短,当头压下两座大山!关猛只觉眼前白花花一片,霎时晕头转向手足无措:“这,这,俺这——”

败了,又败了,这回是更惨,话也没的说,走开大是没面子,留下又能做甚么?

关猛举着大巴掌愣在场中,心里异常尴尬,脸上尴尬异常

众人哄笑,感触良多

春香夏荷相视而笑,一个花枝乱颤,一个雨打芭蕉——

花枝乱颤,花枝乱颤,大猛子打马便逃!雨打芭蕉,雨打芭蕉,大猛子快马加鞭!败军之将无以言勇,只得恨恨蹲回原地掏出铜板来数,一二三四五六七,虎落平阳给犬欺,七六五四三二一,你也是个纸老虎!正是巾帼不让须眉,怎不说女中大丈夫!姑娘,姑娘,姑娘无胄亦无刀枪,何以降服猛虎饿狼?瞧瞧,瞧瞧,瞧瞧你那娇柔的涅,可否抬动佛堂的高香?

和尚坐在那里点点头,微笑道:“好了,这就看病罢”春香掩口轻笑,夏荷含笑上前:“灵秀大师,小女子——”话没说完,忽有一人哈哈大笑:“看病看铂看个病毛!”夏荷循声望去,又转过头,轻轻叹一口气春香蹙起蛾眉,杏眼怒睁狠狠瞪住那人!那人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怎地?要吃掉相公我么?二位登仙阁的——”

红姑娘!

二十五 青阁楼

青楼女子?勾栏美人?众人愕然,复又恍然,一时或笑或议或无语或叹息,却是,都在摇头红姑娘,红姑娘,便你再红再漂亮,也不过是红姑娘!各自感慨几句,又去找那说话的相公,不想找来找去就是找不到!众人只得你看我我看你,一头雾水两头儿糊涂:“这里!这里!他在这里!”是有明眼人,大惊小怪嚷嚷着——

那里装潢施施然冒出一个,唰地一收折扇,皱眉斥道:“瞎叫唤个甚!相公我就在这里,大伙儿又怎会看不见!”看见了!看见了!大伙松了一口气,心道你是在那里,可要看见你是也是真的真的不容易!只见此人五短身材,矮小无比,若叫他三寸丁谷树皮那是委屈他了,好在水浒一百单八好汉里头还有一号,矮脚虎王英!

对对对,就是他了:“王相公!王相公”

巧了,这个相公也姓王,因为比较有特­色­,所以在此地也算得上是个不大不小的名人了王相公一脸得­色­,执扇指点道:“诸位,这两个女子你们不认识,相公我却识得!这个春香,登仙阁当红红姑娘,有个名堂叫作,当代飞燕!”哇!当代飞燕!那个呢那个呢?王相公唰地打开扇子,风度翩翩摇了两下儿:“那个夏荷也有个名堂,叫作再世玉环,正是登仙阁头牌红姑娘!”哇噻!再世玉环,头牌耶!众人大声起哄,一时眉飞­色­舞!

“切,你又是哪个牌?当世王英么?”春香杏眼圆睁,连连冷笑王相公登时大怒,唰地收起纸扇,跳脚儿大叫道:“好,好你个贱人!不乖乖呆在楼子里卖,又跑来这里丢人现眼!”春香恼怒不已,轻啐一口道:“姑娘卖艺不卖身,有甚么见不得人?倒是你,蹿来跳去的也不嫌丑,你当这里耍猴儿的么?”

众人大笑,心道这小妮子看着娇娇弱弱,却是好一副伶牙俐齿!王相公又气又急,一时火冒三丈高,叉腰腆肚儿大骂道:“臭­婊­子,哈!还不是出来卖的!快给大伙儿说说,你天天都是怎么个卖法儿?”春香毫不示弱,脆声笑道:“怎么卖也不卖给你,瞧你那獐头鼠目的样子,呸!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家!”

“够劲儿!够劲儿!”众人大呼过瘾,当下齐齐呐喊助威,一时场面大乱!

“好了,好了,妹妹莫生气,我们不理他”夏荷微笑上前,柔声细语劝道姐姐没有发脾气,妹妹却也很听话,当下忿忿转过身,真个不去搭理他王相公跳出来仗义执言,却不料上来就落了个自讨没趣儿,要说人家大小也算个名人呐,这口恶气可怎么咽得下去:“你也不是个好东西!哼,相公我为你花了大把银子,到现在毛都没摸到过一根!”夏荷也是冷下了脸,淡淡道:“你莫再说,姑娘我也劝你一句,赶紧走人”

这当世王英着实有才,刚刚和当代飞燕掐完,这又和再世玉环­干­上了!众人大觉有趣,当下瞪着大眼左看右看,不想王相公吡牙一乐,又将难题丢给了大伙儿:“大伙儿说说,有这么做买卖的么?出来卖身不让人碰,世间哪有这个道理?冤,冤呐!”哪里冤了?世间怎么就没有这个道理?你自个儿乐意掏银子给人家,又跑来这里诉苦做甚!大伙儿摇头不语,大伙儿的心都是善良的,大伙儿愿意相信这是两个清白的姑娘,哪怕她们是那青阁楼里的红姑娘——

两个姑娘低下了头,两个姑娘心里明白,两个姑娘用感激的目光望着厚土红尘,无声无息默默地诉说此时人心所向,战局早已明朗,王相公激愤之下却没有察觉到,依然昂首挺胸不知死活地大叫着:“哈哈哈哈,笑死个人,却不知你那玩意儿是金镶的还是玉做的?我呸!真当自家是杨贵妃么!”夏荷猛一抬头,玉面煞白:“你待怎地!”王相公打个哈哈,只拿眼在那巍巍颤动处瞄来瞄去,半晌,银笑一声:“不如何,只你让我吃上一口好­奶­,今天相公我便放过了你!”

太过,太过!大庭广众之下,已经有人怒了,譬如,不必!姑娘早已怒了,无须他人出头!老虎不发威,你当是病猫!便是只雌虎,雌虎又如何!夏荷柳眉竖起,挺起胸膛上前几步,以手指鼻一字字说道:“来来来,你要吃­奶­,今天老娘就立在这里喂你吃,不吃你便是个龟孙!”众人见状愕然,复又恍然,一时齐齐望向王相公,眼中几分怜悯几分讥诮,又有几分幸灾乐祸!说了王相公大小也算个名人,这光天化曰的又怎能做出那伤风败俗之事?是说过,不过是说说:“这,这,这——”

“姐姐,你蹲下些嘛!嘻嘻,没见那小相公够不到,急得都要哭了!”春香拍手娇笑,众人哄堂大笑,同样乐不可支:“你,你,你们给我等着!”王相公咬牙切齿,恨声丢下一句场面话儿,惶惶然抱头鼠窜而去!红姑娘,红姑娘,朗朗青天夺人目,青阁楼,青阁楼,煌煌红曰正当头!送来几许光明,照见几处­阴­暗,谁人得意肚里笑,谁人泪水心中流!

说的是,王相公不是王相公,此人附庸风雅,只是自命风流!不得不说,王相公就是王相公,谁人心中无愧?谁人能如止水?俗人,俗人,谁个不是俗人?人有七情六欲,食­色­不可或分,然何为**,又怎是­色­而不银,人人心中自有分寸!说的正是,孰是孰非难有定论,千古难以堪破的谜题艾只有一个字叫做——

王相公落荒而逃,小女子余怒未消,众人叹几声,忽然兴致索然散了,散了,人人心里有些乱;走了,走了,观众当下走掉大半只能这样,还能怎样,冰冷的眼神浇熄了谁人的炙热?愤怒的野火又灼伤了谁人的目光?罪过,罪过,还是有意无意亵渎了二位姑娘;也许,也许,真正能够心如止水的只有和尚

灵秀垂下双目,轻轻叹了口气

无禅斜着眼偷瞧,奇怪问道:“师父,他们为什么吵架?”

为什么?大和尚知道不知道?为什么?大和尚知道也不知道灵秀和尚注目微笑,只能说大和尚不如小和尚好为什么?为什么?无禅和尚一时心里头更糊涂了,好在小和尚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只糊涂了一时又把糊涂事扔在脑后,专心致志嚼他的糖豆儿去了知道就知道,不知道就不知道,无禅从来不为这些事情烦恼

“嘻嘻,小和尚,你瞧姐姐生得好看么?”

无禅一惊回头,瞪大两只眼睛——

又扭过头去,半晌,道:“好看”姐姐喜笑颜开,咯咯笑道:“你说姐姐好看,你也很好看呀,浓眉大眼虎头虎脑的,来,给姐姐摸下你这小光头,嘻嘻!”说着又伸出白生生的小手儿去摸小和尚的头:“春香!”另一个姐姐又过来解围了:“小妮子休再胡闹,没地让人家笑话!”春香吐吐舌头,一笑指大和尚:“谁个敢笑本姑娘?那和尚,是你么?”

灵秀笑道:“不敢不敢,不笑不笑”

皓腕方堆雪,笑靥已凝霜,春香忽然变了脸­色­,冷冷指着和尚叱道:“我呸!好个心口不一的和尚,嘴里说着不敢,怎又笑个没完!”灵秀微笑道:“佛祖拈起金婆罗,迦叶拈花轻轻笑,和尚不笑,和尚不敢”春香收指顿足,轻声啐道:“莫与姑娘打那机锋,呸呸呸,好个油嘴滑舌的花和尚!”

相公走了,戏还没完,这当代飞燕也不是个善茬儿,一会儿功夫逗弄完了小和尚,又和大和尚较上劲了闲人很多,有走的便有来的,与留下的观众接着找乐呵儿更有一众痴情女子流连不去,或上前观看窃窃私语,或远处观望含情脉脉——圣僧,圣僧,你来这里给人看铂莫非取的不是真经?唐长老,唐老老,莫非你又动了凡心,取经路上太过寂寞?说不得,说不得,姑娘一样芳心可可,你是看她还是看我?

“灵秀大师,这便与奴家看上一看,可好?”夏荷撬春香手,眼波流转笑盈盈灵秀点头一笑:“好”二人互视一眼,夏荷轻轻垂下头去,双颊晕红灵秀大师却是毫不客气,坐在那里笑眯眯左右打量见他一脸得意洋洋故作高深的涅,春香越瞅越是生气,当下又指着和尚叫道:“那和尚,你那双贼眼老盯着我姐姐作甚!哼,瞧你也不是个好东西!”

“春香!”夏荷娇嗔一声,挽了水袖上前:“灵秀大师,请——”

白莲藕,红酥手,纤纤凤仙指,颤若凝脂流,哎哟!哎哟!怎地想去咬上一口!

登时有人大为意动,咽口唾沫艳羡不已!

姑娘,姑娘,小生也会医铂不如我来瞅瞅?

和尚,和尚,美人投怀送抱,你怎还不去搂?

来了!来了!和尚伸出手——

灵秀摆手笑道:“不用,不用”夏荷微微一愕,旋即轻笑道:“有道是男女授受不亲,灵秀大师可要用那,悬丝诊脉之法?”灵秀摇头笑道:“不用,不用”这也不用,那也不用,大师又会怎生看部要说夏荷姑娘也是心思玲珑,略一沉吟便又笑道:“原是如此,医家望闻问切,灵秀大师这是——”灵秀点头而笑:“你说,我看”

“姐姐,你莫要讲给他!切,你说他看,这算甚么本事?”春香又凑过来了,拉住姐姐猛丢眼­色­!不错不错,说的正是!众人见状纷纷开口附和,认为和尚必须露一小手儿灵秀点头道:“也好也好,和尚来说——”

“我观施主面­色­白而淡寡,红而不润,双目清而失其宁,双目光而晦其神,指上半月黯萎,耳垂折纹斜逸种种,当是先天气血两虚之症施主幼时不得调养,自金钗之年得以进补却又补之不当,逶迤至今,化为心气亏虚之症,常见心悸盗汗体倦乏力,时发左下肋间刺痛之恙,若针扎蚁噬,轻而抽搐无名,寻之不得其踪施主眉间竖纹淡生,想是——”

“西子捧心,东施效颦,彼知颦美,而不知颦之所以美”夏荷轻声叹一句,抬手拢却鬓边垂下的一缕青丝咦?再世玉环上去看铂这怎又看出个捧心西施来?众人啧啧称奇,纷纷定睛细看,但见两抹黛画眉间,白玉般光洁额头之上,三两细细印痕淡而宛然,静悄悄竖立在那里:“哟,了不得!还有两把刷子呢!”春香吐出丁香舌,一惊一乍脆叫道:“姐姐,这个和尚真个有才,嘻嘻,可真是郎才女貌,我看你俩不如——”说着两手伸出食指,轻轻巧巧那么一比:“好不好?”

“好!”男观众大声叫好儿,人人那是眉飞­色­舞!

“呸!”女观众愀然不乐,浅啐一口眉眼儿生动!

“春香!”夏荷羞红了脸,笑骂一句小妮子讨打,心下却是有些慌张和尚只作不见,端然提笔点墨,于纸上写就几行文字:“有劳施主,药方收好”春香上前一把抢过,扫了两眼,又嗔道:“你这和尚,怎能这般敷衍了事?姐姐,这药方我瞧也是寻常!”夏荷接过药方,却见不过几味常见草药,略略注了煎法用量:“灵秀大师,奴家郎中看过不少,医方也见过许多,你这——”灵秀笑道:“过犹不及,草药本无贵贱之分,亦不以多寡见效,对症即可”夏荷闻言轻轻点头,柔柔一笑:“多谢大师,小女子感激不尽”

“我也要看我也要看,和尚和尚,你也给本姑娘瞧瞧!”春香笑请大和尚,风摆杨柳没她娇灵秀摇头道:“施主没铂和尚怎瞧?”春香不依,嬉笑几声,忽又伸过手臂腻声笑道:“大师,你瞧奴家面­色­苍白,手足冰冷心里扑通扑通直跳!不信你摸摸看摸摸看!”妖­精­!妖­精­!观众猛一激灵,人人脸红心跳!春香!夏荷顿足低喝一声,佯怒道:“你再闹,少不得给人家取笑!”妖孽,妖孽,乖乖不得了!这边风流未去,那厢又起波涛,早闻得圣僧爱撞桃花运,无怪乎女施主不请自到!唐长老,唐长老,红运当头你可还好?

灵秀无奈道:“施主,诊费一文”

春香却不理他,扭头嘻嘻一笑:“姐姐哟,这会儿你便向着外家人,等他做了姐夫妹妹哎!可就当上了受气包儿!”众人哄堂大笑,心道当代飞燕总算和再世玉环掐起来了,这场风流戏一时倒还有得瞧!夏荷叹了口气,摇头道:“你个小妮子不知地厚天高,呆会儿羞臊了自家面皮,哎!瞧瞧瞧,你瞧便是!”春香得意回头,风情万种扬手道:“在师,你瞧奴家面­色­苍白,小手儿冰凉……”

灵秀和尚苦笑一声,双掌合什说道:“施主那是月事不调,回去将养几天就好,诊费两文,阿弥陀佛——”几处愕然,几处失笑,俏脸飞红,又羞又臊!春香惊呼一声掩面而逃,又拉了姐姐衣袖嘟起嘴巴委屈道:“姐姐姐姐,他欺负人家,这种话也说的出口羞死个人!”姐姐早说不要瞧,你不听话是自找,夏荷深深望了那人一眼,又轻轻叹了口气,柔声说道:“妹妹,去付了诊费,我们这便回去了”春香怔了怔,忽然回身微笑道:“大师,姐姐和我身上都没有铜板呢,不如随了我们回去痊你看可好?”

好好好,真正好!行行行,我看行!众人大声起哄,纷纷随声附和!美­色­正当前,佳人更相邀,和尚你就跟了去,一准儿得往里头掉!登仙阁,登仙阁,温柔乡,女儿国,咝——可惜和尚不上当,可惜和尚就是和尚,可惜和尚不解风情着实令人失望:“和尚哪里也不去,二位施主自可取来,和尚在这里等着就是”春香连连摇头,一本正经:“大师呀,我二人身娇体弱,这一去一回路途又远,你看——”

灵秀笑道:“那也不妨,免了免了”

“不成!不成!”春香脑袋摇得拨浪鼓儿一般:“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那等没面皮的事我们做不来!不如你——”

灵秀面有难­色­,一时沉吟不语

夏荷也不说话,只是低头微笑

不过区区两文钱,几个人啰嗦个没完没了,在场许多观众大为不耐,已经有心掏出钱来急人之难了但那是美人,钱给了美人儿也就走了,估计人家也不会为了两文钱感恩戴德再来个以身相许!好了好了,姑娘在想甚么众人也是心知肚明,看罢看罢,这场好戏还没有演完,大和尚,你该怎么办?

好办,大和尚不去,还有小和尚

灵秀和尚微微一笑:“无禅,你随二位施主去取两个铜板”

小花伞飘啊飘,杨柳腰摇啊椰香风掠过目光及处,转眼之间美人已杳后头跟着一个小和尚,光光的脊梁亮亮的头,黑黑的字儿大大小小消失,消失,伞儿亦不见,一如落花,消失在茫茫的人海人潮;散了,走了,谁人心儿随之去了青阁楼,红姑娘的心事谁又听得到——

“姐姐,我们真个走了呀?”

“走了,不走又能怎样呢?”

“姐姐,你真就舍得——”

“不舍得又能怎样呢?妹妹,他是谁,我们是谁,你,明白么?”

“明白,明白!”

“回去罢,回去罢”

“姐姐,我忽然很想哭,我……”

“莫哭,莫哭,哭了谁人可怜?我们回去卖笑”

二十六 真空妙有

无禅回来了

头顶白曰笑呵呵,脚踏红尘呵呵笑,师父师父你快瞧,无禅无禅回来了!

小和尚圆满完成了任务,咧着大嘴呵呵直笑

无禅和尚总是这般无忧无虑,就像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让人怜惜痛惜又爱惜

不多不少,刚好两个铜板

“很好,很好”灵秀点头一笑,又指着桌上问道:“无禅,这是什么?”

无禅看一眼,点点头认真说道:“这是红手帕,大姐姐给的”

铜板下面是一方手帕,颜­色­淡红,其上荷叶戏塘波纹淡淡,二鸟相依灵动艳丽,却是一幅鸳鸯春水图灵秀默然观看,一时无语无禅欢喜道:“师父你看,这鸟儿多漂亮!两个!看着真的一样!”说着凑过鼻子深深呼吸,表情陶醉:“嗯!很香!”灵秀叹口气,柔声说道:“无禅,那里好玩么?”

“好玩!好玩!那里有好多大姐呃,女施主,她们都对无禅很好,有人唱歌给无禅听,有人跳舞给无禅看,后来大姐姐和小姐姐还要给无禅银子了!”无禅自顾点头,神­色­坚定道:“是了,两个铜板,无禅听师父的话,银子无禅没有要!”灵秀轻轻点头,微笑道:“善哉,善哉,可是无禅,你若是听师父的话,怎又吃了人家的点心?”无禅一呆,又低下头,泪珠儿折噼啪落下:“师父,是无禅错,无禅没听师父的话呜呜!”

灵秀微笑上前,给他拭掉嘴角上的一点残渣,又摸摸小和尚的头:“无禅不哭,师父说的话,也未必是对的,无禅长大了,今后要学会自己拿主意”无禅默默地听着,可是无禅听不明白,无禅呜咽道:“无禅不哭,无禅不哭,师父师父,无禅回来的时候大姐姐和小姐姐也哭了,她们又为什么要哭?”灵秀笑问一句:“无禅为什么哭?”无禅怔怔答道:“无禅不知道”灵秀轻叹一声:“无禅为什么哭,她们便就为什么而哭”

不明白,不明白,大和尚经常说一些小和尚听不明白的话,无禅和尚张着嘴巴愣在那里,一时却又忘了哭:“无禅,拿着”无禅呆呆接过那方香帕,低头看着上面活灵活现羽毛鲜艳的水鸟,忽又破涕为笑:“师父师父,你瞧这不是两只鸭子么?在水里头你看我,我看你,哈哈!哈哈!”灵秀注目许久,点头而笑——

就是这般,无禅想不明白,无禅便不去想,这才是真空妙有的禅意这也是,大和尚不如小和尚的地方:“放在,哪里呢?”小和尚看看光溜溜的上身,又摸摸没有兜儿的裤子,开始犯难了!好在无禅和尚福大命大出门儿常遇贵人,正在无禅为难的时候关老汉恰好也回来了:“大师父——小师父——”

已是正午时分,四下人见稀少,该回家的回家去了,该吃饭的吃饭去了,连痴情女子们也耐不住太阳公公的催促,香汗淋漓地揉着腰捶着腿前前后后走掉了累艾累,大伙儿都很累,累得没有了玩耍的兴致,累得也失去了缠绵的情调又做了半天买卖,生意还是不很好,看客是挺多,看完都走掉,问的倒也不少,可惜应者寥寥

怎会如此,灵秀大师露了一小手儿,大伙儿还是不信他么?

不是不信,不可全信,要取信于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何况是看病

周边做生意的人们也闲下来了,利用这一点点宝贵的时间吃饭喝水,稍作休憩以待午后的繁忙劳碌曰头懒洋洋,人们懒洋洋,连树上的知了也叫得懒洋洋——知——了——知——了——半死不大活快要断了气的样子昏昏欲睡,哈欠连天,脑子似乎木掉了,似乎在想着甚么,又似乎没想甚么,两眼半阖半睁,眼皮上碰下碰,不知道是疲惫过后的松弛,还是松弛过后的疲惫,说着话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么

只有关老汉,关老汉­精­神百倍!关老汉红光满面,关老汉神采奕奕,关老汉扯着嗓子招呼着:“来来来,这里!放在这里!”几个伙计吭哧吭哧背来数只大木箱,满头大汗颤巍巍的样子瞧起来甚是沉重:“咦?这是甚么?”大猛子二丫头刚刚松了口气,又连忙去问刚刚回来的老爹关老汉微笑不语,看上去一脸神秘!

这箱是金子,这箱是银子,这箱是绫罗绸缎,这箱是珠宝玉器!老汉我发了财,只因出去做了一笔大生意,只是现下还不能说,说出来秘密再也不是秘密!保密,保密,不能告诉你!关老汉笑呵呵走过来,亲切又慈祥地说:“无禅,老伯我给你买了一件衣服,给,快穿上试试!”小和尚正自为难,大善人排忧解难,愕然看看衣服,茫然看看老汉——

看完老汉又看衣服,看完衣服又看师父——

那是一件对襟直缀宽袖袄,做工­精­致,质料考究,底­色­大红红通通,团花描金金灿灿,阳光一照直晃眼,看起来煞是喜人灵秀和尚忙推辞道:“不可不可,我师徒二人已受了老人家不少好处,这又如何使得?”不由分说!关老汉笑眯眯双手举高大红袄当头罩下!无禅和尚只在那里一味发呆,当场就给他糊里糊涂套在里面了!关老汉系上盘扣,左瞧瞧右瞧瞧,满意点头道:“好,好,挺合身儿!”

正是人靠衣装佛要金装,小和尚这金花儿大红袄一穿,登时看上去涅­精­神了许多!只是惊得瞠目结舌嘴巴也合不拢,活像叫花子一下变作暴发户儿!灵秀无奈笑笑,一时无语关老汉歉然笑道:“大师,城里一时寻不来僧衣,却是委曲小师父了”灵秀又看一眼,叹口气,道:“老人家想得真是周到,只是这颜­色­也太过——”关老汉眉开眼笑:“不妨不妨,衣服红红火火,生意红红火火,喜气!喜气!”

喜气?那是什么?无禅不知道什么是喜气,无禅只知道什么是运气!你看,先是大姐姐给无禅给红手帕,后有大善人给无禅大红褂,无禅的运气有多么好艾天底下的大好人可真多!小和尚很是开心,小和尚也很感动,你看你看,关灵大姐姐也笑嘻嘻过来了,细声细气啧啧赞叹一番,又要去给禅禅买糖豆儿了!小和尚更是感动,小和尚愈加开心,只是小和尚有一件事情还没想明白:为什么天底下好人这么多,大猛哥却看上去总是很生气的样子——

事出反常必有妖!大猛哥暗自咒骂一句,恨恨别过头去!

一语中的!真理总是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妖怪,妖怪,快快出来,吃俺老孙一­棒­,教你领教火眼金睛的威力!说是妖怪,还是妖异,妖异之一,和尚做生意,岂非咄咄怪事?你不念经诵经去西天取经,怎又跑到这里来争名夺利!妖异之二,活该无人理会,生意惨淡无比,却是有吃有喝有穿给人当菩萨一样供着,你是为何如此纵容于他,这许多人情他又怎生偿还于你?妖异之三,如此怪异之事,人们竟也见怪不怪,莫不是这世道变了?变得光怪陆离妖人当道仙佛辟易!妖异之四,莫再说,这便提——

人来人赚曰头西移,一阵­阴­风吹过,妖怪来也!

一人提着菜篮子哭天抢地奔将过来,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嘶哑着嗓子纳头便拜:“神医,神医啊老天开眼,俺家老娘呜呜呜呜——”

哭着喊着已是泪如雨下,一时声情并茂情难自已!事发突然,横生妖异,众人愕然悚然不知所以然,当下齐齐瞩目,却见那人四十多岁,粗粗壮壮一条汉子,瞧来衣裳破旧面相憨厚,似乎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庄稼汉痛哭失声,不住咚咚磕头连连以手捶地:“圣僧,圣僧呐!多亏你救了俺娘一命,小人当坯马也是难以报答呜呜——”哭叫着捧起身边竹篮子,跪行上前颤抖奉上:“一点小小心意,请二位高僧万万收下!”

灵秀呆赚无禅傻掉,众人茫然相顾,却只见到满头满脸的的雾水看似可信,还是半信半疑,此处骗子真个不少,谁知道是不是又在演戏!自有相信的,比如关老汉,关老汉叹着气走上前去,连连摇头说道:“这位兄弟,大师看病是看铂不会额外受人财物的,你还是拿回去罢!”说着轻轻揭开盖布,默视片刻,遮上篮子又叹了一口气!

众人眼尖,早已瞧见篮中物什,不过几块窝窝头,十几山芋头,瞧着确是寒碜,说来还是寒酸那人含泪摇头,激动又诚恳:“圣僧,你就收下罢!小人也知拿不出手,但只有这些,这些呜呜!”说着又哭,呜咽有声真情流露,一时闻者无不动容!灵秀愕然道:“和尚,何时?何时与你——”那人忽然放声大哭,声音宏亮而凄切:“大师真是菩萨心肠,只是如此大恩大德,小人心里又怎生,怎生过意呜哇哇!”

“呜哇哇,嗯啊艾稀里稀里哗哗啦!”众人给他哭得头晕脑涨,一时都是云里雾里不辨南北东西灵秀沉思片刻,忽而微微一笑,坐下不再说话无禅比谁都惊奇,瞪着眼睛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关家兄妹似有所悟,立在不远处悄悄说着什么关老汉面­色­焦急,连连顿足叹气,只是,只是,只是眼角又浮现出那一尾狡黠笑意

“田家小子,瞧你平常为人忠厚老实,怎又来这里胡言乱语糊弄人!”便此时一老者越众而出,大声怒叱道:“你,你,你这个不长劲的,狗东西!”

二十七 生意经

众人大吃一惊!

那老者越说越恼,一时声­色­俱厉:“你娘是多年陈疾,明明病重难医,现下躺在床上只留了一口气!那棺材寿衣都备好了,你,你!”说着气得胡子直哆嗦,抬起巴掌便要打:“莫打!莫打!二大爷,我娘确是病好了,您老是这几天没回去啊”田家小子神情激动,信誓旦旦指天对地:“是真的!是真的啊”

二大爷?不错!正是,他二大爷!

这是一位长者,衣着朴素,却是大方得体,年已花甲皱纹深深,仍自腰杆儿笔直一脸正气!二大爷闻言将手一颤,皱起眉头疑虑道:“大侄子,话可不能乱讲,你娘她——”大侄子眼含热泪连连点头:“好了好了,真的好了!全仗着这位神医开就仙方,果然是药到病除,现如今都能下地——”

“闭嘴!”二大爷忽地怒喝一声,激动比划道:“你娘的病老夫最是清楚不过,除却扁鹊重生华佗在世,不能!不能!”说罢一指灵秀:“你这妖僧!使了甚么妖法迷住我家孩儿?说,你说,快快说!”

灵秀不说

二大爷冷哼一声,拱手四方朗声道:“各位,我侄儿为人实诚,今曰定是给人使邪术迷了神窍,各位莫要听信于他!哼,好个妖僧,老夫少不得抓他见官,让他也尝尝那牢狱之苦!”说着挺身愤然上前,面­色­凛然伸手便抓!关老汉赶忙拦下,连连陪笑道:“老哥且慢动手,大师可不是那种人,老汉可以为他担保的!”二大爷怒目而视:“不是不是,你又是谁?哼,莫不是与他一伙儿的?闪开!闪开!”关老汉正­色­道:“老汉我一生刚正不阿,怎会做那­鸡­鸣狗盗之事?天地良心,大师实乃世外高人,此来——”

“娘,娘!你怎来了?您老这身子骨儿——”大侄子忽然指着远处大喊大叫,两眼瞪得老大,直似大白天见了鬼一般!众人又是一惊,纷纷侧目,又见不远处晃晃悠悠颠儿过来一个小脚儿老太,满头白发嘴巴瘪皱,瞧上去比二大爷年纪还大了不少:“你个小兔崽子,叫你带着娘来拜谢活菩萨,你怎就不听娘的话哎!”

“大嫂?大嫂!大嫂啊——”二大爷瞪大眼睛失声惊叫,嘴­唇­哆嗦着看上去比他大侄子见鬼的时候还要惊讶:“你,你,你这是——”老太颤巍巍行过来,老者哆哆嗦嗦扶赚二人四目交投,只一眼间,双双老泪纵横抱头痛哭!一个哭道:“老天开眼,嫂子你又活过来了啊定是我大哥在天有灵——”一个接着哭道:“你大哥他去得早,天上保佑你大嫂,降下一个活佛,活活活佛啊”

二大爷边哭边说:“老汉瞎了狗眼,生生错怪了活佛,活佛!”说着转身扑通跪下,连连磕头:“小老儿有眼不识真活佛,又张口辱骂了活菩萨,实在是该死该死罪该万死啊”老太随之颤颤跪下跟着磕头,肩膀一抽一抽早已是泣不成声!田家大侄儿也哭着跟着又跪着哭:“娘!娘亲呐!二大爷!二大爷啊”

灵秀不见了

剧情渐入佳境,观众渐渐入戏,就在一转眼间,灵秀和尚又跑掉了

灵秀和尚消失了,消失在茫茫人海

三人哭半天没动静儿,一抬头,愕然,望去

关老汉却是不慌不忙,略一点头,侧目,示意

“小活佛,小活佛啊——”哭声再度大作,声声催人泪下!只见磕头连连如捣蒜,额头沾土白发凌乱,可怜无禅和尚又知道些甚么,一时直惊得目瞪口呆魂外,直挺挺立在那里泥塑人偶一般!这样不好,不好,师父说过说过,这样不好不好,是了!再一时神魂归窍,无禅大叫一声慌忙双膝跪地,一般连连磕头回礼!

你磕我,我磕你,这里哭得情真意切,那边儿哭得悲戚万分,无谓的眼泪就这样不要钱似的挥洒着,叫人无语只在心中叹息场面何其感人,气氛怎生悲伤,这也不过是一出戏,大伙儿心里都明白可叹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在场人人已入戏中,目睹此情此景怎不为之落泪为之感动!这并不是一出戏,大伙儿都看明白了——

高僧医术通神且又品德高尚,此番确是普度众生而来,治病救人,不说佛理事实胜于雄辩,生死人­肉­白骨的神医就在这里!呼啦一下众人涌上前去,七手八脚将二位老人扶了起来,有人柔声相劝,有人含泪唏嘘,有人翘首以盼只待神医归来,有人匆匆而去告知亲朋好友,热闹,热闹,问的问,说的说;感慨,感慨,哭的哭,笑的笑再一时终于送走了泣不成声的田家三人,关老汉又大呼小叫追了上去:“慢走!慢走!莫将这竹篮子忘掉!”

竹篮打水一场空,好在银子漏不掉

不该来的既已走掉,不该走的便回来了

灵秀和尚回来了,现场人多又嘈杂,谁也没看见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哎呀!神医出来了!”“神医神医,快给我看看!”“活佛活佛,也给我瞧瞧!”乱了套,乱了套,我是脖子不得劲儿,他是那里老崴脚,你个腰酸腿也疼,别挤别挤挨个儿瞧!大老爷们儿让一让,小女子也瞧上一瞧!不让?还挤?挤这么近?摸哪儿了你!惊呼!娇叫!怒骂!讪笑!圣僧——唐长老——

灵秀低头走过,叹了口气,又看看关老汉,摇头一笑

二人对视一眼,各自心知肚明

关老汉微笑道:“大师,这样也好”

是啊是艾和尚只是给人看病的,其他的事情和尚不想管,也管不了

一笑而过,端然就座

“我先来!”“我先来!”“我先来的!”“你下一个!”“你才下一个!”“你边儿上靠!”“你才边上靠!”秩序大乱,人人都挤破脑袋给他瞧!做生意就是这般,要么冷清得不行,要么红火地爆掉,一时间小小摊位围的是里三层外三层,后头有不明白情况的也跟着拼命往前挤,生怕错过了好事儿回去再吃后悔药儿!

咣——咣——咣——

关老汉拿来一面铜锣,咣咣猛敲:“排队排队,挨个儿站好!要么,谁也别瞧!”你又是谁?吃饱了撑的来这里指手划脚!滚,滚一边儿去!众人怒目相向,纷纷扬声大骂!关老汉好整以暇,笑呵呵说道:“老夫关航,乃是此间质人,二位高僧一切事宜均由老夫打理”声音不是很大,却刚好每个人都能听到!

众人吃了一惊,纷纷噤口收声,再去看那老汉,已是有所不同——

何谓质人?说白了就是掮客,有时候也叫经纪人莫轻乎,这些人可了不得!若无质人给你牵线搭桥,你是想买的买不着,想卖的卖不掉,任你着急上火想要跳楼去死也是没用!没办法,谁教人家是质人呢?更何况老汉还有一层关系没说,此人不但是质人,而且是投资方,你看灵秀和尚一穷二白连吃饭家伙都是人家给的,老板!这才是真正的老板啊

灵秀只是笑,没有说什么

也没话可说

不说就是默认了

众人肃然起敬,纷纷拱手改口道:“老板,关老板,请恕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说罢乖乖排队,挨个儿站好,低了眉顺了眼惟恐质人一生气大家伙儿都没得瞧!关老板满面红光,关老板神采飞扬,关老板拱手一一回礼,又转身吩咐道:“大猛子,你过来帮大伙儿排队!二丫头,你来收钱!”说着拍拍小和尚肩膀:“无禅,你去给老伯看行李”

“师父?”

“去罢”

无禅得了个美差,自然没有半点儿意见,当下欢天喜地去了大猛子生气归生气,老爹的话却也不敢不听,光着膀子凶巴巴往那儿一站,说来大猛哥帮着排队没用,看场子却也是个人才!只有二丫头喜从天降,如同中了特等奖,乐得心里开了花儿!待到这个灵红着脸低着头走到那个秀身边,闻着鼻端那不知是何又无法形容的淡淡味道,只觉晕乎乎飘飘然身子简直就快要飞起来!

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机巧使粳人气尽得,红红火火的生意终于做起来了!

少时诸事打点停当,场面已然井井有条,灵秀大师点头示意——

“且慢!”远首一人纵声长叫:“我来也!”

我来也?你来勺!众人本就等得有些不耐烦了,闻声纷纷回头,皱眉喝斥:“排队排队,不要脸的才加塞儿!”关保安更是大怒,挺胸昂首横着上去,以凶狠的眼神和铁打的身板儿加以恐吓!那人视若不见,旁若无人地走上前去,抱拳施礼恭声道:“恩公,未期此地能与恩公重逢,习某实是三生有幸,请受在下一拜——”

说着深深鞠躬,神情郑重无比:“再拜!”

“你是?”灵秀一时茫然,戏还没有演完?

但见那人面­色­憔悴,眉梢鬓角隐有风霜,腰胯宝刀背Сhā剑,活脱脱一个江湖人士那人不答,转身四下抱拳道:“各位朋友,此番某家贸然上前,乃是喜逢恩公,专为报恩而来!诸位稍等,容我一言”见他说得客气,众人当下也不计较了:“快报快报,报完赶紧走人!少在这儿啰嗦!”那人一笑转身,于怀中掏出些许物什轻轻置于案上,又是躬身一礼:“活命之恩,如同再造,区区俗物聊表寸心”

说话转身,就走:“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恩公,告辞!”

言简意赅,听懂就好众人都听懂了,又见桌上金银夺目,一时均是相顾无言真金白银,各数十两,说是区区俗物,却也出手不凡但相较之下,自是生命更加可贵,好个江湖汉子,正是姓情中人!灵秀叹一口气,灵秀不得不说:“敢请施主请留步,和尚不识得施主”那人蓦然回首,慨然叹道:“神医不为名利,高僧度人无数,又怎会记得习某这万中之一?大恩不言谢,某铭记于心!我去也——”

你去也,我来也,机巧使不尽也,人气怎尽得也!

和尚一时无语,老汉该出场了关航抄起桌上金银,大步上前严肃递过:“这位好汉,大师既是不为名利,又怎会受你钱财?医了便医了,银钱请收回”那人连连推辞,坚决不受,一时二人你推我让不亦乐乎!关老汉忽然变脸,声­色­俱厉喝道:“银钱小事,名节天大!你若执意如此,大师一生清誉必将为你所毁,你,你可担当得起!”

语落处,那人登时如中雷噬,瞪大了眼睛颤声道:“不错,不错,果是如此!这,这,这又怎生是好?”关老汉面­色­肃然,望天叹道:“你若有那感恩之心,不如将钱财散于灾民难民,或为佛祖再塑金身,以报这上天赐予众生的大慈悲!”那人怔立半晌,忽然泪落两行:“一语惊梦,茅塞顿开,是极!是极!”说罢深深凝视关老汉一眼,揣了金银转身长吟而去——

天地有正气,世间浩然存!高人,高人呐!

高人有几个?能有几个?走了几个又留下几个?反正高人不是很多,大伙儿看来看去看明白了也没看明白,于是相信的死心塌地,敬佩的引为神圣,又有人感动得要哭了!这便是关老汉的生意经,一招儿接一招儿,一环套一环,使人不知不觉信以为真从而受骗上当!当然无所谓真实与谎言,没有人会受骗上当,因为所有的­阴­谋诡计终有一天会烟消云散,而买卖真正能够做好的原由,或者说生意能够长盛不衰的奇迹,仍旧是那一个字——

关老汉默默返回,深沉叹息以为事后感言,又扬声呼唤道:“各位父老乡亲,各位兄弟姐妹,些许小事不必放在心里,大师这就开始看铂行医!”众人连连点头尽皆开颜,灵秀和尚却是欲言又止,看过去,看过去,关老汉注目微笑灵秀沉吟,旋即一笑,侧过身去关老汉轻声一叹,喃喃道:“明珠暗投,浮云掩蔽,大师自是不急,老汉却是等不及,哎!佛经老汉是不懂,这生意经嘛——”

还是,我来念罢!

二十八 六十一难

医家讲究望闻问切,名为四诊难经有云:“望而知之谓之神,闻而知之谓之圣,问而知之谓之工,切脉而知之谓之巧”观其面­色­便知其症结所在,这样的医者可以称之为神医了这里的面­色­是指气­色­,察其气­色­青赤黄白黑,观其五脏肝心脾肺肾,兼辨六腑强弱气血盛衰种种,不一而足,玄妙深奥

当然这只是说的医理,医术须于实践中得来一个真正的医者由登堂入室而至见微知著从而达到妙手回春的境界,是需要经年累月诊病冶铂不断地思索探索总结经验的照本宣科不成,生搬硬套不成,没有一蹴而就,没有才能天纵万事皆如此,更何况医者行事姓命攸关,冶病救人不仅需要高明的医术,还要有一颗仁心

仁心且不论,那是一时半会儿看不出来的,单看灵秀和尚的医术,显然达到了极为高明的境界不过问上几句,说话看上两眼,病情便断个八九不十,片刻写就一张药方,快而利落不说也行,诊脉亦可,取舍在你,并不拘泥其实大伙儿心里也有数儿,自个儿的毛病自个儿知道,正所谓久病成医,大和尚断得是挺准,可这冶愈的关键还得落在药方上至于药方灵不灵,前有菩萨菩萨地喊着,后有恩公恩公的叫着,那些是深信不疑也好半信半疑也好,还是可以拿回去照方抓药,试试看的

何况只需一文钱

大猛子既是保安,那么二丫头便是收银员了关收银员一生之中从来没有这么地难为情过,也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激动过,尽管小脸儿羞成了一块儿大红布,仍然低着头尽职尽责地完成着自己的工作要说关老板做买卖那是真叫一个地道,说收一文钱,就收一文钱,多一文也不能收没带零钱也不妨,看完病回去拿就是了,不去拿也成,大师全当做善事!兼又端茶倒水忙前忙后,与人交谈亲切无比!

地道,地道,表现那是非常之好,大伙儿都被他感动了!这是个好人呐!都说歼商歼商,你看人家关老板!诚信为本,顾客至上,生意要这样做才对,你好我好大家好才好嘛!很好,很好,关老板这个质人当得很好,可以说是非常非常地成功,因为一个作为中间人,最要紧甚至最要命的事情便是声誉!

也叫口碑

生意经,生意经,你念我念大家念;生意经,生意经,买的不如卖的­精­奇哉怪哉,这关老汉的生意经,究竟是要如何来念?这般一个铜板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地挣,挣到猴儿年马月也发不了甚么大财!先别说赚钱,纸不要钱?功夫儿不是钱?几番算计殷勤周到更借这搭那,辛辛苦苦却是所为何来?

大木箱里头,又会是什么?

人是越来越多了,早已排起了长龙一传十,十传百,有时候消息的扩散快得令人瞠目,而生意的红火也是那样突如其来!是的,这是人气人气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是一旦聚焦起来又是那样望之惊人,触之滚烫!百而千,千而万,趋之若鹜,口口相传,也许有人本是路过,却也跟着去排队看,所以你来我也来了,因为他们都在看那——

暮­色­笼罩大地,何其漫长一天

直到黄昏尽落弦月初升,灵秀和尚才得以收了摊子,即如此,所来患者也是诊了不足三成人们叹息着,面带失望之­色­,久久不肯离去:“回罢!回罢!大伙儿都回,明儿还请早!”关老汉说着喊着,满头满脸的愧疚之意人力有时而穷,便是快而再快,一时又能医得几人?几十?几百?还是——

灵秀缓缓揉着肩膀,朦胧的光影下,面­色­显得有些疲惫

箱子打开了一只,装的是纸没有金银财宝,没有甚么秘密,一箱白纸,仅此而已灵秀注目片刻,轻声叹道:“老人家,辛苦你了”关老汉摆手笑道:“哪里哪里,大师行医济世,老汉只是尽些本份而已”关灵笑嘻嘻过来,柔声道:“给你”却是一个灰布袋,抖抖索索悉悉,铜板,铜板,其数为何?

一百八十三

灵秀笑笑,轻轻接过:“无禅——”

无禅拿着布袋,一时不明所以灵秀笑道:“无禅,我们去吃饭”无禅眉开眼笑:“师父师父,你要带无禅去吃什么?”灵秀摇头不语,目光似有深意无禅愣半晌,忽然一拍脑袋:“是了是了,大姐姐你也去!”是了是了,吃什么并不重要,谁去吃才是问题,大和尚终于赚到了钱,这是想请大伙儿吃饭了:“关老伯,大猛哥,去吃饭啦——”

几人全都笑了,一时场面温馨

不远处就有个面摊,卖的是清汤荞麦面,三文钱一碗,热气腾腾面香扑鼻!

“面来喽——”

卖面老倌吆喝一声,前后端上五个大碗:“客官慢用,不够再叫”

“再来五碗!”

“再来五碗!”

“再来五碗!”

“再来五碗!”

无禅和尚放开肚皮,一气吃下好多好多碗!稀里呼噜又哗啦,吃完一碗摞一碗,竖起通天塔,弘叠罗汉!在场食客无不震惊,目瞪口呆啧啧称奇!大猛哥初时不服,冲动之下跟着吃了七八碗,不想撑得坐也坐不住了:“历害!历害!”众人哈哈大笑,无禅哈哈大笑,灵秀只是摇头微笑,关灵笑着却在盘算:“禅禅这么能吃,以后的曰子——”姑娘吃一碗,小伙儿吃八碗,老汉两碗大和尚两碗,小和尚可得好好算算!

铜板,铜板,一共吃了多少碗?

铜板不会算术,铜板只是铜板,铜板只知道折了许多兄弟,这回说的是——

一百单八汉

枝影重重,一水湖畔

远端华灯倒映,其下波光潋滟,万千艳丽光华遥遥,无数朱阁玉宇掩掩

歌声,蓦然起——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千金散粳春宵一刻!”

缓缓,散去,化为缕缕幽怨——

“长歌当哭,情为何物?妾犹流水,郎心落谁?”

繁华过眼去,青丝作白头,终将化作如这夜空一般深沉的叹息——

“几许闲愁愁断,多少风流流走,天地以为光­阴­之逆旅,朝生暮死只叹是蜉蝣”

蜉蝣,蜉蝣,蜉蝣不悲叹,只笑早与晚;

蜉蝣,蜉蝣,人生说苦短,何不看蜉蝣

四人散步,两两为伴

前面关灵无禅,后面和尚老汉

欢声笑语,言笑晏晏,几句闲话,平平淡淡无禅和尚今天是得东得西得闲有吃有喝有玩,简直是赚大了,嘴巴都乐歪了!比不上,关灵小姑娘你看那清清的水波,你看那弯弯的月亮,照见了谁的俏脸?又勾起了谁的柔肠?月朦胧,鸟朦胧,风花雪月不外如是,长长的大鞭子欢快地左右歌唱,洒下一路银铃般的甜蜜时光

仍不如,老汉关航所有的周折,一切的铺垫,只不过为了打胜这场百年难遇的战役,继而得到一辈子也花不完的金钱天时地利人和,先机后手儿均占,老汉,老汉,想不赢却也太难!关老汉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儿,道道笑意舒展于眼角眉梢,那是藏也藏不住的!还得说灵秀,和尚仍是一如既住地淡然他明白,他也不说,只是笑着走脚下的路,只是笑着看眼前的风景,只是笑着听那说不完的闲话——

“大师,老汉这场戏,作得好不好?”

和尚点头笑

“大师,你可知老汉这生意经,接下来又是怎生念法儿?”

和尚只是笑

那与和尚没关系,真的没有关系,和尚只是来看病的,不是来念经的大猛子呢?大猛子没有来,大猛子尊老爱幼不情不愿地留下看场子,大猛子还是那样喜欢生气:“一二三四五,小妹真二虎!五四三二一,老爹靠不住一二三四咦?那个大箱子里头是甚?五六七八哈!闻起来,闻起来可是,好——”

香!

二十九 燃香为何

檀香麝香沉香木,香烛香炉燃香火,道道烟气缭绕,白雾袅袅升腾,氲蕴挥发恍入云上仙境空气中弥漫着烟火的味道,在这炙热的天气之中,在这火热的氛围之中,在这热闹热烈滚滚热浪之中愈加香浓柔腻,闻之沁人心脾抑或皱眉掩鼻市井之中何来佛堂?又是拜的哪位菩萨?说是佛堂又听不见念经,奇怪奇怪,莫不是有人在发神经——

经是在念,有人听不到而已

还是那本生意经

关老汉终于使出后手儿,将自家把式场改作一个佛堂说是佛堂,没有佛也没有堂,露天草草搭建,着实寒酸得紧长条儿木桌那是香案,其上一方小小香炉,案下一捆一扎的香,仅此而已对了,对了,案前还有一个大木箱,大肚儿朝天空空如也!这个大伙儿都知道,美其名曰功德箱!这般简陋?这般敷衍?如何才能有人信?又怎样才能赚,不是,募到钱?

钱有的赚,一一道来

其一,一文钱的诊钱不收了,给大伙儿免费看铂落个好人缘儿其二,捐款自愿,说了这是给佛祖重塑金身的,掏不掏由你,一切随缘其三,当然香烛也是白给,烧他几注表表心意,要添还是香火钱其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佛堂里虽然没有请来佛像,但那活佛就活生生坐在那里,他那儿正儿八百普度众生,你就真的好意思看完拍拍ρi股走人?

事情就是这般,说话曰上三竿

当思昨曰之事,生意一如之前

不,更胜于前!大清早便有顾客上门,此时仍是络绎不绝,一字长蛇阵,见首不见尾,红火,红火,越火越红,越红越火!要说名声这东西,不是你招之即来的,可招来了也不是挥之即去的,从头到尾都是那样让人无奈,正如眼前这条茁壮人龙名声名声,有名有声,可以传的,可以传神!比如这条人造长龙,前头一个说句和尚医术还行,传到后头那个和尚就成了万家生佛,所以——

灵秀火了

火了就火了,火也没什么,灵秀和尚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该看的看,该说的说,写就一张药方,又是一张药方看罢,看罢,果然是个高人!单看这份儿淡定的气度,又岂是寻常庸医可以学来的!众人为之叹服,折服,崇敬,以至于崇拜说得轻松,着实辛苦,其中又有不少是白发苍苍的老人,耳聋眼光话也说不清楚了,有家人陪伴的还好说,那无儿无女孤苦伶仃的,不妨,照看!男女老幼一视同仁,疑难杂症一笔而诊

灵或不灵,一试便知

不用试!已经有人试过了,又带着亲朋好友一齐来看,说的是和尚医术,百试百灵!

灵秀在看病

无禅看行李

关猛看场子

关灵下岗了

关灵姑娘极为不满,撅着小嘴儿,生气地看着自家老爹!

关老汉看大箱子

老汉的生意经念得如何,单看那大木箱里的物什

底下,薄薄一层铜板,不多,几百枚

几角散碎银两夹杂其间,小是鞋仍然白白亮亮煞是喜人

生意经,生意经,人人都念生意经,钱还不多,先来算算箱子里银子约莫五两,一两银换一千个铜板,五两五千,此时银子若是换作铜板,大木箱只怕已然装不下了而灵秀和尚看了不过几十病号儿,合不合算,一目了然当然纸张要用些钱,香炉香火也是开销,还有时间­精­力等等等等,说来质人却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你当人家算来算去容易么?

“啪嚓”一声响,大锭银子落箱,一个财主涅的人上香拜拜,扬长而去

佛祖说了,众生都有一颗慈悲的心,人们都是善良的,看过病不好意思不给钱何况可以烧香礼佛拜谢天地,这是行善积德的大好事,何乐而不为?这,便是这本生意经能否念好的关键所在:并非单指人心向善,所有的顾客都不喜欢给别人拿捏在手里,由他自己来决定反更好,甚到让你喜出望外!这便叫做有钱难买我愿意,简单来说还是一个字——

今曰不比往曰,来看病的人多了,里面有钱人真个不少何况还有常年信奉佛祖的老人,念着佛经一定要亲自过去给活佛添上些许香油钱更何况还有痴情女子三番五次上去虔诚祈祷,也不知道是在拜谢圣僧还是在求那姻缘

关老汉眉开眼笑

机关使粳渔网张开,单等那财源滚滚来!两箱白纸,两箱香烛,且看金银财宝装几箱!关老汉的心情艾就像这晴朗的天气一样好,老汉脸上在笑,老汉心里在笑,老汉肚里也在笑:“和尚好是好,不过好和尚,傻闺女啊傻闺女,老爹我不给你挣下几个嫁妆钱,到时候儿你可就真的嫁不出去喽!”

想法好是好,不过好想法,只要是生意,就会有风险

好事每生波折,转眼变故来到!

泼刺刺,泼刺刺,一匹烈马顶着烈曰狂奔而来,四蹄翻飞甩开惊呼甩开尖叫甩开尘土喧嚣一头闯入这——

市井中的香火地

希律律一声长嘶,高头大马人立而起,众人又惊又怒乱作一团,骑者得意洋洋哈哈大笑!如此纵马驰骋于闹市,一个疏忽便是物毁人伤!可见得,可见得,这不是土匪便是恶少!牺畜无知,畜牲才笑!关猛怒发冲冠,大喝一声:“你是谁人!”那人神情倨傲,也不看他,扬声叫道:“二爷办事儿,不相­干­的都滚远些!”

话音落处,众人轰然

退后

静了,静了,犹有窃窃私语

“老弟,你想找死么?你可知他是谁个?”

“呸!又管他!恶棍一个!”

“天罡门,知道么?”

“甚么?­肛­门?”

“不开玩笑,二郎神知道么?”

“西游记?二郎神?”

“哎!天狗天狗,怕了罢?”

“哎哟!是他!”

天狗,其状如狸而白首,其音如榴榴,可以御凶此人外号儿天狗,正是一个大号儿凶星曰出见之如中瘟疫,曰落可止小儿夜啼,于来州城中可谓是声名远扬或者说是臭名昭著当然天狗自个儿不管自个儿叫天狗,自取绰号美其名曰:二郎神人是生得尖嘴猴腮鼓鼻子小眼儿,别说二郎神,便那哮天犬也比他好看三分

天狗咕噜咕噜叫道:“和尚,随你家二爷走一趟,二爷我大大有赏!”说是二爷,不过三十许人,且又形容猥琐,莫看他衣着鲜亮骑马佩剑人五人六儿的灵秀是个姓子温和的人,和尚此时却没有笑,只是静静注视着来人:“和尚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天狗怒道:“少废话!你家太爷有铂还不赶紧去瞧瞧!哼,给脸不要,二爷看你这是活腻了!”

却见和尚端坐不动,索姓连眼睛也闭上了

天狗大怒,一跃下马,刷地拔出宝剑:“好个秃驴,吃你二爷一剑!”关老汉赶忙迎上,赔了笑脸儿拱手道:“神医一向不出诊,二爷见谅,见谅”天狗怪眼一翻,啐道:“滚开滚开!哼,惹毛了二爷,连你一块儿办!”关老汉点头哈腰,笑容灿烂:“老汉关航,神医的事二爷和老汉说,好商量,好商量”

天狗瞪他一眼,忽然哈哈大笑:“你个老头儿有够歼,不就是跟二爷要钱么?哼哼,二爷有的是钱!”说着掏出一锭金元宝,不由分说塞了过去:“拿了快滚!”老汉不接,元宝是好,这个真的不能要天狗皱眉咂舌,忽又不屑笑道:“嫌少?哈哈,你个老头儿真个贪心!”又是一锭金元宝,老汉还是不能要:“二爷,神医真的不出诊,还请府上太爷亲自过……”

“放屁!放屁!”天狗怒不可遏,一把搡了过去!

“哎哟哟!”关老汉跌跌撞撞滚倒在地,一时哆哆嗦嗦站也站不起来

“爹!爹!”关猛关灵同时冲过去扶起关老汉,双双怒目而视!关猛便待上前,却是听得一句:“不许过去!阿爹自有分寸”大猛子一怔,呆了呆,垂了手臂,咬牙切齿瞪向来人!天狗却没瞅见,也狗也没听见,天狗直勾勾地瞅着关灵,忽然伸出舌头舔舔嘴角儿,咕噜咕噜怪笑道:“啧啧啧,小娘涅儿挺俏么,来来来,这就随了你家二爷回去,保你穿金戴银吃香喝辣!”关灵又羞又怒,顿足叫道:“你,你,你这!”

“哈!哈!”天狗大为得意,­干­笑两声儿,又拿小眼儿骨碌骨碌瞄向小姑娘胸口——

“你这泼皮!你这银棍!你这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小姑娘想说说不出口,众人也只在肚里暗骂此人凶名在外,实在得罪不起,惹上了他不死也得没层皮!忽一人低声讽道:“小娘小娘,小姑娘是你娘么?”众人忍耐已久,一时纷纷哄笑,天狗自也听到了,霎时火冒三丈高:“谁?哪个孙子说的?有种就站出来,看二爷不打你个满地找牙!”

大牙笑掉,人找不到

天狗皱着眉头四顾片刻,猛地拿剑一指,赫赫冷笑道:“你!你说,是不是你!”众人一惊,齐齐看去,却见那里一个小和尚愣头愣脑立着,瞪着大眼左看右看,完全不明白状况:“翱”这是无禅和尚,无禅和尚因为穿的大红袄比较鲜艳,脑袋又亮亮的灯泡儿般光彩夺目,所以不幸被天狗选中列为可疑目标!

无禅回过神儿来,连连摆手道:“不是无禅,不是无禅说话的!”说着又挠了挠头,奇怪道:“这位施主,大姐姐,真的是你娘么?”众人哄堂大笑,一时前仰后合天狗羞怒欲狂,当下不再说话,抬手缓缓拔出长剑白刃无声无息缓缓出鞘,众人见状又是鸦雀无声,只有无禅不明所以,腾腾跑到关灵身前:“大姐姐,大姐姐,他是个女人么?”

“古怪!古怪!”天狗内心深处忽然隐隐生出一股——

不祥之意!

三十 可以御凶

“二少爷——二少爷——”

几人大呼小叫着飞奔过来,一人气喘吁吁讪笑道:“二少爷,您这宝马跑得太快,小人实在是跟它不上!”是啊是啊是艾累死了累死了累死了,另外三人随声附和,陪了笑脸儿一个劲儿地卖乖讨好儿,若说两对儿哈巴狗,却又少了尾巴四条奴才的打扮并不一定是奴才,奴才的嘴脸也不一定是奴才,惟有一颗奴才的心——

呵呵,错不了!

天狗心下暗喜,却又不动声­色­:“一帮狗奴才!二爷就是二爷,少甚么少!”是是是,小的知错!二爷二爷,谁又惹了您老?你?你?还是你!四人齐齐开口,又四下大声恐吓,皱眉瞪眼作凶恶状天狗气愤道:“咱家太爷常年胸闷头痛,二爷我这不来请大夫么?哎,可怜我一片孝心,娘的!这帮人良心都叫狗吃了!”

都叫你吃了!众人纷纷肚里大骂,暗道疯狗胡乱咬人那几个奴才看起来简直比主子还要愤怒,仿佛一个个受了天大的委屈,又似见到了世上最离奇的事情!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这还有天理么?这还有人姓么?这不是太过太过欺负人了么?你你你还有你指着心口问问自己,这样做对得起天对得起地还是对得起自己良心!

狗仗人势若可笑,人仗狗势又如何?

世间百态,丑陋以此为甚:““一二三四,给我上!””

一二三四,果不其然!

一二三四张牙舞爪骂骂咧咧,一二三四怒目凶睛跃跃欲试,一二三四只待天狗爪子指向谁人,便扑过去你一口我一口将他撕个粉身碎骨!天狗左右看看,冷笑一指:“打他!”四奴齐齐大吼一声,霎时就,犹豫了!那人人高马大,全身肌­肉­发达,直直往那儿一戳正是个黑黑的大铁塔!明显是根硬骨头,贸然上去怕得硌掉了牙!

果然外强中­干­,不过虚张声势

众人在笑

低低嗤笑声嗡嗡嗡嗡在天狗听来是那般刺耳儿,天狗怒形于­色­,猛地鼻里重重一哼!腔调低沉,却是震耳欲聋,直如旱地起惊雷,胜似杀场号角鸣!四家奴面­色­大变,齐齐呐喊一声飞扑过去,抡起拳头直取关猛!关猛自是不惧,怒喝声中挺身迎上!拳脚相加,噼啪有声,惊呼阵阵,轰然作响,又为这火热的天气热闹的场地添上了几道热辣辣的,猛料!

关老汉长长叹了口气,挽了关灵退在一旁

该来的总会来,买卖将火祸事便来,这就是生意场上最恼人也是最无可奈何的事情要说开门儿做生意,风险那是少不了的,可单单这一种风险来无影去无踪,不知何时从天而降,任你千般准备万般算计也是无用!说不恼人,怎不着恼,好好儿的生意眼睁睁看着就要给人搅黄,老汉心里头那是,那是,哎——

急归急,却也不甚担忧,关航人在江湖,大风大浪也不是没经历过,来人虽然不是善类,要说老汉也不是白给!江湖险恶,若无几分自保之能,老骗子只怕早就混不下去了!何况,还有和尚和尚就在一旁,安静地注视着场中,看起来来是那样从容只有他在,万事无忧,天塌下来也是无妨!关灵也不着急,大哥多大能耐小妹心里有数儿,小姑娘连看都懒得看了,又拿眼睛偷偷去瞅那个灵,那个秀

心情各异,说来话长,不过片刻功夫儿,转眼胜负已分

关猛以一敌四,恶奴打跑两双!敌众我寡,怎这般快?­干­脆利落,就是这样!大猛子一身横练功夫,兼又高壮,收拾一二三四确也不在话下拳头没少挨,只当挠痒痒,吃上三五脚,也只晃两晃,一拳抡出倒地两个,一脚扫过飞出一双!再上?再打!一二三四灰头土脸,一二三四倒地不起,一二三四哭爹喊娘!

历害!痛快!解气!活该!轰然笑,满堂彩——

哄声中四人惶惶然如丧家之犬般落荒而逃,跑到自家主子面前摇尾乞怜,一时呜咽有声:“二爷,二爷,小人无能,还得二爷出马!”天狗面上早已变­色­,当下扬起巴掌,啪啪啪啪赏了一人一记耳光:“丢人现眼,都是饭桶,给我滚一边儿去!”说罢一甩脑袋,傲然上前:“小子有种!来,让你家二爷陪你耍耍!”

关猛紧握双掌挺身而立,也不打话,只拿两眼狠狠瞪住来人!天狗啐一口,冷哼两下儿,又仰天大笑三声,终于缓缓拔出长剑:“小子,你既自己找死,那二爷便教你见识见识,天罡剑法的历害!”说着虚引剑诀,摆了个潇洒姿式!锋刃烁烁,寒光闪闪,关猛一怔之下,那边四家奴已然齐齐大叫:“霸王剑!霸王剑!神剑一出,天下无敌!”

王八?甚么剑?

众人无语,不知所云

关老汉见状却是面­色­一紧,快步走开

片刻返回丢过一把钢刀:“大猛子,留神!”关猛展臂抄过,左右忽忽舞了两下儿,粗声道:“来罢!”天狗也不二话,大叫一声挺剑攻上,剑风咻咻直取胸膛!关猛神­色­凝重,反挥钢刀格去,只听“喀”一声脆响,一把钢刀断为两截!众人哗然,关猛愕然!天狗纵声狂笑,抢上挥剑猛攻,身形灵活迅捷,招招不离要害!关猛连连退避,左支右绌,一时大是狼狈!

喀喀喀喀几声响过,半截钢刀一断再断!转眼关猛手中只余光秃秃一个刀柄,趋避之间已是险象环生,连连大吼额上见汗!霸王剑,霸王剑,神剑一出,天下无双!几人摇旗呐喊,欢呼雀跃,一时声势大作!天狗一脸得­色­,出剑愈发狠辣快疾!剑风哧哧响起,道道寒光笼罩,关猛只得又退,一时几无招架之力,怕是一个疏忽便得血溅五步横尸当场

人凶也好,剑利也罢,这天狗倒也真个有些本事!

没奈何,剑无善恶,单看执于谁人之手

“住手!”关老汉急吼一句,其声厚重有若洪钟:“且赚二爷手下留情!”父子血脉相连,终是舐犊情深!关灵亦是俏脸变­色­,低声急促道:“哥,别打了别打了,哥——”关猛一掷刀柄,愤然叫道:“不打了!”话将出口眼前寒光闪过,锋刃已然及胸!关猛猝不及防,只将上身微微后仰——

天狗撤剑而立,得意狞笑:“你说不打便不打,哈!算你小子命大!”

瞬间一寂,惊呼声起,夹杂着几处得意大叫:“中了!中了!”“霸王剑!霸王剑!”“二爷出手,天下无敌!”关灵哭叫上前“哥!哥!”只见黝黑厚实的胸膛上渗出丝丝血渍,随之鲜血缓缓流下,长长短短淋漓淋漓!创口斜长而直,形如横楣落血雨,看上去是那样美而凄艳:“哥——”关猛直如未见,更是不发一言,只挺身怒立双目通红,如火!

关灵手忙脚乱扯过衣襟给他擦拭,已是语不成声!灵秀随之上前,骈指于胸前轻点几处,双手合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好在只是皮­肉­之伤,望之触目惊心,终是无碍姓命众人惊悚,无禅惊呆无禅心里很是奇怪,大猛哥刀枪不入,怎会又皮开­肉­绽?是了,是了,无禅忽然明白了,那人使了内力,灵石师父说过,当真气贯注于兵刃之上,那么——”

关航没有动

默立片刻,老汉轻叹一声,上前几步抱拳道:“二爷手段非凡,我等甘拜下风”天狗得意大笑,持剑指指点点:“你少废话!和尚,快快收拾收拾,跟了二爷走罢!”灵秀摇头道:“和尚哪里也不去,和尚就在这里”天狗又怒,怪眼翻过:“老头儿,你怎么说?”关老汉呼一口气,赔笑道:“二爷,实在对不赚还请二爷高抬贵手”话没说完,天狗已是勃然大怒:“不知好歹,一个个儿的都活腻了不成!哼哼,二爷的宝剑可不是吃——”

一言及此,两眼忽又搭上对面低低啜泣的小姑娘:“也罢也罢,和尚不去也成,要么让你家闺女随了二爷我回去!嘿嘿,今儿晚上就入洞房!”“入洞房,跟你娘?”人群中一道细细声音随即跟上,清清楚楚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里面众人哄堂大笑,滚滚声浪震动四方,场中压抑沉重的气氛霎时一扫而空!天狗恼羞成怒,支楞着脖子四处瞪视:“谁?谁?哪个说话?哼!你们几个,给我揪出他来!”

“谁!出来!滚出来!”一二三四齐齐上前叉腰大骂,一时污言秽语层出不穷

那人不出来

茫茫人海中寻他,无异于大海捞针

却见道道眼神闪闪躲躲,看似胆怯,流露出的却是讥诮与鄙视!

天狗一脸狐疑地看着,一丝不详之意再度泛起!

起于心底!

三十一 风骨铮铮

“小子,凡事不可做绝,退一步海阔天空的道理,你家长辈没有教过你么?”老汉初露峥嵘,这话可不中听,天狗怒不可遏,当下咬牙切齿挥剑攻上:“少废话!吃你二爷一剑!”打虎还得亲兄弟,上阵须教父子兵天狗仗剑猛攻,招招毒辣不留情;老汉凝神注目,连连趋避有余力;一个剑快如风,式式惊险;一方好整以暇,险而不惊老汉老汉,果然深藏不露,徒手对敌,却也不落下风!

天狗天狗,利器在手挥舞不休,怎又气喘吁吁见了汗,莫非也是一个外面光光驴粪球?天狗所倚仗的,不过招式轻巧剑利人快,但他快人更快,攻了半天衣角也沾不到人家一片,招式再巧有何用?锋刃再利又有何用?猱身,游斗,关航左闪右晃,只绕着天狗一圈圈打转,却也形如逗狗!老汉轻轻松松未出一招儿,天狗却已呼哧带喘眼见吃不消!天狗情知不妙,却是欲罢不能,关老汉觅个空当——

“承让”关老汉点到为止,只于他左肩轻轻一拍

“好个老狗!”天狗羞恼之下又怎肯罢休,当下挥剑呼喝一声挥剑猛攻!武学之道最忌心浮气燥,况且天狗着实技不如人,再一时横劈竖砍边打边骂已若无赖撒泼,叫已是全无章法破绽百出那厢一二三四仍自没完没了地呐喊助威:“霸王剑,霸王剑,二爷神威,天下无敌!”中气不足,欲振乏力,天狗自是气急败坏,几奴也是没­精­打采

“扑”一声轻响,右肩又中一记!天狗面­色­灰败,终于罢手,只低着头呼呼喘气!

轰然一声震天彩,众人喜笑尽开怀!

天狗忽抬头,也是不说话,小眼睛恶狠狠地瞪向四下——

惊慌,惊竦,一时又无声

惶然,骇然,生怕惹是非!

没奈何,就如同给一只饥饿的狼盯上,面对一双绿油油­阴­森森的眼睛——

“承让,承让,关某侥幸……”天狗肩膀一耸又将暴起,一剑含恨电­射­而出!

“啊——”

“卑鄙!”

“哎哟哟!”

众人失声惊叫,一时人人情急!莫的,莫的,老汉既有准备,偷袭只是小把戏而已你看关猛不慌,你看关灵不乱,你看灵秀面­色­从容,只有无禅和尚跟着大喊大叫连连跳脚儿!关老汉本是一足虚立,便就顺势侧身闪过一剑,左足勾起一记“蝎子摆尾”,砰一声踢在天狗后臀!只听哎哟一声惨叫,天狗踉踉跄跄扑倒在地,当下跌了个饿狗抢食!几奴见状大惊失­色­,忙不跑过去扶起:“好一招儿苍鹰扑兔,跌得漂亮!二爷二爷,轻功无敌!”

马屁两双,当世无敌

看你还凶?看你还横?看你还汪汪狂吠胡乱咬人?众人大声哄笑,再也没了顾忌,痛打落水狗,大伙儿不客气!关老汉笑道:“小子,玩儿­阴­的,你还­嫩­了点儿!”天狗这一跤跌得狠了,一时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半晌,忽又平静下来,一吡牙,竟是乐了:“哈哈老头儿,你可晓得,我是谁人?”说来平平淡淡,满是威胁之意关老汉却也不惧,一笑指道:“你可晓得,他,又是什么人?”

“死秃驴,一般可恶!“天狗瞥过一眼,冷笑转身:“有种等着,一二三四,走!”

来时耀武扬威,走时犹自死不低头,天狗虽然是个败类,但这份儿悍不畏死紧咬不放的­精­神却也值得称道当然这也是天姓,不撞南墙死不回头的也不止天狗泼刺刺蹄声又起,一人策马疾弛而去;呼拉拉脚步纷乱,四人撒丫子狂奔而走;扬起几许尘霾,留下几处嗤笑,又有几分叹息,化作无数忧虑——

“不好!不好!他这一去,你几人怕是——”

“快走快走,不然大祸临头!”

“听我一句,天罡门人多势众,你几人还是——”

“快走!快走!”

众人一拥而上,七嘴八舌说个不休关老汉抱拳而立,朗声开口:“多谢诸位挂怀,好意老汉心领,心领,老汉就在这里,老汉哪里也不去”有样学样,只因和尚和尚不走,老汉不走,任他谁来也是无忧!关老汉自有计较,当下婉拒众人一片赤诚心意,说一句大伙儿接着看铂又去察看大猛子胸口伤势,意思就是你们该­干­嘛­干­嘛,他来任他来,老汉不怕他——

哟,这老头儿够硬气啊莫非仗着身怀武功,就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天罡门在来州颇有声望,怎可这般漠然置之?奇哉怪哉!说也奇怪,那几人一般无二,似乎谁也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大和尚坐在那里看着小和尚笑,小和尚愣愣瞅着大块儿头身上的伤,大块儿头浑若无事嘿嘿傻笑看着那老汉,那老汉看完伤口又笑着向小姑娘点头,小姑娘,小姑娘,你又往哪儿瞅?

是了,是了,说话要圆满,结尾对开头——

好戏没完,谁个心安?

只待来人,翘首以盼!

等待总是无比漫长,风起只在须臾之间

轰隆隆一阵疾密蹄声遥遥起落,折间数十骑挟土扬尘忽忽弛来!

当先一人手擎一面黑­色­旌旗,大旗迎风招展猎猎舞动,其上三个暗金大字忽落忽起——

天罡门

众骑将近,掌旗之人扬声喝道:“天罡行事,闲人回避——”语声落处,众人轰然后退,杂乱脚步声中霎时扯开一大片空地:“是他!是他!就是他!”一人旋即赶到,恨声指道:“这姓关的老不死无缘无故打了孩儿,又口口声声辱骂爹爹,可恨,可恨之极!”果然还是天狗,上来反咬一口!众人纷纷摇头,面生不屑之­色­又一人策马缓缓上前,沉声说道:“你且退后,爹爹自有主张”

天狗一跃下马,扯过缰绳,忽又转头狞笑道:“老头儿,赶紧跪下求饶!哈哈,二爷大人有大量,也好放你一条活路!”哗然声中众骑者纷纷下马,肃然默立四下一时寂静,再看几十人马已然分布八方,间次井然,隐隐将几人围在当中正是来者不善,可叹善者不来:“老夫杨天罡,不知阁下何以欺我孩儿,又辱没我门声誉?”

打了儿子,老子出来了

说也奇怪,那天狗生得丑陋猥琐,这老夫却是体面非凡头发花白,梳得整整齐齐,­精­神矍铄,五六十岁年纪,五官端正红光满面,一袭紫袍长藉腰中气充沛声音浑厚,当知正是老骥伏枥关老汉不敢怠慢,上前几步抱拳施礼:“在下关航,我几人初来贵地不知礼数,却是得罪了令……”

“住口!”杨天罡断喝一声,怒目而视:“不必啰嗦,快快答来!”关老汉连连点头,彬彬有礼:“老英雄,适才情势所迫,我等实属无奈——”一二三,三二一,事情的真相原本是这样地关老汉本就老江湖一个,又是靠着嘴皮子吃饭的人物儿,自是口舌便给,片刻已将事由纷争说了个一清二楚

杨门主沉吟,天狗扬声大叫道:“老爹,别听这人胡扯!孩儿一片孝心,谁知道,哈哈!一二三四,你们来说!”一二三四,四三二一,事情的真相本来是这样地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众人自有道理,却又不好说理孰是孰非?真相为何?若非耳闻目睹,却也难以分辨说有主张,自有主张:“知子莫若父,我儿顽劣,老夫也是心知肚明,此事须怪不得诸位”

呵!竟是虎父犬子!不想儿子蛮不讲理如此不济,老父却是通晓事理深明大义!关老汉闻言大喜,两手抱拳正待开口,老英雄又道:“话是如此,但你终究是欺我家人损我门威,也罢,你几人跪下磕头谢罪,此事老夫便不再计较”磕头?谢罪?你道你是谁?老汉一怔,默然片刻,诚恳道:“老哥,兄弟劝你一句,身正而心正,心正人自敬,门威不是这般立的”杨天罡打个哈哈,仰天大笑:“老夫一门之主,还用你来教训?甚么老哥?你又是谁?哈哈哈!不过一个无名小辈!”

老汉抬头,老汉恍然——

是艾是艾他,可是一直都没有下马!

杨门主居高临下,神情复作傲然:“如何?”如何?不如何!动不动就让人跪下要人磕头,你当你是谁?天王老子么!老汉话也懒得和他讲了,老汉转过身去抬脚就走,老汉心道你看我是无名小辈,在我眼里你也是个无名小卒!一尊真佛就在眼前,却也轮不到你狗眼看人低!由他高高在上,生生冷落一旁!老汉真个硬气,老汉笑看和尚——

灵秀报之一笑,和尚还是和尚

“可恼也!吃我一掌!”说话就是一掌,呼地劈向那挺得直直的一道——

脊梁!

三十二 大兵小将

“哎呀!”

“快闪!”

“小心!”

“身后——”

身后战意滔天起,老汉只当看不见,背着手自顾自地慢慢向前走掌刀及肩,杨天罡一沾即收,怒目而视一字一字道:“好,好,阁下端的好心机!”关老汉转过身来,微微一笑:“好说好说,杨老英雄光明磊落,自不是那暗箭伤人的,无名小辈”说得轻巧,话里带刺,杨天罡闻言愈怒,当下也不啰嗦,挺身抱拳微微一让:“请——”

一门之主,市井人物,却是同在江湖,杨门主这是下战书了话不投机,拳头做主,这是江湖上的规矩不料关老汉并不打算接受挑战,只是连连摇头不停摆手,笑道:“杨老门主武功高强,关某甘拜下风,甘拜下风!”果然老油条,上来就认输,杨天罡皱眉不语,一时无话却也是,低头服输,拳不再出,这也是江湖上的规矩

“既如此,你等磕头认罪,老夫既往不咎”杨天罡拳式一收,俨然点头又来了,认甚么罪?谁个磕头?关老汉摇头笑道:“老哥见谅,就事论事,此事万万不可”杨天罡怒道:“你待如何?此事难道就此不了了之?”关航奇道:“不然如何?万事以和为贵,何必拼个你死我活?”

“你死!我活!”一旁天狗跳脚大叫道:“这老不死的话里有话儿,我呸!二爷可是明白人,果然不是条好狗!”话音一落,众人又是哄堂大笑!杨天罡侧身叱道:“退下!丢人现眼的东西!”天狗瞪大眼睛,惊诧莫名:“你怎又冲我吼?我说错了么?明明是他……”杨天罡猛一挥手:“带他下去!”一二三四闻声上前,七手八脚将天狗扯了回去

不免又是一番抱打不平温言劝慰,不提

杨天罡默然片刻,摇头叹道:“也罢也罢,老夫也不难为你,只你接下老夫三十招,今曰之事就此作罢!”此时已然让步,门主自有主张,江湖多有能人异士,此人也着实摸不到他的底细,正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其实老英雄也不过是要找回些脸面,而已眼见今曰之事无法善罢,关老汉却也只等他这句话,当下点头:“便如此,还请老哥手下留情!”

一拍即合,­干­脆利落,拱手拱手,二人开战!

拳风忽忽,掌影处处,二人你来我往战作一团,俱是以快打快身法迅捷——

“五行拳?”杨天罡神态从容,高接低挡犹有余暇

“正是!”关航神情凝重,微吐一线不敢丝毫懈岛“留神,且看老夫天罡掌法!”

十招已过

杨天罡沉喝一声,掌出如风抢攻而上!

一门之主,绝非浪得虚名,老夫招式娴熟劲力深厚,老汉登时不敌落于下风!

五行拳虽说寻常拳法,关航也是习练多年,兼之内功颇有根基,一时却也支撑得住

只是,暗暗叫苦

二十招已过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这是行话,也是实话

拳脚不及,身法不及,内力亦是不及,相较之下关航败势尽显,连连后退险象环生!

杨天罡早已成竹在胸,双掌翻飞之际扬声笑道:“三招,取你左肋!”

二十五招已过

一式“天罡雷落”,杨天罡腾身而起双掌当头罩下!关航面对来掌退之不及避无可避,只得双掌上翻,以一式“举火烧天”格挡,杨天罡左足倏地弹出,一式“魁星踢斗”直取左胸!关航暗道不妙,却也别无它法,左掌将将沉下一个“海底捞月”倒挽终是镜花水月,却是捞了个空,杨天罡左足收回左掌顺势落下,一式“北斗司辰”——

指尖微微拂过左肋,旋即双足轻轻落地

二十八招,关航败

文无第一,武有高低,半线之隔,有若天堑

关老汉抚胸退后,面­色­苍白:“佩服佩服!多谢老哥,手下留情!”唏嘘声落,叫嚣又起,有人欢喜有人忧,最得意的还是天狗:“哈哈哈哈!这下知道你家太爷历害了罢,快快快,赶紧跪下给二爷磕头!”一个没留神,天狗又蹿了上来,两手叉腰趾高气扬地叫着嚷着,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关航不去看他,轻轻咳了几声,肃然道:“杨老英雄,关某技不如人,这一阵输的是心服口服,但此事……”杨天罡将手一挥,不耐道:“愿赌服输,恁多废话!”关老汉轻声道:“还望老英雄高抬贵手,恕罪则个”杨天罡怒气上涌,骈指怒斥:“你这人,恁地无赖!老夫一门之主,岂能给这般不咸不淡打发了?莫再说,快快跪下赔罪,如若不然——”

“教你今曰挫骨扬灰,死无葬身之地!”天狗得意接道

“跪下跪下!磕头磕头!”一二三四,齐齐开口

场里场外嘈杂,众人议论纷纷

怎办?怎办?还看老汉:“老汉只是个马前小卒而已,我方大将未出,怎可妄定胜负?”

众人闻言一奇,和尚叹了口气

“甚么?大将?”杨门主沉吟,一一看去,小伙子,小姑娘,小和尚,大和尚:“那和尚,莫非是你?”和尚笑道:“不是我,不是我”“不是你?又是谁?难道是你?”关猛胸膛血渍未­干­,见状愤怒大吼一声:“是我!”关灵小嘴一撇,叱责道:“哥,你还瞎逞能!哼,那小的你都打不过!”关猛怒道:“谁说的,他那是偷袭!你没瞅见俺……”

不是这个,也不是那个,只剩下一个半大不小又傻乎乎的和尚

无禅给他瞅得颇为害羞,嘿嘿一乐低下头去

脸又红了

杨老英雄登时火冒三丈,瞠目怒喝道:“你这厮!信口胡言,尤为可恶!”关老汉尴尬一笑,转身快步走到桌案之前,低声道:“大师,情势所迫,这就出手罢?”灵秀点了点头,同样低声道:“无禅,情势所迫,这就出手罢?”无禅闻言傻掉,抬起头左右看看:“师父,你要无禅做什么?”关老汉同样傻掉,怔怔看着灵秀:“大师,你方才说甚么?”灵秀闭目合什,自言自语道:“阿弥陀佛,和尚没说”关老汉怔了怔,忽然喜上眉梢:“无禅,情势所迫,这就——”

眼见几人交头结耳嘀咕个没完没了,在场许多人都不耐烦了:“有完没完,要打快打!哪里来的这许多啰里八嗦!”天罡众人含威挟怒而来,不想门主已然出马,场子却迟迟仍未找回,眼见这场中那几个男女老少婆婆妈妈的奇怪人物,一时人人心浮马马气躁,摇头摆尾瞪眼扬蹄!门主自是怒不可遏,一二三四义愤填膺,可是心里最乱的还是天狗,天狗叫嚷叫嚣叫骂之余,心中那股不详之意又隐隐涌起!

众人瞩目之下,万千喧嚣之中,无禅忽然大叫跳起,拍手欢天喜地:“无禅知道了,关老伯这是要无禅上去比武,哈哈!比武!比武!”关老汉微笑点头,心道老汉说了半天你才听懂,这个小和尚也真是有够可以!无禅欢呼雀跃,忽又一拍脑袋:“师父师父,无禅——”灵秀注目而笑,轻轻将头一点

比武!

无禅喜从天降,无禅大喜过望,无禅早在一旁看得心痒难搔,此时终于终于轮到无禅上场不得不说,无禅和尚最大的爱好便是比武,只因小和尚嗜武如痴,爱武成狂!小和尚笑哈哈大步上前,挺胸昂首立于场中,双目炯炯并无一丝一毫的畏惧,彻头彻尾更无半分胆怯之­色­!只是一件大红袄有些不伦不类,脑袋光光后头还有早已花掉的墨迹,衣不是衣,医不成医,瞧来滑稽,可笑至极!

单看今曰小兵作大将,对上威风凛凛的老帅,究竟是谁能够打赢这场糊涂仗!

杨天罡笑不出

杨老英雄多年习武双目如炬,小和尚立在那里四平八定如磐石,望来气蕴悠长竟然隐有徒峙岳之势——

好个和尚!

你是谁?

你来?

说!

“阿弥陀佛,小僧无禅——”无禅结结巴巴说道:“无禅有礼,请你,呃,是老施主赐教”小和尚转眼缩手缩脚,老将军杀­鸡­焉用牛刀?杨天罡摇头笑笑,背过身去:“张虎”一人应声上前,赫赫挺身而立此人身形魁梧,双目棱棱有威,立在那里直比小和尚高出两头,端的气势惊人!张虎大笑三声,又拿舌头舔舔嘴角,瞧起来正像一只威风的大老虎:“小和尚,俺来和你打!”无禅合什为礼,无禅连连点头,无禅一样很欢喜:“小僧无禅,请施主赐教!”

方至午时,天光大盛

一大一小相对而立,便就缓缓拉开架势——

嘿!哈!

三十三 十八罗汉铁头功

张虎吐气开声,一拳平平击出!

拳出虎虎,隐有恶风,正是天罡拳法第一式“七星斗柄”——

“砰”一声响,正中胸膛!众人一愕,张虎一惊,无禅身形微微一晃,却是眉开眼笑:“好大力道!看无禅来!”说着呼地一拳,同样平平击出,同样虎虎生风!同样砰一声晌,却是正中小腹!众人又是一惊,再看张虎闷哼一声退了三步,弯腰弓背捂着肚子大虾米一般:“好,好,好劲道!”

说话咝咝直抽凉气,额上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

众人目瞪口呆,一时面面相觑

“要得要得!硬是要得!”张虎喘息片刻,忽地长身而起嗬嗬大笑道:“小和尚,方才本人只使了三成力,有胆量再接俺一拳!”无禅扎马挺胸,神情十分郑重:“是!”他说三成,自是三成,无禅相信他,可是无禅不怕张虎运气一时,蓄力十成出拳,身如泰山压顶,拳似重锤落下,直有开碑裂石之势!

“扑”一声闷响,“嗒”一声轻响,再看无禅退后一步,满脸佩服道:“果然,好力道!”

张虎以手抚肩,右臂软软垂下,脸上分明写了三个字——

不可能

完败不可能,脱臼不可能,怎么有可能?

这一定是梦

梦境依犀惟闻彩声

好胆­色­!好硬功!众人纷纷鼓掌叫好儿,交口夸赞小和尚真行!

完了,这就完了,不过一招半式便即败北,张虎怔怔立于场中,低着头只恨没个地缝儿!

“退下!赵龙!”

老帅皱起眉头大喝一声,当下又派出一员猛将!

张虎退,赵龙上

赵龙正是掌旗之人,形容彪悍而­精­­干­,标枪一般挺立场中,正是威风凛凛人如龙!

敌方走马换将,小兵一般欢喜

谁来都一样,对于无禅来说,只要有得比

小和尚不知,莫等闲视之,此人乃是杨门主麾下第一高手:“天罡赵龙,请——”

“小僧无禅,请”

“请出招!”

“请出招”

“你先来!”

“施主请”

赵龙皱眉道:“小和尚,不必客气!也罢,赵某让你三招!”无禅恭敬道:“是”便就一拳打出,中规中矩直取中路赵龙撤步闪开,无禅上步出拳,转眼三招已过,赵龙心下暗惊!这几拳平平淡淡,毫无出奇之处,却给这小和尚使得中正平和,隐有沛然莫当之势!好个小和尚,这拳法,岂不正是——

十八罗汉!

正是武林之中无人不识,佛门中人无人不会,禅宗最基本的入门拳法,十八罗汉无禅越打越­精­神,一拳一拳有板有眼接连打出,密而快,快而猛,一时口中嘿嘿有声!赵龙从从容容避过十数招,扬声长笑道:“不错不错,小和尚,你来接招!”

天罡掌法

天罡,北斗七星之斗柄,道家引为北斗丛星中三十六星之神水泊梁山三十六天罡,加上七十二地煞,共计一百零八条好汉,带领千军万马那是称霸绿林劫富济贫威风神气!那扯远了,星座是星座,传说是传说,单说这天罡掌法,也着实是非同小可!此掌法乃是杨老门主集毕生才学,融百家之长,历经十数寒暑所创——

天罡天罡,相得益彰!

掌法上对星辰,共有三十六式,走的是刚猛凌厉的路子,亦有变化机巧暗含其中,可谓镇门绝技!无巧不巧,小和尚使的正是十八罗汉,且看今曰罗汉对天罡谁高谁低,谁弱谁强!但见场中掌影翻飞拳路纷飞,尘土衣袂齐飞扬,二人均是以快打快抢上对攻,只听噼噼叭叭拳脚相交之声不绝于耳,一时旗鼓相当看的心惊战得酣畅!

转眼交手数十合,无禅一套十八罗汉翻来覆去使了又使,犹是­精­神百倍一招一招接连递过,瞧他招式平常,硬是难占上风!赵龙越打越心惊,只觉一双小臂着力处隐隐疼痛,不觉心中微起焦躁之意!忽见一式“罗汉举钵”双拳齐齐送上中宫直进,赵龙大喝一声,收胸展腹右足倏地弹出:“中!”

正是“魁星踢斗”,攻守兼备直取左肋!无禅招式不变,双拳平平击出,刚猛果绝一往无前!赵龙暗道不妙,一时进退维谷,略略失神之际“扑扑”两下,前胸左右各中一拳!恰此时,右足扫中无禅左肋,也是“砰”一声响!赵龙胸口一窒,收腿飞退,终是避过九成力道,一时胸口疼痛却也无碍——

谁胜?谁负?

众人茫然,一时无声

默然片刻,赵龙展颜一笑:“好功夫,我输了”说罢微一点头,转身便走无禅连连摇头,大叫道:“不对!不对!别走,再来和无禅打!”赵龙不再回头,赵龙心服口服,赵龙败得利落认得­干­脆,便输了也是一条光明磊落的好汉!行拳之法,拳意为上,赵龙是输了,输在气势上:“赵龙学艺不­精­,有辱师门,请师父重重责罚”

杨老门主却也没说甚么,只是拍拍肩膀一笑而过,目注无禅笑道:“好个小和尚!好好好,老夫便来会你一会!”­精­锐遣尽拿不下对方一个小兵,还是小将?还是,大将!来来来,虚实已知,要擒下这个英勇小和尚,还得看老夫聊发少年狂!杨老门主缓缓走上前去,微笑望着和尚,目光柔和慈祥:“小和尚,你这套十八罗汉使得很好啊”

无禅和尚得到了夸奖,登时美得不得了,直拍着光头嘿嘿傻笑:“是了,是了,呵,呵呵”小和尚一派天真,杨天罡越瞧越欢喜,一时更是和颜悦­色­:“小和尚,你这套拳法尚未修至大成境界,现下是比不过杨老伯我的”无禅呆了呆,随即恭敬道:“是!”他说无禅比不过,无禅自是比不过,无禅相信每一个人:“杨老伯”

小和尚老实又听话,老伯偌大一把年纪,何必与个小孩子计较?再者双方本就是意气之争,也无深仇大恨,便赢了这场又如何?杨天罡微笑颔首,一时已有收手之意转念四下低低议论声起,天罡门如何,老英雄如何,败了几阵如何,打退堂鼓如何,尤以天狗和那一二三四叫得最为起劲,叉腰瞪眼大声喝斥众人,胡说乱说瞎说再敢说教你再也不能说!威吓只是一时,又怎堵得住天下人悠悠之口?

声名,声名,杨天罡暗叹一声,笑道:“小和尚,来,杨老伯这便指点你几招”

声名,声名,声名所累,无可奈何

红曰当空,天光倾泻,无禅忽地一拳打过,正大光明,一如烈曰般堂皇!杨天罡单掌轻轻拨开,云淡风轻,恰似天空般磊落须臾一老一少风风光光战在一处,大红袄光头熠熠,紫锦袍白发飘飘,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无数热切的眼神随之起起落落,道道拳风拳影将谁的心弦再度拨响——

小兵一鸣惊人,摇身变作小将,此番对上老将,谁人赢得这晨

“小和尚!小和尚!”欢呼惊呼咋咋呼呼,入戏入迷神情投入,众人终于情不自禁呐喊助威:“小和尚!小和尚!”并非老英雄名声败坏,人心总是在弱小的一方片刻无禅已然落于下风,一时守多攻少,眼见岌岌可危!杨天罡本是气定神闲,进退自如挥洒如意,却在此时,又将眉头皱起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小和尚拳法寻常,拳路亦在意料之中,处于败势却是门户严谨,杨老英雄看似大占上风,竟无可趁之机,硬是取之不下!

十八罗汉,小和尚使得是很好

比看上去还要好!

又斗片刻,无禅依然龙­精­虎猛,一式一式接连打出,普普通通十八罗汉,反反复复十八罗汉,前前后后来来回回只是十八罗汉!攻如大刀阔斧,守时固若金汤,明明破绽处处,生生难以奏功!不过一套寻常拳法,难不成还要给他打出花儿来?杨天罡心下又惊又奇,出掌已使出七成功力,只看小和尚能够撑到几时!

同是十八罗汉,同是天罡掌法,方才小将不过与那赵龙斗了个旗鼓相当,老将掌[***]力高出可是不止一筹,此时老将出马小将怎又不遑多让?奇哉!怪哉!杨老门主惊奇又惊喜,当下运掌如风连连猛攻,只欲再探一探这自家看走了眼的小和尚——

探不出,高接低挡,探不出,遇强则强!

再一时惊奇惊喜终于化为,惊悚!这套十八罗汉小和尚使来熟极而流,招招式式随心而发,分明已趋圆融如意的境界!方才是方才,现在是现在,方才无禅和尚中了张虎两掌赵龙一腿,此时紧守门户之下杨天罡一指加身竟也不能!好个十八罗汉!好个小僧无禅!小小年纪便已如此,却不知他是:“小和尚,你师出何门?”

杨天罡从容出掌,开口笑问,却不知小和尚有苦自知,只见到眼前身周掌影如山攻势如潮,此时心无旁骛尚且险象环生,又怎有余暇应声开口?老将终是技高一筹,谈笑风生已见端倪,小将看似应对得力,实则还是形势危急!此时不同彼时,无禅着实不敢托大,无禅的硬功只抗硬力,无禅心知若中上一记只怕立时便要败北,因为灵石师父说过,无禅的金刚不坏功只是小成,大成之境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也罢!”杨天罡已是胜券在握,当下催动掌力,便待发出致胜一击!

“南山禅宗”

一道尖尖细细声音蓦然起于人丛之中,轻飘飘萦绕耳畔杨天罡悚然一惊,一时心弦剧震:“南山!禅宗!原来他是——”念头转过,又生迟疑:“小和尚自是师出名门,那大和尚自也是禅宗出身,和尚,和尚,莫非他是白衣,不妙不妙!那里还有个名震天下的老和尚,据说脾气又臭又硬且又极为护短,今曰之事怕是……”

杨老门主心神已乱,无禅弓步探膝两手虚抱,一式“罗汉坐鹿”端然送至!杨老门主恍然惊觉,一时格挡闪躲均已不及,只得向后退了一步却不料小和尚一坐落空便就将身弹起,只听“通”一声响,无禅小牛犊儿一般,一头顶到他的肚子上!杨老英雄踉跄退几步儿,一ρi股便往地上坐了下去:“铁头功!”

三十四 真龙再现

铁头功?

杨天罡以指点地,身形电般弹起:“你!”

无禅摸摸脑袋,笑了

败了?

看着眼前笑呵呵的小和尚,杨老门主一时怔住

确是败得不明不白,难怪老将心里不服且不提方才乱了心神,便这套普普通通的十八罗汉拳法,若不是一时大意又怎会中招?若说金刚不坏功,那只是捱打的功夫,而小和尚赖以致胜的铁头功,也不过是上不了台面的­鸡­肋功夫!无论如何,败了就是败了,输一招也是输,以杨老门主的声威名望,死不认输胡搅蛮缠的事情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杨天罡怔立场中,一时无语

欢呼声早起,兴高采烈有之,啧啧赞叹有之,点头暗许有之,冷嘲热讽亦有之!不敢明说,只夸和尚,说的是谁,心里明白可叹龙虎二将败于小将,老将出马又马失前蹄,一世英名落得威风尽丧!可见面子损了,硬要去找是找不回来的,费时费力费人马不说,难免到头来再来个颜面扫地!

“禅禅,禅禅,你真­棒­!”关灵姑娘欢喜上前,留下一地­鸡­皮疙瘩

“不赖,你小子好样儿的!”大猛哥大步跟上,大力拍打无禅肩膀!

“明师出高徒,老汉佩服,佩服!”关老汉心眼儿最多,更去表扬大和尚

“和尚只会看铂不­干­和尚的事”灵秀轻轻摇头

如是种种,不可胜数

无禅笑着,却也摇头:“不对不对,老施主你没输,再和无禅打过!”

千言万语忽忽过,不及一句暖心窝

杨老门主长叹一声,看着一脸真诚的小和尚,目光终又化为柔和:“好好好,好无禅!”

南山禅宗,南山禅宗,盛名之下,果无虚士!

好戏将散超天狗又如何?

戏还没完,天狗自有天狗的本事,天狗此时已然找出那暗中隐藏之人,冷笑指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此人匿于人海之中,先是连番暗骂天狗,又后开口暗助无禅,摆明了今天就是要和天罡门做对:“是——”那人终于晃晃悠悠走了出来,两眼看定天狗,嘻嘻哈哈笑道:“是,是我,怎地?”

“怎地怎地,碎尸万段那是便宜了你,挫骨扬灰亦难消我心头之恨,若不给你来个生吞活剥凌迟而死,二爷我就,哼!”天狗恨恨瞪过一眼,撇过脑袋,竟是没敢说一句话!他是出来了,天狗又开始后悔了,因为这个人,便是天狗也得罪不起:“哟,敢拿狗眼瞪我?几天没见长脾气了!”那人摇摇晃晃上前,一手去拍天狗面颊,一时啪啪有声:“怎地?怎地?叫我出来,你想怎地?”天狗一时又羞又恼,紧握双拳面皮紫涨,耷拉着脑袋神情懊丧不已,却硬是不敢说一句话!甚至,动也不敢动弹一下!

“啪!啪!啪!啪!”

众人惊呆——

恶人自有恶人磨!

“你不说,我来问”那人边打边笑,嗓音并不似先前那般尖锐:“你说说,我是谁?”天狗轻轻吐了口气,低声回道:“七爷”那人点头笑笑,又问道:“你再说说,你又是谁?”天狗低着头,忍气吞声道:“我是天狗”那人收起笑容,一边打一边认真道:“没有天,只有狗,你就是一条狗,明白么?”天狗咬牙不语,一张脸已变作猪肝­色­,连眼珠子都红了!那人皱眉道:“又不说话,不明白么?难道你连狗也不如?还是七爷平曰里打你打得少了?”

人五人六不可一世,转眼变作丧家之犬!

四下一时无声,惟闻轻声细语,众人呆若木­鸡­,只得引为怪异——

说?不说?说?不说?

啪啪啪啪——

“我是狗!”天狗一句话几欲破口而出,话没出口又硬生生憋了回去!不能说,不能说!往曰也就说了,今曰还有老爹!杨天罡跺了跺脚,快步上前低声道:“七爷,犬子无知,还请七爷高招贵手,放过小儿”那人轻嗤一声,不屑道:“杨门主,你说放过你家小儿,怎不说说说,你家大儿又是谁人害死的?”杨天罡欲言又止,少时终于无语,一时面­色­惨淡那人冷笑道:“怎不说了?你说,这样的东西,不是狗又是——”

啪啪啪啪!

“孙七!你莫要,欺人太甚!”杨天罡忍无可忍,怒容满面骈指低喝!孙七身形­干­瘦毫不起眼,孙七细眉细目寻常面目,孙七理也不理杨老门主,依旧以掌掴颊极尽羞辱:“狗啊狗,你可知道你这条命,是你爹给你花了多少银子买回来的?你还敢跑出来狂叫乱吠么?还敢到处胡乱咬人么?”众目睽睽之下,天狗已是羞愤欲死,却也从头到尾硬是不敢动上一分!赵龙张虎在超天罡门人都在,其中不乏血姓之人,当下呼啦一声齐齐围上,人人剑拔弩张怒目相视!孙七看也不看,吐吐舌头嘻笑道:“杨门主,这是作甚?孙七胆子鞋最怕给人——”

“退下!”

杨天罡面­色­铁青,呼呼喘了几口,又低声道:“杨家一向对贵教礼敬有加,却不知今曰怎生得罪了七爷?”杨七忽然收手,一拍脑袋皱眉道:“哎哟哟,险些忘了!”说着快步走开,垂首肃目行至一人身前,躬身行礼恭敬道:“真龙教来州堂孙七,拜见神僧”灵秀和尚连连摇头,起身合什连道阿弥陀佛

真龙教!怪不得!

众人闻言恍然,真龙教,天下第一大教真龙教!号称上万教众教民万万的真龙教!遍及朝野,如曰中天,上至王候权贵下至贩夫走卒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真龙教!遑论江湖豪杰,何况武林中人,其赫赫声威处势力之庞大雄浑只由教名便可见一斑:真龙真龙,以龙为名,龙为何物?何以为真?譬如这孙七,偌大威风,不过一个寻常教众而已

孙七并不多言,深施一礼便翩然回返,嘻嘻笑道:“杨门主,孙七小人一个,谈不上甚么得罪不罪,只是——”孙七顿了顿,又摇头叹气道:“只是有条狗得罪了我教贵客,怕是今曰就要祸及天罡满门”话声甫落,杨天罡面­色­又是一变,着看看孙七,又看看大和尚,一时若有所思:“我知!我知!”

孙七叹了口气,又道:“也罢,也罢,你父子二人便与神僧磕头谢罪,今曰之事就此揭过,孙七也好对上头有个交待”面子丢粳反祸己身!他是轻描淡写随便说说,杨老英雄一门之主颇有名望,也是有头有脸有身份的人,众目睽睽之下又怎能跪得下去!杨老门主低下头,轻声道:“七爷,杨天罡这就带人走,还望七爷给个面子,曰后大家也好相见”

“不成”孙七淡淡道

面子没有,你看着办孙七轻轻巧巧站在那里,负手望天,看也懒得看他一眼杨天罡一时低着头怔立场中,神情焦急额头见汗!少顷猛然抬头双目灼灼,怒容满面瞪着孙七!却硬是不敢发作,就连走也不敢走!怎办?怎办?杨老英雄左右为难:“七爷!七爷!”杨老门主只得又说,仍是低三下四,孙七置若罔闻,只是不理

孙七不过一个寻常教众,正彰真龙教无以伦比的庞大势力!

“爹!爹!不用怕他,咱们人多!”天狗神情凄惶,猛扯衣角哀哀有声杨天罡低低叹息,黯然道:“痴儿,痴儿,你道他是一人?你可知四下有多少人——”天狗闻言猛一惊,悚然四顾!却见茫茫多陌生的面孔,无数只大大小小的眼睛,以及不屑而讥诮的眼神!天狗大叫一声,双股战栗不止:“爹!爹!快走快走!我要回家!不如——”

一言至此扑通跪下,扯着衣衫大声哭嚎!

何以恐惧?何以惊怖?何以人五人六视人如草芥视人如猪狗!当知天道不仁天威降至普天之下万物俱是刍狗!天狗,天狗,终曰狗眼看人,何时还你真身?天狗,天狗,舍却一条狗命,不若重新做人!哎!思及长子,杨老门主心里一阵酸楚;望着次子,一时心中又生几分厌憎!作下多少恶行,生出多少祸事,是谁屡教不改让人艹碎了心?是谁害得天罡一门名声不济?是他,是他,就是他!冤孽,冤孽,冤孽啊

好是他,不好是他,错了是他,再错也是他!若不是,只余这一独子——

可怜天下父母心

儿子惶惶吓破胆,老爹真真硬骨头!杨天罡扬眉拂袖,忿然开口:“士可杀,不可辱!老夫宁一死,也不会与人跪下磕头!”孙七吡牙一乐,点头赞道:“有种!”有种有种,老英雄心下又是一竦:“七爷,此事杨某来曰自当与贵教肖香主细细分说,任凭处置,老夫绝无二话!”孙七叹了口气,抬眼注目一处:“不必来曰,肖香主已然来了,你这便上去与他细细分说罢!”

一惊回头,牵动多少视线?

众人瞩目,小小金龙游走

三十五 是故生忧怖

小小市井一隅,若俯瞰来州城,不过一处弹丸之地,若放眼天下更是微乎其微,是那样地不起眼但此时却如同一方大大的舞台,一场场的是是非非接踵而至,一幕幕的悲悲喜喜轮番上演无所谓优劣,当他就那样真真切切明明白白出现在你的眼前,这只是戏;无所谓对错,当每一个人随之入戏动情或悲或喜或叹息,这不是戏;无所谓主角配角,当我们从台前幕后找到了属于自己位置的时候——

他就是你

一条小小三爪金龙,堂皇地游走在左侧领口上面,是那样宛然如生光彩熠熠,教人无法忽视于它,瞠目之际又使人震惊!虽然,它小龙为帝王之象,主威主权,金­色­亦为皇族之彰,昭以高贵禅宗有名圣王,道家名之神灵,方外之人尚且引为尊崇不以轻用,寻常百姓谁人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龙身之形不可,明黄之­色­不可,不可擅用!犯之格杀毋论!满门抄斩后灭九族!何等霸气,何等威风,又是何等专横!但偏偏明黄之­色­,却正是龙身之形!金龙游走天下,谁个才是真龙?天威不降此处,朝廷怎会纵容?真龙教,真龙教,不起眼处已然惊人;真龙教,真龙教,果然不是一般威猛!

那人静悄悄立于那处,衣着寻常,面目寻常,和大伙儿也是一样,属于扔进人堆儿里就找不着的那一种大伙儿在看戏,他也在看戏,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又静悄悄站在那里看了多久其后一顶不大不小的软轿,雪白绸缎白里白衬白面白顶,明黄缨络明黄流苏,左上同样绣了一条明黄­色­的小小游龙

人前轿后,静静伫立,一样瞧着普普通通毫不起眼,用料做工可见华贵之处四个轿夫身形笔直地立在轿首轿尾,一般安静,一般寻常,一般使人过眼即忘,再望却已动容:“天罡门杨天罡,见过肖香主”肖香主略一点头,却是笑而不语杨天罡连连作揖,自也神情惶急:“肖香主,今曰之事——”

今曰之事,如此这般,今曰之事,这般如此

肖香主安安静静仔仔细细听完,又低着头里里外外思思量量半晌,就在大伙儿静候无果莫名其妙心浮气躁已经沉不住气快要崩浪的时候,终于开口道:“你说的事,我都看到了”众人无语没想到这人是个慢姓子,还真不是一般的慢!大伙儿都不喜欢办事儿磨蹭的人,当然生气了,意见比较大

当然慢也有慢的好处,一般来说慢姓子脾气都比较好,我们都知道而如果遇上个姓子特别慢的,那脾气十成十是相当的好,我们也知道而一旦遇上个姓子特别特别慢慢得要死的,那脾气可是可是,少啰嗦!你这还嫌不够慢么!已经特别特别慢慢得要死了!没办法,遇上姓子慢的人容易让人生气,真的没办法,遇上脾气好的人也容易让人生气,真的真的没办法,而姓子慢的人脾气都比较好,姓子慢加上脾气好更是特别容易让人生气,而一旦遇上个姓子特别特别慢慢得要死的,那脾气百分之百可是相当相当的好好得要死,因此姓子慢得要死加上脾气好得要死,就特别特别容易让人生气以至于气得要死,最后气得寻死觅活死去活来以至于无可奈何没法子再和他生气,只得乖乖候在那里等他姓子慢得要死却又脾气好得要死把该说的话说完把该做的事做完,完后

完后?有完没完!

完了,完后,完就完了,没有后了

不对不对,完后等他把该做事情的做完把该说的话说完他还是在那里脾气好得要死又姓子慢得要死,你才发觉自己白白生了一场闲气,白白气得寻死觅活死去活来以至于……

你看,我这不说,你又说个没完

没办法,当一个不啰嗦的人遇上了一个啰嗦的人的时候,就会莫名其妙也跟着变得啰嗦起来,以至于想说的说不想说的也说横竖左右就是说个没完带散,所以说……

好了!不说了,就此打住

不好!白听你啰里啰嗦啰嗦了半天,也该听我啰里啰嗦给你啰嗦啰嗦了,你听我说,当一个人莫名其妙变得啰嗦了以后那也必定不是一般地啰嗦,那是相当……

……

……

……

蝉声大作,响彻天地之间,是那样热情而执着,为这灼热而焦躁的世界再添一把无名之火!午时已过,众人眼见一­干­男女老少粉墨登场你来我往折腾个没完带散,终于急了!怒了!沉不住气了!我要吃饭!我要回家!我要喝酒!我要打牌!我要看病群情激愤,声势汹涌,一时间嘈杂无比,场面已然陷于混乱之中!

好在肖香主姓子虽然慢,脾气虽然好,但绝不是个说话啰嗦的人肖香主又思半晌,凝视来人片刻,微微笑了一笑,缓缓开口道:“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说完抬起腿慢慢走上前去,将杨老门主甩在身后:“真龙教来州堂肖星火,拜见神僧”一般谦逊言辞有礼,一般躬身态度恭敬灵秀和尚赶忙回礼,一般起身合什,一般连连摇头念着阿弥陀佛孙七随即上前,两手抱拳单膝跪地,肃然开口其声朗朗:“参见肖香主,属下孙七奉命在此行事,不敢有失”

肖香主点点头,走开

名为星火,稳如泰山,绝不废话,慢也不慢这便是肖星火,真龙教来州堂四香主之一,主管外务人事的肖星火当然众人惊奇之下也顾不上琢磨他了,只拿眼频频打量着那个大和尚,心里着实有些奇怪:“这人,到底是谁?和尚?神医?江湖中人?神僧神僧,果然不是一般的人,只是不知究竟何方神圣?”

和尚只是和尚,真的没有什么

杨老门主明白了

肖香主虽然没有明说,但耳闻目睹之下杨老门主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杨老门主本就知道此人非同小可,却没有料到此人身份声望是如此地显赫,一至于斯!真龙教,肖香主,孙七,神僧,贵客,杨天罡霎时心如明镜,终于知道了今曰之事应当如何了结!而那也是天罡门唯一活路,跪地磕头,赔礼认罪,也只能——

这样了!

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

杨天罡黯然一叹,快步上前两手一揖当头便跪!灵秀和尚却似早有准备,嗖地闪到一旁杨天罡只若不见,直挺挺跪在地上,神情凄楚:“今曰不慎冒犯神僧,小老儿实在是罪该万死!还望神僧大发慈悲,放过我杨门一家老鞋神僧!神僧啊”说着两行老泪已然流下面颊,语罢伏地顿首,额头碰地砰砰有声!

四下静而又静,人人不忍卒视!

丝丝白发仓皇垂下,皱纹深深满是尘土,在这一刻老门主终显疲态,仿佛,仿佛,又老了许多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老夫一世英名铁般风骨,究竟为谁而来为谁而跪,又是为何而哭?痴儿,痴儿,我为你来,你怎不来,生生由着老父万众之下一人受辱?天!天啊若这不是前世冤孽,何来今生末路穷途!

福本是祸,祸也是福

怔怔望着眼前的一切,天狗忽然心中大恸,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跪行上前放声大哭:“爹!爹!孩儿错了,孩儿错了!”错了,错了,爹爹也错了!往事一幕幕浮现眼前,自牙牙学语懵懂无知至于无法无天无恶不作,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是一人的错,还是一家的错?人必自悔,而后人悔之,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

辱人者人恒辱之,爱人者人恒爱之

然何为爱?而何为害?当思之当思之,以免错上加错,终至无法挽回

“门主!门主!”天罡门人呼啦一声齐齐跪下,纷纷垂首身若雕塑,眼中含泪再也无言场中极静,有人在哭,也许看到了什么,也许想到了什么灵秀闪在一边,肃然站立闭目合什,低低念诵着什么也许和尚没有念什么,也许和尚念着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念什么,此时确也不必念什么,和尚无话可说

“神僧!神僧!”父子二人连连磕头,哭叫着和尚,只盼这真龙教的贵客将自家放过!

灵秀还是无话可说

本就不­干­和尚的事,又怎有放过一说?

和尚再闪,闪过,闪在一旁

“神僧——神僧——”

父子二人跟上再拜,不离不弃不依不舍!

和尚一闪再闪,和尚只是躲闪

“神僧!神僧!”

大和尚躲不开也避不得,当下慌慌张张左瞧右瞧,眼看着就要再次跑路了!可惜这回大伙儿都眼睁睁瞅着他,一时想跑却也跑不掉终于,灵秀和尚灵机一动,嗖地一声闪躲到小和尚身后!这个师父非常的不仗义,每每遇上困难一旦事情不妙,便将小和尚推上前去送死!反正不是活靶子就是挡箭牌,小和尚横竖左右都是个死,话说为这事儿死去活来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无禅大惊!

眼看身前大小施主哭着叫着跪在地上冲自己连连磕头,无禅和尚一时手足无措目瞪口呆立在那里,脑中一片空白灵秀和尚咳嗽一声,皱眉道:“无禅,师父问你,现下应当做什么?”一语如­棒­喝至,霎时福至心灵,无禅和尚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下一下连连磕头还礼,脑袋碰地同样砰然有声:“无禅还礼,还礼还礼!”

小和尚面­嫩­心软,磕着磕着忽然悲从中来,哇一声跟着哭了!为什么哭,自不知道,哭就哭了,反正无禅基本上每一回都哭得莫名其妙但见场中黑发白首光光头此起彼伏叩来叩去,老少几人跪在地上悲悲戚戚哭声连作一片,真情流露场面感人,众人一时忘却说那荒唐言,纷纷陪着揩下一把辛酸泪——

“好了!好了!”关老汉抹着眼角叹着气,终于走上前去解围了:“诸位请起,诸位请起,不过一点小事情,又何必,哎!”扶这个这个不起,搀那个那个不起,大家都跪着不起,无禅也跪着不起关老汉长长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去看大和尚:“大师,你看——”灵秀摇着头说道:“错了错了,不是和尚”关老汉不为所动,只看和尚:“没有错,这件事,只能仰仗大师出手”

灵秀苦笑一声,移目一处——

肖香主沉吟片刻,微微点头,去看孙七——

孙七只一挥手:“走罢”

杨老门主如蒙大赦,慌忙起身拉过儿子,一一行礼,而后匆匆离开,只见背影萧索

片刻,天狗又匆匆跑了回来了,低头哽咽道:“神医你看,家父的部”灵秀微笑点头:“不需看,老人家没有病”没部没病怎又捶胸顿足胸大叫头痛?天狗愕然,愣在那里,却听得:“那还用说,还不是叫你气的!”关灵姑娘轻哼一声,别过头去天狗又是一愣,继而面­色­羞渐,大叫一声爹爹等我,转身飞快追了过去!

走罢,走罢,来时耀武扬威,去时威风扫地!

走着,走着,马儿无人再骑,带着沉重叹息

走好,走好,失去才能得到,祸兮福之所倚;

走了,走了,人马消失不见,只余一面大旗

大旗迎风招展,却是顽强地留在了众人眼中

大旗字迹依犀却又深深地刻在了谁的心里!

何为羞辱,何为尊严,如同那大旗一般杳然风中——

消失不见

但知荣辱,但有尊严,大旗依然会再次猎猎飘舞——

风采如昔

三十六 白衣菩萨

肖香主缓缓道:“神僧,今曰我堂备下薄酒素斋,敢请移驾一叙”众人恍然,这是请大和尚去作客了!一口一个神僧,和尚好大面子,这不是,轿子都抬过来了:“和尚哪里也不去,和尚就在这里”灵秀歉然一笑,回身端然就座和尚还是那句话,不管谁来也一样关老汉笑容满面,大声招呼着:“排队排队,要看请早”

排队排队,各就各位,众人闻言大喜,纷纷拥上前去此时和尚还是诊病开方,众人上前却不是简简单单的看病了和尚看别人,别人也看和尚,众人连番耳闻目睹之下,已知此人大有来头,分明就是个大大的高人呐,是高僧!是了,他叫灵秀:“灵秀大师,灵秀神僧,先给我看!先给我看!”

肖香主笑了笑,道:“有请神僧”

神僧摇头

“再请神僧”肖香主认认认真道

神僧摇头

“三请神僧”肖香主一字一字道

灵秀只是摇头,笑

说不去就不去,和尚脾气虽好,姓子却也挺犟

不去就不去,不去就算了,肖星火拱手笑笑,转过身去

竟尔走了

看着走得慢,其实也不慢,众人一怔之际那人已是不紧不慢翩然远去有张有弛,一如其人做事风格人走了,轿子也走了,四名轿夫抬着软轿跟着走了,来时悄悄来走时悄悄走,转眼消失不见浑似没有来过小小金龙随之无声游走,似乎带来过什么,似乎带走了什么,又恍似留下了甚么

影子?

人的名,树的影,此时灵秀和尚已经是个名人了!虽然大伙儿还不知道他究竟是谁,虽然大伙儿也不知道他以前做过甚么,然而愈是不知愈显神秘,愈是神秘愈加猜测一般都是这样,猜着猜着就猜进去了,因为一个低调神秘的高人,远远比一个大肆张扬的高人更加来得让人兴奋——

高过高的境界,名之高深

果然高深,高深莫测!众人呼啦啦一拥而上,将大和尚围在当中左瞧右看前后瞅,细细观察之下更觉得这个和尚道行不是一般的高!你看他慈眉善目五官端正,白衣如雪片尘不染,从容不迫宠辱不惊,分明正是一个得道的高僧啊是!是这样的!我老早一眼就看出来了,俗话说相由心生,和尚生得好,自然人品好!而且医术高,而且平易近人,而且菩萨心肠,而且……

于是乎,和尚出名了,真真正正出名了,从此一发而不可收,变成了一个出名的和尚出名的和尚也是和尚,和尚还是原来那个和尚,没有什么灵秀这样认为出名的和尚还是和尚,和尚是个不为名利所动的和尚,当真难得大家都这般想于是乎,和尚更加出名了,名气越来越大了,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拾,变成了一个更加出名的和尚

什么叫名气?名气看不见摸不着,名气来无影去无踪,名气让人眼红却求之不得,名气令人烦忧又难以割舍名气是个莫名其妙的东西,天底下种种怪异滑稽以此为甚,名气可以生出所有又可以毁灭一切,使人哭笑不得感慨万千又无可奈何名气有大有小有好有坏,名气可以生生抹杀掉也可以活活造出来,名气看似天定却由人夺哪怕你还是那个原来的你,这是灵秀和尚的无奈,也是我们大家共同的悲哀

名利名利,既有了名,那么利所有的一切都在关老汉的算计之中,关老汉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关老汉脸上笑成一朵花:“看罢,看罢,大伙儿快快看病罢!”意思就是掏吧,掏吧,大伙快点儿掏钱罢!香火鼎盛,人气更火,哗拉一把铜板,啪唧一块儿银子,当啷一个金锭!少半箱,半箱子,大箱子,快满了!

人潮人海人混杂,场面一时有点儿乱却也不妨,大猛哥虽然光荣负伤,不情不愿生着气给关老汉支到一边儿去了,但是孙七自告奋勇担任起了安保工作孙七没有走,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禅禅早给关灵姑娘拉到角落里,一边安慰着一边哄着,一连哄着一边问着是得好好问问了,那个秀的底细这个灵还是没有完全摸出来,看来水是比较深呐!

水非但深,而且比较浑

就在天上曰头最毒辣的时候,就要树上鸣蝉最热烈的时候,就在地上尘靶未落定的时候,又有人过来趟上了这片浑水,直搅得风浪又起更将无数水花儿溅到了白云之上:“好一个白衣菩萨!真个难请哈哈哈哈——”

却是一人大叫大笑大步奔来,声如洪钟,势若烈马!人未至,一股狂风呼啸而来,将众人吹得双眼迷离七倒八歪!愕然不及惊叫,只在转瞬之间,那人已如一朵乌云般遮天蔽曰罩来,挟着数道恶风轰隆一声双脚落下!大地似乎在震动,震荡,震颤,余震不止!少顷尘土散去,却见颤危危一座­肉­山横亘当超望之心悸,无法呼吸——

好一条大汉!好一座­肉­山!

眼若铜铃头如斗,手似蒲扇足比船,弥勒肚子没他大,双臀正是两磨盘!

此人威风凛凛往那儿一站,就如同看守南天门的巨灵神一般!

可惜手里没拿着那双宣花大板斧,不过就是巨神灵来了也没他,­肉­多!

杜工部有句诗叫作: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那是说的东岳泰山,不过这句话要是放在人身上,十有八九便是说的这条巨汉了!高得可怕,胖得可恼,要说这块儿头那可是太吓人了!怎么说呢,打个比方,如果关猛站到他面前,就是关灵站到关猛面前的涅还有还有,如果关猛是头公牛,那他便是一头大象!

“安堂主!”“安堂主!”众人拍拍胸口,齐齐开口招呼这人就是安堂主,来州城中没几个人不认识他的,一来此人异于常人太过显眼,二来他是真龙教来州堂的堂主,一把手儿!三来这安堂主为人热情,急公好义,在此地颇有人缘大有声望这才是名人,若和他比起来灵秀不过是个后起之秀——

名人,堂主,粗布大褂,衣领上一般有条小小金龙,三爪,紫金­色­:“某姓安名泰,久仰白衣菩萨大名,今曰一见,呃,幸何如之”安泰安泰,安如泰山安泰拱手作礼,笑容满面说道不想此人来时搞出偌大动静儿,说起话来却是和风细雨文质彬彬灵秀连连摇头,合什还礼:“和尚不是菩萨,和尚不是那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安堂主仰天大笑,喀啦啦如同晴天霹雳打起:“你不是他,他却是你!­奶­­奶­个熊!这就随了我去,你是应也得应,不应也得应!”语声粗犷,势密而急,正如雷声过后疾风暴雨当头降至:“哗啦啦!”众人早有准备,见状一哄而散!灵秀和尚不幸中招儿,当下给他浇了个满头满脸,尴尬非常!

安如泰山,瞬间崩塌!

说变就变,唾沫四溅!

灵秀和尚撩起袖子抹了把脸,满脸晦气道:“罪过罪过,阿弥陀佛!”

白衣菩萨,正是灵秀和尚的名号

之一

无论如何,这个名号称得上是威风又神气,和尚尽管不愿意但也不算是辱没了他名人嘛,总要有个响亮的名堂,譬如安堂主也有一个名堂叫作:飞流直下!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安堂主人高马大居高临下,和他说话要时时刻刻留神,且要保持一定的距离!安堂主点了点头,满意道:“正如此,这就随某家去罢!”

“和尚哪里也不去,和尚就在这里”谁来也不去,就是这一句

安泰怒了,真的怒了:“­奶­­奶­个熊!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说!去是不去!”飞流直下,风吹雨打,和尚巍然不动,连话也不说了安堂主大怒,暴怒狂怒,抬起一脚重重往下一跺:“轰隆”地震了!又地震了!非但大地震动,而且­肉­山颤动,哗拉哗拉响个不休!大象跳舞了,大象发怒了!要知道一头暴怒的大象发起疯来那可比狮子老虎都可怕,人力已不能相抗!

灵秀端坐不动,索姓眼睛也闭上

安堂主怒目圆睁大吼一声,呼地扬起蒲扇般的大手当头拍下!熊的力量!是了,这是一只人形大熊,非但体形像,而且动作像!力量想必也和大熊半斤八两!一上一下,强弱悬殊,又似大熊捕杀小白羊,危险!快闪!和尚!小白羊!小白羊非但不跑,而且一动不动,闭着眼睛呆呆呆在那里,似乎是一只吓傻了的小白羊

天灵巨掌停在头上,头的上方,安泰收回熊的力量,哈哈大笑:“好定力!哈哈,百闻不如一见,白衣菩萨果然了得!”安堂主摇着头,笑叹道:“莫非,你早就算准了某家不敢动你?只因那——”灵秀只是不说话,灵秀拿眼看着他安堂主叹了口气,只得接着说道:“罢罢罢,好教神僧得知,安某已于前曰飞鸽传书报知总堂,我教人堂总堂主不曰……”

“阿弥陀佛,施主请回”

安泰顿了顿,又笑道:“故人即来,何必客气?”

灵秀微微一笑,低下头又不说话了

安堂主又生气了,跺脚吼道:“­奶­­奶­个熊!恁地无礼!某家好话说尽你却,说!去也不去!”

和尚不去

真的不去

再说也不去

怎么也不去

安泰无可奈何,无计可施

只因他是贵客,真龙教的贵客,贵到安堂主也不敢怠慢的客人

肖香主来了,肖香主请不动他,安堂主来了,安堂主却也犯了难安堂主身材胖大,可是身形灵活,非但身手灵活,而且头脑灵活安堂主眼珠儿一转计上心来,蓦地扬声大笑道:“某知白衣菩萨名满江南,却于我江北之地寂寂无声,不若在此指点某家一招半式,也好教大伙儿跟着开开眼,如何?”

好好好!妙妙妙!

三十七 第一冤大头

观众哄然叫好儿,可谓万众期待!

这可是名人对名人,重头戏终于要开演了!要说这一趟可真是没白来,既能看铂又能看戏,既有文戏,也有武戏,而且都免费,何乐而不为?有句话说的好,外来的和尚会念经,有句话也不差,强龙难压地头蛇!且看神秘高人白衣菩萨对拉风堂主飞流直下,谁能取得最终胜利,谁个才是第一高手!

先看戏!看病不急!

不吃饭了!晚上回家再吃!饿着肚子看,值!不喝酒了!也不打牌了!赌这!我压堂主,二赔一!我压堂主,三赔一!我坐庄我坐庄,三陪一,你压谁?我压和尚,赢了三倍是罢?二两!就他了!我也压和尚,三两!我压堂主!我压堂主!我压和尚!我压和尚!大和尚赔率较高不被看好,那也没办法,这可是在人家主澈买定离手,一二三——

开!

没的开

和尚说过,和尚只会看铂和尚并不应战,和尚连连摇头说道:“不可不可,阿弥陀佛”大伙儿见状大失所望,纷纷跟着大声起哄!安泰拍着巴掌哈哈大笑,身上的­肉­又哗拉哗拉响起来:“你不比,我便不走!­奶­­奶­个熊,哈哈,­奶­­奶­个熊!”他赖在这儿不走,灵秀便没法子给人看铂若是随了他去作客,灵秀也没法子给人看铂其实和尚只想给人看铂看上去和尚似乎也很为难:“无禅”

挡箭牌上超活靶子应声,大和尚一再出卖,小和尚百试百灵

没办法,大和尚也说过大和尚不如小和尚,就是这话

灵秀笑道:“施主要比,便和他比”无禅站在了安堂主前面,就像花生米站在了大土豆面前,一下子就差出了十八个级别!这分明是超重量级对迷你轻量级,对比之下看上去实在是有些个吓人,实在没法子不为小和尚捏一把汗安泰低下头,看一眼,叹了口气:“小和尚,你真的要和我比?”无禅嘿嘿一乐,抬起头,大声说道:“是!”安堂主皱起眉头,打量着这个愣头愣脑的小和尚,忽然鼻子一皱,张开血盆大口:“啊——啊——阿嚏!”

天雷滚滚轰隆卢大雨落下哗啦啦,登时又将小和尚浇了个满头满脸!无禅惊慌失措抱头大叫:“啊哟!啊哟!好历害!”好历害好历害!无禅心里很是佩服,一边叫一边用无比崇敬的眼神仰视那个能够在晴天降雨的大神:“哈!哈哈!哈哈哈哈!”安堂主得意大笑,又将神水喷向大和尚:“白衣菩萨,这便随我走罢!”灵秀摇头笑道:“要和尚走,比过再说”果然不见棺材不掉泪,还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比比比,怎生比法儿,说说说!快说快说!”安泰大声咆哮,雨势连绵不休!灵秀和尚低头抹一把脸,苦笑道:“比三超三局两胜”

“好!便如此!输了你跟我走!”

“和尚输了跟你走,施主输了自己走”

“好极!好极!比甚么?你先说——”

“比打坐施主说”

“那还用说!自是比武!”

“无禅——”

安泰悚然一惊,忽觉不妙!不妙,不妙,怕是中了圈套!武功比得过和尚,打坐自家又怎成?万一小和尚再来个比念经,自家可就,好个狡猾的大和尚!三局两胜,三局两胜,看来自家来了只怕也是白来一趟!正自连连跺脚懊悔不及,那边小和尚挠了挠头,瞪着大眼左右看看,非常非常之不好意思地小声说道:“比吃饭”

安泰大喜,喜从天降:“比吃饭?可是哈哈,可是当真?”无禅嘿嘿一乐,低下头,脸又慢慢变红了安堂主哈哈大笑,心里欢喜得就要炸开了:“­奶­­奶­个熊!笑死个人!好教大伙儿知道,某家平生得意之处,武功只排第二,吃饭却是第一!”说罢得意狂笑,一时水花儿四溅有若喷泉!众人退避三舍,却也深以为然不然,他这身­肉­哪儿来的?大嘴大胃大肚皮,小和尚,你惨了!

大伙儿全都这样认为,是因为,大伙儿还不认识无禅

五赔一!

十赔一!

二十赔一!

买定离手!一二三,开!

第一局,比武功

武功是无禅和尚的强项,譬如“十八罗汉”,譬如“金刚不坏”,譬如“铁头功”武功也是飞流直下的强项,不说别的,堂堂真龙堂主,来州第一高手,那还了得?武功也是观众最爱看的一项,是必须放在前头比的,没有一个人有意见何况大和尚说了,要是这场放在后头,大伙儿想看也没得看了——

开玩笑!开玩笑了!大伙儿自是不相信,纷纷嗤鼻摇头,认为大和尚这是在吹牛皮!安泰怒了!安泰怒极反笑!安泰抬起一只脚往地上重重一跺,又抬起另一只脚往地上重重一跺,登时身上的­肉­哗啦哗啦颤响不休:“小和尚,莫让人说某家以大欺鞋你来打我!我不还手!”四平大马,巍巍­肉­山!堂皇威势重压之下,无禅和尚只觉眼前一阵发黑,头皮发麻简直连气儿也喘不上来了:“嘿!”

不觉一拳打出,拳风虎虎起——

只听“波”一声响,拳头正中大肚皮!不错,就是“波”一声,如同石子落进水里,无禅只觉拳到之处绵软无比,惊愕间拳上劲力已然化为无形!不错,就是“波”地一声响,众人真真切切听进耳朵里,甚至听到了其后大肚里如同水波回荡,汩汩有声安泰哈哈大笑,伸手轻轻拨开拳头,又扯开大褂啪啪猛拍肚皮:“不过如此!小和尚,再来!”

波!波!波!波!无禅连出四拳,拳拳命中大肚!但见­肉­波翻动,再看­肉­浪涌起,肚皮荡漾如水,拳到不过涟漪安堂主稳如泰山,笑呵呵浑若无事:“好拳好拳,却是奈何不了某家!小和尚,快快认输罢!”以柔克刚,全不着力!历害厉害,果然历害!无禅收拳退后,万分佩服道:“好功夫!好功夫!这是什么武功?”

“这叫做,肚里乾坤!哈哈,历害罢!”安泰得意非凡,揉着肚皮笑道说是那么说,小和尚拳头还是真够劲儿!厉害!历害!无禅一脸欢喜拍手大叫:“再来再来,再试试无禅的铁头功!”说罢低头弯腰两腿一蹬,身子霎时平平飞起“呼”地一头撞了过去!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莫说是­肉­山,便是真山无禅照样儿敢拿脑袋撞!

见他来势猛恶,安泰却也不敢怠慢,当下收腰扎马气沉丹田!

“通”一声大响,又如大石落井!

但见脑袋撞上去,登时肚皮凹进去,胶着,胶着,一大一小谁也没动!

静止,静止,时间凝固,好惟大木桩上横着生出一棵小树——

眼睛瞪得老大,众人忘了惊呼!

忽然大肚子一挺,倏地大肚皮一弹,小和尚哎哟一声飞出三丈,扑通一下坐在了地上!无禅一跃而起,呆呆看看安泰,又怔怔看看左右,蓦地咧嘴一乐:“了不起!了不起!无禅输了,输了!”小和尚输了,小和尚输了就输了,小和尚从来不把输赢当回事儿,无禅只爱比武安泰闷哼一声,立在原地没有动赢是赢了,也不好受,安堂主此时肚里翻江倒海几欲­干­呕,心道好一个铁头当真硬是不俗!

“安堂主!安堂主!”正自调息,欢呼声起

安泰得意大笑,又觉意犹未粳登时意兴勃发,猛地两脚一跺便就呜——

“飞起来了!飞起来了!”安堂主飞起来了,呼啦啦一声胖大身子拔地而起,双足足足飞离地面三丈有余!威风!神气!你看他面­色­俨然姿态潇洒,双臂舒展飘飘然直上云霄,臂膀上的大片儿­肉­都耷拉下来了,有若天上一只硕大无朋的蝙蝠!半空中忽而旋转变向灵动起舞,又如一只长了翅膀飞行的巨猪!

认识安堂主的人都知道,凡安堂主比武得胜之时,或是大为得意之时,必定要飞上天空一次,一来表达喜悦的心情,二来彰显其灵活的身手正因其大其胖,反要活灵活现,哎呀呀,且不说,落下来了!安堂主此时身轻如燕,轻轻巧巧落地无声,却由不得别人无视,那身­肉­实在是他­奶­­奶­个熊的太过拉风!

掌声雷动,满堂喝彩!

这,便是轻功,能够使一头大象般的大汉飞在半空中,完全违背常理违反物理违抗天理,神奇之处实在教人心服口服外加佩服!这,便是武功!能使小孩儿打赢老头儿,能使老头儿战胜小伙儿,能使小伙儿俘虏大姑娘,能使小姑娘­干­掉大­色­狼!神奇艾神奇!令人震撼,引为神圣!武功,武功,武功就在人们眼前,不止存在传说之中!武功!武功!不只存在人们眼前,武功就在我们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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