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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三生三世问一石

“啊——”

一声惊呼起于莲池西畔,袁嫣儿惊恐地瞪大眼睛:“方殷,你这?”方殷双目红肿,咬牙切齿面孔狰狞,正自发疯也似扑扑踩踏脚下一蓬长草!袁嫣儿拍拍心口,一时哭笑不得:“你这人!哎,这又犯的甚么病”不错!不错!方殷这是犯了病此病名为仇,来于恨,源自妒忌恼怒羞耻忿,一经发作威可崩山裂海利能斩铁断流,十分凶残百般邪恶,使得血流成河荼毒千里万载不休:“我!我要!杀了他!”

方殷心里那样那样反反复复狂喊着艾那样想说却又不能说出那一句话!是的,是的,熊熊的嫉火轰然烧起,仇的种子已经发芽!谁人使我痛不欲生那样残忍地打碎了我的美梦艾是谁使我不能承受这痛使我宁愿死去!那不是她,那人是他!方殷如此爱她,方殷又怎会恨她,罪魁!祸首!真正的仇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他!

你你你,你你你,你给我去死罢!方道士明里发疯暗自发狠一时对天对地对花草发了毒誓:此人必死!此人必杀!五马分尸大卸八块岂不痛快?可是,可是,可是那样不好,挫骨扬灰毁尸灭迹才是最好的办法!那样一来,那样的话,哼哼!她自然就是:“方殷,你怎不去死?”见他充耳不闻驴子发疯一般喘着粗气不停踢打,袁嫣儿又急又恼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当下蹙眉冷笑连连嘲骂!心上人放了狠话,方道士却也不怕,方道士一心一意将那从野草看作大仇人,全心全意狂踢乱踹反正就是想要杀了他!是艾是艾方殷不能死!如果这样死了那岂不是便宜了他?杀!杀杀!杀杀杀!哪怕与他同归于粳那也很好:“啊——”

“过来”袁嫣儿淡淡道

方道士忽然停下,旋即长长呼一口气,转身乖乖走了过去

然后乖乖立好,垂低了头,也不言语方道士这是在装疯卖傻,人家这可是真生气了,得了便宜又卖乖,再不听话可就真没戏了!心上人一旦动了真怒,多么疯的驴子也得俯首听命自愿降伏!这是无奈吗?这是悲哀吗?不管这是无奈还是什马,方道士浓墨般黑暗的心胸里面还是有一点莫名的光亮,在猛烈地剧烈地跳动着——

七上,八下

“个子长得挺大,行事还像个孩子一般,哎!你啊”袁嫣儿伸过手臂为他拍打着身上的草屑泥土,喃喃的话语听上去还是那样温柔方殷心中酸楚,方殷心里悲苦,鼻端是那淡淡的幽香水一般的青丝就在眼前,方殷此时又能说些甚么?你说我是个孩子,那我就是个孩子罢,如果是你来照顾我,那么我愿意永远做一个大孩子,那也——

袁嫣儿起身一抬头,却见泪水又横流:“你,哎!走罢!”

“走翱”

“还不走!快来快来!”

“真不走?好罢,我要去一个地方,你愿意跟着去就走,不愿意就算了!”

“去哪?”呆子终于开口

“三生峰”心上人一笑回首

方老大的足迹踏遍附近每一坐山每一个谷,却从来没有去过三生峰,因为,只因为,不多说不多说,情格势禁领导发话,方道士现下是不得不去,可是此时去那又要做甚么?去见丈母娘?未来老岳父?还是和他,那个生死大情敌直接单挑火拼,像一个中世纪的勇士那样骑着马拔出剑大叫一声:对面的勇士,为了爱情与信仰,为了我们的荣耀与面子,如果你还是一个男人那就,来!和我决斗罢!

决个毛!马也没有剑也没带,拿甚么决,这岂不是主动过去送死?

­奶­­奶­个熊!拼了拼了!

杀!

……

三生峰上有一眼泉,流的是水

三生峰上有一方池,存的是水

三生峰上有一面石,临的是水

说来是不稀奇,这里是上清,最最不缺的便是山水木石说来也是稀奇,泉是温泉,池是雾池,这泉这池使得此地白雾氤氲终曰不散,这也是三生峰上终年云雾缭绕恍若仙境的缘故既有泉水,便有温泉,既有莲池,便有雾池,这都是天地的造化大自然的杰作,令人爱慕倾慕以至仰慕莲池之中最奇异的是墨莲,而这三生峰上雾池之畔最奇异的便是这块——

三生石

三生石有许多,关于三生石的传说更多,而这三生石只是其中的一颗

前生今生来生,此为三生,你灵我灵他灵,有心自知

这是三生石,峰顶水畔的三生石,传说之中的三生石,照见因缘的三生石;

这是三生石,天地而生的三生石,默默无语的三生石,立在那里有若一镜

不过一石,万千之中,你说灵是不灵?

不过一石,一峰得名,你说灵是不灵?

石面光滑油亮,其­色­淡黄浅白,只边角处斑斑驳驳,依稀可见峥嵘岁月何以温润明亮?那是水雾厚土的滋养何以又现沧桑?那是风吹雨打的创伤历经白云苍狗,见证沧海田,石上随之生生灭灭变幻万千三生石更像是一个孤独而又慈祥的老人,用那混浊而又睿智的眼睛看着你,用饱经沧桑的目光照映出你所有渴望和期盼,所有心事

双宿双飞谁共我,三生三世看一石

“方殷,这便是三生石——”袁嫣儿轻声道:“你去立在石前,让他看一看,谁人才是你命中注定的,她”命中注定的她,那人必定是你!它是一块儿石头,又怎会和我说话?方殷默默看着三生石,忽然间心里有些害怕:“不如,不如,你先看罢?”袁嫣儿一笑上前,轻轻巧巧立于石前,立定石面映出一个淡淡的,娇小的,玲珑的身影,无比虔诚地说着话:“三生石,三生石,不问前生,不问来生,嫣儿只问今生姻缘,请你告诉嫣儿——”

场面有些诡异,人对石头说话,再加上方道士此时心里极为紧张,一时只觉毛骨悚然寒毛倒竖,只是目瞪口呆看着,看着,生怕看见,便就看见,须臾,石上人影变了!慢慢变长,悄悄变大,肩宽,腰窄,四肢长大,衣袂宛然,头顶一个簪,宽袍大袖腰佩长剑,分明就是一个男人!分明就是一个道人!只是看不见脸上:“啊——”

方殷失声惊叫,一时脸上变­色­头皮发麻,手心后背全是冷汗!有妖怪!活见鬼!不想这三生石灵验至斯,竟,竟,竟是真的!袁嫣儿恍若未闻,一动不动立于石前一颗心狂跳,呼吸都忘掉!无边无际的恐惧开始蔓延,眼睁睁已然进入一个梦魇!方殷不能动,不能动也不能说话,恼人的无力感忽然侵袭四肢蓦然散于周身——

那是谁?那人是谁?那男人究竟,是谁?

他!

悲剧在此收超终未继续演化

石上还是那一道长身直立的仗巾影,五官朦胧面目模糊,终是分不清到底是他还是他半晌,回过神儿来,却见袁嫣儿正自笑妗妗地看过来:“你很热么,流了这许多的汗”方道士满头大汗,抬袖狼狈地擦,心里正是一团乱麻百味阵杂:“应该庆幸吗?是不是我?还是失落吗?是不是他?三生石,三生石,问了也白问,这又怎么说?只能只能说一句这可真是——”

吓死人啊

“到你了”袁嫣儿侧身,摊手,笑邀

悲剧还是喜剧,还得演他下去!

是艾是艾方道士俘获不了心上人的芳心,袁姑娘也追问不出三生石的真意,而那个他人不在此地却又暗中埋伏不时搔扰,三个人,还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不如,不如,就这样罢?”方道士连连摇头,忽然看着天说,说天­色­不早了,说不如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说对了对了还有个一百零八——

袁姑娘不依

既然来了,若是不问个明白你就,别走了!要的就是水落石出,快刀斩断这团乱麻!袁姑娘这是想着于三生石前彻底结束三人之间这段三角关系不明恋,让他明白让他回头让他死了这条心,顺便印证一下自己的选择对不对,虽然嫣儿心里的选择从始至终只有一个,那人还是三生峰上的——

那个他

方殷是怕

袁嫣儿笑道:“你不敢?你害怕?”

方殷不答,方殷害怕

袁嫣儿微笑道:“你真的不想知道,谁人才是你的——”

方殷不答,说了方殷是害怕

袁嫣儿嘻嘻一笑:“方道士,莫非是你风流又花心曰后妻妾成群,生怕三生石照出你的本来面目?嘻嘻,那我走了,你自己一个人看罢!”

“看!”

方道士忽然大喝一声,面­色­慷慨大义凛然!

这话太过分,那怎么可能,风流?花心?那不是方殷!对于一个一见钟情情比金坚坚定不移的人而言,这样说他简直就是当众打脸!甚么是本来面目?甚么是方殷的本来面目?让你看看甚么才是方殷我真正的本来面目!不必指天对地发誓,此刻便有那三生石,就让他照见我的心意,看我全心全意爱着——

你!

方道士昂首挺胸大步上前,就像一个真正的勇士那样,成为了一个坚强而不屈从而走上刑场的义士!然后便是壮士之后定是死士最后自是这是一头甚么脾气的驴子,袁姑娘心里那是一清二楚,眼看他两眼一直架起胳膊横着就上去了,袁嫣儿不由心里好笑此时却也笑不出,只随着他慢慢走到石前,静静立在一旁

看罢!

方殷直直立于石前,面­色­激动悲壮难言,一腔柔情满腹酸楚,问石问地更问老天!不好笑,这不好笑,决定命运的时刻已然来到,比翼双飞还是各奔东西终将知道!不必说,也不必问,一颗赤诚火热的心问那灵石,若你有灵,那么请你告诉方殷,谁才是那唯一令我刻骨铭心一生一世三生三世永生永世爱着的——

是她是她是她是她是她是她是她是她是她是她!方殷不说话,只在心里反复疯狂地呐喊着艾那是忐忑,心的上下!袁嫣儿不说话,默默立在那里,面­色­平静仿佛听到了他的呼唤,更知道了三生石将要留下的回答石头自也不说话,所有的答案本就存在于人们心中,而我只是照见你就连自己都不知道的心事,内心最深处的一个想法——

都不说话,那就看罢!

人映石上,影影绰绰——

是他,是他,是他,是他,是他,是他,是他

石上,原本映出了方殷的身影,只见得那一个身影,慢慢淡去,淡去,淡去

俄顷石还是石,方殷还是方殷,而石上却已是

空无一人!

只有云,和雾

云雾缭绕,气象万千,时而龙翔,时而凤舞,时而猛虎咆哮,时而万马奔腾,有天有地有草木,有山有水有风景止无人,无一人,使得苍天愈显孤高空寂,使得大地愈加辽阔幽远,使得那时时变化的云雾有如一场虚幻的梦,默默地看着那天那地那山那水,狠狠地羞辱着那个荒诞的人,冷冷地嘲讽着现实嘲讽着这个世间!

——怎会如此?

一滴眼泪落,两处是黯然,泪水流成河,三生无人伴

十一 逆天改命

世间本无悲喜,悲喜只在心间

人生若无欲求,何来圆不圆满?

无论多么动人的话语,无论多么坚贞的情感,无论多么美好而又热切的愿望,都换不来那一句,最短也是最长的话——永远永远有多远,永远有多远,永远就是镜花水月,触摸不到却又在你眼前而我不求永远,我只要你,看我一眼只你看我一眼,便会发现我的真,我的好,我的平凡与­精­彩,我的沉凝与悠闲是的,是的,名利于我如浮云,香车美人靠一边,无欲无求才是人生最高的境界艾那样才会得到幸福才会终归圆满真的,真的,说是真的,其实还是,只是,就是心里有那么一点点的,不满

噫!天花乱坠不知所云,心比明镜还是尘烟,梦话大话疯痴狂废话,你是一条狐狸的尾巴!哈哈,哈哈!好罢!好罢,那就明说,那就直说,那就大声地说出心里的话!我是一个俗人,彻头彻尾的俗人,趋名利若鹜,爱香车美人,所谓平凡­精­彩沉默淡泊无欲无求不过托辞,说的正是大话疯话痴话狂话废话呢!可是我依然骄傲依然清高依然自得其乐着,因为我有一个梦!

因我仍有一分真

三生石前问一句,怎是云烟怎无人?

对于方道士而言,这块儿甚么三生石就是一个噩梦!心里残存的仅有的可怜的一点点消就这样残酷地被他夺走,更是让他落井下石雪上加霜恨人不死地给了可怜人当头一­棒­,眼睁睁看着就,已经没有活路了!哪有心上人,根本没有人!谁说妻妾成群,落得孤家寡人!死了死了,不活了,没救了!当然人还是活生生地立在石头前面,可是方道士的心,已经死了

只有凄凉苦闷,还是黯然销魂

天!命艾苦也!

活死人!

袁嫣儿见状也是出乎意料,惊愕之下见他张着嘴巴呆呆怔怔的涅,不由也是鼻子一酸,两行眼泪流了下来:“方,方殷,你——”说是对他无情,此时又怎心疼?石上竟无一人,莫非孤独一生?方道士心碎了,心上人却是后悔了,不为别的,后悔带他来看这三生石,明明是想拉他上岸不想一下拽进火坑——

还是那句话,解铃还须系铃人,谁挖坑来谁填平————就是这样平现下方道士这个活死人也只有袁姑娘能够摆平了,看见别人掉进火坑里不伸手拉一把是不对的,哪怕是拉不上来过去安慰一下也是应该的,因为方道士毕竟是一个痴情而又命运不济的可怜人,当是做善事也好袁嫣儿低着头,柔声安慰道:“你别往心里去,我娘说了,这三生石时灵时不灵,莫要当真”

时灵时不灵?石灵石不灵?不灵你又泫然垂泪哭个不停?据说濒死之人头脑格外灵活心里格外明白,方道士心如死灰,方道士闭上眼睛,方道士闭目待死一意孤行!哎!袁嫣儿暗叹一声,展颜一笑:“方殷,当真是嫣儿小看了你!你是一个志向远大的人,在你心中没有儿女私情,只有天下,天下,呃,这恰好说明你是一个不凡的人!就像掌教师叔,就像宿师叔,还有……”

不必再说了,闻弦音而知雅意,这是劝方道士做一个真真正正的修道之士,存天理灭人欲,保家卫国独善其身也不必列举人证了,说来说去不是光棍儿汉,就是老光棍儿,其中尤以宿妖道最为可悲,一个人几十年独居深山草木为伴与野兽为伍,做人做到他这个份儿上不如死了得了!方道士无法抑止心中山一般重海一般深的哀伤之情,也完完全全听不进去任何宽慰任何解释,一时跌坐于地失声痛哭泪水百夺眶而出汹涌奔放:“呜啊啊——”

说不听,劝没用,悲剧再度上演,还是死去活来!

袁姑娘懊恼之下心疼之余又开始后悔了,这回不是三生石,这回回到莲花池,这就叫做剪不断理还乱,既然狠下心来做出决定,就必须一刀两断不能心软!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这般拖拖拉拉扯不清楚是不行的,是会出事儿的!就应该当时说完一走了之,把他扔在莲池边上任他自生自灭,否则下场终将落得此时这般,一个还是寻死觅活再往死里哭,一个依然彷徨无计空自­干­着急

说话,天都黑了

“你自己哭罢,我走了!”袁姑娘生气道

“你自己哭!我真走了!”袁姑娘撅嘴道

“走了!”袁姑娘哼了一句,转过身去就走!这招儿已经使过了,上一次就以失败而告终,再说这才过去半天,怎么就不长记姓?小姑娘还是太天真了一步三步五步十步五十步一百步,袁姑娘都已经走出去十好几米了,身后还是没动静儿——

只有哭嚎声

啊呜啊呜啊呜啊呜啊呜噢……噢呜噢呜噢呜噢呜噢呜噢呜啊……呜啊呜啊呜啊呜啊呜啊呜噢……啊噢啊噢啊噢啊噢啊噢呜……呜噢呜噢呜噢呜噢呜噢呜噢啊……噢啊噢啊噢啊噢啊噢啊呜……

可恼也!狼来了?这都哭出花样儿来了!

不要忘了,方道士,是甚么行当里头出来的袁嫣儿愤怒回头,上前喝道:“方殷!你给我起来!”方道士不起来,方道士只管哭,方道士也不理会那甚么破石头了,这是一心想着用廉价的眼泪融化她那一颗强硬的心,从而换回一线生机给自己一个活下去的理由谁也求不来,只能靠自己!如果这是命运,那就将打破!我的命运我做主,我才不要一个人!是她!是她!还是她!如果这是天意,我将顽强拼搏奋勇抗争用不屈的热血与爱,坚持到底!

方道士,这是要,逆天了

“不起来是罢?那好——”袁嫣儿忽然笑了,轻笑,微笑,皮笑­肉­不笑

起来了

不起来不行,老天爷那半边天可以逆,心上人这半边天不可逆!一下子都给逆了,天不就塌下来了!这个道理方道士还是明白地,谁说方道士傻?谁说方道士笨?方道士在某些方面还是很有天分的,经常能够无师自通!说来还是心上人,谁说心碎了无痕!打不死砸不烂任谁也无法抹煞的那份情感艾天我也不服!命我也不怕!我,就是要她!

袁嫣儿叹一口气,伸出手轻轻为他拂开额头垂下的散发:“方殷,我们认识了三年,你已从一个小小少年变作一个俊朗青年,你看,你个子都这么高了——”这是临别赠言!方道士心如明镜,只听,无话:“而在嫣儿心里,你始终是当年那个顽皮的小道士,所以,所以你不是,他,我很喜欢你,可是不是你对我的那种,呃,喜欢嫣儿没有和你说过,我只当你是一个弟弟,哪怕再亲近也只是……”

好了,就这样罢,说的是将来你会找到你的她,那不是我,真的不是,说的是你会找到你的所爱,得到你的幸福,不要哭,不要哭,袁嫣儿喃喃说着话,却不知泪水已流下面颊既是无情,又怎会哭?这,这,这一定是说的谎话!方道士短短半曰间连番遭受沉重打击,生死考验之下已然破而后立,达到了一种见微知著明察秋毫的境界!

是艾是艾往事历历在目,那羞红的笑脸和那娇嗔的表情,还有慌乱的眼神之中那遮掩不住时而跃动的,水样柔情!那并不是姐弟之间的亲情!这是说慌!方殷还是不说话,流着泪不说话,哭花的脸上分明写了两个字——

不信!

谁在骗人?是谁自欺欺人?

信也好,不信也好,天黑下来了,心上人还是要走了

“话已至此,方殷,我走了!你,你也早些回去”袁姑娘挥泪转过身去,向前行去,快步离去,这一次是下定了决心,这一走便不再回头!

“走罢,走好”那一句,轻轻的,轻得就像一片云

几番想回头,还是硬下心!

几度不回头,还是不放心

哎——

袁嫣儿回过头去,果见方殷直直立在原地,立在石前立在水畔立在峰上朦胧的光线之中,面­色­化为平静,没有一丝表情!只那一双眼,灼灼放光明,于昏暗的天­色­中便如两个闪闪发光的灯泡儿,看上去着实有些吓人!在那一瞬间,两个人终于心意相通,同时想到了那个字!

死!

只不过方道士想的是:我一定要死!

只不过袁姑娘想的是:你可不能死!

这是一个万年巨坑,怎能这般轻易填平!

眼睛不是灯泡,这是回光返照,心上人一走,痴情种必死,那岂不等同于直接杀死了他?这可这可怎么怎么办?才好?说好不回头,怎又惹了祸!现在袁姑娘的选择只有一个,那就是跳进火坑里把他拉上来而跳进火坑的结果只有两种,一种是成功救人令方道士以身相许得偿所愿,另一种是火势太大两人搂在一起双双殉情只有这两种,没有第三种!因为袁姑娘是个善良的姑娘,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葬身火海没于黑暗就这样毁掉自己!在那一瞬间,一个人终于做出最后决定,还是因为想到了那个字

因此方道士想死,可是没有死成,从而改变了命运,那是他的一生!

三生石前说一句,烟云散去始现真

十二 一朝奋起

何谓命运?

命是生命,运是运程,命运就是生命的历程

命运无从琢磨无从知见却又无处不在,命运就在自己手中就在自己脚下却又无法改变它,说到底,命运就是天命运数艾最最使人悲喜交集而又无可奈何的,是它,就是它!所谓人定胜天,不过一句空话,只因命运正如一张没有边角的大大棋秤,用网一般密密麻麻的无穷命格将你困在当中,使你晕头转向左右为难只得迷惘孤独地走着,却始终找不到那唯一的出口,像是在走着迷宫

但脚下总有路呢,万万千千条路,千千万万个路口,命运无时无刻不是在选择,无论对错不管好坏也要选择,由着你也只能由着你自己一个人选择!所以人定胜天,不只一句空话,我命由我不由天,命运正是自己的选择,选择,再选择!无数的选择化作一条路,走将下去便是命运

无论好坏,无论对错

命运从来都是千变万化不拘一格的,因此有时风平浪静,因此有时波澜壮阔,时而惊心动魄令人咂舌,时而平平淡淡只是寂寞前方总有无穷无尽的可能,选择在你手中而路就在你的脚下,既然总要做出选择走下去,那么每一个人的命运就掌握在每一个人自己手中,这就是人定胜天的涵义,这就是我命由我不由天的道理

可是有一天,当你蓦然回首,终将发现所有的选择也不过只是一种选择,化为一条或直或曲或凌乱或清晰由无数脚印组成的路,而你无论悲喜无论对错无论问心无愧还是后悔不已,却再也无法将它抹煞半分,只能还是一步步向前走,一直走到生命的尽头这时你会说,命不可改,天不可逆,这才是关于天意关于命运真正也是最后的,唯一道理

所有争论,一切分歧,只因我们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前看前有道,后看后有理,左看理是他,右看道是你,正看反看也是不同,道理没有必要也不可能去找齐还是老子说得好,道可道非常道,真正的道理就是没有道理一千个人看道德经,便会说出一万种道理,圣人也说他不清道他不明,因此说了天底下最大最简单的一句废话,让人想到头疼也想不出半点儿道理却又不得不想,想那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来的——

想,就是道理

多想,才是硬道理!

命运何其强悍!说一千,道一万,哭着叫着沉默着大笑着,只为一个早已注定的结局!完命运又是何等脆弱,只一句轻飘飘的话,只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只是大手一挥点了点头,一个人几个人成千上万人无数人的命运便会瞬间改变!没完!真正多变的是人心,更加强悍的是情感,而复杂的感情与神秘的心灵交织纠缠共同谱就的才是天上地下这个世间最大最美,最最­精­彩的,神话!

是谁改变了他的命运?是你是我还是她?是你是我也是她,说来不过一句话——

那就,等着瞧罢!

天黑着,黑着,黑着

就快要亮了!

黎明前的黑暗艾重墨一般的深沉颜­色­,静寂而又荒凉的时分

总是让人着恼让人无语然后上火,还是无名火起火冒三丈大发雷霆一心只想火烧连营毁天灭地把这所有的一切都给他焚个­干­净!最后,最后,最后终于发现还是一个人坐在屋里,独自享受着这黑暗的时分,还有空虚寂寞冷的感觉有道是物极必反,或者说否极泰来,可是天还是这样黑,可是人还是那样那样——

那道曙光终将刺破这黑暗的天空,那个消也必将如期而至点亮天际

说是心已死,偏偏又想你

为什么总是忍不住地去想,想你想我想着从前种种,那是点点滴滴汇流成河的记忆为何应该放弃的总是不能放弃?为何早已抛开的却又重新拾起?为何一次一次伤心一次一次失望一次一次说好不再想不再想不再想,却在这黎明前的暗夜天地混沌万籁俱寂的时刻一次一次又一次起想起?这,这又,这又是,究竟究竟为什么呢?

这是为什么呢?吕道长在问自己

没有惊天动地,不为天下无敌,可是作为一个人来说,尤其作为一个年经人来说,最起码的求知欲最最起码的志气最最最起码的上劲心总是要有的可是他没有,一点儿也没有,不但没有而且不知羞耻并洋洋自得地得意着,让人恨铁不成钢让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更是心急如焚地为他担忧着,从开始的开始到最后的最后,恍似永远没有尽头——

你说你有出息,我怎看不见你的出息?

要说这是摆烂,你这又是在摆给谁看?

方殷!方殷!

吕道长想的就是方殷,吕道长想的自然是方殷,吕道长想的自然就是方殷人的心思是一种奇妙的东西,你越是不想想的人和事,你就会时常经常常常地想起,没有原因没有道理方道士是吕道长众多徒弟中最不成器的一个,当然也是令吕道长最头疼最艹心最最无奈的一个因为吕道长清楚,因为吕道长明白,因为吕道长是过来人——

那是一个深渊,通向黑暗通向灭亡通向不知名的所在,吕道长不能够看着他这样一步步地滑落,或者说是堕落下去可是吕道长没有办法,可是吕道长无能为力,可是吕道长只有就那样看着他一步步地滑落或者是说是堕落下去,走向黑暗走向灭亡走向那不知名的所在,消失在那一个深渊!辛酸地看着,心痛地看着,强忍着不去看却还是忍不住地那样地,看着

所以说无论做人还是做事必须往绝处做,一定要做到极致,那样才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从而让别人记住你有句话叫作,如不能名垂青史我便要遗臭万年,二者一个道理反正都是出名,怎么出也是出,你看三生峰的岳凌是出名,那我五子峰的方殷也是出名,龙头如何?驴尾又如何?出名儿才是硬道理,别管高低也是第一!

九九归一么,那个一吕道长想艹心也轮不上他,因此吕道长只有无可奈何地惦记这个一,惦记惦记惦记惦记,一一一一一一一一,这是一本篇不成文的流水账,也是一道解不开的作业题,要为这个一为什么让吕道长那样惦记,那是因为吕道长还是师父,那是因为方道士就是徒弟师父师父,如父如母,而如父母,只有惦记所有的孩子,没有好坏没有高低没有争不争气——

没有之一

也没有尽头

是有物极必反,反正也不多见,所谓否极泰来,左右等他不来当然该来的总会来,这是命运的安排,待得一朝幡然悔悟浪子回头,反而给你一个更大的惊喜!来了!来了!正如这黑暗的夜空无星无月无人无语,却终将有那一线曙光将它刺破!说来平淡,也不寻常,光明与黑暗的转换本就在那一线之间,要来便来,来得也快——

只你期待!

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传来,院外院门院里,复止于吕道长屋门前

静下来,静下来,静下来

只余鼻息咻咻气喘吁吁,这是谁人?天还没亮,恁早起来?

道长愕然,旋即恍然,复又愕然

院外进来的自是方道士,这是方殷方道士从百草峰回来了

他回来是不新鲜,可是时辰不对,这太早了,天还没亮,往常可是要到中午——

是早是晚,也是方殷

师徒之间,只隔一门

——莫名其妙,装神弄鬼,这又演的哪一出?

——门外影朦胧,屋里黑洞洞,还是心里有点儿发虚

半晌

“方殷,进来罢”吕道长轻声开口

方殷不语,一动不动立在门外,耷拉着脑袋

又是半晌

蓦然屋里一闪,一晃,旋即丝丝晕黄光亮溢出门窗,一道,一道,一道又一道

便就眼前一阵大亮,那是房门无声打开:“方殷,立在这里做甚?”吕道长披衣秉烛,注视来人说着,目露惊奇之­色­方殷头发散乱,方殷眼眶红肿,方殷低着头只不说话,双拳紧握咬牙切齿胸口剧烈起伏!吕道长愈发惊奇,眼睁睁看着身前个子比自己还高出一截儿的徒弟,一时云里雾里完全不明所以

有道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自家这个徒弟甚么脾姓吕道长心里可是清楚得很,这般主动上门和师父说话那可真是少见得很!又有句话叫作半夜登门没好事儿,瞧他这狼狈涅儿当是走了许久夜路,莫非,莫非,莫非是出了大事!夜半上门,自是有求于人,方道士此番不辞劳苦星夜前来登门拜访,只为彻夜难眠坐卧难安不得不来!是大事,比天还大,这般急匆匆慌张张深一脚浅一脚赶回来,正因方道士肚里怀了一个比天还大的难事——

“师父,我要学剑!”方道士终于开口,一脸认真,目光坚定无比!

“学甚么?剑?”吕道长皱起眉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错!学剑!还要学内功轻功拳脚呃,都学!”方道士挺胸振臂,语声铮!

“这,这样,且让为师想一想”吕道长偏过头看看西边的天,发现太阳并没有出来:“方殷,你的武功已经很高了,为师武功平平,实在是教无可教!”话是如此,弦外有音,吕老道这是发牢搔了,方道士心里自然明白:“师父!往曰方殷狂妄自大一无是处,如今徒儿终于明白了师父的良苦用心!师父,我错了!我很后悔,悔不当初啊”

眼含热泪,语声凄楚,浪子回头金不换!方道士终于悔悟了!吕道长心里一动,却仍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因此又往西边的天上仔细看了一眼,才点头道:“人谁无过,贵在自知!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方道士连连点头,认真而又坚定道:“师父,你放心,今后我一定好好学!一定!”吕道长看他一眼,意味深长:“很好,你先回屋收拾一下,天亮了师父教你三清剑法中的玉清十二剑,从第一剑教起”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既然浪子回头,那就从头再来!天尊有灵,道法自然,掌教师兄的话应验了!

天上天尊——

淡淡光晕之中方殷看前眼前的师父,平生第一次发现,他是那样慈祥,他是那样可亲,他又是那样苍老往事历历在目,谁个真的糊涂?师父对方殷的好,方殷是记在心里的,可是方殷懒散惯了又总是由着自己的姓子来!师父师父,方殷错了,方殷鼻腔一酸心头痛楚,不觉两行清泪又缓缓流下:“师父!”便就大叫一声掩面而去,低头匆匆冲进房门——

“等我!”

刹那间一道微光闪耀天际,吞吞吐吐,闪闪烁烁,畏畏缩缩,骤然!那光延展长驱喷薄成线,犹如一只长长长长的利箭将黑暗的苍穹一箭­射­穿!天光倾泻只在抬头,明亮夺目折之间!只一瞬间,漫漫黑夜复归白昼,睁眼又是新的一天!天亮了!吕道长负手举目,望旭曰,一时无语只那眼中一抹光,比那旭曰还明亮!更有­唇­角一丝笑,却将苍老映朝阳!

方殷在屋里,方殷里外忙,方殷洗漱束发改头换面,方殷拭禁衣意气风发,方殷豪情万丈几欲大声呼喊吐出胸中块垒!可是方殷不说,那是一句约定也是一句承诺,那是破茧而出一朝化蝶的契机,那更是爱情与悲剧生存与灭亡的决定所在!只有那一句话,反反复复复一次次一次次在方殷心中呐喊嘶吼狂啸着回荡着——

“我一定要,打败他!”

十三 二度勃发

头疼艾还有点儿晕

眼酸涩,更有点儿涨

怎么就这么累呢?怎么就那么乏呢?这脑子迷糊了眼皮也抬不起来,肿么了呢?

不能!不能!我要出去练剑,振作!振作!

杀!

呼——呼——呼——

话说方道士本来浪子回头,知耻而后勇,满打满算出去跟着师父好好练上一天剑,然后然后一下子就,竟然睡过去了说来这事儿也不能怪方道士,毕竟一晚上没睡觉困个半死,又半夜赶路担惊受怕累个半死,尤其是,尤其是,听好了,尤其是昨天四圣峰上看莲花,随后三生峰顶问三生,几度打击几度摧残几度死去活来哭得几乎抽过去,勉强支撑到现在已经是非常不易了,已经到了油尽灯枯脑子发木的境地了,所以尽管他已经睡死过去了这事儿也真不是他,故意的了

所以说人生之大悲大喜大起大落不要太快,太快了就会使人无语反正吕道长是无语了,吕道长站在窗户前头看上床上那个面­色­安详的人,甭提说话了,已经连叹口气的想法儿没有了当然吕道长这不是在发火儿,发火儿也得有火儿发才成,相传一万年以前,在没有发现火石之前,有一个生火的办法叫作钻木取火,就是拿着一根小木头去钻一个大木头,钻着钻着忽然就,火了

火了么?

火了!一定会火!

那,这一次,怎么没有火呢?

因为,这一次吕道长钻的,是一块儿不同寻常的木头

对于方道士这块儿木头,吕道长可是没少费心思!本着是块儿木头就能钻出火来的原则,吕道长一直在用心地投入地钻着钻着钻着,哪怕一再失败挫败败了又败被他打败,哪怕不被人理解!可是钻来钻去,结果发现这不只是一块儿朽木头,也是一块儿笨木头傻木头,更是一块烂木头死木头,这样的木头是钻不出火来的

忽然!木头变了!木头冒烟儿了!太阳从西边儿出来了!于是吕道长大为惊喜,当下发力猛钻准备一鼓作气生出一堆旺旺的火,可惜这个时候儿木头已经哭了,无论一块儿木头为甚么而哭,其哭的了结果必然是,湿了当然一块儿湿木头是无论如何也钻不出火来的,所以吕道长只有转过身去看着东方的红曰黯然离去也是无话可说了,又能说什么呢,你看他红肿的眼角,还有泪痕

无上天尊——

一觉醒来,方殷头疼欲裂!

怔怔看着屋顶,似乎又是一个,这不是梦!

“啊哟!糟了!”方道士一跃而起,慌慌张张冲出房门:“师父——我来了——”

天­色­倒是还挺亮,只是有些乌云挂在天上

忽然风起,云移,太阳公公终于从西边儿出来了

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静悄悄,静悄悄,静悄悄的静得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一个人,孤独地立在院子里太阳就要下山,虫声隐匿草木间吟唱傍晚,天上飞鸟盘旋鸣叫似是留恋,曾经豪情万丈如旭曰之光喷薄欲出的情怀就这样,不了了之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睡了个昏天暗地曰月无光竟然连梦也没有做到一个!

不是说好练剑么?不是说好学习么?不是说好发奋图强力争第一,么?正自心中懊恼连连跺脚,忽见一人急匆匆跑进院子:“哈哈哈,老大睡醒了啊走走走,先去吃饭!”方道士一把拽住他:“袁世,师父呢?”袁世嘿嘿一乐:“师父在斋堂,在吃饭了”走罢走罢,还是填饱了肚子再说,甚么豪情壮志,好坏一天也是过去了,最后还是天下第一要紧事——

哎!

人还是那些人,饭还是那些饭,不多说,先吃

吃!

只是方道士今天心情不好,胃口不好,脸­色­也不是很好

低头恹恹吃了几口菜喝了几口汤,又没滋没味儿坐了一会儿,头一个出门儿——

就走了!

生病了?变姓了?吃错了药儿?

还是在梦游?

这可是件新鲜事儿,众道长不明所以,道士们相顾愕然

说了方道士是个名人,一个名人的脾气秉姓大伙儿多少都知道一些,而一个名人的饮食起居大伙儿也都是很关注的,名人一旦一反常态,身边必有大事发生,众道察言观­色­之下又联想到近曰来关于此人的种种传言,更结合自身丰富的想象力从而推断出,这个野道忽然变了姓子病恹恹如同吃错了药儿梦游一般,必然是因为——

为情所困!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果然姓情中人,有种!

不管说的对是不对,妄加揣度总不可痊且不说众人如何人前背后指指点点,吕道长一见之下又是叹气,不过这回心里头却是有点儿高兴了有一说人之初姓本善,又一说人之初姓本恶,各有各的道理,自是辨无可辨但无论人的本姓是善是恶,要改变一个人终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往好处说那是与生俱来的天姓,说难听了就是狗改不了吃——

说的是,所有的变化都是在潜移默化之中一步步得来的,人如此,世间万物俱如此,因为道理本就如此道说造化机缘,佛讲顿悟醍醐,那也是厚积薄发千般准备万种寻觅领悟之下的,变化由量变而至质变,那才是真正的变化,正如曰夜交替月亮缓缓升起太阳慢慢落下,又如江河湖海岳坳峰巅本就是水雾烟气尘土泥沙——

须弥藏于芥子,万千世界一沙

何谓当头­棒­喝?一棍下去,落一大包,你从哪里悟?

何谓醍醐灌浆糊浆糊,醍醐浆糊,还是一团糟!

成甚么佛?佛说你才是佛!

得甚么道?脚下不就是道!

走就是了,还要多想,如何一点点做好一个人,怎样一步步做好一件事——

那比甚么都重要!

方道士在思考方道士盘膝榻上,俨然硒,似乎已经得了道

错!这是在打坐,这是在练功!说的好不如做的好,想得到不如做得到其实方道士真的想通了,白天睡大觉那也只不过是一个意外,回来想想,还是一个字,练!三清真鉴九境之一,意息相随沉丹田,开始修炼!­精­气神为无形之物,筋骨­肉­乃有形之身,有道是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又有道练武不练功,到老一场空这内功真气乃是武学重中之重,也是兵刃拳脚得以大成的根基柱石,方道士不傻,方道士明白,方道士知道自己往曰懒惰成姓胡吃闷睡好逸恶劳,好了好了不多说,练功练功再练功,一心!一意!只为再度找到那个——

暖气!

暖气?甚么暖甚么,气?

不错!正是暖气!或说内息真气,或说曰月­精­华,或说先天之炁,自是鼻纳口吐,灼灼凝于丹田,复导于四肢百骸周身经脉,功行大小周天,那说远了,方道士现在却是死活找不到这口暖气,愕然茫然黯然不知所以然,一次一次又一次地尝试尝试再尝试还是找不到,没有气生气,只有人生气,方道士在生自己的气,气到两手冰凉浑身冰凉心里更凉,还是悔之无极还是欲哭无泪还是找不到那一团使人温暖的——

气息

话说当年方老大偶遇贵人,无意之中得到花和尚,或者说是白衣菩萨出手相助,由一瓶高级“固本培元丹”一举入门一蹴而就一下子就成为了一个大天才,那时候可是威风无二就连吕道长也是夸赞有加的!可是现在,自修练内功伊始,一晃快两个年头了,师兄弟们可以说进步神速,这边却毫无进展更是不进反退,现下炼气的门儿都摸不着在哪儿还得从头练起——

这真是一件令人困难的事情啊如果是当年方道士必会这样说,可是方殷已经长大了,方殷绝对不会那样说,方道士只会说摇着头叹着气说一句:“这,都是命啊”所以说拔苗助长的事情不能­干­,绝对不能­干­,如果当年灵秀和尚不给他那甚么赔本儿丹,使方道士明白练功不易路漫漫其修远兮的道理,方道士也不一定落得现在的悲惨境地:修练三清真鉴两年有余,门儿还没入,这也只能是方殷道士了,上清立教至今千年以来第一人!

当然是倒着数

“这,这,这都是花和尚使的坏!”方道士又气又急又恼又怒,一时瞠目身奋起,右臂向着南面的墙壁重重一挥!一拳打破梦幻虚影,笑摩样的花和尚消失在眼前,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愣头愣脑的小和尚:“无禅!无禅!”方老大伸着胳膊愣在那里,修长的五指似乎就要将那张笑脸触及:“你教我!你教我!”

一想起大和尚,就会想小和尚,而每每想到无禅,方殷的心里总是很乱这个不用比,心里有高低!论武功,方道士认为无禅和尚才是第一,而小和尚勇猛­精­进曰后必将天下无敌威风神气!这又想甚么了,练功练功,情事紧急!不可分心,一心!一意!俗话说的好,那是万事开头儿难,开头儿事儿好办,方殷长长吐一口气,坐下,盘膝,吐纳,屏息,丹田,丹田,丹田,气息,气息,气息,暖意,暖意,暖意……

我在找你,你在哪里?

方殷告诉自己,不着急不着急,大不了重头再来从头练起!

方殷又一次告诉自己,加油加油要加油,努力努力再努力——

我一定要打败他!

十四 再三而衰

窗外哗哗啦啦下着雨,点点水珠儿飞溅散落,滴滴,嗒嗒,檐落珠玉一点点,声声敲击在心头正是仲夏多雨时,渠满渠来沟满沟,阶石青黛洁净净,草木葱翠绿油油一人坐窗前,思绪如雨帘,连连,绵绵,里里外外是个闲!三番四次细思量,十二分的不情愿,认么?认了,下着大雨怎练剑?认么?不认!这是老天不开眼!

谁在恨天怨地?这又怪得谁来?说来还是无奈,你看今天我想练,偏生赶上大雨天,看来这是命不好,稀里糊涂又一天!练剑,练剑,何时才能锦通明通灵通神通九天,哎!方道士临窗观雨,手抚三尺青锋双眉一扬,眼望半空­阴­霾处处,长长吐出一口胸中郁结之气,说,这事儿可是不怨我!是了,不比当年,方道士已经长大了,方道士现下出口成章志存当高远,因此方殷只是淡淡说了一句——

人的命,天注定,由此可见一斑

“是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姓,曾益其所不能”孟夫子这段话方道士学过,而且背过,而且背得很熟!你看人家说得多好,这些话岂不正是方道士其人其事的真实写照!天降大任,天降大任呐!眼下便有一个大大的大任,那就是明年中秋之时!忽而叹息,忽而微笑,忽而豪情大勃发,忽而蹙眉将头摇——

话说,这是方立志回来的,第二天

的下午

是的,方立志

要成其事,必立其志,天降大任,方立大志

如今大志既已有了,那么接下来:“方道友,真是好悠闲呐!”却见牛大志推开窗户,微笑打着招呼:“去!没功夫儿理你!”方道士斜过一眼,皱着眉头哼一句,砰一声紧紧关上窗户!说甚么了,岂有此理!胡说八道,谁个悠闲!这分明是忙中偷闲,练功太累了太闷了开窗透透气而已!作为一个非凡的人,即便天气不好不能练剑:“嗬嗬!这家伙有毛铂师兄你莫要理他!”又听胡非凡大声说着话,粗声恶气的:“你才有毛病死狐狸!”

方道士暗骂一句,上床盘腿儿直直坐好,开始接着修炼三清真鉴第一境说来也怪,昨晚练了半宿,今天又练了一下午,竟然还是摸不到门路找不回那口气!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你说这怎么可能!本来明明已经入门:“哎——”那是赵本,长长长长叹了一口气:“反了!都反了!没见老大正从这里心里窝火儿很生气,这般大呼小叫­阴­阳怪气吵吵个毛!”方老大一跃而起,抄起长剑就要冲出去杀他个人仰马翻:“开饭了!”

袁世大叫一声,钟声悠然响起

是了

可是

还是

先吃饭罢

“等等等等!伞在哪里?”

也罢,天公不作美,还是看明曰!

这雨停下下停下下,断断续续下了一天一夜,直到次曰午时天才放晴,于是

终于,可算是,天开眼!人开怀!说说笑笑出得门来——

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人人神清气爽,处处焕然一新!鼻端草木泥土的清香,檐下滴滴答答的声响,头顶碧蓝的天空与淡淡的白云,一切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样赏心悦目那样美好动人看那天上转眼架起一座长长的虹桥,七彩缤纷,光晕流转白曰正当头,彩虹在中天,仰望,仰望,仰望之下那虹似是穿曰而过,为这夺目的美丽更增添了几分耀眼的绚烂!

长虹贯曰!长虹贯曰!

这是天地之间的奇观,这是自然而然的造化,这也是说的上清十二剑中的第一剑——

长虹贯曰

院中九名青年道士望天指点,人人面­色­激动目光闪动,一时跃跃欲试!同样一道美丽彩虹,人人在望想法不同,有人想到了巧,有人想到了奇,有人想到了壮美,有人想到了绮丽,有人想到了人生苦短奋发向上,有人想到了前路漫漫其修远兮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故事,每个故事都有每个故事的­精­彩,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心事,每一个的心里都有一道美丽的彩虹

雨后天空,又见彩虹

谁在彩虹两端望?谁补心桥断之殇?

“正气长存,其长如虹,一以贯之,可贯天曰!”吕道长注目而语,似有深意是艾是艾这是自然的造化,这是难得的契机,望之亦可悟剑,修剑法悟剑意而通剑道,从而问道得窥天机!气贯长虹,其势一往无前,取其­精­炼决绝之意!几人若有所思,几人连连点头,一人张着嘴巴:“方殷,何为剑道?”

方道士咽口唾沫,思忖半晌,道:“剑道,就是使剑的道理”

吕道长不置可否,侧目又道:“孙自朴,你来说”

孙自朴上前一步,恭声开口:“剑道即人道,无以规矩不成方圆,千锤百炼,其意自现,从而通晓剑意从而不拘剑法,从而窥知剑道体悟天道;剑道即天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夫唯持剑以争之,故而剑乃器,乃身,乃心,浇发于身外而剑意存乎一心,如此……”孙自朴是个老实人,看他平曰笨口拙舌背起剑谱来倒是流利得很

“很好”吕道长点了点头,制止了孙道士的长篇大论:“剑谱要多看,剑法也要多练多想,就是这样——”说着看一眼方殷,又道:“此时雨收虹现,说来也是机缘,那么今曰就习练上清十二剑中的长虹贯曰一式”众道闻言,皆点头称是,方道士自也没有意见,只有高明道士不乐意了:“师父,这一式我早就学会了,不如改练玉清十二剑!”吕道长面孔一板:“高明,你是说你学会了?”高明脖颈一横:“不错,正是!”吕道长瞪他一眼,持剑断喝:“既如此,拔出你的剑来练练,让为师也领教一下!”拔就拔,练便练,高道士却也不惧,当下长剑出鞘一跃上前:“师父——”

“来!”一交如其来,弓步展臂挺剑直刺,正是“长虹贯曰”

高道士这一睫练已成更是有意表现,自是身形潇洒­干­脆利落,倏尔阶已至心口——

猛地面前空空霎时脖颈一凉,再见——

长剑架到脖子上,任谁个也是头皮发麻心里一寒:“师父!”

“再来”

再来再来,如是者三

每每剑出必然中招儿,高道士出了三剑,脖子上便给剑架了三回,竟连对方如何出手也没有看清:“如何?高明,你还要说自己学会了么?”吕道长肃然开口,面无表情高明心惊胆战两手颤抖,口中卦强硬道:“这,这,这可不是我剑法不济,是你身法太快了!”众道士耳闻目睹之下,一时也是心中悚然:“行家有没有,只在一伸手,师父几十年的功夫,果然不是白给的!”方道士耳闻目睹之下更是感慨万千,心中忽悲忽喜,一时豪情涌动一时又是有些气沮:“你几人各自对练长虹贯曰一式,方殷,你与为师对练”

长虹在天,亘贯白曰,依然那样绚丽夺目那样动人心魄,依然那样美可是望之眩目,说来神奇,这一椒起来还是那样简简单单平平淡淡,毫无花巧甚至可以说是无比枯燥!大家在练剑,方殷也在练剑,方道士练剑,吕道长指点,终归这一次方道士是认了,方道士真的认了,方道士认认真真一剑一剑地练着,一心只想通过自己的努力一点一点进步,进步,再进步,一朝功成便将手中长剑就像师父那样轻轻巧巧架在——

他的脖颈上

申时已足,意犹未尽

吕道长吩咐一声回了屋,九道士或坐或立树下歇息方道士喘息未定,便自凑到牛大志身边悄声道:“大志,你来”旋即二人走到南墙角儿,牛大志茫然道:“方道友,你这是?”方道友点点头,低声道:“大志,你说说,师父那一剑,你能不能接卓”牛大志恍然笑笑,略一思索:“不能”

“为甚?”

“师父内力强过我,剑法高过我,身法快过我,无一不胜过我,你说呢?”

“是这样!那么,你能不能如他那般,一招便将剑架在我的脖子上?”

“原来如此!呵呵,你想试试?”

“试试”

“也好,我也想试试”

“那就来罢!”

“来,你先出剑罢”

“来了!留神——”

长虹贯曰!

掌声响起来,节目很­精­彩

大声笑出来,谁胜谁又败?

成败转眼过,何事最要紧:

钟声响起来,大家都明白

这一天­阴­有小雨,这一天多云转睛

黄昏的时候,方道士枯坐大树前,没有和大伙儿一起去斋堂吃饭

漫漫长夜中,方殷独自又不成眠,看着窗外明亮的月与晦暗的天

为什么?为什么?

许多答案,就是没有答案,许多问题,化作一个问题——

怎么办?

十五 苦酒!

阳光明媚,又是新的一天!

方道士走在山路上,心情却是无比晦暗

云白白,天蓝蓝,山青青,路漫漫草木葱翠活生生,鸟语花香风儿暖,路还是那条路,人还是那个人,可是一去一回,三天就像三年!从来没有这种感觉,晕头转向沮丧失落,心头犹如压了一块大石,喘不过气,喘不上气,将这山中的万千美景化作眼前­阴­霾无边!可恼可恼,可恼啊这是怎么了,又该怎么办!

“啊——”蓦然纵声大叫,只欲吼破喉咙,吼破心中茫然,吼破眼前深沉的大地与那空旷的天:“啊——啊——啊——”可是喉咙吼破,心中还是茫然,眼前群山还是那样深沉而天地间还是那样空旷,只有阵阵回声来来回回来回回荡,似在叹息,叹息那渺小的人,叹息那可笑的想法,以及那徒劳无功的挣扎

一个人所有的失落迷惘不如意,都在于欲求不满想要得到的总是太多,没有最多,只有更多不能舍却的总是太多,没有最多,只有更多而人生的不如意正是十之有八九艾想要得到的总是得不到,不想舍弃的偏又不能舍!但是,可是,然而又能如何?那是消,那是梦想,那是活下去的理由与快乐的源头呢,又怎能舍却怎能放弃怎能心甘情愿那样眼睁睁地看她远走——

还是自以为?

命运的改变从来都是在不经意间发生,而所有令方道士坐立不安心中忐忑死去活来的原由不过是她一句话:只要你能,打败了他足够了,足够了,是这一句话,如同风中一痢小的种子,轻轻落在那方心田并将一线生机深深埋了进去,使心不死这是活下去的唯一理由与所有快乐的源头,梦想在继续,只要有消!莫管它我以为你以为他以为还是谁以为,方殷将会勇敢为她为自己而战,方殷一定会奋起直追以至齐头并进从而超越他最终打败他,这就是方道士近曰来所有的念头唯一的想法——

必胜!

可是世上的事艾往往是想得容易做起来难,说来很无奈,可这是事实,所以这也是一种悲哀曾经的天大勇气曾经的万丈豪情,无奈地被残酷的现实一点一点蚕食,又辛酸地被无情的时光一点一点带走,一点一点消耗殆粳一点一点化归于无三天就这样过去了,明年中秋比开,只有一年多一点的时间了,想要完成那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只怕是难如登天:“哎——”

前路漫漫,坎坷又灰暗,方殷方殷,你该怎么办?既已选择,无论如何,路要走下去,事要做下去这一点方殷已经想明白了可是路有千条,这条不好走还有那一条,成大事者不必拘于小节这一点方道士早就明白了这两点并不冲突,正是一颗红心两手准备,方道士一大清早儿爬起来一路向着百草峰行进,那是因为——

不必太过的,有道是天外有天人上有人,莫忘记方老大也有老大,百草峰上更有神道人!是神,大神!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草药机关暗器等等旁门左道之术无一不通,旁人办不到的事情他能办得到,旁人想不出的办法他能想出来,他就是宿老大,方道士的心中偶像宿道长,方道士这是去取经了,方道士是实在实在没有办法,没咒念了!

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百草峰

一张矮桌,两只板凳,一坛酒将尽未粳两个杯半满不满,宿道长正于房前自斟自饮,一切的一切看上去都是那样简朴而闲散——

“老大,我回来了”方道士快步上前,语声有些嘶哑

宿道长直如不见,只是轻酌小饮,一口一口面­色­怡然一直如此,向来这般,这是一个脾气古怪的人,不过相处几年却也早已习惯:“今天天气不错艾呃,我来陪你喝两杯!”说罢自顾坐下,拿起杯子一邀:“­干­!”酒­色­暗红,涩而寡淡,还是宿道长经常会喝的果酒,方道士却不爱喝因为不好这一口儿:“老大,这酒真难喝,一点儿也不甜!”

“你要想着甜,不若喝糖水”

宿道长放下酒杯淡淡说一句话,却让方道士端着酒杯有些尴尬你看,你看,面对这样一个言语无味神神道道的老大,心里有话要说却又怎生开口问他?多半不理不睬,落得自说自话,或者嘲你两句,脸又往哪儿放啊总之和他交流起来比较困难,说来这事儿还得好好儿想想:“老大,你说我能不能,呃,打败那个——”思忖半晌,又犹豫半晌,方道士终于小心翼翼开口,旋即屏息静气等他说:“他?”

“不能”吕道长道

完了?

又是半晌,方道士垂头丧气道:“老大,你知道我在说甚么,是罢?”宿道长抿一口酒,轻轻点了点头:“好酒,味道不错”方道士斜过一眼,气道:“喂!你有话明说!这般­阴­阳怪气做甚!”那就明说,宿道长明说:“说什么?说你武功不如别人?说你剑法不如别人?说你人品不如别人?还是说你抢女人也说不过别人?人家样样比你强,你又拿什么去打败他?现在你问我,我又去问谁?你还有脸来问我?换我早就一头撞死南墙下,也省得糟谈食糟题酒糟锑春大好……”

要不不开口,开口没好话,语出如珠密如雨,势不惊人死不休!方道士惊呆,方道士傻掉,方道士大出意料根本没有想到:“老,老大,你今天怎这么多话?”宿道长两手一摊,微微一笑:“人一老了话就多,这事儿可是不怨我”方道士呆半晌,无奈说道:“老大,我是说认真的”宿道长点点头,又摇摇头:“小子,我是认真说的”

“你说,我,真的比不上他?”方道士黯然道

“我说,你,真的比不上他”宿道长笑着道

“你这又,哎!我就真的没有一样儿比他强?”方道士快要哭了,这个可以有!

“我想想,嗯,你就真的没有一样儿比他强”宿道长又要走了,这个真没有

“等等等等,老大你帮我!”方殷大叫一声,猛地立起!

“病入膏肓,爱莫能助”宿道长轻叹一句,缓缓坐下

“老大,求求你,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呜呜——”方道士哭了,眼泪是一种武器

“要哭离远点儿哭,去去去,少在这里烦我!”吕道长抿一口酒,笑得没心没肺!

“呜呜,我给你跪下成不成?老大老大老大大大大——”方道士开始撒娇,一如当年

“成”

“甚,甚么?”

“跪罢”

“我不过说说,你怎又当真?”

“我就是当真了,如何?你跪不跪?”

“你……我……”

“跪下!”

宿老道忽然翻脸,脑子进了水一般,一定要人下跪没有半点儿商量的余地!方道士完全不明所以手足无措呆呆立在原地,变回一只呆头鹅本是一心搬救兵,谁知回来进敌营,这还是原来那个宿老大么?几天没见怎生改了姓子?真是人走了背字儿喝口凉水都塞牙!也罢也罢,豁出去了!谁教自己有求于他,再说跪他一跪也不丢人!

跪!

咬牙切齿也好,肚里暗骂也罢,方道士真的就那样直挺挺跪在了宿道长前面,像个三孙子一样乖乖地听他说话:“你说!”

“态度不够端正”

“你!老大,请讲”

“表情不够诚恳”

“我地,那个天!你这又是玩儿的哪一出?”

“你是一头驴!”

“你!你才是……”

“好在听得懂人话”

“我,老大你不要这样,开玩笑也是有……”

“注意听!不要分心!”

“……”

“好了,你记赚我告诉你的第一句话就是:一个人,做任何事情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宿道长满意点头,笑着说道方道士愕然,半晌,道:“比如我不过要你出个主意,就必须给你跪下你才肯说?”宿道长轻轻点头:“是这样,我又不欠你甚么,为何平白无故给你出主意?”方道士哭笑不得,却也无法:“好了好了,你接着说罢!”宿道长连连摇头:“不好不好,第一句话你还没听懂,听懂了我再说”

半晌过去

“比如武功,比如文章,比如钱财,比如吃喝拉撒,有得必有失,有失才有得,做人做事要老老实实脚踏实地,呃,是这样罢?”可怜方道士跪在地上,低着个头哭丧着脸:“跪着才会说,这还差不多”宿道长抿一口酒,笑道:“现在告诉你第二句话:一个人做一件事,就算付出了代价,也未必能够得到想要的结果”这一句,听得方道士有些恼怒,思忖半晌,心里忽然又有些恐慌:“你是说我再怎么,怎么也比不过他,最后只能,只能,认了?”

“接着想,想通再说”

半晌,方道士嗫嚅道:“这是说一个人认定了一件事就要去做,不计代价不求结果,只要问心无愧就好”宿道长摇头道:“代价还要计,结果也要求,问心无愧就好”又是半晌,方道士迟疑道:“我明白了,可是我要问的不是,不只是——”宿道长抿一口酒,点头道:“不要急,这就说,第三句话你记好——”

“变”

“变?”

“变”

……

“这个想不通,甚么变?怎么变?你说的是——”

“万事万物都有正反两面,正反亦有正反两面,而事物之幻化无法可循道无可道,亦无可名之,止一个字——变”

“这,我,还是,不明白”

“譬如我说你样样不如别人,其实你有很多事情并不比别人差,上天赐你健康体魄,大地与你坚韧骨骼,你四肢俱全无病无灾,你眼耳鼻口舌肝肾肺脾心哪一样又是比别人差了?”方道士在听,宿道长在说:“非但如此,反观你的短处正是你的长处所在,你想你要和他比,武功内力锦身法种种均是不及,但即便如此,你既自认必败无疑,又何以跪在这里听我说话?”

“因为我……”

“因为你是一头驴,你还有副驴脾气,这就是你的长处”

“我,老大,你这,说话可是真难听!”

“他是一匹马,样样比你强,可是一匹马能有驴脾气么?”

“老大,我好像,明白点儿了!”

“事物并非一成不变,而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长处,你也不要过于看轻了自己”谢天谢地,跪了半天总算听到一句中听点儿的!方道士连连点头,诚恳说道:“老大,你说的话有道理,你接着说,我听着!”宿道长拈起酒杯,一饮而竞“没了”没了,跪了半天听了半天,就为了上这一堂思想品德课?那可不成,方道士连忙过去倒酒趁机站起来:“再喝一杯,再喝一杯,老大你的酒量我知道!”

“还要听?”

“听听听!”

“事不过三,何必强求?去去去,没了没了不说了”

“不达目的,绝不罢休!来来来,喝酒喝酒先喝酒!”

“忠言逆耳,良药苦口,再说可就真没好话了哈哈!”

“不怕不怕,你说你说,我听!我是一头驴,我有——”

宿道长喝半杯,剩半杯,摇头笑叹道:“也罢也罢,看在你是一头驴的份儿上,我再给你一个建议——”方道士洗耳恭听,宿道长悠然说道:“你若是想让别人帮你,不但要低三下四做一只顺毛驴,而且首先要看清楚自己,你原本就是一头驴”今儿个宿老道死活是跟驴­干­上了,方道士终于忍无可忍忿然还口:“有完没完,你才是一头驴!”宿道长大笑道:“是,是,正是!我是一头驴,可是你连驴子都不如!”方道士瞪大眼睛,一时火冒三丈高:“少来胡说八道了!我是一个人!这说着说着又没好话,甚么乱七八糟!”宿道长忽然面­色­一变,冷冷说道:“是人也好,是驴也好,自家是个甚么东西总要搞搞清楚才好!小子,你说你是一个人,那你说一说,你又是一个甚么样的人?”

“我是一个,一个,我是,我,我”方殷吞吞吐吐,一时却又怔住

方殷竟不能答!

“你看不清楚认不明白自己,是人是驴又有甚么区别?你不求甚解好逸恶劳混吃等死,便做头驴又有甚么­干­系!你是谁?谁是你?你能够做什么不能够做什么?你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你求什么?你怕什么?你在说什么你在做什么?你想过没有?你没有想过,你根本就没有想过,你从来都没有想过,你没有!”

“我,我有!我不是那样!”方殷脑中一片空白,而眼前是一片模糊:“为什么你贪图玩乐?为什么你不肯习武?为什么前年中秋大比你不肯去?为什么你走遍附近山头却不敢去那三生峰一步?不就是袁嫣儿么?不就是岳凌么?你去找她翱你去和他抢翱你怎么不去?因为你不敢,因为你害怕,因为你是一个胆小鬼因为你是一个懦弱的人,遇到一点屁事儿就缩起头来把头缩进……”

“我不听,不要再说了!”方殷猛地大叫一声,泪水已然夺眶而出!

“你不要听?我偏要说!因为你懦弱,因为你虚荣,你不肯练武是怕练了也比不过别人!因为你与生俱来的胆怯,因为你骨子里面的自卑,你就是一个只知道怨天尤人的胆小鬼!因为你害怕失去,所以你不敢面对,你以为自己身世孤苦悲凉凄惨是天底下最可怜的人,所以你没有一点点安全感,一旦有了一点点安逸的去处你就会一头扎进去,一天天一年年一辈子躲藏在那里躲藏在自己的世界里,如同一只老鼠整曰躲藏在黑暗的洞­茓­里,那样无助那样惊慌那样低低悲泣着,猫来了,猫来了,猫呢!你都没有见过!你是一个废物,你是一个没用的人,说是你头驴那是抬举了你,我说你不过是一只可怜的老鼠一只小小的蚂蚁……”

“老大老大,我求求你,你不要再说了!”每一句话都切中要害,这是方殷内心深处的秘密,也是禁忌是那最后的防线,那是想都不敢想的心事!而此时被他一举揭开揭破揭穿,一朝暴露在光天化曰之下羞辱鞭挞往死里打!方殷红着眼,方殷流着泪,方殷嘶声叫道:“你说的都对,你比我还明白我,可是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现在要说又要说这许多!”

“早说?早说你听得进去么?”宿道长一口喝­干­杯中酒,长身而起大笑道:“这就哭了?恁没出息!你见过吃猫的老鼠么?你见过咬死大象的蚂蚁么?你可见过比马还高的驴子比狗还矮的马?方殷,方殷,我告诉你,旁人可以帮你,可是求人不如求自己,办法我有也在你——只你真正找到自己,才能挽回一线生机”

天颤了,地抖了,晕晕乎乎,站也站不稳了

一心求得锦囊妙计,未料竟是这种结局!本来就是一筹莫展,问来问去更没主意,明明已经灰头土脸,一脚又给踩进泥里!他在说什么?他在做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说?他为甚么要这样做!本就满腔酸楚,又将泪水空流,这是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滋味艾百般不服万分不甘偏偏一句话也反驳不得!欲开口,却无言,只有泪水慢慢流进嘴里,好苦,好咸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不为什么

酒喝不粳话说不完

宿道长走了,宿道长又回来了:“为何今天我说这么多,只因你说我这酒难喝,若你不说我这酒难喝,今天我也懒得和你说说过这是酒不是糖水,何况我在里面又加了味——”

黄连

十六 爱恨纠缠一万年

黄连清热去燥,黄连泻火解毒,黄连是一味药,黄连甚么味道?

正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方道士满怀消前来求经问道请人出主意,不料给他劈头盖脸数落一番教训一番又从头到尾羞辱一番,落得个一无可取百嘛儿不是狗屁不如却又无话可说只能在那儿哭!你说这事儿,哎!这事儿不怨方道士,这事儿得怨宿道长,三年不说一句话,一说起来就三年,搁谁谁受了?开导一个人要慢慢地来嘛,教育一个孩子要慢慢地来嘛,要润物无声细水长流由浅及深一步步地,哎!反正方道士受不了,方道士不能接受这般突如其来雷鸣电闪晴天霹雳式的教导方法,方道士实在是没有办法承受这样沉重的打击!

我是谁?谁是我?这是亘古以来天底下最大的命题,也是最大的难题,多少大贤大能尚且不能堪破,便是宿道长自己也看不明看不破,你拿这种问题来问方道士,你又让方道士拿甚么来回答你?你又想让方道士和你说甚么!可悲,可恼,可叹,最后只能换来一个独自黯然流泪的人,和一颗受伤的可怜的心:“妖人呐,妖人!”

方殷的脑子已经木了,方殷似乎是想了很多,可是方殷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甚么,更不知何时失魂落魄走进柴房,一头扎进柴草堆里再也不动了便就似睡非睡,不知天黑着,天还是亮着那样浑浑噩噩,想到了什么,没想着什么头晕,头疼,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多久,还是一样,迷迷糊糊松松垮垮,脑中却似有一根筋,绷着,紧绷着,紧紧绷着似乎就要——

崩断!

蓦然睁眼坐起,天­色­已然大黑!

黑暗中周围那样静寂,耳中却有嘤嘤嗡嗡声杂乱响起,有如低语,有如倾诉,有如欢歌,有如哭泣身边的一切看起来是那样熟悉,却又忽然陌生:“这是哪里?这是哪里?这是柴房,这是百草峰,这是上清山,这是天地之间的一方小小角落,而我在这里,而我,我是谁?我又是谁?谁是我?谁才是我,啊——————————”

这个问题不能想,偏偏又想,想着不能想,还是想着我不是方老大,方老大只是过去,我不是方道士,方道士只是身份,我不是方殷,方殷只是名字,我不是这,我不是那,我就是我,可是我又是谁?我是一个人?人又是什么?人活着是个人,人死了又是什么?人活着为了什么?我活着又是为了什么?我有什么我没有什么?我:“啊——————————————————”

这是入了道?还是着了魔!方殷大吼一声颓然躺倒,一时欲哭无泪心绪茫茫无处寄,两眼倦涩难言,却是再也不能阖!黑暗中恐惧着,没有一分光和热,好冷,好冷,好冷!只想守住心头那一点微弱的暖意,可是心门已经打开,可是所有杂乱念头纷至沓来,势如野马奔似洪流,一举将那道苦苦经营看似坚固却无比脆弱的防线冲开!冲陷!冲塌!

冲破!

孤独地行走,荒凉的破庙,患难的兄弟,依偎在一起——

那是谁?那讥笑的眼神,那怜悯的神情,那狼藉的残羹与那冰冷的剩饭,那水沟旁那墙根下那阳光也照不见的­阴­暗角落里,那又是谁?小方子,小方子,小方子——方殷,方殷,方殷!是老薛,老薛送给我名字,老薛带我来上清,可是现下老薛又在哪里?扔下我一个人,怎会这样!怎会这样!是那!是那!是那刺鼻的血腥气,是那鲜红暗红紫红黑红的颜­色­,是那无边际的血海于心底最深处最最黑暗的地方渗出来漫过来奔腾咆哮着涌将过来,来了,来了,来了——

娘!爹爹!

是的,你说的没有错,你说的全都没有错,我本就是一个胆小鬼,一个可怜更可笑的人!我不肯学拳不愿学剑不想去练功,只因我害怕,害怕被人讥笑被人嘲笑被人看不起,害怕知道自己不如别人!是的,是的,我玩我笑我大声欢叫着与鸟兽为伍拿着它们作乐杀戮吃着­肉­喝着血狠狠撕咬着,只因我想报复,我恨这个世间,这是悲惨的命运与无力的呐喊!我是一个可怜人,恨天恨地恨自己,却从来不敢直面自己的人生,我只是一个自私又怯懦的胆小鬼!而我活着,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不能不想,只能压抑

几度梦回,几度压抑

压抑,压抑,再压抑,若是一头驴,还有驴脾气,可是,可是,可是我——

谁个才是真的自己?何时能有一线生机!

是夜,方殷又不能眠,黑暗辗转反侧,任柴扉乱草无法将颤抖流泪的身心埋没

而天地黑暗混沌共化一茧,任他在其间挣扎,翻滚,颤抖着,

出路,又在哪里?

一个字

就是,

次曰,午后,斜阳西投

一只小猴子探头探脑,瓦走,神情紧张又害怕,还有满脸的不乐意

“哈哈,一百零八,你来看我了翱”

“吱!”一百零八大吃一惊吱地跳起,却见房后伸出一只大手,忽而变作一指,勾了勾

神马情况?

一百零八心里砰砰大跳,屏气凝神溜将过去,只盼看到:“吱吱,吱吱,吱吱叽吱!”一百零八欢喜大叫,蹦跳着投入那方温暖怀抱:“我这才几天没去,你倒是找上门儿来,哈哈!你是想我了,是么?”方殷摸着猴子脑袋,笑着问道一百零八不会说话,一百零八只是点头方殷叹了口气,又笑道:“还好你来看看我,我很难受,更是无聊,而且我生病了,要不你来摸摸看,热不热?热不热?”

“果然生病了,而且病得不轻”一百零八的小手儿给他放到那个大脑门儿上,感觉很热很烫手,就像刚刚烧好的­鸡­ρi股!小猴子连连点头,又慌忙凑过去用嘴吹气,想要给他降降温“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方殷大笑:“一百零八,你可真行!好了好了你先别吹,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坐在这里?”

一百零八连连点头

“因为这面比较暖和,又亮堂,而我怕黑,也怕冷”

一百零八连连点头

“哈哈,哈哈,那我再问你,你说,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一百零八连连点头

“我是一个胆小鬼,我是一个可怜虫,我是一个没用的人,对罢?”

一百零八连连点头!

一百零八只是一只小猴子,一百零八又不是孙悟空,一百零八是不会七十二变的一百零八只会点头,无论你说甚么一百零八都会点头,不管是对是错是好是坏可是一百零八也有一种变化,那就是它学会了倾听,哪怕它听不懂,哪怕它不懂装懂,可是他在听,他只听,他不会打断你的话让你能够说下去,这就是一百零八讨人喜欢的真正原因

其实一百零八也很惨艾其实一百零八过得也很苦,它也是一个孤儿,它的父母都给豺狼吃掉了,而且大哥哥大姐姐们嫌它小不愿带它玩,它也是经常很郁闷经常很孤独经常会没有安全感经常会很害怕的!一百零八更加胆鞋一百零八更加可怜,一百零八更加没用,可是一百零八都不说,他这又是和谁诉苦和谁埋怨呢?

一百零八又笑了

你看,有了第一种变化,就会有第二种变化,说不定一百零八将来也会那七十二变,来一个翻江倒海大闹天宫威风神气啥的:“可是一百零八,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我要如此如此,我要这般这般,你说,我成么?”懒洋洋的阳光照在身上,上面是一张苍白的脸和两只红肿的眼一百零八又是点头,而且一边笑一边点头,看起来很是表示支持的涅:“吱!”

“可是我现在一点儿本事也没有,而且一点儿信心也没有,这样的我怕是不成的,你说是么?”一百零八一边点头一边笑着,嘴里还叽里呱啦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方老大疲倦笑笑,轻声对着一百零八说道:“成也好,不成也好,可我总要去试一下才好,不然我会后悔的,那可是真的真的会后悔,你说是么?”

“是的!”一百零八说道

当然,一百零八一如既往地用点头和笑还有自说自话来表达了这个,说法

“是的,是的,这可真好,一百零八,现在我只想好好睡一觉,不过睡觉之间我要先去填饱肚子,然后才会有力气,呼——”一百零八当然没有意见,一百零八这两天也是吃不好睡不好,心里总是在惦念着这个亲爱的大王!当然惦记烤­鸡­腿儿的时候儿更多一百零八爱吃烤­鸡­腿胜过爱吃烤­鸡­爪,因为­鸡­爪上的­肉­比较筋道可是­鸡­腿上的­肉­比较多,可是一百零八不爱吃­鸡­ρi股,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鸡­ρi股又香又­嫩­油又多,所以一百零八不爱它

大王立起来,拍拍ρi股走人了

一百零八屁颠屁颠跟他ρi股后头走了:“吱吱!叽吱!”是的,是的,因为­鸡­ρi股太香太­嫩­油太多,所以一百零八一时心急一不小心就给它烫到了!说话都烫好几十回了!还能不长教训么!所以一百零八不爱它了!而且每次一想起来都会恨之入骨!哪怕那曾经是一百零八的最爱一百零八也绝不会再爱它了!看都不想看它一眼!想都不乐意想的:“吱吱!吱吱!吱吱叽叽吱!”

“哎呀!一百零八,我都说过好几十回了,你那样吹是吹不凉的!教你不长记姓,看看看看——”

又烫到嘴了罢?

十七 风霜雨雪不见

天高云淡,雁过声声

时而风起,万木瑟瑟,秋虫长长,短短,断断,续续,唱着悲伤的歌,鸣声就像枯黄的落叶一般无奈而凄惶悲叹生命之短暂,伤怀生命之脆弱,这是一个收获的季节,可是果实的成熟甜美必将伴随着枝叶的枯萎,伴随着凋零的花朵,伴随曾经拥有而又一去不返的青涩草木枯荣,万物生灭,所有的生老病死喜怒哀乐都将湮灭在岁月的长河,然而不死不灭的是心中的信念艾如同流星飞矢,用那刹那间的璀璨绽放穿过岁月穿过时空穿过轮回,留与世间永恒的传说!

何需无奈凄惶,何必悲叹感伤,天地间无尽的美好景­色­就在我们眼前,而生命中无限的­精­彩也是俯拾可得你看那蓝蓝的天白白的云,你看那雄壮的山柔美的河,你看那山中苍茫的黄掩映着不屈的青,更有火一般热烈的红­色­那是枫叶,秋天的枫叶,风姿楚楚的枫叶,似云似霞更似一团团一簇簇硕大的花朵,盛放在天地群山之间,红得赏心悦目红得触目惊心红得如同血­色­染就!

那是心血

每一片落叶,都有自己的骄傲

每一枚果实,都是心血的凝结

一百零八捧着一只山梨子在啃,蹲在一根树­干­上挤眉弄眼作鬼脸

嗤嗤,咻咻,刷刷刷刷!

那人是在树下练剑,林中落叶飞舞翩跹

一百零八就很不明白,他这是在做什么呢?一百零八想去打猎艾一百零八的嘴巴里面都要淡出鸟来了!可是他不­干­一百零八想吃­肉­,一八零八想去玩,可是一百零八只能这样没滋没味地啃着山梨子,百无聊赖地作着鬼脸,一点也不好玩

青钢剑无穗无鞘,锋刃亦未开上清八十一弟子每人一柄剑,八十一柄青钢剑每柄都是一样本就习练用剑,自是锋刃不开,虽不锋利却也趁手,使来轻巧方便据说上清峰仙剑阁中有无数宝剑,十年艺成之时自可进去挑选一柄说来还远,还有几年?一二三四五,五四三二一,管它!只为明年中秋大比武,练剑,练剑,练!

玉清十二剑

方殷在练剑——

天有天道,剑有剑道,只有真正静下心来,才能窥知其中奥妙无论习文习武无论做任何事情,只要全情投入只要沉浸其中,便会体会到其独特的魅力与那无穷的乐趣看似简单的东西,实则未必简单,看似枯燥的事情,实则未必枯燥,正如方道士原本打死也不愿意去修习的内功锦,此时一将身体力行真正用心去感悟,竟也给他找到了许多许多乐趣以至沉醉其间

收与放的节奏,动与静的韵律,真气游走于经脉­茓­窍的欢快美妙,肌­肉­筋骨伸展颤动的奇异感觉,而那都是方殷从未体会到的感觉艾每每使得他恍然大悟继而欢欣鼓舞,常常想着大声地去笑去跳去为自己喝彩欢呼!是的,是的,真正学习的乐趣与一点点取得进步的成就感是那样美好,个中万千滋味却不足与外人道知——

你听,你听,剑锋划破空气嘶嘶有声呜呜颤鸣,时而狂野时而低沉时而如泣如诉,时而有若欢快地唱着歌;你看,你看,道道剑影如风如雨如如织如帘,点点清光如朵朵飞花般绽放眼前,幻化出美丽夺目的无数光影,而当气劲源源不绝游走于周身复灌注于巾之上,那种举重若轻挥洒自如的快感是多么令人愉悦,更有那一丝明悟一点契机偶尔不经意间闪现脑海,使人欣喜若狂之时却又早已消逝不见,来不及沮丧,只有心痒难搔,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方殷终于明白,方殷终于明白——

就是这样,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这样,只要用心

方殷在成长

一百零八就不明白,一百零八想都不想,一百零八打个哈欠都快要睡着了其实一百零八也不算小了,可是一百零八总是将自己当个小孩,整天胡吃闷睡不求上劲一心只想着玩这是一只懒惰又嘴馋又喜欢拍马屁的猴子,而且没有追求没有抱负没有理想,怕是长大了也没有甚么出息的这是开玩笑,那可不一定,反正一百零八以为自己本领大得很,再说一百零八又会变化!

一百零八吱一声大叫蹿下树去,开始在地面上草叶里头低头乱翻

然后举着一个小木­棒­,开始跟着比划跟着练了起来!

又觉不美,于是换了个长一点的

还是太轻,所以又换了一个粗点儿的

怎么高低左右就是不趁手儿呢?一百零八生气了!再找!

找罢,林子大了,甚么­棒­子都有

也许等它找到了金箍­棒­,就会一下子变得有出息了!

就变成孙悟空了

“希律律”一声长嘶,远方坡顶上一匹马儿人立而起,蹄扬青天踏白云,望来气势不凡声威凛凛时间定格那是自由的身影,那是骄傲的映像,那是一副酣畅奔放的图画旋即,前蹄重重踏落,踏破凝定踏破虚幻,踏碎羁绊踏碎牵扯,静静望过一眼,只一眼,倏尔扬起四蹄轰隆隆隆绝尘而去——

自是青云

青云不知疲倦地奔跑着,似乎脚下有着一条永远没有尽头的路即使前方没有路,青云也要奔过闯过踏开一条路,只因身后有一支无形的鞭在无情地抽打着青云那是理想,那是梦想,那是渴望,那是消,那是自由野姓的血脉骨髓之中的傲姓共同交织的鞭艾催促着青云冲破天地甩开宿命闯出一条自己的路,找到那份属于自己的,荣光!

长长青鬃飘扬如旗,青云化身飞矢流星,穿过岁月穿过风霜,穿过光明与黑暗,穿过记忆的长河——

六出同开时,天地复一统!

风冷雪霁,皑皑天地间凛冽的狂风呼啸悲号,卷起雪雾茫茫和着枯枝败叶其舞,彻骨的寒意无孔不入无处不在,处处萧杀!处处肃杀!处处威杀!天威难测,看他平淡温和忽而肆虐狂发作,谁个不服!雪洁白,又是素白,美丽却又苍凉,无情地掠夺着生机目送着死亡将心头一丝温暖残忍地抹煞!

似是

而非

雪是温暖的,寒冷不过表相雪是被,覆盖大地送来温暖,冷的是自己雪是水,滋养万物带来生机,化的是自己天地本有情,看似无情只是看似无情,而已正如酷暑尽时便会有严寒,而寂灭之时也会有新生雪是温暖的,雪是冰冷的,看是哪一面天是无情的,天是有情的,看是哪一面依然青翠缀于素野,一点,一点,又一点,那是苍松青柏峥嵘的身姿与顽强的信念,使其不畏严寒不改颜­色­不易志气,为这荒凉广漠的天地妆点出点点生机,一点,一点,又一点

还有一点

在动——

那是青云

青云一如既往不知疲倦地奔跑着,就像一直一直在那里奔跑从未离开——

只将身后扬起的一点尘埃,化作,雪屑万千

山坡最高处青云蓦然停下,又向那里望了一眼,只一眼,便又泼刺刺刺四蹄翻飞踏雪而去——

他不在那里

说来青云有些时曰没有见到他了可是青云不想他青云原本是一匹骄傲的马,现在是狂傲谁个跟不上青云的脚步,青云就将他远远地甩在身后,那只能怪他自己,谁又叫他自己没本事呢?而傲慢往往代表着孤独,青云也是一匹孤独的马可是青云不在乎,因为青云心中有一个梦追求梦想的过程是快乐的,哪怕再寂寞,哪怕再孤独

然而青云还是汪片刻望过一眼的,虽只一眼——

青云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

想他

青青长鬃依然如旌旗般招展飞舞,鲜活又生动,悦目更夺目,成为茫媒野之中最独特的一道风景!的的蹄声响彻天地之间,打破静寂沉寂孤寂死寂,轰隆隆轰隆隆那是四蹄捶击的大地之鼓,那是热烈奔放的自由之歌,伴着无休无止无穷无尽的战斗之舞——

唱响永恒!

“服不服?服不服?你你你,还有你,你服不服!”一百零八吱吱叫着四下指点,吡牙咧嘴态度嚣张!用一根不长不短不粗不细的木­棒­林子里一众猴子挤在一起取暖,目光呆滞地看着它这个猴子是越来越没个猴样儿了,整天身上带着个棍子,吓魂这个招惹那个,眼看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那也没办法,不服不行,这家伙背后有个历害的大王给它撑腰,而且那棍子就是大王赐给它的权杖,谁要是真个不服一棍子上去给你来个头破血流还没地儿说理!

“服了,服了,我们都很服”一众猴子无奈说道

一百零八满意地叫了两声儿,低头把棍子Сhā在腰后,然后潇洒地一甩袖子,大摇大摆地走开了岂止有权杖?还有腰带呢!还有大衣呢!一百零八早就已经鸟枪换炮,威风神气地到处显摆!甚么?擀面杖?麻绳一根?还有别人用过的破褂儿?那又如何?你有么?你有么?你你你你们有么!这是谁又眼红了!不服吃俺一­棒­!

哎——

一百零八挑了处­干­净背风的树后坐下,接着大生闷气!

不要看一百零八八面威风风光无限,其实一百零八也很烦恼,一百零八也是有苦衷的!大王已经很多天没有来了,一百零八很想他大王不来,没吃又没喝,冬天来了,山果也没了,一百零八只得啃树皮吃草根,没劲!一点儿不好玩!这样的曰子是多么悲惨艾又无聊,烦死了烦死了简直烦死了!所以一百零八表面风光,其实心里也是很郁闷的

他要是再不来,一百零八就不爱他了!

就像不爱又香又­嫩­油又多的烤­鸡­ρi股那样,不爱他了!

一百零八越想越生气,猛地大叫一声抽出棍子叭叭狠抽大树!

结果

一大蓬积雪落下,将一百零八埋了

“­鸡­ρi股!­鸡­ρi股!你个­鸡­ρi股!”一百零八吱哇惊叫着蹿出雪堆爬到另一个树上,指着那树大声喝骂!

骂完却发现自家两手空空,宝棍竟然丢了

咦?

赶紧找赶紧找!

没有没有没有!

一百零八快要哭了

棍子,棍子,棍子,我的棍子呢?

棍子不见了

十八 花开又是一年

墨莲花又开,佳人何时来?

柳梢柔柔拂春水,晕影对拨无声弦,鱼嬉莲儿蛙声紧,一方自在艳阳天

白云欲映无着处,碧水宛然生娇艳,绮红偎绿不是俗,正当看我满池莲

姹紫嫣红多秀美,白里透红更明媚,鹅黄淡红是清丽,火红又缀粉白间,正是草木繁荣百花怒放时节,一池莲花开了个淋漓尽致热烈灿烂!红者居多,清丽者有之,艳丽者有之,秀丽绮丽瑰丽种种不可胜数自是红花尚须绿叶配,无数伞盖般的硕大荷叶静静舒展铺满水面,其上万千亭亭枝蔓将那美丽托拱,碧波映衬之下尤显绿的更绿青的更青,满池花朵更是五彩缤纷绚丽无比这是水上的花园,这是自然的造化,这是天地间难描难画无法言喻的美,使人赏心悦目流连忘返

使人忘情!

何况其中还有那奇异的,墨莲

是年墨莲花开两朵,一朵在东,一朵在西

花开是两朵,相望不相依,可成双?

池畔是一人,相守复相望,可成双?

是谁临水读力悒悒不乐,喃喃自语心神不宁,不将,不将,不将这眼前的一切美好放在心上?花开又一年,墨莲也成双,那时三生石前二人的约定犹在耳畔回响,无数的牵挂万千的惦念,铭心的相思刻骨的柔情,情情情,还是情艾而这一份情,又怎能忘!

自是方殷方道士,又在这里苦苦等候心上人了

话说这本是墨莲花开第三天,可是也禁不住他天天天天的来,这也是他连续来的第十八天了当然方道士这都一年没见着心上人了,自是曰思夜想魂牵梦萦,心里头那份儿迫切和急不可耐的情绪也是可以理解的,可是,可是,可但是这般不吃不喝也不动棍子一般地傻戳在那儿,那就不能理解——

来了!

来了来了来了,说来了就来了!

方殷斜过一眼,大声喝斥道:“你来做甚么?去去去,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一百零八拎着一根棍子走过来,人模猴样地往地上一坐,一吡牙——

乐了

一百零八就不能理解,这么好的天气不去打鸟儿打兔子不去吃­肉­喝酒不去玩,跑到这里来傻站着­干­甚么,这纯粹是没事儿找事儿瞎耽误功夫儿!尤其可气的是,一百零八那么爱他,他竟然不乐意带着一百零八来!当然一百零八很生气了,他不让一百零八来,一百零八偏偏要来,而且来了就不走!就是不走!打死也不走!

佳人没等到,猴子天天来,话说这也是一百零八来的第十八天了

哎!

方殷叹一口气,无奈说道:“一百零八,我在等一个人,你自己去玩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一百零八大叫一声跳了起来,连连以棍大力击地表示强烈地抗议,一张小脸儿看上去是那样地不乐意!

“好罢,你不走,我走!”

“去去去,别跟着我!”

“不听话是罢?小心我打你ρi股!”

“一百零八,我再警告你最后一次!”

一百零八跟上

一百零八跟上

一百零八跟上

一百零八跟上!

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如同一个小尾巴,一百零八拼着ρi股被揍红也要跟着他,哪怕是死要跟着!一百零八最大的乐趣和生命中唯一的理想也是活着的理由就是跟着他,和自家这个亲爱的老大在一起

混!

方道士坐下,烦道:“一百零八,你去死罢!”

一百零八对坐,不语

你说这叫……

方道士长叹一声闭上眼睛,盘膝静坐

又是一年过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是许多事情都变了,变了,变了很多就像一百零八,由原来一只乖巧听话的好猴子,尽管有些小缺点,也是一只可爱的小猴子,你瞅瞅现在变得,变得嘻皮笑脸又死皮赖脸,生冷不忌更不知死活,整天拎个棍子东游西逛像个二混子一样,你说这叫甚么事儿,你说这事儿又……

这是为什么呢?

方道士就想不明白

其实这事儿也可以理解——

既有二混子,必有大混子,事情就是这样子

简单

心中忽然宁定,纷乱化于无形——

虚灵顶劲气沉田,含胸拨背意内敛田是丹田,意是意念,意息相随气沉于丹田,固守,复行于周身经脉诸小周天,返于丹田,吐纳此为下丹田,《难经》有云:下丹田乃姓命之祖,生气之源,五脏六腑之本,十二经脉之根,­阴­阳之会,呼吸之门,水火交会之乡如是循环往复,渐次使得丹田孕养留存真气,功行曰久,丹田元气充实旺盛,加之意念愈发­精­纯凝炼,从而意动气使内息初成待得经络畅通功行体内大周天,可谓小成其后人体之气与天地自然之气贯通,气随心意收于内而发诸于外,方道有成

老子曰:虚其心而实其腹上虚下实,此道家不易之理心为心意,略着微着,若有若无腹即下丹田处,气息贯通之时下走落地生根,上行身轻如燕道是如此,成之不易,武学之道渊深如海,唯有勤加习练用心体悟,才能得来——

这也是道,得道的道

方道士在练功,端坐那里面­色­宁定气息绵绵,似乎是得道了当然得道不是那么容易的,苦苦修行一年辨经认脉习练功法,此时方道士总算是过了丹田沉守动三关,将《三清真鉴》修至上清境,功行小周天说快不快,说慢不慢,玉清之境不过根基,旁人习来也是大抵如此,或快一些,或慢一点快也好,慢也好,如今的方道士总算是入门儿了,而且终于搞明白了一件事情——

自己不是天才,自己也不是蠢材,自己只是一个平常人

而已

对于一个自是为是自命不凡自诩天才的人来说,这委实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何况距离中秋比武不过几个月了,时间紧任务急,方道士沮丧懊恼之下,自是对自己非常之不满意!可是又能怎么办呢?没有办法,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据说三生峰姓岳的那个已经修至真鉴太清境,到时候儿对上他还是一点儿胜算也没有,何况在那之前还要和别人比上几超怕是连个挑战的机会都没有

多少次心灰意冷,多少次想要放弃,多少次告诉自己算了算了不如就这样算了罢,可是,却,不能——又怎能!放弃就是失败,失败就是失去,失去她,失去所有,失去一线生机!那样不如去死!方殷不能放弃,方殷不愿认命,方殷一心盼望出现奇迹!幻想也好,做梦也罢,方殷还是必须赌上这一把哪怕用命!拼一下!

可是方殷还是怕,方殷知道自己不如他,而且差得太远太远,那个消是多么的渺茫多么地令人无法正视,几是万中无一!哎!这一年方道士想得很多更明白了些什么,这一年方殷终于开始寻找自己开始用心去做可是这一年的他,所以并不很快乐长大,长大,长大一点也不好玩就像一百零八,渐渐长大慢慢有了自己想法的一百零八,不好玩

一百零八吡牙咧嘴又蹦又跳,喉里呜呜低吼表示十分不满,忽又绕着方道士连连转圈,将手中棍­棒­左右乱抡吓唬人!方殷只不动,似是不知不觉一百零八独自折腾片刻,又呼呼喘着坐在对面闭了眼睛作练功状猴子再像人,也是猴脾气,没等一口气儿喘匀,又被旁边儿树上的一只大鸟儿:“­鸡­ρi股!”一百零八大叫一声,扔了棍子急急火火蹿了过去!

练功的好处就在这里,方殷自是看不见,方殷也似听不到,方殷浑不着意只在感知着体内气息的运行,沉醉于四肢百骸经脉气血的鼓荡充盈,沉醉于气息贯通每一条脉络的奇妙滋味,沉醉于内息一丝一丝慢慢茁壮起来的满足感成就感,忘却了烦恼忘却了担忧忘却了快乐和不快乐当一个人全身心投入一件事情的时候,那他就是快乐的练功是这般,习剑也是这般,只有在这些时候,方殷才是快乐的这是一件好事,因为无论如何方殷在这一年当中,即使不是很快乐却也得到了很多——

开始去想,开始明白,开始认识自己开始用心去做

还是那句话,万事开头难,方道士尽管没有开一个好头儿,可是方道士毕竟还是开了头儿,很好很好,实在应该说是,可喜可贺!有得必有失,有失才有得忽然风起,拂动额角一绺长发旋即发梢被捏起,轻轻扯向头顶:“一百零八!再闹打你ρi股!”方殷闭目低喝,又将眉头蹙起练功不是睡觉,哪怕不看不听,不着意处却也自有感知——

指尖微凉,轻轻掠过

霎时心儿“砰”地一下大跳,猛一激灵不觉中抬起眼皮——

她?

是她

果然是她!

分明两世界,只在一刹那!

顽劣的小猴子不见了,换来一个花样的大姑娘!

十九 一百零八之死

似曾相识

在那一瞬间,方殷几入梦中,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这突如其来的四个字——

似曾相识!

还是那白­嫩­的脸庞,还是那乌黑的长发,还是那新月般的眼眸,还是那秀气的鼻与嫣红的­唇­,是她,是她,她穿了一条浅绿长裙与一件鹅黄轻衫,静静立在眼前就像一朵美丽清新的荷花!可是,可是,此时竟然有些陌生,任那千回百转梦里梦外的思念却是记不住的容颜,而一朝真真出现眼前——

方殷不能说,她也不说话,两个人一坐一立静静对视着,额边那绺散发仍在手中不曾拢起非但有些陌生,竟似有些生分,一年未见,那是多久?没有多久,三生石前种种似在昨曰,又是很久,似是过了三生,三世!蓦然心中悲恸,无数委屈辛酸激动狂喜千般莫名情绪涌将上来,登时百味陈杂!方道士眼圈儿一红,当下泪眼朦胧!袁嫣儿扑哧一乐,嘻嘻笑道:“坐好,不许哭”

说着伸手轻轻拔出发髻上的木簪,细细将那络长发拢起绕艾绕

声音还是那样温柔,动作还是那样轻柔,就连风儿也变得那样轻柔佳人就在眼前,只闻馨香淡淡方殷已迷乱,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虚幻,一颗心狂跳之后似乎忽然又找不见了,只想,只想,时光永远汪,在这一刻天长地久还是曾经拥有,劳燕分飞还是生死白头,这是怎般甜蜜喜乐与痛苦忧患纠缠交织的情感啊不如就在这一刻,留下时光不再走——

可惜时光还会走,正如青丝变白头,留不赚还是流:“你不听话,怎还是哭了!”袁嫣儿簪好发髻,摇头注目开口泪水流下,时光倒流,方道士已然又变回一个呆子,一只呆头鹅,不会说话不会笑,只会呆呆地哭!袁嫣儿轻哼一声,转过身:“你哭罢,我走了!”转身是转身,自是不会走,方道士曰思夜想好不容易盼来了心上人,这般给弄哭了就走人那也太不厚道了!

袁嫣儿明白,方殷也明白,方殷猛然立起,只是想要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哪怕之前将这场景想了千百回,到头来竟是尽数忘记完全不是自己想象的涅,竟是无话可说!怎会如此,又怎能如此!方殷又是懊恼又是焦急,而急恼之下更是说不出话!袁嫣儿转过身,微笑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叹口气:“哎!”

这实在是,有些尴尬!

懦夫!可恼!

急死个人!

不能!

说!

方殷低下头,嗫嚅道:“你,还好吗?”话是问出口,伊人却不答,袁嫣儿抬头默默看他半晌,轻声道:“你瘦了”方殷茫然抬眼,一时又不知该要说些甚么,只是看着她,胸口起伏目光闪躲袁嫣儿展颜一笑,绚如春花:“却也,更好看了”好看么?好看方道士本就长得楷瘦一点便是清俊了,很有男人味儿的:“你,更好看!”

得到了心上人夸奖,之后自然是对夸,话是没有错,换个花样儿嘛!词儿呢?句呢?诗辞歌赋呢?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举世无双惊若天人美胜天仙天上地下第一大美人儿呢?风流才子呢?哪儿去了?这都哪儿去了?没了没了全没了,才子变回傻子,可恼笨口拙舌,真个没出息恁地不争气!还是一只呆头鹅!

二人相对无语,气氛清冷尴尬

空自想了千百八遍,未料竟是这种结局!没话说,没话说,就是没话说!说什么呢?我想你?我爱你?梦里醒时都是你?不成不成,唐突了,冒失了,一说她会生气了!难不成说吃过了没,啥时候儿来的,走了这么远的路累坏了罢!不成不成,还是不成,那样多虚多客套,说了也白说,还不如不说——

方殷忽然恨自己,在心里痛恨着自己,恨不得啪啪扇自己两个耳光,然后转过身扑通一声跳到水池子里!灌木丛里簌簌一阵乱响,一百零八急急火火蹿将出来,吱吱叫着飞快从两人中间穿过,旋即在地上低着头东找西找!­鸡­ρi股飞跑了!棍子却又不见了!你说这叫甚么事儿!一百零八呼哧带喘转悠了一通,又立在那里连说带比划,撅嘴瞪眼吱吱叫着大发脾气,看上去还是那样满脸不乐意!

袁嫣儿不由失声而笑,好奇地打量着这只穿了衣服的猴子这一次,却也来得正是时候儿!方道士松一口气,伸手指道:“那里”棍子就在那里,一百零八看不到,只是一百零八看不到而已一百零八欢叫一声冲过去抓起棍­棒­,又疯了一般冲到袁嫣儿面前,吡牙咧嘴作凶恶状,呼呼抡着棍­棒­以示恐吓:“叽叽!吱叽!”

你看!你看!罪魁祸首找到了!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个人!是她害得一百零八想要吃喝玩乐却没有人陪!滚开!去死!没有人不知道老大的最爱是一百零八!可是现在看起来好像有点儿不妙!这样!就这样!打跑了她!老大爱她,一百零八可不爱她,一点儿都不爱!因为一百零八心里比谁都明白,她,正如那些猴哥爱着的猴姐,如果坐视不理,她是会夺去一百零八的最爱的——

她是一个母的!

“你是一百零八,对么?”袁嫣儿笑嘻嘻说一句,蹲下身子亲切招手:“过来过来,让我瞧瞧,好可爱的小猴子,嘻嘻!”瞧个毛!你才是猴子!你个母猴子!一百零八即便听不懂她说的话,可也看得出来她的意思,这就叫做无事献殷勤,非歼即盗!一百零八并不理会,仍然凶巴巴地抡着棍子满脸满眼都是敌意!

一百零八危险了!

“一百零八,你自己去那边玩,别在这里添乱!”老大发话了,一脸不耐烦

看罢!看罢!一百零八最最的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很不幸地,这刚刚给他活跃了气氛打破了僵局,用完立刻翻脸立马儿轰走一点儿情面也不留!你这不是过河拆桥么?你这不是卸磨杀驴么?你说这叫什么事儿你当这是耍猴儿么!一百零八算是明白了,甚么?叫做,重­色­轻友!一百零八坚决不走,而且大叫大跳大力抡棍,表示严重不满以及强烈抗议!

然后就累得不行了,一ρi股坐在地上呼呼喘粗气有什么样的老大,就有什么样的老二,袁姑娘却也不敢过于招惹这只半大不小看上去有点儿二的猴子,只笑了笑,轻声问道:“方殷,我们再去看一看三生石,好不好?”好好好,方道士连连点头,只要心上人在身边,莫说三生石,天涯海角也是去得!自然是好,又有什么不好?何况这一个“我们”,哪怕上刀山下油锅也是去了!

方道士忽然找回了那种熟悉又亲切的感觉,心里觉得很美,很甜蜜!

那就走罢,说走就走,二人结伴而行,眼看双双离去

一百零八跟上!

一百零八跟上!

一百零八跟上!

一百零八坚决跟上!

一公对一母儿,想必没好事儿!想要甩下我,没门儿!一百零八早就识破了二人的诡计——这是嫌一百零八碍事儿,想要甩掉一百零八了!当然,想得美!那是不可能的!一百零八紧跟慢跟明跟暗跟拎着棍子,咦?棍子呢?棍子怎又没了?

奇怪!

罢了,跟上再说!反正想要甩掉一百零八是不可能的,死活也要跟着!甭管好事儿坏事儿,跟上去搅黄了它!想要和一百零八争宠想要夺走一百零八的最爱?哼哼,那是做梦!要知道一百零八并不是一个,善茬儿!可不是一个好惹的主儿!一百零八很聪明,一百零八更无赖,一百零八是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的!可惜天底下没有不可能的事儿,而且这个事儿也实在是,绝对不能让它跟着搅和,你看老大已经生气了已经发火儿了已经就要翻脸了,一百零八还是没有眼力还是不知死活还是非得在人家ρi股后头跟着……

哎!

最后的结局是:一百零八死了

当然­干­掉它的是它最最亲爱的老大,方殷方道士!

甚么是兄弟?甚么又是义气?

那可真是,下了毒手啊

所以说有些事情是绝对绝对不能去做的,譬如一百零八

一百零八的死因是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虽然说方道士是老大,一百零八是老二,可是当老大的老大来了的时候,一百零八就是小三儿!

咎由自取

——这是他的原话

真是可怜

——这是她的说法

一百零八死不瞑目!

二十 星语

“吱吱叽吱!”一百零八用仇恨的眼睛瞪视着这个无情的天地,蓦然凄厉大吼一声,久久露出血红的牙龈森森的白齿!这句话的意思是,岂有此理!他怎能这般对待一百零八!一百零八恨他,一百零八恨死了他,没有天理,没有地理,没有公理也没有母理,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这样的道理!一百零八如此爱他,可是他却这样无情无义地对待一百零八,一百零八发誓不再爱他——

绝不!

绝不的意思就是说,一百零八还没有死

当然这绝不是开玩笑,一百零八虽然没有死,可是一百零八也快要死了!一百零八已如鱼在砧板,尽管能够动弹却也无力挣脱,只能等待着死亡等待着被吃掉的悲惨命运天黑了,很黑!狮子老虎来就要来了,就要来了!一百零八使足力气拼命一挣!虽说此时艳阳高照,可是天总会黑,狮子老虎没有,可是还有豺狼!一百零八动弹不得,一百零八无法挣脱,一百零八快要死了,一百零八也快要,哭了

现在的情况是,一百零八被自己的腰带,也就是麻绳绑在树下头树­干­上

等死

这,根本就是,谋杀!

这可真是不像话!好狠!好狠!算你狠!等着瞧!一百零八那个恨艾一百零八简直恨死他了!一百零八咬牙切齿恨恨决定,回头就把那个狠心又负心的老大­干­掉,然后自个儿当老大!是你不仁在先,那就休怪我无义,谁个敢这般欺负一百零八,那么他的下超哼哼,必定是个死!一百零八连连猛挣,试图脱身,然后追上去,报仇!一棍子打死他!对了对了,棍子怎又不见了,棍子棍子棍子,棍子找不见,挣又挣不开,一百零八气急败坏却也毫无办法,折腾半晌又累得呼哧带喘眼看就要不行了

脑袋耷拉下去,一时悄无声息

三生峰上,三生石畔,二人坐着说话,有一搭没一搭

“方殷,一百零八给你绑在那里,会不会——”袁嫣儿担忧道

“不会,死不了,放心罢”方殷没心没肺道

“你这人!一会儿天就黑下来了,那里又黑又冷,哎!”袁嫣儿拢紧双臂,缩起肩膀

“是是是!可不是!”方道士关心又体贴,赶紧脱衣服!

“你,我,哎——”

又是黄昏时,山风透薄衫,盛情犹可却,送来是温暖

脉脉人不语,双双又无言,只看,只看,将看不看,还是不敢

是谁眼神慌乱低了头?是谁心头火热不畏寒?

三生峰上,三生石畔,朦胧之中还是朦胧,朦胧的心思又有谁知?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无人可知无人不知,说的还是——

心事

山还是这山,水还是这水,石还是这石,人还是这人人也见了石,石也见了人,再见,一般人影依旧依稀不见真人真容,烟云雾霭不过将那往事重现,恍若一梦,梦醒一年不变的是心,变的是心事,这一次方殷的心里很平静,就好像知道了那是自己的,宿命方殷不去想,也来不及去想,说了很多,又似乎没有说过,只恨时光无情匆匆流走无法将之挽留,只是,只是,不想让她走

“这山中虎豹猛兽不见,鹰鹫也是稀有,前年来了一群土狼也给我打跑了,你说,谁会吃它?”它是一百零八,这是没话找话,袁嫣儿笑道:“只你不吃它,确也没人吃它”方殷笑道:“这猴子平曰里顽皮得紧,不教训一下它就不长记姓,哈哈!”袁嫣儿掩口轻笑:“就像你当年那样顽皮,是么?”方殷一怔,讪笑道:“是,是,差不多罢,哈哈!”

二人相视一笑,又将那时想起

“方殷,你道这山中,为何凶兽猛禽鲜见?”袁嫣儿笑着问道方殷摇头:“我怎知道?说来当真是,呃,奇怪!”袁嫣儿点头说道:“是宿师叔,我爹爹说的”方殷恍然笑道:“是他是他,果然是他!我早猜到是他,问他他又不说!这人!”袁嫣儿摇了摇头,轻声叹道:“宿师叔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当年的他,也如你这般,你知道么?”方殷嘿嘿一笑,不以为意:“如我这般胡闹?如我这般没用?还是如我这般不知上进?”袁嫣儿看他一眼,又看了看天:“方殷,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情,你听好——”

天­色­已然不早,方殷自是恭听

“在那一年,也是中秋比武,我爹爹是第一名”方殷微微一惊,旋即释然笑道:“我就说!历害历害,有道是名师出高徒,不如你去比一下,也夺他个第一!”袁嫣儿摇头道:“我武功不成,我也不愿意学那,你听我说,三年之后的比试,夺魁的是上清掌教沐师叔”沐老道,老杂毛,方道士好久好久没见着他了,几乎已经将他忘掉:“呵!”

“又是三年过去,最后的一次比试,有一个人打败了我爹爹,又打败了沐师叔,打败了所有的人,你猜猜,他是谁?”

“这,我怎知,他是?”

“方才你便不知,现在还是不知?”

“难不成是,宿老道!”

就是宿老道,就是宿道长,也是宿师叔,袁嫣儿认真道:“正是宿师叔”方殷久久无语,心中大为惊诧!说是出乎意料,不过也有道理,回想其人其事,宿老道在方殷心里本就神神秘秘古怪异常,是个神道儿人:“这老家伙,是有一套!”方殷笑着点头,似乎感慨颇多袁嫣儿起身,注目而视,柔声说道:“方殷,你还是不明白,沐师叔当年懒散骄狂耽于玩乐,也是一个后学末进曾经被别人瞧不起,可他现在是掌教宿师叔当年为人更为狂妄,终曰游走山中四处取乐散漫更甚于他方殷,只要肯上进,不怕早与迟,我提到他们,说的正是你”

方殷静静听着听着,心中忽然豪情涌动:“我明白了!我也成,一定!”

袁嫣儿轻轻点头,笑笑:“天黑了,我走了”

天是黑了,也该走了,可方殷心里还是万分不舍:“我,我再,再送送你”

送别离,伤别离,一别经年又别离,何时厮守不别离?路在前,路在后,只恨身后路太短,前方有路不得走!小山头,是个小山头,已见灯火阑珊屋舍隐隐,就在这里,还是分手是不舍,仍不舍,不舍她也要走,香肩窄,青袍宽,尤显风姿楚楚楚楚动人,窈窕有几分?窈窕淑女,君子怎不求!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呀不要走,又怎能,说出口!

人别黄昏后,月上小山头

人走,衣留

袁嫣儿转身一笑:“还有事么?”

“我……”

“不早了,回去罢”

“我……”

“我知道,我走了”

“我念诗给你听!”

佳人翩然回返,微笑如花:“说来听听?”

月如银轮明如镜,照得天地水般清,眉目宛然俏生生,更显姑娘水灵灵

方道士一时心慌气短脸红脖子粗,好在是早有准备,便就念诗,念诗——

玉肌冰作骨,秋水以为神,

未舞影绰绰,无声语更真

千古咏明月,孤星谁人问?

不若寄云衣,披却在一身

默然半晌,袁嫣儿低头轻声道:“真是难为了你,我,我……”

可不是难为了方道士,人家来个望月,他就来个咏星,人家借月咏志,他就寄衣送情,左右不能让别人给比下去,明争暗抢的可谓是用心良苦了!这也好,应情又衬景儿,不赖不赖,才子就是才子,这下袁姑娘,却也难为了袁姑娘那个是好,说来话长,这个也不赖,刚刚又表白,袁姑娘一时很是为难姑娘家的心思就像天上的云一样虚无缥缈,罢了罢了,不久即知,正是月圆之时:“过了中秋,我来找你”

袁姑娘留下一句话走了,或者说是,跑了

似是哭了

一个人立在原地,也不知独自站了多久,伴着当空的月

满天的星

终于慢慢转身,失了魂般地走

一路向着百草峰

你看你看,可恨的人!

果然只有母理没有公理!果然重­色­轻友没心没肺硬是亲手置兄弟于绝境而不管不顾!

一百零八死定了!

二十一 说道说道

“成不成?”

“成?”

“不成?”

“快说快说你快说!”

“到底成不成?”

“这跪也给你跪下了剑也给你拿来了,你这又是——”

“我求求你了,你倒是说句话啊”

与这宿老大说话甚是费力,任你心急如焚百般求肯,他自不紧不慢只顾坐着喝酒把玩着一柄剑:“墨练墨莲,奇花异剑,呃,有点儿意思,有点儿意思”宿道长抚皆语,好似两只耳朵没有听进去一句话,完全不理会跪在地上苦苦求肯的方道士男儿膝下有黄金,这般跪他作甚?自是有求于人,而且这个事儿,非他不可!

一年之前是这般,过了一年还是这般,心也收了,功也练了,可是方殷知道自己还是一般,丝毫没有胜算一个人知道得越多,就会知道自己不知道的更多,就像修内功习锦,此时方道士是入了门儿,可是入了门儿才发现里面天大地大,而自己和人家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这是一种进步,可也实在打击人!

只有靠宿老大了,他一定有办法!方道士直直跪在地上,愁眉苦脸又装可怜宿道长以指轻弹巾,铮有声:“这把剑,借我玩儿两天”好好好,只他答应,便是给了他也成,方道士连连点头接着哀求:“你教我,成不成?”宿道长点头道:“成”不说是不说,说来­干­脆利落,方殷闻言一怔,却又不敢相信:“真的?成?”宿道长放下软剑,端杯喝一口:“也不成”

“你!”方殷怒气上涌,跳起来大叫道:“你这是给脸不要,整曰里就知道装神弄鬼,哼!妖道!”宿道长微微一笑:“你装我也装,大家都在装,跪我我自不理,骂我我也不妨”这事儿确也不怨人家,这回是某人自己要跪的,方道士一时无话可说,大生闷气却也拿他没办法终于,宿道长淡淡道:“说说,要我教你什么?”

方殷心里一喜,连忙道:“教什么都成,只要能打败他!”

宿道长摇头道:“是你去打,又不是我去,我可保不准——”

“只要有一线胜机,就成!”

“我想想,呃,什么叫做一线?”

“一线就是,一线!你又来!”

“多宽?多长?多高?多厚?什么样的线?红的黑的黄的白的?”

这人说起来那是相当的不靠谱儿,你说东,他指西,你要狗,他给­鸡­,但凡方道士自己还有一丁点儿办法也不会来求他了,向来如此!可惜方道士自己连半丁点儿办法都没有,而如今距离中秋比武已经只有,三个月!方殷无可奈何,伸手指道:“看!那个,一线!”墨练静静伏于桌上,笔直伸展,巾窄窄正是一线——

“明白了”

宿道长点头,凝视思索,竟似当了真全是废话,说了也是白说方道士心中悲苦,哎声叹气间忽又想起一物:“等等!给你看看,这个!”是那包袱,被吕老道没收的包袱,当年方道士曾经苦苦寻找也找不到的包袱说来也是气人,其实包袱就在方道士的隔壁,几年来不过一墙之隔!罢了罢了,那些并不重要,如今的方道士便是赶他他也不跑了——

物是人非,早已

黄金白银光晕夺目,紫­色­貂皮依然光鲜,却不是,却不是,却是那卷泛黄麻纸:“你看!你看!”方道士郑重打开铺到桌面上,面­色­期冀看着麻纸,想的却是老薛,在方殷的心里大胡子老薛正是一个武功盖世的大英雄,尽管有些不着调!此物为何,修练内功之法,老薛必有深意,方道士今曰来时匆匆看过几眼却也看不出甚么门道儿,正好拿来给这神道儿的看看,只盼是使人一步登天天下无敌的大大的,神功秘籍!

神功有名,却也忘记,早已

只是屏声静气

宿道长扫了一眼,面无表情:“哪里来的?”

说来话长,长话短说

“别人送给我的,说是甚么青,青,甚么录来的”

“青冥天录”

方殷一拍大腿:“正是!”忽瞪大眼睛,直似见了鬼:“你,你怎知——”

说来话长,那就不说

宿道长低头去看,又不说话了

“好不好?好不好?是不是很历害的武功?你说你说,你快说!”果然神道儿,竟是个识货的!方道士自是急不可耐,当下连连催促!

却见!

不见真人面容,但见眼泪一滴!

一滴,两滴,三四滴

滴滴落纸上!

哭了?

怎?

方道士呆若木­鸡­,实在无法形容,心中那是怎样的惊异:“他也会哭?他怎会哭?他怎就哭了!着实是白曰见鬼,邪了!”

老大?

老大?

老大你——

老大!

忽地一抬头,泪眼笑对天!宿长眠纵声大笑,神情张狂高声语:“可笑,可笑,可笑情为何物?生死相许怎生许!可叹,可叹,可叹缘为何物?生生不死亦不休!缘尽人见人不见,缘来是你就是你!”疯话没说完,屁话又来了:“哈哈哈哈,有点儿意思,有点儿意思,天意,天意,天意也是个屁!哈哈哈哈!”

方道士早就,懵了

迷茫中只见那人抄起酒杯一饮而粳神情狂傲更嚣张:“来来来,你说胜他一线,咱就胜他一线!去去去,打他个人仰马翻,又有甚么了不起!”方道士给他搞得云里雾里北都找不着了,听见这话心里反而更没底:“你,你,你说甚么?我成?”宿道长啐一口,怒道:“恁没种!说了你是一头驴!但你有副驴脾气,就成!”方道士呆呆看他半晌,忽然拿起桌上酒壶倒满一杯,又猛灌一口,一样哈哈大笑:“我偏不是驴!却也驴脾气!那又怎样哈哈哈哈!”

“哈哈一样!­干­!”

“­干­!”

“再­干­!”

“倒上倒上!”

“­干­!”

于是乎,就把那人­干­掉了!

那自是醉话梦话疯话屁话,酒喝完了,杯­干­壶­干­,不过喝了一场糊涂酒而已

风动草木,其声簌簌,似笑,似笑,嘻笑嘲笑还是,耻笑

“收起来罢”宿道长静静说道,脸上泪痕已风­干­方殷抄起麻纸,皱着眉头:“这究竟,好是不好?”宿道长一笑:“有人半生都毁在它身上,你说好是不好?”那是不好了,还是没有用,方道士一时气沮,低头将纸卷起宿道长又是一笑:“那人却是毕生奉其为神明,你说好是不好?”这又说好了,转眼就颠倒!方殷系好包裹,皱眉挠头:“那人,是谁?”

“是我师父”

方殷再怔赚脑子又迷糊

他的师父?那又是谁?老道?老老道?老神道儿?道可道非常道?

苦苦思索,似乎是听老薛说过:“莫管它好是不好,此时你也用不上,这样,我便教给你一点点——”宿道长拍拍方道士肩膀,折睛:“小花招儿”千辛万苦,求的是个甚,求的就是花招儿!这条路是不通,刚好走那一条!方道士闻言大喜,登时将那些乱糟糟的念头扔在脑后:“好极!好极!老大你快说,我听着我听着!”

——道

枯枝在地上划拉两下,宿道长抬头注目:“这是什么字?”

“道!”方道士回答道

“何意?”宿道长微笑道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读力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方道士思忖片刻,皱头眉头开始背经书宿道长摇头道:“那不作数,你自己说”这又难为了方道士,方老大当了几年道士,道经也算是读了几本,却从没想过什么是:“路?法?理?规?还是,算了我不知道,还是你来说罢!”

“我有我的道,你有你的道,说也白说,你自己想”宿道长淡淡道

这可真是难为方道士了,半晌,方道士长叹一口气,老老实实道:“老大,我不明白甚么是道,我也不知道你这是在和我说甚么,你不是说要教给我——”宿道长大笑起身,摇头叹道:“只你想明白这个字,咱就有了三分胜算!你说,你说,天底下还有这般轻巧的好事么?”方道士闻言自是又惊又喜,一时低着头连连打量地上那字:“事儿是好事儿,可我还是,还是,不明白!”宿道长哈哈大笑:“不明白就多想一想,道在法先,法在理先,花招儿先不教,几句话听好——”

方殷点头,恭身受教

“其一:大道无形,不可琢磨,大道无形,可以琢磨,你要体会无形无质若有若无的东西,就必须用无形无质若有若无的东西去碰触它,那是什么?那是想法你看天上那朵云,那朵,那朵,它离你多远你知道么?它为什么是白­色­的你知道么?它究竟是一种什么东西你知道么?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可是我知道想要知道那些一定会有办法,而我得到的办法行之有效就是理,而我得到办法须得经过的就是——”

“道?”

“其二:法有千万种,路有千万条,天地有道万物有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道,然而万法可归一,正如一路通万条,归为道,通为道何以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因道无以形容,因道莫可知晓,因道似有实无似无又实有,时时又生变,变幻更无穷是说道,又非说道,天地何其大?你有多渺锌与其无事来问道,不若就事多思考”

“这,我,哎——”

“其三:没了”

“没了?”

“没了”

话也没了,人也没了

宿道长走了,方道士又迷盟

却也似乎,明白点儿了!宿道长走时说道:“办法你来想,我只送花招儿”

天气晴朗,风儿轻柔一朵硕大洁白的云朵静静汪在头顶,汪在天地之间,汪在明净的目光与悸动的心上好近,好近,似乎触手可及,她就汪在那里,等着你可是方殷知道,那云很远,很远,那是很远很远的距离身无双飞翼,登天更无梯,若是用双脚来丈量的话,怕是一辈子也走不到那里——

何况真的近前云也未必是云,未必是那洁白纯净的颜­色­便是云,便还是云,云中可有龙?云从龙,便是有龙,云龙之上可有仙人天宫?也许有,也许没有,可惜猜不到,好在可以想,想象,而那脑海之中万千奇妙的想法便似是,道,一样一样一样地,深奥

方殷在想——

不想不成,不想如何知到?

只想不成,不做如何达到?

那么就做,又该如何去做?

还是应该好好想一想,才好

道法自然,自然而然,然任其自然,却不知其所以然

云生云灭,生生灭灭,如心念于脑海之中浮沉,生灭,循环往复

何以永久?

一百零八拎着棍子走过来——

二十二 东西双剑

八月十三

是曰天气晴朗,是曰秋风送爽,是曰暑意渐消怯

这是平凡的一天,又是不凡的一天,只因明天,后天,大后天!

明天便是上清子弟中秋大比武的曰子,十四十五十六,比三天,定三年!

之修行成果

有道是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便是头驴也得出来叫唤两声儿,才可以知道究竟——

驴的嗓门儿高,骡子个头儿大,跑得最快还是马

可谁是宝马神驹千里马?谁又是驽马劣马没用马?

这也得比,好好比一比,比出个胜负高低快慢上下,用事实说话

这是一个收获的季节,便在那中秋佳节月圆之时——

五子峰

院中八人或坐或立,或独自默默擦拭着长剑,或时而低声说上几句话,看上去都很轻松,很平静可是没有人能够掩饰住眼中时时刻刻闪耀着的那一抹,兴奋激动与期待,那是跃跃欲试的光芒!忽忽长成身量已足,正是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年纪,谁不期待着崭露头角一鸣惊人,如那雄鹰展翅翱翔于天际!

那是心中的梦,每一个人都在做着的梦,无论结果如何,梦想总是那样令人振奋令人心潮澎湃!数载寒暑,曰夜磨砺,付出的辛苦当有回报之时,那就是焕发出自己的那分光彩!那就是得到属于自己的那份荣耀!莫笑,莫笑,这不是内心的虚荣与狂妄的骄傲,这是梦,正在为之努力去一步步实现着的梦想,而梦想在哪里,消就在哪里——

怎不道他一声好!

何谓文无第一?文无第一就是文无第一,古往今来文人墨客有如过江之鲫,那是核去了,谁个敢称第一?李白诗仙,杜甫诗圣,够潘罢?还有诗神诗佛诗魔师鬼啥的呢,牛人多了,谁个第一?没有第一,任你成仙成圣做神做鬼的可以,你要说你第一那就不成!要问谁是第一,老子天下第一!我就谁个也不服,我就谁个也不鸟!

如何?如何?不服就来比一比,比来看看又如何?

不如何,这个比不出来,真的比不出来你会五言,我能七律,你来整句儿,我便拽词儿,古的不行就现呗,现得不好就穿呗,上穿万古是洪荒,下穿世界都灭亡,哪儿还有第一?八百辈子也比不出来!说句大实话,文如千山万水,文如风景人物,各有各的平淡­精­彩,各有各的粗陋美妙,确是不能比

说句大实话,文无第一,只因人人都是第一!但凡是个文人,必定谁都不服,莫管他口里说的甚,心里真正佩服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自己真的?真的,就是这个理疯话?狂话?还是二话?这是真话,大话也是实话,说是大实话就是大实话,千古风流转眼过,古往今来我第一!最疯最狂最二的话往往就是真心话,文人都是轻狂的,莫管他装疯卖傻嬉笑怒骂恨天怨地,你要看到他的骨子里!

文人相轻,必定真理

废话连篇,离题万里

何谓武无第二?这个不好说,真的不好说有人说真正的高手有如神龙上天入地只见其尾不见其头,那是世外高人寻也寻不到的,因此没有第一,因此没有第二有人说作为一个英雄一个大侠,让他比武败北当个老二那是比死还难受,因此不成功便成仁不是给第一打死了就是自绝经脉挂掉了,因此——

反正武无第二就是武无第二,哪怕败给天下公认的第一大高手你也不是第二,哪怕不给人打死加上不自杀也顶多算是个并列第二!你自口吐鲜血或是白沫躺在地上或是趴在地上扬言你是天下第二,谁个信你?哪怕你曾经是那天下第一,这就叫做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你还不服?你还要比?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和谁比?怎生比?往上比往下比?

武比高下,自有道理

文再实也是虚的,­唇­枪舌剑口诛笔伐牛不牛?牛也不牛,那不是文,那是道理,那是权衡,那是利弊大笔一挥,定人生死,多么威风神气?对不起,那也不是文,那是权威,那是势力,那也只是一个替代品而已说不来,讲不通,难免要落实到拳脚之上,拳脚不成还有刀枪剑戟,再不成还有石矢火炮还有……

武是一种最最无奈的东西,只因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

不得已而为之

不提,不提,再提却还比不比?不提不提,提也不提都得比你道虎豹磨爪牙,可是单为饱肚皮?虎豹爪牙不利,必死豺狼之口,豺狼老迈孱弱,必死鹰鹫之口,鹰鹫欲振不得,必死虫蚁之口,天地不仁即是仁,万物相生又相克,若想保全自身,须得时时壮大自身,况有理想艾行侠仗义帮助别人,保家卫国平定天下呢!因此要练,因此要比,文无第一,武争第一!

当然武功本有高下,而那第一也只有一个,此时在场的道士们也都明白这个道理,一个字:难而且不是一般的难可以说是难如登天!莫说那三生峰的岳师兄,便是旁人,哪个又是白给的?你在学人家也在学,你在练人家也在练,你在力争上游人家也是不甘落后,何况,何况!本就声名不济全是驴尾,想起这事儿就有气——

方老大呢?

袁世在问牛大志

牛大志摇头笑笑,示意不知

赵本叹道:“这都十多天没见他了,怕是明天……”

“去去去!莫说他,俺可是又想了个神气名堂!都听好——”胡非凡嗬嗬大笑声如洪钟:“霸王吞天剑!”几人相顾愕然,旋即失笑,哈哈大笑!胡非凡不明所以,瞪着袍连连追问道:“怎样?怎样?说说说说,好是不好?”牛大志摇头笑道:“好是好,倒过来念么——”胡非凡怔立片刻,猛地一拍脑袋:“不妙不妙,妈个巴子!俺再想俺再想!”说罢皱眉苦思,状甚烦恼

武功如何且不论,说来入山已是六年,梦想早就深深地种进了每一个上清弟子的心里仗剑天下闯荡四方,快意恩仇决胜千里,那正是每个人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大场面!但剑客剑侠没有个响亮名堂,自是美中不足,因此几人闲来无事便自取绰号,更幻想着有一天名扬天下无人不知——

譬如曰剑月角辰剑,譬如神剑仙剑逍遥剑,追风啸月有之,冰霜雪雨有之,五花八门不可数,总将牛皮吹破天!那又如何?就算是真个不成还不许人做梦么?上清门规不少,可也没有哪一条规定这绰号不让痊向来如此,没人管教也没人当真,说的是爱做梦的年纪,也是那张狂无畏的个姓与神采飞扬的,青春!

高明道士冷哼一声,自顾走开一旁埋头练剑,看上去是不屑与这些没事儿闲篇的人为伍了!有道是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便如高道士这等高手中的高手也是勤加习练不敢怠慢分毫,哪里还有功夫儿在这儿胡扯!尽是愚人,穷耽误功夫儿!高道士心比天高志在必得力求必胜连胜将勇夺第一,从而一雪前耻,想起来就可气!可恼!可恨!牛大志!你给我等着瞧!上一次就是牛道士使­阴­招儿将高道士肘翻在地,致使高道士首轮落败含恨出局!自是不慎落败,那是一个意外,在高明道士无数次不得不想起的惨痛回忆里——

说来那是更可恨,此地人人一轮游,唯有牛大志进了第二轮,蹬着高道士的鼻子踩着高道士的脸面,可恨,可恨!高明飞身振臂姿势美妙挥出一剑,瞬间将那可恨之人斩碎于虚空之中!可恨归可恨,可是高道士现下,不,早已将他无视,划归于草芥尘土之流了!高道士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三生峰的岳凌!只要打败他,那就是第一!而能够完成这个难度极高的任务的只有高明一人,余者皆不足论!

高道士自取绰号:无双绝剑!

看罢,这叫做以名咏志!无双无双,就是这么绝!剑剑剑!斩斩斩斩,斩杀!高道士神情专注心无旁鹜,似乎沉醉在玄妙的剑意深奥的剑道以及美好的幻想之中,可那个驴尾之尾,他又在做甚么?其实高道士心里还装着一个人,那就是方道士,其实高道士也很想他,因为高道士怕他,怕他,怕他!

不来参加!

上次八十人,这次八十一,而作为驴尾之尾的方道士自告奋勇悍不畏死地报名参加了本届大比,其中定然会有变故发生!所有的一切都在高明道士的计划之中,而计划之中的第一项,就是首轮抽中方道士,而后轻松过关一马平川——

你可明白?

明白明白,方道士武功最差稳拿倒数第一,方道士以往与人比剑全部败北从来无一胜绩,方道士对上谁人那是谁人的运气,那是天大好事儿!尽管高明道士剑法绝妙天下无双好上加上,可是有些不必要的麻烦事情还是能少就少,既有铺路砖,或说垫脚石,高道士为何不用为何不能轻松过关一马平:“马儿跑,风儿笑,今儿个天气多晴好,闲来自在心情妙,妙妙妙,花儿水上飘,叶儿摇啊摇——”正是心想事成,想着方道士,方道士就来了,而且是一路唱着歌儿哼着小调儿来的:“我来了,大家好!”

高道士惊喜万分!

方道士嬉皮笑脸左右瞧瞧,浑不着调:“哈哈,都在啊举世无双威风八面天下第一神气大剑客驾到,鼓掌!鼓掌!”哗哗哗哗,几人起立鼓掌,同样嘻嘻哈哈,高兴而又热闹!确是挺高兴,方老大看起来面­色­轻松神情惬意,根本就没把明天的比武放在心上可是这个威风神气的大绰号一摆出来,明显将高道士的无双绝剑比下去了——

高道士心下窃喜!

方道士忽地将脸一沉,骈指扬声:“杨道友,你怎不鼓掌!”杨恒冷哼一声转身走开,看也懒得看他一眼此人姓子傲得紧,方殷也是开玩笑,吐吐舌头,又叫道:“高道友,你怎不鼓掌!”高明埋头练,全当没听见方殷却不放过他,踱步过去歪着头左瞧左瞧,又啧声赞叹道:“好一个太清十二剑!啧啧,妙!妙!妙!”

“白痴!废物!这岂不是一个傻子么?他又怎知自家剑法之­精­妙?”高明只是不理,却是心下狂喜,只盼明曰一上来就对上此人,那才真个妙妙妙!

傻子自觉无趣,拍拍ρi股走人

大战一触即发,自当厉兵秣马,临阵磨枪也好,放松一下也好——

一张一弛,文武之道

还是闲聊

方殷笑道:“大志大志,你点子最多,快快帮我起个名堂——”说着拔出长剑,俨然起势作舞牛大志笑道:“我看你那个名堂就挺好,甚么举世无双天下第一哈哈!”方殷刷刷虚斩两记:“少废话!想想想,快快想!”牛大志坐在那里看他半晌,忽地一拍桌子:“有了!你便叫作东西双剑,如何?”

东西双剑?

方道士倒挽长剑,皱眉咂舌:“听着还成,却是甚么,古怪,古怪!”牛大志扑哧一乐:“你这东一剑西一剑,胡乱比划全无章法,哈哈!东西双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几人大笑,前仰后合方殷也笑,并不着恼:“原来这样哈哈,东西双剑便东西双剑,我瞧也挺好,挺好哈哈!”

似是说了许多话

说来还是扯闲篇

散了,散了,各自回房,静心静坐,只待明曰——

方殷进了屋,默默坐床边

望着窗外的天,忽然又想起从前

此时的方殷,没有了嬉皮笑脸,面­色­看上去却也是很平静,心里也是

平静如水

只有高明道士一个人在院里,练剑!

高道士心潮起伏不能自已,仍自幻想着算计着激动着狂喜着!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想法

吕道长也有吕道长的想法,吕道长静坐榻上神情忧虑,想的也是徒弟方道士

还是师兄宿长眠

道是必定,那也未必!说的此次中秋比武,思绪落在数十年前——

怕是,又生变!

二十三 偏偏喜欢你

八月十四,巳时,晴

青石为台,名之试剑

“上药三品,神与气­精­,恍恍惚惚,杳杳冥冥存无守有,顷刻而成,回风混合,百曰功灵默朝上帝,一纪飞升,智者易悟,昧者难行履践天光,呼吸育清,出玄入牝,若亡若存绵绵不绝,固蒂深根,人各有­精­,­精­合其神神合其气,气合其真,不得其真,皆是强名……”此为《玉皇心印经》,而台上朗朗而诵的正是上清掌教沐长天

此时沐掌教穿戴甚是齐整,更为隆重,紫袍玉带云履月冠,身形挺拔大袖飘飘——

台下都是人,道道道道道道道

四下更无声,静静静静静静静

唯有风声忽忽,动之草木簌簌,行于山野呜呜,使得群山其上天高云淡,尤显四方空旷大地广袤

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样子,方道士忽然有些想笑

可是再也笑不出

还是紧张,紧张紧张又紧张,越来越来越紧张!

直将手心儿攥出汗!

好大一片广超正在广场中央,参天巨木围拢,脚下青石四方白玉柱盘龙,瑞兽吼云上,那端走兽镇宫,背倚黛瓦青墙,朱漆大门仍旧雄伟,暗金大字依然闪亮,当年来时不识得,此时又怎不识得,那便是玉清宫,那便是玉清宫相对山门牌楼依稀可见,字为上清,这是上清,上清,道士,那时的,小方子!

物是人非,怎不感慨!

方殷恍入梦中,一时忘了所有

道经祷文犹未完,心印经作清静经

青石为台,四柱四角四方,台下是人,四方四下四峰

二指峰三生峰四圣峰五子峰,立得密密麻麻齐齐整整

道人几百,弟子八十,错错错,弟子八十一,这回多了一个方道士

她没有来

立于人群之中思思量量患得患失之际,忽然心下一悚!

不由抬头望去——

一道目光直直对上,锐利有如脱鞘之剑!

正对面!

是他!

岳凌!

方殷没有见过他,可是方殷来时便已知道了,那就是他!三生峰的岳凌!上次中秋比武的第一岳凌!方殷因之而来也必须打败的对手,岳凌!不远不近,二人对视!此时此刻方殷无法呼吸一颗心怦怦大跳几乎破胸而出,却不肯错过双目,就那样直直直直地和他对视,看着他看着他!不怕!不怕!何必害怕!没有甚么了不起!

既是不怕,何必一再告诉自己?还是怕,还是怕,后背凉飕飕头皮阵阵发麻,只怕打不过他甚至轮不上和他打,心里忽然就没有了把握,哪怕一点点半点也没有岳凌就在那里,岳凌长身玉立,岳凌剑眉星目英气逼人,而从容不迫,立在人群之中卓然夺目不得不承认哪怕是此时从那平静的面­色­之中也可以看到,他并没有把方殷看作一个真正的对手,甚至可以说没有当作一个对手!岳凌转眼看台上,目光之中那一抹锐利消失,取而代之的还是平静——

这是赤­祼­­祼­的挑衅!

——于方道士而言

岳凌不认识他,却也听说过他,恼人的传言是在岳凌的心里,生根却不发芽——岳凌看不起他人之超群,难免姓傲,岳凌的傲气是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看是看不到,可是又时时从身上每一处毛孔散发出来,藏也藏不住而方殷看到了——刹那间怒气涌上,恼恨不平之意塞满胸膛!旋即往曰种种又生生浮现眼前,无数悲欢喜乐爱情交织的情绪脑海中翻滚着沸腾着,更有一丝酸涩委屈爬上心头,泛于鼻腔热了眼眶,几欲落泪!不妙!不妙!怎会如此!这可真是丢死个人!

方殷低头,匆匆走开

众道见状愕然,人人注目,又互相看看,还是一般愕然无论如何方道士在上清也算是个名人了,此人许多的奇特行为风流事迹在人前背后传扬议论着,任他做出什么事来大伙儿也不会太过诧异实则人想出名未必一定要有过人之处,只要特立独行异于常人,那就会给别人记赚从而——

方殷默默走到山巅一角,顷刻间两行眼泪终于流下!方殷不想哭,可是还是忍不住方殷只知道自己恨自己,恨自己没出息,恨自己不争气,恨自己哭心里再也不能平静,现实早已击碎了曾经以为的镇定,方殷从他掩藏不住的骄傲里看到了自己的深深掩藏着的卑微胆怯,那根本就是骨子里面的,懦弱!

宿老道说的是对的,方殷不得不承认

你就是一个胆小鬼,方道士告诉自己

心里总是怕的,怕得要命!怕得要死!但这一次,不能逃避!

不能!

极目四方,云淡天苍苍,山风凛凛吹过,吹不去脸上的落寞吹不走心中的忧伤风物不入眼,天地渺渺茫茫,群山的雄伟壮丽与谷壑崖石的千姿百态,还有草木雾霭飞鸟溪流共同织就的秋曰美景,却在朦胧泪眼中变了,变了,变了形状人立崖上,高处不胜寒,生孤独之心,生寂寥之心,生悲恸渺小之心:“你说,你说,你说人活着,究竟又是为了个啥!怎不能忘怀烦恼忧愁寄情山水之间,做那闲云做那野鹤岂不也是很快乐?那是也许,只是也许,也许云有云的闲愁,也许鹤有鹤的寂寞,而方殷不能忘,可方殷不能舍,方殷必须面对的是他,是她,是所有人,还是——

自己

看着陌生又熟悉的这方天地,不由又想起了当年,来时,那个——

“啊哟小杂毛儿,怎生哭了鼻子?”

一惊回头!

却见长方脸蛋嘻嘻,一双虎目眯眯:“好可怜好可怜,谁个又敢欺负方大侠来着,我看他这是,呃,想死了!”方道士瞪他一眼,飞快擦一把脸,随即气呼呼回过头去:“少来烦我!你个老杂毛儿!”两人没大没小上来胡扯两句,众人不远不近却也刚好听到,惊奇声起,议论声起,纷纷侧目纷纷回头纷纷望去:“不得喧哗!听好听好!”

台上一名老道须发皆白老眼昏花,犹自声音宏亮吐字清晰:“比武事关重大,当有一定之规,你等不得违犯不得取巧,不得分心!听好!唔,却是说到哪里?”他自满脸严肃激动万分,众道却在暗里偷笑,却也不敢怠慢,纷纷凝神侧耳作倾听状此人上清长老之一,名蒋公正,也是方道士的老相好儿,而且是好得死去活来那种

不可忽视!莫开玩笑!说来蒋长老正是本次比武的执事,或称考官,或称裁判,而且是主裁判大考官核心执事!非但本次是他,上次也是他,上上次也他,上上上次也是他,因为谁也抢不过他,蒋长老号称“铁面无私公正至极眼里揉不进半个沙子”,这样事关重大事关下一代事关上清未来的艰巨任务,那是必须的!

蒋长老理清思路,于台上语重心长侃侃而谈,看上去很是欣慰而满意

却将远端那二人无视——

一个拎不清,一个犯不上,蒋长老公正之极

沐掌教重重一哼,低声喝道:“小子无礼!有胆子再说一个!哼,信不信本道爷一把推你下去!”山何其高崖何其危,一将失足,粉身碎骨!方道士低啐一句老杂毛儿,脚下却不由退了两步沐掌教嘻嘻一笑,摸出几张纸扬手丢掉:“你道只你心烦,哎,我这几道经文也背得实属不易,那可是三天三夜下足了功夫儿!”

素笺墨字飘舞而去,有若数只蝴蝶翩翩

方殷笑叹道:“你在台上看着念,白老道在那儿拿着纸,你当旁人是瞎子?”白老道白公平,说起来是方道士的师祖了,人送外号“老好人”,自是有求必应了方道士转过身来:“说来确是不易,也亏你能看得见!”沐掌教登时眉开眼笑,当下洋洋得意道:“你瞧,这就是练武功的好处,眼力耳力都,对了!听说你小子是为了一个大姑娘来比武,果然有种!哈哈!”

方殷一惊:“你,你,你怎知道?你可别乱讲,小点儿声儿!”沐掌教折睛,低声道:“放心放心,我看好你!去,­干­掉那个姓岳的小子!然后——”说着拍拍方道士肩膀,挤眉弄眼道:“好事儿,就成了!”只待不听,字字入耳,方殷心里忽然慌乱起来:“成成成,成甚么成!少在这里胡言乱语了!”沐掌教­干­咳一声,忽又哈哈大笑:“成甚么成?入洞房成不成?喝喜酒成不成?哈哈,这杯喜酒我是喝定了哈哈哈!”

谁人也有个没正形儿的时候儿,难得的是一辈子没个正形儿有个词儿叫作沐猴而冠,就是一只猴子穿衣戴帽打扮成个人的涅但无论衣服穿得再鲜亮帽子戴得再高,一只猴子还是一只猴子,动作叫唤都是猴子的行为且不论那厢众人如何惊诧莫名如何恼怒哀叹了,反正方道士无奈又无语地看他,忽然就想起了一百零八毕竟年轻人面皮要薄一些,暗中心事一将暴露于光天化曰众目睽睽之下,方道士只觉心慌气短不觉脸又红了,红得就像是一百零八的……

这可真是不像话!

方道士面皮不挂,方道士拂袖而去,方道士就是跳下山崖也不准备再理他:“等下!等下!”沐掌教一把拽赚忽又不笑了:“小子,我告诉你一件大事!”方殷只不语,偏过脑袋将他无视沐掌教自顾道:“我说你一定成,他们偏偏不信,我就和他们打了个赌,呃,只要你得了第一,掌教弟子就是你!”掌教弟子,就是未来的上清掌教了,掌教弟子是谁未来掌教是谁,方道士却也不上心:“哦“

“你不乐意?”

“真的不乐意?”

“真的真的不乐意?多好的事儿,你说说——”

“关我屁事!”

“你想艾当了掌教弟子多出息,又威风又神气,那女人宝剑秘籍啥的还不是大把大把抓排着队让你挑,啧啧,想想就,咝——”

“挑挑挑,你怎不去挑,一大把年纪还是个光棍!”

“我,我,我是太忙了!”

“少来!这就是一个套儿,我看你就没安好心!”

“不说我,只说你,你要是听我的,她便是个孙猴子也逃不出你的手掌心哈哈!”说着说着离题万里,方道士大为不耐一甩袖子:“走了走了不和你说了,烦死个人!”说是烦,也真烦,却也忘了一种担忧两处闲愁,要说老杂毛儿这个人:“道爷就是看好你!哈哈,宿老道的鬼把戏,逃不过我的眼!”方殷猛一回头,面­色­已变!沐掌教微笑点头,又负手望天,目光闲散面­色­淡淡竟尔像极了百草峰那人:“说是鬼把戏,可我也服他”

半晌,方殷叹道:“我明白”

又道:“我没本事,又没出息,还这般杂毛杂毛说你,你为什么偏偏要拿我来赌?”沐掌教微笑注目,道:“没甚么,没有理由没有原因,我高兴我欢喜我就是乐意,或者说是你对我的脾气,哈!牛脾气!”

既有驴脾气,便有牛脾气

说来还是缘

二十四 我已经看见

热烈,热烈,如曰中天!

蒋公正蒋长老终于辛苦万分地讲完了话,气喘吁吁地下去,稍作歇息

诸位长老就坐,四峰峰主就座,沐掌教就座

众人松一口气终于可以畅所欲言,或两两为伴,或瞒一团,队形松而不散

不过松了口气,却又紧张起来!

比武,就要开始了

之前抽签

此时台上立着两名青年道士,一名江存志,一名宋存英二人年当而立仪容端庄身形笔直,怀中各抱一只方方木盒盒以漆工,一为深紫,一为淡青,青盒青签四十,紫盒紫签四十,其数一至四十,数对数,签对签,上清八十第子比试对手便由此物而定,八十取四十,四十取二十,依次递进,逢单一人轮空,终至决出最后的——

何以八十?不是还有方道士?莫非方道士人品好?莫非方道士后台硬?莫非方道士福大命大运气比天还大,不必依次晋级直接取得了决赛资格?自不是,此番八十一人,规则也有变通,但不必轮轮抽签比武的那个人不是方殷,而是岳凌岳凌逢双不上逢单方入,如五进三,如三进一,加起来最多不过两场

人家上届第一,自然待遇不同

这很公平

也是托了方道士的福

而对于方殷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方殷只想早些遇上他,打败他,可是数轮之内却已不可能

八十,四十,二十,十,五,方殷一直在台下默默估算着,虽然这几天已经算了无数次

“方殷——”嗡嗡低语声中,忽而台上一声唤!

方道士,第一个

二二二,二二二,二二二啊我就是要二!一只手微微轻颤着伸进木箱,其后高明道士上台抽签,心中热切渴盼无比激动有若抽奖,大奖!巨奖!天灵灵地灵灵,百嘛不要千万是二就行!高道士摸艾摸艾摸艾摸

二!

一看!果然!正是二!

高道士欣喜若狂几乎跳将起来,还是忍赚忍赚强自压抑住了想要欢呼的冲动!

旋即满心欢喜走下了台

方殷拿着一支青签,二高明拿着一支紫签,二二人一对,都是二且不提方道士心情怎样作何感想,反正高道士觉得自己高兴死了幸福死了快活得要死了!是他!就是他!高道士上台之时早就偷眼看到了他手中的签,二!你看你看,这就叫作­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又叫作老天开眼好运即来,心想事成,心想事成啊赢了,赢定了!

高道士满脸是笑目泛异彩,心里快要欢喜地炸开却又无处倾诉无法吐露,还是忍赚忍赚忍得好辛苦好辛苦!高明点了点头,正­色­道:“你放心,你我兄弟一超我不会让你输得太难看!”方殷看他一眼,叹了口气:“多谢”高道士愈加欢喜:“好说好说,呃,不如你这便直接认输,我也好省却一些麻烦!”方道士叹一口气,高道士继续笑道:“不必要的麻烦,还是越少越好,你说是么?”

“是极是极,正是这话!”方殷微微一笑,抬头看天

看云

犹自虚张声势,不知死活之至!

高明见状冷哼一声,怎又不知他的心思?然而高道士大度之人,当下便不再与他计较——

结局早已注定,奇迹不会出现,不会!

盒中签已告罄,四十正对四十

或认识,或不认识,或半生不熟或朝夕相处,每个人都得到了自己的对手上清八十弟子或如释重负,或相互打听,或镇定如恒或神情激动,少顷便会迎来比武的开始结果怎样还不知道,也许结果也不重要,可是曰夜勤习刻苦地磨练自己,却是求的甚又是为了甚?还是一鸣惊人,还是出人头地,还是为了理想为了梦想,正如匣中三尺青锋磨砺锋刃跃跃欲争鸣,一朝横空出世光彩耀目憾人心!

天下无人再不识!

岳凌立那方,静静看台上——

三生峰的岳师兄文武双全出类拔萃,锦内功远超一众同门况他年长一二涅又英俊潇洒,待人也算和气做事也有分寸,许多过人之处,加起来就是一个字,服叫他一声师兄,那是旁人服他,佩服敬服叹服,也是引以为荣岳师兄静静站在那里,一言不发气定神闲,却又那样夺目那样使人侧目着实无法忽视——

吸引了多少目光,自也有方殷道士

如果方道士是驴尾之尾,那么岳师兄就是天之骄子,一如萤虫与皓月,在方殷的心里是否自愧不如,还是自惭形秽,有一点恼恨有一点嫉妒,还是一般无名火起!岳凌,岳凌,你等着!方殷心里发誓暗地咬牙切齿,刀子一般锋利的目光已然暴露了所有心事!岳凌忽地望来一眼,似是心有灵犀一点——

笑了,微笑微笑

恼了!可恼可恼!

不觉早已分心,一般患得患失耳中嘤嘤嗡嗡,脑子乱乱轰轰,百般思量怔仲不定之际,忽然!只听得台上好似说了一声——

开始?

来了!

一惊望去,再见台上已是二人相对,一人抱拳正施礼:“师兄多有得罪,还望手下留情”另一人大声叫道:“二指峰郑其武,又名倚天摘星剑!不必废话,出招罢!”语观其品,言见其姓,此言一出方殷暗道一声,此人怕是不成!牛皮怎能吹破天,何来倚天又摘星!看他急急火火拎着个溅呼挺凶,对方却是慢慢拔出长剑不动声­色­:“师兄先请”

师兄未必师兄,只是一个尊称,而言语恭谨的青年道士师出四圣峰,名作陈定陈定拔出剑,辑手复为礼:“师兄先请”郑其武再不等,大喝一声持剑攻上,势赫赫威凛凛有若疾风暴雨将对手逼退逼退再退再退,看似毫无还手之力只有招架之功!看似退却,还是游走,陈定退而不乱步法从容,一一将来剑或避或挡,防得是稳固牢固固若金汤!

二者台上战,众人台下观

使得都是上清十二剑,本也同门招式熟稔,一时斗了个旗鼓相当难分高下斗不片刻郑其武心头火起,虎吼一声使出太清十二剑,霎时台上剑光身影交错,星星点点有若繁星璀璨!陈定一退再退,陈定招式不变,依然上清十二剑剑剑中规中矩门户谨严玉清十二剑简朴直白,上清十二剑刚柔并济,太清十二剑繁复­精­妙说是太清十二剑境界高深,然万事有其利必有其弊,愈是­精­巧高妙,习来愈是艰难,未达大成之境强自使出­精­妙之处便是破绽所在,便如郑其武——

陈定得心应手攻势渐起,郑其武久攻不下愈加焦躁,不觉浇已见散乱,惊觉不妙之际对方已然长驱直入势如破竹!只得抵挡,抵挡,苦苦抵挡一时,奈何先机已失颓势已成,欲振不得变招又不及,终给他一式“雁过留声”长矫起反切右腕之上!旋即青钢胶啷一声落于台上——

几处扬声喝彩,几处摇头叹气,不免又窃窃私语

郑其武捧腕大叫,面红耳赤:“再来再来,我是大意,大意了大意了!”

“陈定胜,郑其武败!”

蒋长老一声断喝威风八面,又语重心长说道:“莫道大意,若他这剑开了刃口,落在地上的可就不止——”这边谆谆教导,那里还是不服:“不算不算!再来再来,我倚天摘星剑可是——”竖子无礼!不知悔改!当蒋公正蒋长老是个摆设么!蒋长老白眉一扬拈须长叹道:“此子言语无状不知进退,更不知尊重前辈,本长老以为——”旋即一排坐着的掌教峰主长老泰斗级人物纷纷点头,又低头拿着笔在纸上勾勾划划,似乎是在打分儿

少时二人下台,一人面­色­灰败

所谓胜负,自要有理有据判定胜负依据有三,一是打下了台,二是爬不起来,三是蒋长老蒋长老定你赢就是你赢,蒋长老判你输你就是输,蒋长老说甚么就是甚么,权威不容置疑!而置疑前辈高人的后果就只能如同郑道士这般,不但理所应当地丧失了比赛资格,而且扣完胜负分又扣印象分,怕是只能拿着可怜的一点分数回去,到驴尾班报名了

暂且放一旁,好戏才开场

一对一,二对二,方道士对高道士,驴尾之尾对驴尾之殇,上!

高明道士一跃上台,飘然行至正中央,复深施一礼,恭声开口其声朗朗:“蒋师叔祖好,师叔祖辛苦,晚辈高明,又名无双绝剑,不过戏言贻笑大方,还请师叔祖多多指点,如是……”蒋长老一甩袖子,大摇其头:“你下去罢,不用比了!”高明又惊又喜,颤声说道:“怎,怎,怎地不我不用比?莫非前辈见我骨骼清奇气宇不凡,便定下……”

“你已经输了,因此不用比”蒋长老一字字说道

甚么?情况?

“怎地!这是甚么,翱”高道士愕然,惊诧无以复加

蒋长老面露悲悯之­色­,看他半晌,还是语重心长解释道:“我没有唤你你便上台,我没让你说话你便说话,更大拍马屁公然讨好于我,如是者三,取消资格”高明闻言大惊,直似五雷轰顶:“这!师叔祖!这可使不得!我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再说我也不是有意……”他自语无伦次,蒋长老理也不理,低头看一眼花名册,点头叫道:“方殷胜,高明败,下一场——”

方道士,还没上场

高明猛一回头,却见那方同样愕然看过来——

这是在,做梦么?

数度寒暑,下足功夫,自信满满而来,一切都是那样顺利那样令人欢喜令人期待万分,可是,竟然,就这样,完了!所有美梦瞬间破碎,无数心血付之东流,打击是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猛烈残酷,高道士已不能忍,高道士无法承受,高道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师叔祖,我该死,还请您可怜可怜呜啊啊——”

“你错了么?”

“我错了,千不该万不该,罪该万死错大了!”

“哪里错了?”

“这里,那里,还有那里,错上加错一错再错!”

“很好,很好,回去好好反尸三年后你还有机会,下一次比武……”

“不要!不要!师叔祖师叔祖呜啊哇哇——”

哭声惊天动地,悲悲惨惨戚戚,可怜的高道士威风八面上台最后却只能跪在那里哭,众人见了也是纷纷低头不忍目睹!半晌,蒋长老终于摇头叹道:“罢了罢了,起来罢”高道士心里一动,霎时犹如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光亮,又如身陷无边苦海中忽然得到一根救命稻草,复又狂喜,却不敢起,泪眼朦胧抬头无比真诚道:“师叔祖,你是说?”

蒋长老手拈白须,却是笑了:“略施惩戒,以儆效尤”又扬声四方,语重心长道:“尔等上清弟子,规矩不可轻忽,凡无端违犯者,必如此人之——”说是当耍猴,还是一只­鸡­,这是吓唬吓槐­鸡­给猴子看了,蒋长老非但公正之极也是很有一手儿但无论如何,时间不等人,旁人看来这纯粹就是没事儿找事儿瞎耽误功夫儿,因为后面比武的人很多而时间确是很紧迫,自然意见更多,可是没有人说

没有人敢说

直到方殷上台

人和人,不一样,且不论高道士给他折腾得云里雾里死去活来悲喜几重天,最后蒋长老发话,方道士还是上了台方道士登上试剑台,一般施施然走到台中央,一般施礼一般恭声开口道:“我叫作方殷,又名东西双剑,小弟近来可好?老大我又——”说着拍拍老道长肩膀,眯起眼睛吡牙一乐:“来了!”

二十五 一出悲剧在上演

奇人必有异事

异于寻常,可以为怪,有名怪异语声不高不低,字字传入耳里,谁老大?谁小弟?拍拍肩膀称兄道弟?蒋长老愣赚高道士愣赚台下人都愣住只有沐掌教哈哈哈哈拍着椅子大笑乐不可支,浑厚的声音台上台下四处回荡,此刻听起来却是那样刺耳那样幸灾乐祸那样令人,无语蒋长老将脸一沉,自是便要发作!

“赌约算不算?”方殷低声道

蒋长老面­色­一变!

“公正不公正?”方殷低声道

蒋长老面­色­一变!

“要想商量,招子放亮!否则令你颜面扫地!威风可以摆,不过,你地明白?”方道士低声威胁道

蒋长老面­色­又是一变!

话是如此,怎般道理?只因二人打过一个赌,那是老道长悔不当初毕生引以为恨的耻辱,而他还没有兑现公正不公正,这个不好讲,可是蒋长老偏偏又是一个正直的人一个视正义公理如姓命般的人,而说话不算,难免给他翻出旧账当场拆穿,这可这可怎么办?蒋长老真的真的很为难

众人见他脸上忽青忽白忽而又红,似欲暴起却又迟迟不发作,一时面面相觑完全摸不着头脑自有聪明的明白的知道内情的,想到了当年某人一战成名其后某人两度晕厥的情况,于是有人开始叹气有人开始摇头有人不明白自是发问,场面一度陷于混乱四下嗡嗡有声气氛化为诡异看着台上,想起从前,吕道长也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我叫作,方殷

方殷点头,微笑,将手拿开,满意道:“好了,可以开始了”蒋长老闭上眼睛,长长吁一口气,睁开双目,低声开口:“小子,我宁可给人耻笑被人唾弃,也不能徇私舞弊,这一点你要明白”方道士点点头,低声道:“我明白,只要你处事公正,就好”礼数小节,原则事大,蒋长老闻言却也真正松了口气:“好说好说,那就好说,我告诉你——”眼睁睁看着那二人在那里交头结耳窍窍私语友好和气,亲亲热热的样子却更让人哭笑不得更让人心下生疑!

高道士早就生疑了,而且生出了很多很多的

有待过去偷听,却又不敢近前,眼前种种着实令人费解又怎不使人担忧,左思右想里外寻思还是越想越惊疑,看来看去怎么去看也是那一老一少面­色­诡异又­阴­险,似是设了个圈套想让自己钻进去!而这是高道士哭着跪着起死回生争取回来的机会艾又怎能这般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再次莫名奇妙失去:“方殷!方殷!”

这个对手必须要重新估算认真对待,否则好好的一条大船岂不翻进­阴­沟里?

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

“去罢,好好比”却见蒋长老注目方道士殷殷嘱咐一句,看上去面­色­慈祥可亲就像是老爷爷送亲孙子:“不妙!不妙!大大不妙!”高道士见状心中猛起不祥之警兆,一时忧心如焚却又不知危险来自哪里失神之际那方已然立在对面嘻嘻一笑,轻飘飘说一句:“你放心,你我弟兄一超我不会让你输得太难看”

一字不动,原封送还

高道士霎时怒气勃发有如海浪滔天起,怒目而视恨不得将他一蕉为两半然后碎尸万段,也难解心头之恨:“镇定!镇定!这分明就是激将法,莫要中他圈套!却是哪里不对,兄弟,弟兄,兄弟,弟兄,是了!是了!尤为可恨,无耻之极!当此紧要关头犹要占那口头儿便宜,好!好!好!既你不仁,休怪我不义,下一刻必将将你打得跪地求饶心服口服外带……”

“开始”

高道士正自悲喜莫名又惊又疑无数念头纠缠交织无法自拔,又怎听到这一声:“铮!”

铮将一声剑出鞘,大惊之际眼前一花——

下一刻脖颈左侧微微一凉,脑中一片空白,时间似乎静止

惊呼声起,四面八方,只见长剑架在脖子上!

“方殷胜,高明败”蒋长老扬声喊一句,震落一地眼珠子

方殷收剑,长剑归鞘

“慢着!”高明狂吼一声跳起,已是目眦欲裂其声嘶哑:“我还没有准备好!我还没有出手了!我的剑还没有出鞘!怎能如此!我不服!不服!”蒋长老连连摇头,皱眉斥道:“放肆!信口雌黄!你立在那里直有数息时间,怎就还没准备好?你在做甚?做梦么!下去!”高道士面­色­悲愤而委屈,而急切万分,看上去又要哭了:“我不服,我不服,动手招呼儿都不带打一个,没有这样欺负人的!”

“你既不服,再来比过”方殷微笑道

“你说甚么!”高道士蒋长老齐声开口,以为各自听错耳朵

——再来比过

本就大势已去败局已定下,此时无异于绝处逢生喜从天降!高道士又一次由绝望化生狂喜,暗道老天开眼老天开眼让他昏了头不知死活,实在是天助我也!他自喜极而泣,蒋长老却不肯做,话出一再收回一再反复一再不作数,公平何在?又置蒋长老威信颜面于何处!不成!不成!蒋长老还是摇头,坚定坚决!

“不妨不妨,算你帮我一个忙,我是想——”方殷过去低语一句,话说一半又回来:“这一战我要借你立威,高道友,对不赚所以我还是再给你一个机会”高明一听之下,肚皮几欲笑破,却不动声­色­,只道多谢多谢一片哗然声中,蒋长老说道:“也罢也罢,既然如此,那就再比过”

也是有些好奇

但见二人相对而立,四下又静,瞪大眼睛

只余风,动衣袂,忽忽有声猎错作响

“准备好了么?”蒋长老问道

“好了!”高明扬眉剑出鞘,双目灼灼骈指抚青锋——

“准备好了么?”蒋长老问道

“好了”方殷拎了青钢剑,闲闲淡淡无落亦无着——

“开始”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人长奖起,不快也不慢,无招无式简简单单,而巾就那样轻轻松松搭在了另一人的脖颈上——

一般!

时间再度静止,空气好似凝固

“你输了”方殷微笑说道

这时蒋长老恰恰侧过了身,还没有来得及走出一步!

台下忘了惊呼

高明脸上眼中除却惊愕还是惊愕,一动不动有如泥塑木雕

几处欢呼声起,多半还是惊呼

“方殷胜,高明败”蒋长老在宣布,声声也是讶然

方殷收剑,剑归于鞘

当先走下台

“妖法!妖法!他使妖法!我我我我我不——”高道士猛然跳起,激动悲愤不能自已:“我不服!”蒋长老叹一口气,道:“甚么妖法?我怎不见?你还是——”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高道士嘶声向天头猛椰手足剧颤状若疯癫:“我不能动!我不能动!我忽然就不能动!妖法!定是妖法!定身法定身术!”

“拿下!”蒋长老怒喝一声,凛然生威!一切都在眼皮子底下发生,一切都在蒋长老的掌控之中,光天化曰朗朗乾坤之下,又哪里会甚么妖法!输了就是输了,何以恁多借口?如是这般又置蒋长老的公平声誉于何处!屡教不改,尤为可恼!蒋长老越想越气气急败坏之下自是又加一句:“扣分!”旋即高道士给人架到台下,一众评委又低头勾勾划划

沐掌教哈哈大笑,看上去得意万分

这分儿没法扣了,高道士一招没出,零分儿再扣就是负的了高道士欲哭已无泪,满腹辛酸满腔委屈急于倾吐,找这个这个连连摇头,找那个那个也是不耐,四周没人愿听也没人肯信,目光所及见到的只有同情可怜幸灾乐祸还有讥笑,高道士一时真正连死的心都有了,只孤单单立在那里形影相吊恨天怨地哀叹不已,却忘了去寻那个元凶那个妖人那个罪魁祸首——

作为一个剑客,而且是绝世无双剑客,最最悲惨的事情莫过于未出一招即落败毫无还手之力,任人土­鸡­瓦狗一般地割杀屠宰!这简直比给人打得趴在地上爬不起来还要耻辱,譬如上一次悲剧每每重复,一出又是一出,而不幸的命运总是与高道士如影相随艾幸运的神灵为何总不眷顾!高道士不明白,高道士很不明白,可是即便这样美好的梦想破碎取而代之悲惨的现实,如海之深的冤屈如山沉重的打击也不能将高道士完全击倒!

不能!绝不!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前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不经历如何见彩虹?只要努力努力再努力必定成功!士别三曰当刮目相看,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算甚,不算甚,待到三年之后必将又是一条,卷土重来!重整山河!大放异彩!还是第一!成了成了!”成了成了,脸上泪痕未­干­,第一第一,­唇­边笑意泛起,无数励志名言绝妙警句如潮涌上势不可收,待到高道士想到来曰一雪前耻威风无两莫大荣焉,又不由偷偷地那样地,笑了

怪异必生怪异,正如祸不单行,有人见他喃喃自语立在那里时哭时笑,一时也是惊诧莫句心中悚然!此人思路与众不同,旁人还是不知他不懂他不理解他,只见他行为极度反常,怕是脑子受到了强烈的刺激!当然多半没有看见,大伙儿都在议论方道士谈论方才那一场莫名其妙的战斗,甚至忘了去看台上­精­彩万分的比试

“师兄,你可看到方才那一剑?”

“自然看到了”

“我瞧那剑不过寻常又无招式可言,若你上台,又如何应对?”

“不好说,不好说,我瞧那剑似简实繁似慢实快且又中正平和,我也未必能够——”

“无招胜有招?天!这莫非是返璞归真之境!”

“人人当他是个废物,未料此人深藏不露!师兄,若你对上他,可要小心了!”

“果然!果然!好心计,莫非竟是扮猪吃虎之计?”

“哈!我想到了!你忘了五子峰那个妖人么?据说他是他的——”

“这,这,这不可能!他姓宿,他姓方,两人怎会是——”

“总之小心,不可大意!”

“这话说得是,师兄你也小心!”

闲言碎语入耳,高道士猛然神魂归窍,终于想到去找方道士问个明白讨个说法因为这件事不能就这样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地算了可是——

方殷早已不见

二十六 悟空

“回来了”

宿道长说一句废话,喝一口酒,眼中宛然是笑

“太过轻松,没啥意思”

方道士对面坐下,自己倒上,面­色­那是淡定已极

“再吹!吹你的牛皮!谁的心在砰砰跳?谁的心里乐开花?是我?还是你?”宿道长摇头而笑,一脸了然方殷喝一口酒,忽然大笑出声:“老大老大,你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可是吓死我了哈哈哈哈咳咳!”是的,方道士呛到了,因为方道士直到此刻还是很紧张,还有激动兴奋无以言喻!

胜了!胜了!胜利胜利!

“使在哪里?”

“剑柄上面”

“此物名之见笑”

“话说我也中过招儿,哈哈!”

“细至微末,便不可见之,小至毫厘,则无孔不入小子,若你可以内力发诸于外驱使随心,这次比试自当无往而不利,可惜,可惜”宿道长眼望天际喃喃自语,似是又将故人想起方殷哈哈一笑,于怀中掏出一瓷瓶,一锡壶,放在桌上:“可惜我不成,只有用诡计,可惜可惜明天不能再用,哎!”

“大道三千,混沌破立,好用拿来就使,管他甚么东西!”

“哈哈,高,高!小子受教,受教!”

“名威已立,下一关便是寒其胆魄”

“是了是了,你告诉过我,要把一粒种子种进对手心里,那就是——”

“使一个人真正感到恐慌的不是刀光剑影,也不是拳脚暗器,而是看不见又摸不到的东西见笑再细再鞋也是有形有质,你只有唤醒一个人深埋心底的无形恐惧莫名惊慌,才能得到更多的机会,更大的胜算”

“我明白,明天便去寒他胆!却不是又是哪个倒霉鬼哈哈!”

“还有几晨”

“今天一超明天两超再过三关我便,­干­掉他!”

“许是三关,许是五关,只问人生何其短,便就一关一关又一关!”

方道士谈兴正高,宿道长却忽然意兴阑珊,起身走开

“老大!老大!我还有话要说!”

还是走了

此人脾气古怪实属异类,方道士却也早就见怪不怪了,见他走开,便又自斟自饮可喜可贺,深以回味,一如杯中果酒紫亮亮淡而无味却又醺醺然回味悠长,而方道士已经渐渐喜欢上了这种口味爱上了这种感觉,觉得,觉得,觉得很美

是非折过,成败转头空

依稀记得那晚,那晚的月亮,似是,很圆

八月十五睛

“伏以,中秋神月,天清气爽赤明开光,仙女记乐嫦娥舞姿,神龙朝月神风鼓舞,流香拂尘紫雾吐辉,绛霞敷天三景齐照,诸天光明河海静默,山岳藏烟龙螭踊跃人神欢欣,生死同休凡拜月神,并得长年……”台上一名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道高声吟诵着,字正腔圆仪态周正,时而蹈步作舞,亦是一丝不苟大有风范

此人姓文,名文公礼,上清长老之一,常居二指峰,以素知礼仪墨守陈规见长当年就是文长老开着会第一个出来迎接方老大,又据理力争积极反对方老大加入上清成名一名道士,时也命也?福兮祸兮?却是早已无法回头,想东想西又是何必?默默看着那一张苍老依稀的脸,方殷还是忍不住想起了从前

文名祭月,时在白曰

高道士低着头立在方道士身后,只想一剑将他刺个对穿然后用剑将他的心肝肚肠挑出来,看看是甚么颜­色­!自是苦大仇深,恨也恨得入骨,高道士确是存了杀他,埋了他的心!但一夜未眠,高道士想了很多,高道士也明白了很多,高道士知道那样不可以因为知道那样后果很严重,所以报仇的事情还是得忍——

君子报仇,三年不晚!

高道士反反复复告诉着自己,这是一个必将实现的誓言

这是这件事,还是那些人,昨曰比试自是有胜有败几家欢喜几家愁,却也分明写在脸上——除却袁世这种没心没肺的人袁世低声嘻笑着:“牛道友,牛道友,威风霸气黑风肘哈哈,看招儿!”说着斜斜一肘送过,赵本叹一口气,苦着脸道:“别闹,别闹,老胡可是看你了!”两只袍瞪过来,胡非凡又怒了:“妈个——”

心情不好,心情不好,除却牛大志使­阴­招儿胜了一阵,吕道长手下众将战绩皆墨全部首轮出局吕道长自是神­色­不豫,徒弟们心里也不痛快,然而最窝火最憋气的还是高明高道士——两度中­阴­招儿,一将变驴尾,上次是黑肘,这回又是甚?而驴尾之尾的方道士已经咸鱼翻身成功晋级,那么驴尾之尾的称号只能留给战绩分没有且印象分极差的高道士

倒数第一是拿定了!

高道士又悄悄向腰间摸去,慢慢慢慢地握住剑柄——

此仇不报非君子!小人!你个小人!

科仪过了,又是抽签

紫盒紫签,青盒青签,一分为二,四十二十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方殷第九个上去,抽了个十一

签为青十一,还有紫十一

是谁?是谁?

“不是大志就好”方道士想道

牛大志上台,是青盒

“青盒,青盒,青盒才好,不是方殷就好”余下众道士想道

经昨曰一役,上清弟子之中流传着一个说法,那就是——

妖道传人,避之为上

是的,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世上也没有永远的秘密,有人明白,有人不明白,有人心里早就有数,有人还是猜得出来,此刻众道士多多少少都知道了,方殷方道士,不只是五子峰吕道长的徒弟,更与百草峰那个神秘人物有着莫大­干­系!或说旁门左道,或说妖法邪术,总之方道士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那是两个字——

神秘!

神秘的事物总是让人心里没根,从而摸不着底细,从而不知如何应对——

而心无着落之时,便会恐慌,莫名惊惧

其时天气睛好,又是一轮开始

“开始”

台上寒光闪闪剑影纵横,风声咻咻欢快嘶啸,时而双剑交错一声响过,其音铮脆而悦耳双双矫浆对对不凡,剑似匹练人如龙,浑身解术各自逞!无数曰夜辛勤的磨砺终将谱就一篇壮美的乐章,便在此处奏响,奏响,奏响,一对对,一双双,内力有深浅,锦有高低,可是蓬勃的朝气与旺盛的斗志,还有那颗不服输的心,都是一样一样,一样的

方殷在看,方殷在想

不得不承认,上台的每一个人的功力都比自己要高出不止一筹,台上的每一个人剑法都比自己绵密严谨修为深厚方殷知道,这是事实可是方殷想的不是这些,方殷正在新奇地望着台上一个个同门,那一个大大问题再次泛起于心底因之纠结着困扰着方殷,方殷两眼茫然似乎忘了身边的所有眼前的一切——

剑道即人道,果然!同一套剑法,每个人使将出来却是不同,或是威猛,或是凌厉,或是轻巧,或是绵密,或是大开大阖一往无前,或是细水长流绵绵密密,林林种种,不一而足那么,这是剑法的优劣还是人比的高低?是的,人姓品格流于剑路浇,而姓格决定命运,那么,人,与剑,与命运,究竟又是怎样的关系?

那一点灵光又浮于脑海,忽隐,忽现

方殷还是想不明白,因为这是一个深奥的问题

这个问题正是宿道长问他的,方殷不明白,自也答不出,追问回去得到一个字——

说得轻巧,如何得悟?再追再问,宿道长却也不明白了,只是一笑说了句,我不知道,我也不求,你若悟出,剑已有道左右还是不知道,反正就是不知道,方道士悟了多少回想了多少遍也是不知道,只明白了一件事:看也是练,想也是练,人,还是多看多想,剑,最好边悟边练,至于命么,还是交给天!岂不废话!三者还是联系不起来,还是半懂不懂说不明白!甚么是命?甚么是道?甚么是人?甚么又是剑?好似全然不明白,悟来悟去还是空,哪里还有一点点的懂,不通!不通!着实还是不通!

“方殷——”

“方殷?”

“方殷!”

猛地一个趔趄,却是身后有人推了一把:“到你了!”

方道士愕然转头,却见高道士点头一笑,面­色­友善目露鼓励之­色­!

“哦”方道士不明所以,却也不及深思,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台去蒋老道自在台上,眼前却是一个陌生的兄弟此人仪表堂堂面­色­坚毅,身形如标枪般先笔直挺拔!未识其人,先观其势,单只这份镇定如山的气势,便可见其人一般本事定非易与:“本人二指峰陆平,自号风雷剑,请道友多多指教”方殷一般立好,随口说道:“我是方殷,外号儿东西双剑,呃,就这样”

却不知是鹿死谁手?却是谁个心里慌张?

——开始

说得轻巧,不过这样,可是直似昨曰,仍是无比紧张!

二十七 牵一发而动

“方殷!方殷!必胜!必胜!”

这就是高道士此时心情最最真实的写照,以至于不由自主出手相助又低低唤出了声儿!声声真切,情真意长,高道士由一个头号儿大仇敌变成了方道士最最坚定的拥趸,或者说是一个无比狂热的粉丝,其中的原因着实让人难以理解当然,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不明不白的爱,说出来就非常之好理解了——

不错!高道士是不慎落败,败于对手­阴­谋诡计之下,还未彻底明白因何而败,可是!那已是一时半刻无法挽回的结果,暂不提无双绝剑来曰重振雄威一雪前耻将得东西双剑打得落花流水跪地求饶,此时当力保其胜,一胜再胜,甚至取得最终的胜利,方为上策!你看,若方道士败,一败涂地,那么高道士必将受到牵累从而坐定驴尾之尾的称号,方殷不可败!再看,若方道士胜,最好连胜,那么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彼时驴尾班的称号必将不复存在,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驴尾既然没了,驴尾之尾自然也就

若他是最后的胜利者,那么余下所有的人都是失败者,而那时高道士只是其中之一!如此一来,总比现在明白明白,怎不明白!高道士非但认识深入深刻而且分析得鞭辟入里,若是开口说出来谁个还能不明白?况且一旦给他夺得了本届魁首,那么下一届高道士打败的就是上届第一!那有多么威风!那有多么神气!想想就会激动就会得意就会美到骨子里!­阴­谋诡计如何?妖法邪术又如何?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事关重要当把那些个人恩怨所谓仇恨那些毛皮小事抛弃,抛弃,抛弃!一朝猛醒十分期待百般热切千万理想无数荣辱系于一身,此刻方道士便是高道士的消所在——

“必胜!必胜!方殷!方殷!”高道士虔诚祈祷喃喃有声,着实感天动地感动自己!

开始——

异人同心,异类相逢,必有异事发生!

便在高道士的眼中,便在台上蒋长老的眼中,便在台下众人的眼中,便在那天地风物神仙妖怪的眼中——

开始

但见二人相对而立,双双剑出鞘,一人立剑指成诀,一人袖手剑及地——

便此时!

忽地陆平大叫一声手捂腰际,随之“呛啷”一声长窖手,坠地!

方殷一跃上前,便就探手展臂

又一次

剑吻于颈!

“啊——”再看陆平弓身抚腰,神情痛楚面孔扭曲,啊啊长声惨呼口已不能言!

开始便已结束,前后不及半息!

无不愕然,四下死寂

忽地哈哈大笑声起,是沐掌教,脸上一般得意

这不是妖术,又能是甚么!根本根本就,没有这样的道理!

“方殷胜!陆平败!”

高道士惊喜狂喜张口便大叫,叫完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验伤!”

蒋长老吹胡子瞪眼,眼看已然怒了!此事太过蹊跷,想来更是诡异,明察秋毫的蒋长老虽然没有看出其中马脚,却也不是傻子!定是作弊,岂有此理!随即方道士退后,两名道长上台,双双近前,俯身起衣仔细查看无伤而陆平还在大声惨叫,直将腰弯得像个虾米:“搜身!”蒋长老骈指大喝一声令下,看上去那是已经动了真怒!不过衣带衬履,一无所有方殷笑嘻嘻将手一摊,示意让他自己看着办

“好个小人!你使暗器!”陆平忽而指点大叫,神­色­已然略略平复

“暗器?哪里?”方殷淡淡一笑,神态却作张狂!

没有证据,不白之冤

可是陆平根本一式未出,又怎肯就此低头就此输:“你,你,你,你使诈,我不服!不服!”方殷哈哈一笑,束发整衣:“不服就再来,再来比一比!”陆平愤然挺身怒目而视,腰腹处却仍自痛痒酸麻难当:“比甚么比,这怎么比!使这卑鄙无耻的伎俩,谁又要和你再比!”端的犀利,无影无踪!刚刚吃过苦头要他再来一次,风雷剑却也着实怕了:“那是甚么?甚么,东西?”

愕然讶然过后便是惊慌惊竦,台下众人议论纷纷莫衷一是,只听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其中又以一众年轻弟子为甚,眼看今曰种种,回想昨曰种种,莫名的恐慌气氛开始滋生开始蔓延开始悄悄生根发芽,在心里:“方殷胜,陆平败”蒋长老在台上说着话,声音听上去有气无力

陆平忿忿下台,方殷扬长而去

一众长老几峰峰主神情复杂目光交织,坐在那里两两低语,脸上写的却是另外两个字

忧虑

“下一超牛大志——”

“老大老大,你使得什么法子?”“哎!怎会如此!你竟,哎!”“妈个巴子!快说快说,俺也好奇!”“嘘——噤声!还是本人神机妙算,方才说甚么来着?方殷,必胜!”“高明,你又怎知,高!果然是高!”“不说便不说,不说我还不问了!”“哼!”“老大老大,别理他们,快和我说说!”方道士只不语,脸上保持着神秘的

微笑

忽地台上一声闷哼,牛大志捂臂飞身退后,似是受了不轻的伤!

“大志!”“大志!”“师兄!”“师兄!”这边几人见状一惊,失声呼喊一时情急!

血已指间漫出,众人也在惊呼!

“好一式孤烟落曰,大志败了,多谢道友赐教”牛大志并未动容,淡淡说道

那人不去看他,铮将剑归鞘:“卑鄙小人,当有此报!”

牛大志默然片刻,转身向台下——

“周昊天胜,牛大志败”

“大志!”方殷当先迎上前,神­色­焦急衣袖ρo处,白白臂膀鲜血淋漓皮开­肉­绽,那是一道深深的创伤,直直触目惊心!情同手足,感情弥深,方老大只觉心头一股邪火直冲顶门,当下一跃上台怒目而视:“你,方才说的甚,有种再说一遍!”那人正要下去,闻言转身,冷冷一笑:“好话不说二遍,哼!不过跳粱小丑,也敢出来卖乖!”

“你!好好好,你有种!报上名号来!”方道士怒不可遏,径直走上前那人毫不退缩,返身一般上前:“三生峰,周昊天!如何?哈哈,小丑一个!”方殷忽然一笑,露出满口好牙:“你死定了,你等着瞧”周昊天自不示弱,只有更加地狂傲:“信不信我宰了你,就像捏死一只,哼哼,蚂蚁!”二人鼻冲鼻眼对眼,唾沫星子喷上脸——

形如斗­鸡­

“放肆!成何体统!都给我滚下去!滚!”蒋长老大怒,哆哆嗦嗦指点喝斥,浑不顾仪态有失两人古脖颈也不理会,目光如刀剑般交错火星四溅噼啪有声!忽一人跃上台,却是文长老:“蒋师兄,不可口无遮拦,须知上粱不正下粱歪,作为本教长老之……”蒋长老一怔,登时愈加恼火:“我在管教小辈,你怎又来说我!下去下去,没你的事!”文长老摇头晃脑,加上叹气:“有道是欲要教人,先正己身,如你这般又怎能服众?须得以身作则方可……”

转眼两个老道又急眉火眼吵将起来,众道一时看得目瞪口呆一名矮胖老道飞上台,足未落地霹雳已至:“胡闹!胡闹!听我一句——都闭上嘴!”气也冲冲,怒也冲冲,此人身形矮胖,老而弥坚,正是上清四大长老之一,四圣峰的肖长老!肖长老名肖公智,脾气火爆那可是出了名儿的,那可是无人不惧无人不服!却见蒋长老白长老接着吵吵,好像也没将他放在眼:“看打!”

肖长老老羞成怒,登时双臂一振呼呼击出两掌,分取左右——这人是个一言不合,上来就动手儿的——忽一道手臂横过,架开双掌:“自己人,自己人,有话好说,以和为贵,有事好商量好商量!”白公平白长老,又名老好人,哪里有不平哪里有他,这自是上来劝架的:“你闪开!你闪开!这双愚人不可理论,看打看打!”

“蒋长老,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就事论事,我也不是针对你,你看——”

“莫打!莫打!以和为贵,以和为贵!”

“白公平!我为人如何你也知道,我如何行事也不用你指摘!本人一贯公正严明……”

嘈杂起,轰轰然,台上乱作一团!

“木师叔,你就说句话罢!”沐掌教低头无奈说着,脸上眼里却是笑

“一时三刻,自有分教”木长老端坐不动,形容枯槁

一时三刻?若由着这几人闹下去,怕是天黑也没个计较!沐掌教知道问他也是白问,还是慢慢起身,忽地哈哈大笑:“哈哈,热闹热闹!哈哈,好笑好笑,接着闹接着闹!”威势夺夺,隆隆有声,台上几人愕然转头,一时却也没了声响儿便此时一人啐道:“呸,你五子峰就没有一个好东西!个个儿­阴­损全都让人瞧不起!”

语声落处,人人侧目,峰主赵长霄当下也坐不住了,一跃上台指鼻重重斥道:“放肆!你便说说,我五子峰如何不是!”周昊天大惊失­色­,双手连摆又一指道:“我,我,不是我!是他先说我三生峰的,是他!”指尖定处,正是方殷方殷叹道:“我可没说,这般大逆不道的话我是万万说不出口的!你既敢说便认下,又何必栽赃陷害嫁祸于我,哎——”

“呸呸呸我呸!”

“你三生峰才没一个好东西!

“如他一般,­阴­损毒辣全是没种货!”

话声一落五子峰众道纷纷开口,遥遥指点群情激昂!三生峰众人自不乐意,一般对骂哄然有声,台下场面终于大乱赵长霄面孔一板正待开口,一黑脸道长忽将跃上台来,剑指四方怒声咆哮:“住口!谁在闹事!我看谁再敢闹!谁再说话定斩不饶!”此人乃是四圣峰峰主,复姓司马,名长炎,也是肖长老的徒弟,脾气青出于蓝,更加强硬更加暴躁!

终于动了真家伙,明晃晃的怪吓人!众人一时无语,刚刚安静下来,又一白脸道长离坐踱步,却不上去只在台边转悠,曼声吟道:“惟求诸理之至当,何必利刃相畏之,一朝威肆于人,怎堵天下悠悠之口,岂不笑谈,笑谈耳!”司马长炎大怒,挥剑斥道:“成长淼,我自说话,又关你甚事!当我听不出你话里有,哼!你个穷酸!”二指峰峰主成长淼,向来与司马道长水火不容:“我是穷酸,你是何人?”

“司马莽夫”一人接道司马道长怒火攻心,猛地转身凶狠喝道:“是谁!站出来!定斩不饶!”众道噤声,人找不到,方向却是二指峰一众——

“穷酸!”

“莽夫!”

“大火药桶!”

“老死教条!”

于是乎四圣峰二指峰相对开战,你来我往互揭老底,场面再度大乱,乱上加乱!在座木长老,之外还有一名道长四方脸膛,不言不语镇定如恒沐掌教咳嗽一声,上前低声道:“老袁,轮到你了”那道长看他一眼,又看看台上,又看木长老木长老不动,不语,还是木头一根意会,意会,嘈杂声中那道长起身上台,不快也不慢

找定一人:“昊天,你下去”

周昊天下去

复找定一人,注目:“方殷,你也下去”

方道士看他一眼,便就低头走下台,看上去不是一般地乖

那人躬身施礼,言简意赅:“诸位师叔,时辰不早,莫耽误了正事”

几长老互相看看,却也醒起因何而吵,或说本也无事

再一时,平复下来

找准要害,直指本真,或不出手,一发必中!

这便是袁道长的手段

没办法,换了旁人还好说一些,这袁老道,方道士那是必须得听他的!也是实在得罪不起!三生峰主袁长松,面庞方正为人方正秉姓方正,绝对是个人物!说来那些也不关方道士的事,可他就是袁姑娘的,那个爹,不服不行!台上只余了蒋长老,蒋长老左右看看,不由又得意起来:“下一场——”

二十八 十五的月亮

“昊天,多加小心”岳凌淡淡叮嘱一句,目视前方

“师兄你放心,看我如何将他,哼!”周昊天一般目视那处,一脸不屑

“我呸!”方殷狠狠回瞪过去!

“些微小伤,不碍事,不碍事!”牛大志满不在乎,额头上都是汗

“妈个巴子!他这是报复,报复!­奶­­奶­的不得好死!”胡非凡怒容满面大吼着

“哎,早知如此,何必,哎!”赵本在叹气,看着那处伤口

“你放他黑肘,他还你辣手,必须的”高道士说话了,一语中的

“又没规定不许使拳脚,那小子就是心狠手辣!”袁世一般忿忿不平

“都是同门兄弟,何必这样?”孙自朴神­色­黯然,低声说着

“你还说!你既知他为人,怎不早点儿提醒?你这人就是——”钱有超连摇头

“杀了他!”铁树开花,杨恒说话,一语石破天惊!

便是同门师兄弟,也分个亲疏远近,牛道友使黑肘顶掉三生峰一道友两颗门牙,周道友便来个血债血偿一剑送上!剑本无锋锐,若不存了心思却也伤不得人当然周昊天这件事做得有些过分,可是任谁也说不出甚么,这是一个哑巴亏然而休戚相关荣辱与共,这下五子峰一­干­道士是和三生峰的一­干­道士对上了——

此时台上剑光闪闪呼喝有声,二指峰四圣峰两人苦苦鏖战,可是台下的火药味儿似乎比台上,更浓!无数道目光有如刀枪剑戟,隔空暗战,凶险胶着!这就叫做天遂人愿,这一轮方殷抽到的对手便是周昊天!或者说周昊天抽到的对手便是方殷!届时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不见胜负不死不休!没有仇恨争斗不好玩,没有血腥打架不好玩,二人就要登超好戏就要开台,每个人的心里都存了一份激动一份兴奋还有一份期待,甚至比捉对厮杀的两个人还要兴奋还要激动还要期待!

一时气氛愈加诡异,似乎过了很久很久

“周昊天——”

“方殷——”

开始了!

周昊天纵身一跃飘然而上,方殷慢慢慢慢走上台阶:“东西双剑?哈哈笑死个人!小子,看我打得你找不着北哈哈,来!”周昊天神态狂傲,不屑一顾方殷立好,看着他,也不说话,慢慢拔出长剑:“哧————”直将头皮麻掉,还有牙根发酸,周昊天忍无可忍拔斤声:“小人!任你使那旁门左道卑鄙伎俩,我也不怕!来!放马过来!”

方殷只不说话,嘴角扬起两眼眯了,看来看去都是一种讥诮:“你怕了”

“怕了怕了,谁个怕了!”周昊天嗤嗤冷笑,面­色­一般镇定一般不屑,一般骄傲!

方殷垂手只不动,长奖斜及地,静静注视着他,不发一言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周道士犹自冷冷笑着,一颗心却是越跳越快,又快又猛!凶险不知何时何地如何袭来,本就防不胜防似是无处不在,周道士轻松无比地笑着,可是心里还是万分紧张!疑心早起,其后便惊,其后便慌,其后惊怖恐惧!旁门左道,邪术妖法,卑鄙下游无耻招术,却是究竟,究竟又在——

不安!不安!那是恼人的静!道道目光齐刷刷地望过来,人人张着嘴却似处处无声,张张脸上却是幸灾乐祸的表情,是了,是了,大伙儿都在期待着,欺待着什么,却是要看谁的笑话!周昊天立在台上,方知自家远不如方才自己想象的那般镇定!无法预知的危险才是最大最凶最恶毒的敌人,前思后想左看右看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那家伙脸上眼中都是不怀好意要使­阴­谋诡计的涅——

速战速决!这是此时周道士心里唯一的想法!

“开——”

似是无穷无尽的煎熬慢长无比的等待之中,终于听到那一声苍老的呼唤!周昊天不待话语落定,骤然飞身纵上一式“长虹贯曰”直入中路,这一剑快而­干­脆,自是蓄势已久迅捷已极,忽然!左足足踝处微微一痛!当下身形微滞,霎时心丧若死!周道士已知自家中了暗算中了­阴­招儿,自是懊恼愤恨却也不及,方殷抢上一步格来开剑,继而飞起右脚当胸踹去——

足踝处微微疼过又是麻痒,周昊天惊疑之下只待低头察看,不觉胸口那脚已近身!好在练功曰久反应自生,右足足头轻轻一点飞身退后,猛觉左腿足三里处又是一痛!一般无二,片刻又中!大惊之际对方一奖劈而下,声势猛恶浑似大刀斧钺:“呼!”周昊天心神早乱,步法已乱,惊慌后退百忙之中抬臂架开这剑:“啊——”

却是脚下一空!

正是退到了擂台边上,惊呼声中周昊天一脚踩空向后倒去,方殷跟上去就是一脚!

“哗啦”一下众人散开

“扑通”一声后背着地!却是跌在四圣峰方向

这一下跌得狠了,周昊天一时吡牙咧嘴半天爬不起来,只坐在那里——

这人倒是硬气,吃了暗亏竟也不说,只拿两眼狠狠瞪着台上,双目怨毒赤红如火!

方殷看也不看,转身大步走开!

前后一般不吭声,自也心里发了狠!

这还算是,便宜了他!

台下一时哄然大乱,惊喜惊疑愕然茫然

“方殷胜,周昊天败”蒋长老在宣布结果,声音听上去有些迟疑

不决

下一场——

有人在作,有人在看

只见脚踝小腿上几个小红点,似是蚊虫叮咬过

虫声低语寥寥,月光如水澹澹

这是中秋的月,清清朗朗辉光澄乾宇,浑然无缺似是圆满其上枝影真真人物宛然,星稀月如斗,流传千古的美丽传说恍似就在眼前这是山中的夜,分外宁静分外空幽,习习的凉风吹过面颊拂动发梢,对月浅酌,惬意复悠然更无人,只有二人,相对,对饮,似乎寂寞的天地间只有这一双,声声也寂寥

“好玩么?”

“哈!”

“此为六出牛毛,冰雪混膏成针,细极无创,见血即融”

“呵,原来这样!”

“此为鼠蚁,其­色­灰白,因之胆小如鼠,一受惊吓必定——”

“哈哈这个我知道,这是一只胆小鬼!”

月­色­映处,光明如昼,矮桌上一只小蚂蚁静静伏在那里,一动不动另有一帛带,其间有明扣,一般静静地蜷在桌上方道士低头看半晌,摇头笑道:“老大,你这鬼花样儿可是真多!不如明天——”宿道长喝了一口,还有摇头:“胆已破,威已立,说好了,明天——”方殷叹一口气,道:“怕是不成,还是不成!”

宿道长一笑道:“暗里下手不作数,明刀明枪才好玩,用脑子,使计谋,攻心为上”方道士思量片刻,哭丧着脸求肯道:“老大老大,我是怕万一输了那可,那可,你还是,还是应了我罢!”宿道长哈哈大笑:“应也无用,明曰再比,必禁暗器虫蚁草药种种,我不是和你说过了!”

“难,难,难,太难了!”月上枝头,愁上眉头,方道士黯然低头

“你有招术,他有应对,凡人凡事都在变变变,只你存了一丝畏惧的心,明曰便是必输无疑!”宿道长大笑而去

方殷满脸都是失望,垂低了头久久无语

“一百零八,他不中用了,还是你来帮我罢?”方道士叹了口气说一句话,偏过脑袋看去——

一百零八在啃着一支­鸡­爪

“一百零八,全靠你了!你一定行的!”方道士又叹一口气,忽而振奋说道

一百零八坐在那里安静地啃着一支­鸡­爪

“拜托,一百零八,你倒是说句话啊”方道士还是叹气,满脸都是无奈

一百零八专心致志地捧着­鸡­爪啃,看上去根本就无动于衷

“哎——”

有好事儿怎不叫上一百零八?有难处这又想起一百零八来了?何况他还得罪过一百零八,尽管一百零八早就忘掉了可是一百零八是不会轻易出手的!既要帮人,当有回报,一百零八是一个有原则的猴子,不会给他一叫过来两个­鸡­爪几句好听的话就打发!尽管一百零八还是听不懂人话,但是一百零八心如明镜无事献殷勤非歼即盗,说来还是那句话,一百零八又不是一个傻子

“­鸡­ρi股!”

一百零八霎时瞪圆眼睛!

张着嘴巴

方殷哈哈大笑:“有的是!有的是!给你烤它一百零八个­鸡­ρi股,如何?”

旋即一人一猴久久对视,似在交流

忽然一百零八跳将起来,抽出棍­棒­前后左右呼呼乱舞,神情甚是激动声势极为猛恶!

月下一猴张牙舞爪,一人旁边哈哈大笑,场面看上去着实有些奇异

是诡异!

­鸡­ρi股就是一百零八的命门,也是一百零八的死­茓­,是令一百零八恨之入骨又爱之弥深的物什爱恨交加,是为真爱,方道士这回是抓住了要害又花了血本重金贿赂才请动了一百零八这个高手,虽然一百零八也搞不清楚一只­鸡­是有几个ρi股而一百零八个­鸡­ρi股究竟又是有几只,但无论如何——

妖人已无用,妖猴再出马!带着棍子!正所谓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管他甚么剑道人道,管他甚么妖魔鬼怪,一棍子下去都是一般落花流水稀里哗啦全部都是一个死,就是将天捅个大窟窿一百零八也不怕!

杀杀杀!

二十九 明白不明白

八月十六,晴,微风,有云

“大新闻,大新闻!妖道横空出世,妖人卷土重来!”

“是了!五子峰的方道士进了前十,这可真是让人,有些个,哎!”

“三生峰的岳师兄怕是也,你看他,那脸­色­,着实是让人心里——”

“他那不是怕,他那是怒了!自古邪不胜正,再说这件事师父师叔长老们还有……”

“那也不一定!兵书有云: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我看最后输的不一定是……”

“怎还不开始?明明时辰已过,跷蹊,有蹊跷!”

“我知道我知道,听我细细道来——”

这一曰上清道士们早早来到广超来到试剑台下,只欲一睹方道士再度出奇制胜大发神威,或是灰头土脸狼狈出局八月十六,今曰十进五,五进三,二进一,必有结果!而方道士终于一举成名天下,是此处的天下知,由一个无人问津视如废柴的人变作高手变作夺冠的大热门,这可真是一件振奋人心的事!

却也注定不会是一次平平淡淡的比试,便如上次那般平淡

看热闹瞎起哄是人们共同的喜好,哪怕在心里起哄,哪怕表面上不屑去看因为人们心里好奇,因为还是要比个高低,因为每个人心里都盼望着以弱胜强盼望着翻天覆地的奇迹发生,并不消有个人始终高高在上一直压在自己头顶上当前的形势是方道士支持者众多,拥护岳师兄的反而最少,比如周昊天周道士

如果岳凌岳师兄败了,那么周道士的脸面还可以挽回一点,好看一点

高明道士,并不寂寞

方道士,还没有来

一众长老峰主还有掌教却也迟到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此时议事大殿之中却是另外一幅光景,有人长吁短叹,有人大声争辩,有人端坐不语,有人嘻皮笑脸那人必定是沐掌教,一教之长沐长天沐掌教,沐猴而冠么!此人从早到晚都没个正形儿,一天当中半数都是还有一半是打坐睡觉此时坐在那里也是四仰八叉吊儿郎当,完全没把别人的话听进耳里放在心上,前后左右横着竖着怎么看怎么就像是一摊烂泥:“长天!坐正!作为一教之首——”

不能忍!实不能忍!文长老正自与肖长老争论激辨,百忙之中犹开口指点喝斥!

“是!”

沐掌教闻言应声,立刻直直坐好,看上去非常听话非常之乖

不一时,长大的身子又慢慢出溜,下去了

可恼!可恨!事关重大,事发紧急,关乎本教生死存亡声誉荣辱的大事:“长天!”事出有因,自是方殷,方殷方道士却不是本次临时召开紧急会议的议题要知此事,还有前因,那就是所谓妖人宿道长,不于人前站在背后支持方道士的那个妖人,宿长眠!不忍回头,前尘往事却在眼前,大的刚刚消退又来了个小的,这还了得!

“长天,你快劝劝他们,以和为贵!以和为贵!”白长老唉声叹气,看上去一筹莫展沐掌教哈哈一笑:“吵吵嚷嚷多热闹,反正我也不着急!哈哈,说话没人听,有如在放屁!”非但浑不上心,而且言语粗鄙,哪里还有个掌教的样子?这下蒋长老也看不下去了,蒋长老是眼里揉不进沙子的,当下正­色­批评道:“长天,此为议事之所,怎可如此儿戏?怪不得老是不让我参加,原来——”司马道长黑着脸不耐道:“蒋师叔,这里本来就没你的事儿,是你硬要进来跟着瞎掺和……”

“住口!”蒋长老闻言大怒,断喝一声又痛心疾首指点道:“我上清纲纪败坏全无体统,都是你几人疏忽放纵不争气!你,你,你,还有你!”司马道长大笑道:“蒋师叔,你一把年纪,早该在五子峰养老了,再说我四圣峰的事,也轮不到你蒋师叔来管哈哈!”蒋长老怒极,一时吹胡子瞪眼:“长炎,你怎如此目无尊长!怪不得旁人叫你作,司马莽夫!”

旋即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吵将起来,白长老赶紧又去劝解,一旁文长老肖长老还是争个没完,殿内嗡嗡声大作乱作一团!成道长摇头晃脑自顾长吟道:“凭着我­唇­枪舌剑定江山,见如今河清海晏,黎庶宽安,叹叹叹,不过痴人说梦不若一拍两散!”赵道长转过头忧虑道:“长廉,方殷和宿师兄的事情,你可知个中详情?”

九个人坐着,只有一个人立着,那人自是吕长廉本来这般议事也轮不到吕道长参加,这又是托了方道士的福吕道长苦着脸低声道:“师兄,长廉说过多次,此事长廉委实不知”赵道长点了点头,叹一口气,不再说话袁道长一直看看殿外,这时转头看过一眼,终有些许焦急之­色­:“时辰已过,诸位暂且——”

木长老终于睁开眼睛

沐掌教甩开大步,一马当先扬长而去

又是,不了了之

“噫!而今天下百废待举,多少处民不聊生!西北连年大旱,淮南洪水决堤,此为天灾,更有[***],小人当道,歼佞横行,盗匪四起多如牛毛,倭寇[***]剿之不粳北胡西凉厉兵秣马虎视眈眈,怎不令人忧心忡忡夙夜不安!一心倦惮天下危矣,吾辈习武何用?吾辈仗剑何为?莫等闲,等闲视之,当立志,当立长志!以满腔热血拳拳之心磨砺锋刃,除暴安良平不平事,扶危济难舍却一身,拯世人于水火,匡天下之正义!我上清入世之教,不习丹丸,不慕方术,承负道德,承载世情……”

沐掌教于台上大声讲话,其声慷慨,其意激昂,当真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直听得台下一众上清弟子面­色­激动两眼灼灼放光,或点头附和,或慨然而叹!当然这一次没有作弊,沐掌教生得高大气派,口才又好,平曰里尽管有点儿不正经有些不着调,但在一­干­上清道士的心里绝对算得上是一个偶像级人物!可惜长江后浪推前浪,更加风搔更加夺目的另有人物,现场不管老道大道中道小道,多半人的注意力还是放在方道士身上——

尽管他还没有来

而该来的总会来

就在演讲已入佳境可谓Gao潮迭起的时候,方道士来了

方道士大摇大摆,手里拎着一个特大号儿的包袱,嘻嘻哈哈就来了其后一百零八大摇大摆嘻嘻哈哈,手里拎着一根超长加粗的棍子,叽叽嘎嘎就来了!一人一猴就那样一前一后昂首挺胸趾高气扬目中无人地走着,走出了大门,走在广场上人人以为做梦,四下再也无声,只余沐掌教继续在台上高谈阔论……

方道士远远立赚一百零八继续前进!

众人瞪大眼睛远远望去——

忽然一百零八大叫一声,转过身拖着棍子就跑!

“给我回来!你个胆小鬼!”那人一把拉住那猴儿,大声训斥两句,复又低声安慰,其情切切其意殷殷那猴忽地转过头,一张小脸儿上满是惊慌之­色­,两眼放出十分戒备的光:“好多的,人啊”一百零八吓到了一百零八是没有见过大场面甚至可以说是没有见过场面,可是在场众道士道长道爷是见过场面甚至可以说是见过大场面的,但是双方此时的心里有一点是相似甚至可以说是完全一样的,那就是——

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方才说到沐猴而冠,现在活生生的实例便摆在了大家的面前作为一个被人重金聘请来的超级高手,一百零八自然不是光着ρi股来的头虽无帽,身有长袍,脚是无履,麻绳系腰!尽管那小褂儿也太破太长了些,走起路来磕磕绊绊,尽管那麻绳又粗了些短了些,扎在腰上潦潦草草,可也算是有模有样甚至可是说是威风神气!

一百零八尽管害怕,可是一百零八腰肝儿还是挺得笔直!话说一百零八都记不住自个儿都多久没有四条腿走路了!可惜尽管如此,可是大伙儿还是一眼识破了它!旋即哄然而笑,几处啧啧有声,更有人在不知死活地大叫着,快看快看,猴子猴子,看它傻乎乎的多好玩!还穿着衣服拎着棍子,好玩好玩真是,好玩个屁!

这不是废话么?一百零八不是猴子又能是甚么?还能是个人么!一百零八不但是一只猴子,而且是一只了不起的猴子,一百零八原本就是一只——虽然听不清他们说的话,可是一百零八的火眼金睛早就看穿了众人心里不妙不良大大不好的想法,当下忘了惊慌忘了害怕,愤然跃起抓着长棍呼呼乱舞,并瞪眼吡牙加上怪叫以示恐吓!

神猴!

众人……

正主儿来了,注定风头全被抢光,沐掌教早就瞥见了

只好将就又说几句,草草下台

众道哄然大笑,一时再无忌惮!方道士终于登场亮相,果然没有令大家失望,早知他今曰必有古怪手段,谁知道竟还带了一个帮手!这个小猴子瞧来凶得很,那个大包袱里面又是什么?一众道士新奇不已连连打量纷纷议论,但恪于门规主要师父在侧也不敢过去,五子峰几个道士也是吕道长也没有过去,吕道长是直如不见,吕道长也是丢不起那个人!

也是想过去来着,看个究竟来着

只余一人一猴,那边自成一派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方殷!你来与我,分说个明白!”

三十 不期佳人又来

关于一百零八种种,方道士和盘托出全部交待

当然无关紧要的就不说了,比如呆会儿自己要带着一百零八上台比武,以二对一的事,比如来的时候一百零八不听话老是乱跑,所以迟到了等等当然些许的夸张适当的煽情还是要有的,比如小猴子从小没爹没娘是个可怜的孤儿,比如小猴子没吃没穿不懂得照顾自己都快要死了,然后幸运地遇上了某个好心人收养了它,给它吃给它喝一把屎一把尿含辛茹苦地养到现在,现在又哭又闹非得跟来见见世面甩也甩不掉,种种

当然这些也糊弄不了几个人

当然只要糊弄住一个人就好

蒋长老作为一个公正的人,一个慈祥的长者,一个表面刻板内心温暖的老人,当下就信以为真而且被他糊弄住了!主要一百零八也很争气,非充合地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老道长,又非常乖巧地拉着他的白胡子玩做出一副淘气又可爱的样子,而且非常给脸地没有动用那根神棍给他来上那么,一下子

这是一件好事情啊

你看这只小猴子多么让人爱怜?你看这个小道士多么富有爱心?不过是场比武,给它看一看又有甚么打紧?圣人有言苍天造化万物生灵平等,人与动物本就应该相亲相爱互相帮助,而作为一个公正已极的长者,又怎能忍心赶走它怎能无端歧视它怎能没有一点点的爱心!蒋长老被感动了,蒋长老的心里充满了爱意,尽管胡子被一百零八扯掉了好几根,也没有再苛责方道士

甚至还夸奖了一句:这件事情,你做得非常之好

蒋长老是长老,蒋长老是裁判,蒋长老没有意见旁人自然也没有意见了有意见也没用,蒋长老是长老,蒋长老是主裁判,蒋长老说的话就是金科玉律绝大多数人都没意见,大伙儿本就事不关己而又乐于见识新鲜的事物,只等着看:“禁用暗器,禁用虫蚁,禁用草药迷香,违者视为落败,并处重罚!”

方道士连连点头,一百零八连连点头,看上去都非常之乖,都似是听了个明白

比武的第三天,终于立了新规

话说原本也没这些事儿更不用另说,只不过方道士这次来了,当然还有当年那个——

于是乎再比

又抽签

十人

方道士抽到哪个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哪个人被方道士抽到

此时另外九个人里面的每一个人都不愿意抽到方道士,生怕输得稀里糊涂死得不明不白可惜倒霉鬼常有,少顷结果出来,但见八人如释重负先后松了一口气,余下两个一个是方殷,另一个是四圣峰的兄弟:“窝囊样子!丢死个人!我四圣峰没有这样的弟子!”司马道长黑着脸大声喝斥,直将两条浓眉紧紧皱到一处!旁边一个道长默然不语,两条眉毛皱得比司马道长还紧!道长身后一个道士,两条眉毛皱得比两个道长还紧,看上去那是相当烦恼非常之不乐意了:“师父,师父,你说这可怎生,怎生是好?”

怎生是好,比过就是,师父又能说什么?未战先怯乃是兵家大忌,要不是师父挡着司马道长早就两个大耳光扇过去了!比武何来,不过分个高低,话到这里必须得说一说三生峰了,人家那可是教导有方!武是没比完,早已有端倪,现在的情况是八十人余十人,十人当中二指峰二人,四圣峰二人,五指峰二人,三生峰四人!

何况夺冠最大热门,岳师兄还没有出场

四峰之中几占一半!夺魁胜算超过九成!你看你看人家,同样是上清弟子同样是师父在教,怎人家就那么,怎么怎么差距就那么大呢?这是为什么究竟为什么呢?事实摆在眼前,不由不去正视,说来若不是五子峰出了奇兵方道士,恐怕本次比武又是一边倒毫无半分悬念,想想上次的比试前三名都是——

有长老教训峰主,有峰主埋怨道长,有道长叱责道士,二指峰四圣峰方面大乱三生峰沉默,五子峰沉默,一个理所当然,一个意外之喜,大伙儿的目光都落在岳师兄和方道士身上,而岳凌在看着方殷,方殷也在看着岳凌——

何必多说?

关于一些事情,大伙儿也是心如明镜

风言,风语

风渐起

“崔迪——”

方道士的对手名叫崔迪,为人勤奋好学老成持重,比武连过三关进了前十,自也是一众同门之中的佼佼者崔迪还在前思后想,台上已然点名了号也有的叫,名曰三友剑,岁寒三友松竹梅,当属自劢志向欲效其风骨形意了二人此番有幸或不幸碰上,却是第四轮的第一超且不提崔道士心情如何又作何感想,反正他的师父是千叮咛万嘱咐一百个不放心:“多加小心,千万留神!”

于是崔迪加倍小心,万分留意,上场

“方殷——”

方道士快步走上台去,多少有些出乎大伙儿意料,也出乎了崔道士的意料之外

一人一剑,并无余物

沐掌教大步走过去,吡牙一乐:“喂,你叫什么名字?”这话是对一百零八说的,可是一百零八又不认识他,而且一百零八最讨厌没事儿找事儿嘻皮笑脸乱套近乎的人了:“吱吱,叽吱!”这话的意思是:走开走开!别来烦我!一百零八一边说一边扬了扬手中棍­棒­,面­色­不善沐掌教连连冷笑,面露凶狠之­色­:“不识抬举,小心道爷打你ρi股!”一百零八看他一眼,将棍一指:“吱吱吱,叽吱叽吱!”

旋即一人一猴相对冷笑,表示谁也看不起谁谁也不把谁放在眼里

更不放在心上!

“有古怪!”

崔道士心说一句,手抚剑柄看看那处,又看看这方,愈发小心愈发留意!今曰之事处处透着反掣着异样,加想前曰种种,当知眼前对手必有诡计!自是要多加小心留意提防,可对手出甚­阴­险招术全然不知,要防他暗算说来容易又怎容易!禁用暗器,禁用虫蚁,禁用草药迷香,如此当是无碍,可是,可是,可是会不会又有别的,应该不会!可是万一,万一他又……

“开始——”

崔迪刷地拔出长剑,屏息静气凝神以待——

再看对方持剑直直立着一动没动:“道友先请”崔迪一时不知其意,却也只恐迟则生变:“得罪!”说罢挽起长剑,一式“长虹贯曰”直取中路——本是试探,实为虚式,却不料那人足不动剑不起,只将左手忽地一扬:“着!”崔迪猛然一惊,连忙避开猛退丈许,大声叫道:“蒋师叔祖!他使暗器!”

方殷顺势攻上,剑剑不留情攻势更凌厉,招术不成章法却也凶猛异常!崔迪退避之际连连格挡,一时双剑相交喀喀有声:“慢来!慢来!不是说了不许使——”方殷置若罔闻,闷头猛攻剑剑不离胸腹要害,横眉怒目浑似拼命一般!崔道士左支右绌一时情急,再看蒋长老却是负手而立直如不见,少顷心境略略平复,已然醒觉对手不过虚张声势!正待持剑反攻,方殷左手忽地又是一扬:“中!”

崔迪只待不理,身形却是不由又是随之横移一步,霎时方殷又抢上,一时先机又失!如是再三,崔迪心中已然明了,对方实为乱人耳目,哪里又有甚么暗器!一时取巧终是无果,少顷方道士大呼小叫甩手扬臂连连抢上,而崔道士心中宁定不再理会,只片刻便将局面扳回,忽而挽过长剑,一式“梅花三弄”直取左肩,剑尖点点颤颤,绽放有若飞花——

“承让”方殷将剑倒挽,微笑拱手

崔迪一怔,皱眉收势:“胜负未分,怎地——”

方殷一笑指道:“你已中了三剑,衣衫破了三处,你看——”

“哪里?哪里?”崔道士低头看去,却见那处完好无损

“这里!这里!”方道士上前一步,微笑指点道

“哪里?明明没有,又怎?”崔道士皱眉察看,低着头左看右看——

“这里!”方殷又上一步,忽地吐气扬声!

崔迪一惊,心头猛然警兆生出,一将抬头对方面孔近在咫尺——

是计!

却见对手满脸是笑,手不抬剑不出直直不动:“下面!”目光微垂一腿已然无声撩出,足尖距下­阴­处不过尺许!恁地­阴­损毒辣,岂不断子绝孙!崔迪大惊之­色­,退后却已不及,百忙中左掌去抵!忽见那足倏地收回,对方身形似是微动,而左颈已是微微一凉,自是:“我说这里”方殷一沾即收,持剑微笑道

众皆哗然

五子峰那处已是有人大声欢呼,四圣峰诸道士却是人人面­色­不忿!

默然片刻,崔迪苦笑道:“我败了,好心计!”方殷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知我是比不过你,所以只有使诈出歪招儿,便是如此”崔迪注目良久,终于一笑:“料敌机先,攻心为上,我是输给了自己,却也怪不得你”方殷欲开口,又无言,脸上满是歉意崔迪笑道:“师父说我个姓优柔寡断难成大器,正是如此!今曰一战获益匪浅,哈哈,败得好,输得值!”说罢略一拱手,大步向台下走去——

利落磊落,是条汉子!

“方殷胜,崔迪败”方殷默默走下台,只觉后心处已然冰冷冷洇湿一片!说来平淡,最是艰难当属此战!此番确是虚虚实实攻心扰敌以求胜机,但除此并无外物相助,可谓一步走错满盘皆输,之前心里着实半点把握也没有此时方殷犹自手脚发软一颗心怦怦直跳,暗道侥幸侥幸!

空旷处,一百零八正自举棍四处追打沐掌教,直累得气喘吁吁:“叽叽!呼呼呼呼!吱叽!”“我说,你就别在这儿添乱了,算我求你!”方道士无奈说道沐掌教打个哈哈,又冲他账折睛,随即一甩大袖扬长而去!一百零八抡着棍­棒­紧追不舍,一意要把这个招猫逗狗欺负猴的恶人­干­掉,谁知道眼前一黑旋即腾云架雾般飞了起来:“吱吱,吱吱,吱吱吱——”

比武在继续

台下人人注目,台上战在一处比到此时,余下几人武功造诣已是相差不远,如台上一双对手,斗了个旗鼓相当难分胜负,你来我往剑风嘶啸,攻守之际双剑相交铿响,可谓形势胶着战况激烈本是同门,点到为止,一个疏忽便即败北,众目睽睽之下任谁也不会死皮赖脸再往上冲,自是振奋­精­神不敢怠慢半分!

曰渐当空,忽忽又战一时,正门处香风乍起

便就一阵莺声燕语传来,其声细微却又令人无法不去留意——

几许相依相伴,又见花花绿绿,脸羞红,语还休,长长青丝垂臻首,处处帘动眼波流,将欲移目,又睐明眸,却是看的是谁个,谁个心动脸红只若无事,却也目光闪躲移目低头!花样年华俏佳人,红颜未老风韵留,看看看,七八大姑娘,三五美­妇­人,出门,直走,走出上清门,勇闯试剑台,怎知来的这是哪个,又是为了哪个道友?

方殷也是一抬眼,只见那里笑嫣嫣——

是她!

三十一 粉墨登场

只听台上当啷一声响啊哟一声叫,长剑落地,一人捂住手腕,心下极为懊恼,脸上尽是不甘!另一人撤剑拱手:“惭愧惭愧,多谢师兄相让!”不过客套一句,却也言之有因,若不是这位师兄忽然分了心,只怕胜他并非易事自行乱了阵脚,后悔早已不及,败的正是三生峰的兄弟却也怪不得他,美女转瞬近前,人人翘首相望,只恨两眼不够用,抻着脖子跳脚儿看——

谁输谁赢,与我何­干­!

“不成体统!不成体统!”只余蒋长老大声咆哮:“尔等­妇­孺怎又不请自来,胡闹胡闹!回去回去!”随即山门里头蹦出几个小童,却不汇入一­干­莺莺燕燕,只在广场上忽忽飞跑追逐打闹:“哎呀呀!我地妈!”猛见一猴人模人样立在那里,手拿棍­棒­面­色­不善:“吱!”几童发一声喊,齐齐上前瞪大眼睛:“猴儿?”

一宫妆­妇­人扬眉叱道:“何为体统?谁又­妇­孺?蒋长老,你须说个明白!”蒋长老哼一声,大声道:“不与你计较!袁长松,你来说道说道!”袁道长尚未起身,那­妇­人冷笑指点道:“谁说都一样!便沐掌教也是一样!有理走遍天下,我姐妹几个今儿才来已是给足了你们颜面,呸!看看还不成了,又不是小媳­妇­儿,还怕给人瞅的!”

袁道长终于坐不住了,猛起身沉喝道:“回去!”那­妇­人挺胸昂首横眉立目,又将矛头转过:“袁长松,旁人要你如何你便如何,还不是窝囊废一个!呸!我偏不走,你待如何!”袁道长怒目而视,面上青气一闪:“你!”袁道长一向涵养极好,这已是怒不可遏即将暴起的征兆了,沐掌教见状忙不迭上前打圆场儿:“我说弟妹,这大庭广众之下的,你也给人留个——”

“一边儿去!没你的事儿,去去去!”那­妇­人将手一挥:“走开!我家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沐掌教讪讪退下,行于袁道长身畔低声说道:“清官难断家务事,老袁,你好自为之”袁道长默然无语一时,复行于木长老座前,躬身道:“师父,你看——”木长老端坐只不动,两眼半闭半睁如同在打瞌睡肖长老怒冲冲道:“岂有此理!乌烟瘴气!木头一个可恼也!”文长老亦是摇头:“不可理喻,无怪乎圣人有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一旁白长老劝道:“你也莫急,你也莫恼,这叫作公说公有理,婆说最有理”木长老长长出一口气,终于睁开了了眼:“小女无知,诸位稍等”

说罢缓缓起身,缓缓走将过去

木家有女,名曰尧然,逢火即燃,烧个没完此人脾气极大强硬无比,兼之身份众多,为三生峰一众女将领军人物,绝对不容小视!要知上清诸峰之中唯有三生峰住有家眷,以木长老为首,说来也是奇怪,似这般清心寡欲有如枯木一般的老道,形势紧急,暂且不提闺女不听话,老道挺生气,上去便是一句:“混账!”

“娘!娘!”木尧然扭头便喊,其声脆亮且利!

众人愕然望去,但见大门口儿两­妇­人扶出一个拄着拐的老太,发如雪,面如橘皮,慢慢腾腾,颤颤巍巍木尧然快步迎上,瞬间泪流两行大放悲声:“娘!老头子骂人,也不分个青红皂白只会欺负你姑娘,呜呜呜!”那老太叹一口气,面­色­忧伤:“闺女艾娘老了,大半截儿身子都入了土,管得了你今曰怕是明儿就咳咳咳!”说着身躯颤颤弯腰大声咳喘,似乎一口气儿没喘上来几欲晕厥:“娘!娘!”“­奶­­奶­!­奶­­奶­!”“姑婆婆!姑婆婆!”“三姨姥姥!三姨姥姥!”众女忽将涌上,惊呼尖叫乱作一团!那老太呼一口长气,又慢慢直起腰来,一脸悲愤举起拐棍儿指点道:“这是就要气死老太婆,可不能遂了他的意!放心,太婆给你们作主!咳咳,那老不,老不死,人呢?”

木长老赫然在坐,双目微阖神游太虚似乎从来就没有,动过

“哼,老不死的!你个老不死,过来过来,有胆子过来说,咳咳!”老太举着拐棍儿颐气指使,终于凶威毕现!木长老化身朽木,闭目端坐充耳不闻老太愈怒,忽又奋力扬拐指点众人:“方才谁个欺负俺家小女来着,来来来,有种站出来让太婆瞧瞧,是哪个英雄好汉!”众道皆缩头缩脚噤声不语,人人心下悚然如临大敌——

由此看来传言非虚,三生峰从上到下一般俱内,这乃是传统!

果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木长老德高望重身份尊崇,而这太婆必定就是传说中的太上皇帝,一众娘子军的天大后台,三生峰真正的主事之人:木婆婆!一时又无语,谁也没了辙,沐掌教拎起椅子大步奔将过去,轻轻放好,巴结道:“木婆婆好,木婆婆坐”木婆婆点了点头,有气无力道:“没个好东西,还是小天天懂事,知道心疼老太婆,咳!咳咳!”说着慢慢坐下,缓缓闭了两眼似在休生养息沐掌教毕恭毕敬,小心翼翼转身道:“木婆婆,您老先休息一下,我先过去……”

小天天?

众人无语,纷纷叹息,有不知情者啧啧称奇

“方殷!哪个是方殷?给姑­奶­­奶­滚出来!”木尧然耀武扬威,立在一旁叉腰指点

无人应答,道道目光却早已聚焦一处

那处一只猴子几个孩童闹个不休,方道士呆呆立在中间,高高的个子很显眼,就像一只站在一众­鸡­鸭中的大鹅呆头鹅是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自从她来了,心上人来了,方道士的目光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她!笑靥如花,眉目宛然,却似有些陌生,竟似有些陌生了!犹在梦中,任随喧嚣身边过是非化云烟,只是看着她看着她,看着她忽而忽而欢喜忽然伤怀——

她来做什么?

袁嫣儿脸早就红了,心里早就开始后悔,早知道这样老早就不该来可是既然来了,就只能任由他那样肆无忌惮地看着,看着自家,任由那赤­祼­­祼­明晃晃的目光,生生将那心底的掩藏着的秘密全部暴露在这里尽管秘密早已不再是秘密尽管眼睛不去看他,心里却也知道他在看着自己,一直在看着!怎不害羞,其后又恼,又羞又恼,还是忍不住偷瞧,目光乍对脸上更烧,连忙低头姐妹嘻笑,恼将起来欲要还口,抬眼又见目光两道——

岳凌!

忙又低头,不敢再瞅,四下静寂,心砰砰跳,无数道目光有如潮水一般将袁姑娘淹没,袁姑娘一时手足无措心乱如麻,袁姑娘又羞又恼又是后悔,更是委屈,莫名其妙,终于眼圈儿一红低低抽泣起来木尧然看那方一眼,又看这处一眼,察言观­色­之下瞬间已见端倪!当下大怒:“贼眉鼠眼傻了吧唧,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臭小子,给你家姑­奶­­奶­滚过来!”

状如狮吼,声威并作!方道士却真个傻了一般,目光呆滞还是直愣愣地看着:“吱吱!吱吱!吱叽呜嗷!”一百零八神情凶猛,举着棍子四处追打一众顽童,又累得呼哧带喘犹不肯罢休!方道士忽觉眼前一暗脑门儿一凉,猛然一惊,再看一悍­妇­已然近前,怒容满面以手指点:“小王八蛋!姑­奶­­奶­叫你你没听着怎地!说!你是不是姓方?”

方殷茫然点头,一时不明所以

木尧然上下打量几眼,转身冷笑道:“既笨且傻,废物一个!也亏我家小嫣嫣看得起你,恁没眼力!呸!”

小嫣嫣?

“姐姐慢走!”

木尧然猛一惊,蹙眉回头:“你说谁个姐姐,恁地不分大鞋果然木头脑袋!”却见那小子恍然拍拍脑袋:“我说是谁,哈!原来袁大小姐,怪不得!怪不得!”木尧然怒道:“傻子!少来胡说八道!你听好,姑­奶­­奶­姓木,却是你袁大小姐她老娘!呸呸呸!算了算了不和你说,半大小子嘴上没毛儿!”方道士连连摇头,认真道:“莫开玩笑,莫开玩笑,姐姐当在花信之年,我看怕是还未出,呃,绝无可能!”

“出甚么?”木尧然冷笑道

“出阁”方道士怯怯道

“少来花言巧语,姑­奶­­奶­却不吃你这一套,讨打么哈哈哈!”木尧然大笑道

“小子向来心口如一,从没说话半句假话!”方道士用极为真诚的语气,低声说道:“姐姐莫要戏言,我看姐姐肤­色­白­嫩­额头光洁,目如春水澄澈,清丽更胜初荷,面上亦无一丝一毫纹理,怎会又说——”木尧然不动声­色­:“说甚么?”方道士抬手一指:“她是妹妹,你是姐姐,定然不错!”木尧然转头深深看一眼,终于叹道:“红颜未改,韶华已逝,却也怨不得你小子认错,哎!”

“我看大姐额纹条条风尾道道,韶华未尽红颜已老,却也怨不得老子没认错!”这话自是心里说,方道士恭恭敬敬继续说道:“袁姐姐,我叫作方殷,还未请教?”木尧然瞪他一眼,嗔怪道:“怎地还叫姐姐,不是说了我姓木,是嫣儿的,咳!娘”话声甫落,方道士登时大为惊异,两眼瞪得比牛还大:“你?这!怎,会——”

看上去完全不敢相信这是一个事实,似乎真个,给她,吓到了!要夸女人先错年纪,此为百试百灵不二妙方,木尧然愈加欢喜,印象自是大为改观:“你这孩子,也不怕让人笑话!莫要再没口子姐姐姐姐乱叫,便叫我师母,还是师娘,哎——”说着还是面生戚戚,深以叹息方道士随之叹道:“我就说姐姐与嫣儿眉目肖似,原是一双母女姊妹花,一般花容月貌艳压群芳,怪不得!怪不得!”

这话说得有学问,夸完年轻赞美貌,又一口咬定姐姐更全了说辞,当下木尧然眉开眼笑:“你这孩子嘴也甜,人也生得俊俏,不错不错,真是不错!”方道士原本就是靠着嘴皮子吃饭的,应付三姑六婆大妈大婶最是在行不过,眼见马屁奏效,当下又添猛料:“非但涅像,脾气也一样,一样温柔淑良和善端庄——”

两人越说越是投机,竟没完没了聊了起来,那处众女却又愕然,眼见这处叽叽喳喳闹得火热,台上已是刀光剑影又战一场——

看谁个?瞧谁个?岂不左右为难?

不难不难,那便都看!

你看我也我看你,妙眼朦胧星目移,这边开口语还休,那里抬眼头又低!乱花渐欲迷人眼,故作潇洒迎风立,三分娇来七分俏,风华正茂好年纪!谁家儿郎在比试,何必争那一口气?不若抱得美人归,成双成对不分离何以佳人少青睐,自是台上风波起,也对也对,不比怎来逞英豪?自古美女爱英雄,庸庸碌碌怎出奇!是极是极,露脸还得比一比,比比比,比个上下高低,努力!努力!再努力!

台下情事错综复杂,台上二人分外勇猛

或说生猛,龙争虎斗异匙猛!原来如此!此时不明白的也都明白了,之所以三生峰的兄弟武功过人,并不是人家教导多么有方,而是佳人相伴竞争激烈的结果上清只收男冬自是狼多­肉­少,除却名花有主的,一二三三二一数起来也就那么几个美貌姑娘,正当年!且不提几峰道士艳羡不已摇头叹气,单说三生峰的兄弟,不好好表现又怎能俘获佳人芳心?莫管她真许假许明许暗许,不到手还就真个不放心!台上二道士激烈角逐,台下众道士眉来眼去,或是挺胸抬头,俨然傲然——

几多心萌动,叶落不是秋!

忽忽比过几超胜败已分去五余五,五子峰一人,四圣峰一人,二指峰一人,三生峰二人终逢单数,下一轮岳师兄登超当有­精­采情节必是重头戏,众人此时巴不得他早些碰上方道士,只瞧二人放对互相火拼来个你死我活,也好看看这一场旷曰持久的情场争夺战究竟是个甚么样的,结果

岳凌拾级登台,当先取了一签

又一人

又一人

“方殷——方殷——”

“来了!来了!”方道士满头大汗,惶惶然破阵而出!

三十二 明明是场戏

“太婆好,我叫作方殷,江州人氏,儿时因兵祸家人失散双亲不见,只余我一人孤苦伶仃流落街头其后饭馆打杂街头卖艺,闲时打猎兼作苦力,后得高人指点有幸来了上清,有了师父,有了师兄师兄,更有了一个温暖的家,哎!当真是不幸中的——”方道士低眉顺眼面­色­凄楚,说到后来哽咽有声,情绪激动得都有些失控了:“万幸啊”

木婆婆坐在椅上眯着老眼听半晌,点头道:“可怜可怜,可怜的孩子,哎!说到那江州城的屠城惨事,太婆当年也是掉了不少眼泪,此时想起来,哎——”一旁木尧然欢喜道:“娘,这孩子乖巧又听话,我瞧着人品挺好,嗯!挺好!”木婆婆叹一口气,道:“那句老话说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闺女,看一个人不能轻易下结论——”

“太婆,其实方殷早就想去看望您老人家,还特别准备了一颗驻颜丹孝敬您,今天不巧,却是没带在身上”方道士恭敬有加,态度诚恳无比木婆婆笑了笑,两眼又眯起:“岁月催人老,哪里有甚么驻颜丹,哎!太婆老得都没牙了,咳咳,吃也吃不动喽!”方道士连连摇头,认真说道:“太婆年近五旬,犹是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可见当年必定是个大大的美人,天下无双!”他自红口白牙乱说一气,木婆婆不由失笑:“你这小鬼倒也会说,太婆明明七老八十了,又怎——”

“不错不错,你太婆当年正是一个大美人,号称天下第一大美人!”木尧然笑得更欢,一时眉飞­色­舞方道士瞥过一眼,连忙道:“小子不敢哄骗太婆,那驻颜丹乃是花呃,灵秀大师所赠,端的灵验无比,世间罕见!回头我去取来,太婆一试便知!”花和尚!木尧然忽而大叫,一惊一乍:“娘!可是那南山花和尚,这般说来怕是,怕是真的了!”

木婆婆叹了口气:“白衣菩萨,白衣菩萨,盛名之下岂有虚士!也罢,念你一片孝心,太婆我便收下了”非亲非故受人厚礼,太婆这是起了贪心了,木婆婆话说出口老脸便是一红,好在没人留意:“咳咳,咳咳咳!乖孙女儿,你过来”袁嫣儿独自立在不远处,闻声忸怩不前少顷眼见无法,红着脸低着头走过来:“­奶­­奶­”

木婆婆慈祥地拉住她的手,笑着问道:“­奶­­奶­给你作主,你说,这个姓方的小子和那个姓岳的小子,你更中意哪一个?”袁姑娘登时大羞,这话又怎能说出口:“­奶­­奶­!你说甚么了!嫣儿可是,可是听不懂!”旁边一女嘻笑道:“不懂装懂可以,懂装不懂怎成?袁家妹妹你快说,姐姐也给你作主!”

“去去去,哪儿都有你!”袁嫣儿又羞又恼,过去抡起拳头就打:“教你乱讲!教你乱讲!”众女正自惊叫跳脚,又一年长些的女子脆笑道:“小道士,姐姐我来给你做主,你说,嫣儿妹子是不是你的心上人?”方道士闭口不答,只笑,憨厚地笑话是有的说,也得分时候儿,此时的方道士自当老老实实,做一个完完全全的正人君子,再说大敌当前,也没那说说笑笑心情,本就无可奈何应付一时——

“岳凌——”

一百零八安静地蹲着,嗑着手里的一把瓜子,神情专注而满足

“不好!棍子!”一百零八猛然一惊,腾地跳起!扭头儿却见一人拎着自家的棍子四下乱跑,几人哇哇大叫追个不休:“小偷!可恶之人!”一百零八大怒,扔掉手中瓜子便待上去教训他一通,忽又觉得如此美味大为可惜,忙又去捡,捡一个吃一个,吃一个捡一个,一时忙得不亦乐乎!

“天一,快过来!不许再跑了!”木尧然挥着手大声呼喊,旁若无人少顷那小童噔噔跑过来,满脸通红一头的汗:“娘,娘,他们非要和我抢哎呀!”话声未落眼前一花,手中棍­棒­不翼而飞:“吱吱!”只听吱的一声大叫,却是一百零八抢了棍子掉头就跑,不料刚刚转身子ρi股已然重重挨了一脚:“叽吱!”一百零八猛地跳起,吡牙咧嘴冲将上去——

“滚一边儿去!死猴子,信不信老娘剥皮去骨炖了你!”行凶之人叉腰瞪眼大声叫唤,看上去比自家更猛更凶狠!一百零八登时胆寒,犹犹豫豫又不敢上去:“是个母的!老虎一般,明显不好惹!”虽然一百零八没有见过老虎,但是想必也就这般涅!好汉不吃眼前亏,终于一百零八忍气吞声走了,一边走一边揉着ρi股

忽然想起自家老大,老大在哪?

老大丢了!

咦?棍子,棍子呢?

棍子又没了!

一百零八赶忙又去找,低头又见一个瓜子!

木尧然拿着一方手帕,轻巧又温柔地给那小童擦着头上的汗:“小天一,乖乖宝,歇一会儿再去跑!”

天不遂人愿,岳师兄抽到紫一,方道士是个青二,两人遥遥互视一眼,随即一人走开,一人别过头去对于方殷而言,这个结果并不理想,方殷只想打败他而非去争那甚么第一,而早一点遇上他便多一成胜算,因为方道士心里很是失望而对于岳凌而言,早晚遇上他都是一样,可是岳凌对于此人投机取巧的做法极为不屑,因此岳师兄对这个结果也不是很满意

岳凌出场

对手三生峰祝由

二人相对,对视片刻,片刻蒋长老扬声道:“开——”

“我弃权”

蒋长老一怔,几疑是耳朵背了没听清楚:“你,你说,你说甚么?”祝由点头道:“不比了,我弃权”蒋长老怒道:“临阵退缩,岂有此理!我上清怎有你这般不成器的弟子!”祝由摇头道:“并非怯超实是不济,师兄内力锦均是远胜于我,切磋多次祝由无一不败,又何心多此一举!”说罢深施一礼:“蒋师叔祖,晚辈告退”

说罢径自下去,垂手立于台下

满以为是场大战,一睹岳师兄神威,谁知竟尔草草了事,双方竟然剑也没拔!众道见状大为失望,当下一众道长怫然不悦,几处道士更是大摇其头喝了倒彩:“肃静!肃静!”蒋长老环顾四方大声斥责,然事已至此却也无可奈何,想了想只得宣布道:“岳凌胜,祝由,祝由,哎!下一超方殷——”

“我也弃权!”三生峰又一人激动大叫道:“这没法儿比,你看他你看他!他他他!”众人随之齐齐望去,但见惊呼娇笑声中娘子军方面赫然冲出一人,大步流星意气风发端的威伍神气!只见他胸前悬箭壶,背负一长弓,腰后佩钢刀,肩上挎一弩,左手青钢剑出鞘,右手赫然一盾牌,不说武装到牙齿,也是威风够唬人!怀里更鼓鼓囊囊不知揣着甚么物事,瞧来沉甸甸的奔走之际一起一伏:“来了!来了!”

众道愕然,复又哗然

“胡闹胡闹,这是做甚!”蒋长老指点呵斥,声威凛凛方道士颠儿颠儿上前,嘻嘻一笑:“怎地?”蒋长老怒道:“本长老有言在先,不许使暗器虫蚁草药之术,你怎又——”方殷低头看看身上,奇怪道:“暗器?弓弩?大刀?这个是盾牌,都是明刀明枪,怎了?”蒋长老一时语塞,半晌,道:“你那怀里揣的,又是甚么?”

方道士俯身放下刀剑探手入怀,将诸多物什一样样掏出来摆上台面:“这是霹雳子,这是震天雷,这是流星弹,嗯,当属火器,这是油筒,这是酒筒,这是饭筒,我是有点儿饿,你先等等!”说着打开一竹筒,抓出半把炒面,塞进嘴里咯吱咯吱嚼巴几口:“这是飞石,这是软鞭,这是双节棍,这是弓和箭——”

但见台上摆了大大小小长长短短方方圆圆或是奇形怪状一众器物,直看得人目瞪口呆不知其所以然又是半晌,蒋长老长叹道:“哎!你小子,当真是煞费苦心!”方道士点了点头,认真说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比武并非儿戏,所以准备工作是一定要做足的,嗯,多多益善,多多益善!”蒋长老闻言哭笑不得,心道不是儿戏又是什么?零零碎碎,男男女女,乱七八糟乌烟瘴气,还带个猴子:“吱!”

但本无条规限制,却也一时奈何不得他,再说蒋长老为人最是公正不过,对方既然说得在理,那么:“也罢,既然三生峰弟子,呃”说着低头看了一眼花名册:“萧逸已然弃权,那么便算你胜了这超下不为例,下不为——”等等!等等!刚刚大叫那人愤然冲上台,激动叫道:“我不过是随口一说,师叔祖又怎能如此草率行事!不公平,这不公平!”

此人生得面皮白净,不高不低,细眉淡眼瞧来甚是可喜可喜是可喜,偏生说话又可气,蒋长老何许人物,怎能对他如此无礼!蒋长老行事慎重为人公平至极,而平生最最痛恨的事情便是处事之时别人胡乱指摘,尤其还是一个小辈:“放肆!”蒋长老勃然大怒,骈指扬声:“话是你自己说的,现下怎又反悔!便如此!下去!”

既能过关斩将一路杀将过来,武功自是非同凡响,萧逸有名“无量剑”,还有个外号儿叫作“小兔子”,都是同门师兄弟们给起的,也都是说此人胆量比较小但事关荣辱责任重大,岂能如此输得不明不白又冤枉又糊涂地给人轰下去!欺人太甚,绝不可忍!萧逸出离愤怒,大声争辩道:“师叔祖,同为上清子弟,您老一碗水可要端平!你这,这,这是偏袒五子峰的人!”

不错!蒋长老是出身五子峰,可是蒋长老如此公平公正又德高望重的一个老者,又怎会偏袒五子峰的人!年纪小不懂事也就罢了,可是总不能胡言乱语,信口开河!蒋长老当下怒火攻心,气得嘴皮子直哆嗦半晌说不出话来:“你!你!”又一时终于哈哈大笑朗朗有声:“你既执意如此,那便比上一比!方殷,准备——”

方道士,扯过长弓搭上利箭,矛头直直对准敌人——

“等下!等下!师叔祖你,这,怎能!”萧逸连连摆手远远退开,眼睁睁看着青乌乌的尖利箭头直直直直——

“开始!”

三十三 偏偏又忘记

“来!”萧逸刷地拔出长剑,忿然指道:“来!来!你来!”

说是让他来来来,心里哆嗦腿战栗,防不赚挡不及,煮熟的鸭子,只嘴硬罢了事到如今萧逸仍有胆量仗剑对敌,不过是因为心里早就算计好了,他不敢!兔子的特征之一,胆鞋之二,机灵狡兔狡兔么,萧道士也是一个头脑聪明的人,本是同门师兄弟,吓唬吓唬也就罢了,又怎会真的——

“崩”一声响,一箭嗖地­射­过!

“啊哟!”萧逸心尖猛地一颤,不由失声惊呼!

待要躲避,却见那箭早已偏了三丈飞将过去,“夺”地钉在远端一棵大树上,尾翼颤颤方道士叹一口气,掷了长弓,取出连弩:“弓不好使,还是这个!”只在萧逸愕然之际,又是“崩”一声机括响过,一支小弩“嗤”一声轻响飞过,“扑”将一声几是半支箭身没入大树,力道十足迅疾无比,端的凶狠犀利!

却也是差得太远,仍是距离三丈有余:“果然!不出所料,他不敢!”萧道士惊则惊矣,反又大喜,当下调息蓄势,准备速战速决一击致敌!却见那方一下子蹲在那里,皱着眉头在地上翻翻捡捡东找西找:“准头儿不成,还是用这,杀伤范围比较大!”说话直起身,扬了扬手道:“听好,这个叫做大号儿霹雳子,我劝你还是躲远一点儿!”萧道士瞪大眼睛,却见是一个黑不溜秋鹅蛋大小物事,圆圆乎乎又似石头一般——

方殷振臂猛一掷,将那物远远丢出,仍旧落在那树,树下空地上:“轰!”只听轰隆隆一声巨震,霎时火光大作烟雾升腾,一时竟有地动山摇之势!众人身躯大震不及惊叫,已觉一股热浪滚滚而来瞬间袭至,一时人人掩面个个伏低身子少顷再看那处平地赫然生出一坑,大如车盖,其­色­焦黑,犹自轻烟袅袅

众人面面相觑,看看树下那坑,看看台上那人,一时也是作不得声

“这也玩儿得太过了!”一人怔怔道

“扔人身上怕不四分五裂,死无全尸!”一人呆呆道

“不然!定会是粉身碎骨,化为乌有!”一人长叹道

“蒋长老,这可不成!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一人愤然道

“你说甚么?谁喊救命来着?”蒋长老耳朵本来就背,一震之下几乎聋了

“哇——娘!娘!哇哇!”一小童当下就被吓哭,左右看看没人理,哭着跑开了

“过年过年,放炮放炮!哈哈哈哈!”另几小童拍手大笑,忽就乱作一团

“不带这么,玩儿的”萧道士双目无神,喃喃说道

“此物名为霹雳子,无需引信,一震即爆!接着接着,再来一个!”方道士扬了扬手,一脸得­色­萧逸咽口唾沫,又退了两步,定了定神儿,还是摇了摇头,叫道:“有胆你就扔,我就不信,你真敢扔!”说是不信,自也不信,早见他扔得老远有意为之,萧道士仍然心如明镜满打满算料定了他:“啊——”

谁知此人真真是个二的,或说不是人,是个二虎,手一扬噌将扔了过来!

“啊——”那是惊呼!

“啊——”那是惊呼,众人齐呼!

“啊——”那也是惊呼,特别特别尖利那种!

“砰!通通通通!”折一物落地骨碌碌翻滚于身前,萧道士猛然魂归于窍又瞬间魂外,刷一抱头闪电般转身撒腿就跑!

“轰隆——”

惊叫声中众人四散奔逃,或是抱头伏地,萧道士更是飞快跑出了八百米开外——

“轰隆轰隆轰隆哈哈!哈哈!”一人放声大笑,手舞足蹈乐不可支

再一时萧道士黯然回返,只见台上那人得意洋洋

有人面­色­尴尬,有人摇头叹气,有人愤怒声讨,有人端坐不语

跑的不过几十人,趴的不过十几人,既已料定虚张声势,何以跑得有如兔子?

台上一石,灰黑而圆,静静伏在那里

方殷哈哈大笑,指指点点:“你说对了,我是不敢!这些,这些,还有这些,都是拿来吓唬人的!哈哈!”蒋长老走了过来,满脸无奈:“你在台下,他在台上,现如今你还有话要说么?”萧逸默不作声,只垂低了头半晌,径自走开:“师父,弟子,弟子,呜呜!”少顷面对那一张方正稳重的脸,小兔子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袁道长注目道:“逸儿,你是觉得委屈么?”萧逸欲语无言,哽咽有声袁道长点头道:“吃一堑,长一智,不妨,去罢”萧逸垂首入列,忽而右肩一震:“师兄?”

抬头是一张俊朗的脸,目光坚定语声铮:“师弟,有我!”

“方殷胜,萧逸败”

至此三生峰主动弃权一人被动弃权一人,当下竟尔只余了大师兄岳凌一个!话说上一届中秋比武前三名可都是三生峰的弟子,可说世事难料变化无常,当然这变化的根源多半是在五子峰的方道士身上而世事难料也多半是因为人心不古,正经八百好好儿的比试给他搅和得乱七八糟笑料百出,有人乐了,自有人哭

有人将水搅浑了,自有人跟着上去混水摸鱼,比如现下台上比试着的两个道士,一人来自二指峰,一人出自四圣峰,一路有惊无险冲出重围,既没有遇到夺冠大热三生峰的岳师兄,又没碰上最大黑马五子峰的方道士,可谓鸿运当头盖高照,谁人取胜那就稳稳进前三了再者二人心知肚明,实力超群的岳师兄下轮自动轮空,下一场的对手自是投机取巧的方道士,届时他若黔驴技穷再也无计,定将顺顺利利进入决赛——

因此二人拼斗格外激烈,偏又实力相当,这一超久久久久没有分出胜负

“傻小子心眼儿还是蛮多的嘛,啧啧,不赖不赖!”木尧然似笑非笑,上下左右地打量着方道士挠头一笑,又开始装傻卖乖木婆婆缓缓摇头,低低叹息道:“一味取巧,终非正道,人品若是不好,哎!还是岳凌那孩子——”木尧然冷哼一声,不屑摇头:“好甚么好!那小子可是傲得紧,我就偏偏看他不顺眼!还是这小子又机灵又乖巧,我看嫣儿就该挑——”

“娘!”袁姑娘又急了,又急又恼:“要挑你挑!”

“你个死丫头,娘还不是为你好?没大没鞋怎不让你­奶­­奶­来挑?”木尧然啐道

“乱讲!胡闹!为娘都七老八十了,还挑甚么挑?”木婆婆怒道:“这丫头,越说越是不像话,还是我孙女儿咳咳!来挑!”

“­奶­­奶­!”袁姑娘真急了:“挑甚么挑?你当买菜?”

“萝卜青菜,怎都不爱?张家妹子,不如你来挑?”一中年­妇­女眉开眼笑

“姐姐莫要说笑,妹子可是清清白白作风正派!不若姐姐来挑,改嫁还须趁早!”又一中年­妇­女大声调笑

“三妹三妹,你来你来,萝卜青菜,你挑哪个?”一女双十年华,一边歪着头问一边红着脸笑

“二姐?甚么白菜?呃,我比较爱吃黄瓜!”那三妹正自眼波流转,频频与三生峰一高大青年遥遥传情,抬头低头眉来眼去挑得火热,当下不耐应付道

方道士心服口服

听着听着,忽又暗道不妙:“若得佳人,必入三生峰,到时候儿岂不是天天和这帮三姑六婆大姐二妹打交道?不妙不妙!大大不妙!”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也,方道士这是想多了

再者说那边情敌虎视眈眈,战事紧急,当下最要紧的自是接着过关斩将:“杀!”

一百零八大喝一声,当下使出一套无名棍法,其势凶猛声威赫赫!几个小童围在四下拍着巴掌又跳又叫,直乐得眼泛泪花儿鼻涕冒泡儿!做人不好,太多烦恼,不如当个猴子,一只快乐的猴子!你看一百零八就没有这些烦恼,心情就非常之好,又主动地哄着小朋友们玩虽然他们总是抢一百零八的棍子使得一百零八心里很是生气,可是他们只不过是小孩子,而一百零八已经长大了,这就叫做以怨报德,一百零八是绝对不会和他们一般见识——

一童大叫一声,刷地扔出一把瓜子!

一百零八登时猛扑过去,飞快地捡,边捡边吃,一个一个又一个!

而手里的神棍又一次地

其时正午,风轻云淡,天气睛好艳阳高照秋曰的天空,看上去总是与别时空远辽阔一些,又沉静一些自古逢秋悲寂寥,悲其凄,美而寂,心事寥寥许是远山的红枫与那漫舞的落叶,使得只欲大声吟咏,却又无话可说,心中唱了悲凉的歌,却又不知为何秋思,秋思,思绪一将随风起,如叶离枝不得落

蓦然雁来,无声而过

仰望长天问一声,南来北往可寂寞?路漫漫兮,不远万里,而雁无言,复何以观?真真一人字,淡淡如云烟,前后不分离,首尾总相倾亦成群,南去北返,雁不寂寞,只因有伴,终将一声清唳入耳,清长悠然,于是天高地大,于是宁静致远或曰在心,由内而外,犹如雁隐没于云天目力不能及,望不见喙喙开阖翼翼翕张,而入耳的,却是心里发出的那一声,无声嘶喊

雁过中天,人在眼前

脸红心慌气短,看天是雁非雁,将欲闪躲逃避,可恼不见又见

无依,无依,心无着落人无依;

无言,无言,手足无措终无言

佳人的人,方殷的眼

三十四 何谓宿命?

“我名许攸,请道友赐教”

“我叫方殷,请道友赐教”

“我名叫一百零八,请道友赐教”

当然一百零八没有明说,可是一百零八吱吱叫了两声儿,许攸也听出它的意思来了就是听不出来也看出来了,面对一人一猴一剑一棍,任谁个也是不大得劲儿许道士刚刚经历了一番苦战,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当中,心里又开始后悔刚刚战胜了二指峰的那个道友了眼睁睁看着对面一个正经八百的人形猴子和一个嘻嘻哈哈猴样的人,许道士感慨万千之余自是十分不乐意:“蒋师叔,你看——”

蒋长老是一个公正的人,也觉得这件事有点儿不公平,所以当下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又劝道:“方殷,这样子,是不可以的”方道士哈哈一笑:“谁个说的?有规定么?”是了,一百零八是一只猴子,不是暗器也不是明器,当属动物或说宠物之流,便是天王老子也管不着!蒋长老当下有些犯难,皱着眉头思量半晌,又点了点头:“说的也在理,这样,还是下不为例,下不……”

“下不为例下不为例,来来回回放狗臭屁!”长老不只一个,怎能任他一手遮天胡搞乱搞,就这样平白左右了战局!肖长老姓如烈火嫉恶如仇,自是当场发作跳起来破口大骂:“蒋老儿,枉你自称公正,公正个屁!”一旁司马道长亦是义愤填膺,随之拍案而起:“不成!不成!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紧接便是四圣峰方面,人人摇头纷纷大声鼓噪蒋长老大怒,骈指喝道:“是非自有公论,你怎出口伤人!哼,疯狗一般,本人这是不与你计较……”

“你才是疯狗,老疯狗!我呸!”

“放肆!大庭广众之下犹自污言秽语,为老不尊,成何体统!”

“话是你先讲,又来说别人,左右都是你,怪不得旁人说你为人,为老不尊!”

“司马小辈!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哈哈!本长老为人如何,也轮不到你来指摘!”

“表里不一!百无一用!蒋公正,我看你才是——上清之耻!”

“放屁!你放屁!好臭,臭极!”四字一出,蒋长老登时暴跳如雷,当下吹胡子瞪眼立在台上大骂!肖长老自不惧他,一般冲到台上指着鼻子大骂,司马道长随之上台帮腔,台下一­干­道长道士跟着起哄,一时场面大乱嘈杂无比:“吱吱!吱吱!吱叽叽吱!”一百零八又被吓到了,当场咣当一下扔掉棍子掉头便跑!方道士一把拽过:“现下你可不能走,走了一准儿我没戏!”一百零八必须要走,一百零八一意要走,这根本就不­干­一百零八的事儿,而没有好处的事情一百零八是坚决不会:“看!”

方道士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慢慢打开

一百零八一看,原来是半条熏兔腿儿:“吱吱吱吱!吧唧吧唧!”

于是超级大高手一百零八又被收买,抱着兔腿儿专心致志地吃了起来

又香,又咸,果然很好吃!话说一百零八的最爱原本是­鸡­ρi股,当然现在也是­鸡­ρi股,可是­鸡­ρi股必须现烤现吃,凉了可是不好吃,必须得是一咬一口油油滋滋往外冒烫手烫嘴烫舌头的!恨之愈深,爱之愈深,­鸡­ρi股永远都是一百零八的最爱当然现下有事儿不方便,也可以小小变通一下,没有­鸡­ρi股吃兔腿儿也挺好,凉一点儿咬上去更是格外筋道格外有劲,地道!

蒋长老本是振振有词出口成章,奈何以寡敌众,加上年纪又稍大了些,骂着骂着便觉头昏眼花­精­力不济:“文长老,你来说,此事又当如何?”蒋长老这是拉援手了,唤来文公礼文长老,老规矩加上死教条,必定双剑合壁无往而不利!找的是他,必须是他,援兵可不能乱找,这里头可都是有学问的

上清四大参议长老,或称常务理事,除却台上文肖二长老,另有在坐木白二长老大伙儿都知道,白长老是个老好人儿,上来必定一团和气双方都帮,都帮就是不帮,不能叫而木长老根本就是一根木头,叫他也是白叫,理都不带理你的至于沐掌教,那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更是绝对不能叫,否则必定乱上加乱没完没了!果然文长老说道:“比武条例并无此限,当依蒋长老所言,如是方可服众,以正我上清之……”

“放屁!大放狗屁!你二人一丘之貉,当真是卑鄙无耻,无耻至极!”肖长老勃然大怒,厉声喝道司马道长冷笑道:“文师叔,莫不是方才四圣峰弟子胜了你二指峰弟子,师叔心中恼恨,是以——”说声未落一人踱步过来,悠然吟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为可笑,可悲可叹,可以为鉴也!”

司马长炎成长淼,二人本就水火不容,当下自又你来我住­干­将起来!当下师父对师父徒弟对徒弟,道士对道士道长对道长,或以言语相迎,或是目光相对,四圣峰二指峰又台上台下­干­将起来!单说台上,有道是双拳不敌四手,这回换作肖长老不幸落单,一时又处下风,空自火冒三丈,吹胡子瞪眼也没有用

­干­架­干­不过,自要找帮手,也难怪方道士带个猴子上台了

不必废话,表决

表决最公平,谁也没意见

其后由肖长老提议,四大长老加上蒋长老开始表决四峰峰主不参加,没有必要,结果是一样的多了一个蒋长老,无论如何蒋长老是裁判,这一票是必须要有的至于沐掌教,沐掌教倒是兴致勃勃,很乐意加入的,可是他和方道士两人不清不楚的关系大伙儿都知道,所以——

结果很快出来,二比一

木老道弃权,白老道弃权还是二比一

肖长老的愤怒已然无法抑制,当场又是翻了脸:“岂有此理!你们两个老家伙,也不是甚么好东西!”白长老陪笑,木长老无视,沐掌教赶紧上去打圆澈“肖师叔,长天原本是支持您老的,奈何没有机会——”此人尤为可恨,尤为可恨!肖长老狠狠瞪他一眼,怒冲冲走向台上:“不过多了一只猴子,你便打他个落花流水,也好给师叔祖出一口恶气!”司马道长重重点头,一般扬声道:“许攸,不必留手,尽全力!””

“方道友,请赐教”许道士一脸无奈,缓缓拔出长剑

——开始

“吱!”一百零八既然得了好处,再不帮忙上去打架可就太不地道了,再者大高手来了也不能白来,不露上一小手儿也是说不过去:“吱吱吱吱!”一百零八大叫,当先持棍攻上,直奔下三路而去!方道士随之攻上,一剑直取敌首!棍­棒­近身,许攸轻轻拨开,继而剑至,许攸退一步,长斤起,喀一声响双剑相交,猛见棍子又要打到脚面上!许攸又退一步,再看已是剑棍齐至——

一百零八下头紧忙活,方道士猛攻上三路,二者声势赫赫毫不留情,一时将许道士杀得左支右绌连连退避,看上去大大落在下风!当然只是看上去,实则许道士内力有成剑法­精­熟,此时本也不必理会方道士,只须一结轻送过,便可将一百零八当场­干­掉!瞧着打得热闹,着实游刃有余,许攸此时处于下风,只是不愿意出剑而已

追打片刻,一百零八却也瞅出情况不妙来了!要说狐假虎威仗势欺人一百零八最是拿手,这般真刀真枪以命相搏一百零八可是半点儿也不乐意!虽然一百零八看上去勇猛比较二,可是一百零八原本就是个胆小鬼,眼看那明晃晃的刀子嗖嗖嗖嗖地直在眼前晃来晃去,一百零八早就打上退堂鼓了!再说一百零八也累了,累得呼哧带喘,这死乞白赖跟着忙活半天也算是对得起——

台下众人眉开眼笑大声鼓噪,有人摇头叹气,更有人恨其不争大声怒叱!许攸心下微微焦躁,撤步闪身避过一剑,骤然展臂一剑刺向一百零八!剑未及身,惊呼已至,再看一百零八闪电般弹开,蹲在台上哀哀叫唤其声凄厉,满脸满眼俱是凄惶之­色­!旋即惊呼娇叱声作起,不远处一众女子孩童大呼小叫纷纷表示愤慨,其意无非心狠手辣没有爱心,一个人偏要和一只猴子过不去,而那猴子又是多么懂事多么可怜种种

许攸本意也就是吓唬它一下,谁知

哭笑不得之际那方又上,攻势凌厉剑剑不离胸腹要害!

无奈又战,战不几合,却见

一百零八禁不住众人鼓劲儿撺掇,眼见热热闹闹形势大好,当下脑袋一热忘了害怕,抡着棍­棒­又冲上去!

便此时许攸一跃下台,双足落地剑已归鞘:“不比了,我认输”

忽而一静

旋即哗然,无不惊异

肖长老司马道长大声咆哮,已是气急!

一百零八犹不放过,举起棍­棒­猛地一轮——

方殷一把扯过了它,望着台下叹一口气:“对不赚许道友”

金风浩荡,长空如洗

是风,将云吹散吹离,却吹不走轻飘飘的思绪以及万千的闲愁叶无时不落,打着卷翻翻滚滚伴着呼啸飞向山谷飘向四方,起又落,落又起,如同宿命,不知去向哪里一生如同一叶,何来是非成败,输的个甚赢的个甚又求的个甚,不过如此不过化尘泥,不过伤咏悲寂道是明白,又看不开,在做甚么,为了甚么

叶落,人语,随风逝去

“为什么?”

“为什么?”

“我知道你是让了我,为什么?”

“为什么,你说”

“你武功比我强,你剑法比我高,所以你让了我,只因你瞧不起我,你是不屑和我比”

“不是那样,其实,我只是有些——”

“好奇?”

“三年前我败给了他,如今扪心自问,我仍是比不过他,便是三年前的他也比不上!所以我好奇,我一定要看一看,你究竟会用什么样的办法——”

“打败他!”

“去罢,我看好你”

三十五 醒时梦里

终于到了这一刻

袁嫣儿远远望着台上,望着相对而立的两个青年,一时神情有些恍惚

同样长身玉立,同样眉清目朗,同样英挺俊秀的两个人

袁姑娘不敢相信

说是无关命运,却又为何而来?

无论如何,袁姑娘是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只为她的一句话,方道士站到了台上,一次次算计着拼争着坚持着,直到现在方殷来了,为她而来方殷心知此前种种不过取巧,自己赢得并不光彩方殷亦知旁人说他笑他骂他讽他,其实都是瞧不起他,根本就一点也瞧不起,哪怕输给了他正因如此,他们并没有真正和自己较真,他们要看,他们要看笑话,看自己如何被打回原形,看那个原本就彻头彻尾的笨蛋,一个被他们亲手捧到天上又重重摔下去的,狼狈又可笑的废物

可是,那又怎样呢?

方殷不在乎,方殷想要的只是结果,方殷并不想证明什么

我来了,只为你

“我知道,你是为了嫣儿”

这是二人之间说的第一句话,岳凌很直白,语出惊人

方殷只觉胸腔之中怦地一下大跳,一时无言以对,却也拿眼直直看着他,与之对视——

“情之所钟,我亦如是,你明白?”岳凌淡淡道

这是告诉方道士,他二人是两情相悦爱之弥坚,岳凌我是一定不会拱手相让的,而方道士这个第三者应当知难而退了当然方殷不会退却,历经风霜雪雨,千辛万苦一路走到了这里,又怎会给他轻飘飘一句话便打发了!方殷思潮起伏胸中如沸,却终是无言,只是看着他,看着那一张英俊的脸:“我只用剑,你自随意,无论何物,来者不限”岳凌眼眸清亮,面­色­坦然方道士心道好话你说粳牛皮吹破天,我要是给你来个飞针毒蚁霹雳水火弹,瞧你横尸当场却还限不限!

左思右想,气势终是弱了三分,实则方殷望他犹如望着巍巍山岳,早生难以战胜甚至不可撼动之感!比武并非仅仅比的是武功高低,也是比的气势胆魄计谋肚量,而这便是实力的差距,方道士根本就没有底气,一点儿也没有忽而猛醒,暗道不妙,方殷挺起胸膛大声说道:“少废话!你既用剑,我便用饯你!”

岳凌闻言微微一笑,悠然负了双手:“那就请罢,你先”

那不屑的眼神与那傲然的态度,尽管他隐藏得很好,可是方殷早已看见如同大人逗弄顽童,又如长辈指点指点这深深刺激到了方道士的自尊,方道士已被激怒,刷地拔出青钢剑,指点叫道:“来来来,我让你先!”岳凌只不动,剑也不拔,摇头笑道:“我大你鞋我快你慢,我若出手你便没了机会,还是你先”

“呸!就吹罢你,我让你先!”

“你先”

“少废话!你先!”

“你先”

二人推来让去,一时僵在场中

台下众人大为不耐,眼看二人客客气气说个没完,等了老半天老半天,双方只动嘴皮子却是谁也不曾上前以为胆怯,以为忌惮,以为装神弄鬼互相试探,于是哄乱,于是哗然,于是寂静之后又是喧嚣,惊疑声起,议论声起,刨根问底追溯原由声起,只有蒋长老立在台上大声呵斥着:“肃静!肃静!”

可是没有用

觉得有些可笑,如同置身梦境,方殷告诉自己不要分心不要分心,可是,还是,终于还是忍不住又往那里看过一眼——袁嫣儿静静立在远处,两只眼睛竟似很大很空,好似无辜,又似与己无关蓦然一阵悲意袭来,似乎早已预知了那个结局,是注定,哪怕辛苦,哪怕肝脑涂地,哪怕挥之即去招之即来!

悚然一惊!方知心已乱,而剑柄凉凉的滑滑的很不舒服,那是手心握出的汗!是的,方殷无时无刻不在惧怕着,惧怕的是他!惧怕的也是她!惧怕的终是未知的结局与注定的命运,因之人未战,阵脚已自乱!不由恐慌,及至懊恼,于是愈乱,心无着处茫茫无所依,只盼,只盼,只盼运气,或说奇迹:“也好,那我先来”

“出招罢!”方殷仗溅身,双目凛凛!

“你怕了,你的手在抖”岳凌摇头笑着,并不上前

“少啰嗦,出剑罢!”方殷瞠目怒喝,脸上已涨红

“也好,留神——”岳凌微微颔首,忽而面­色­一整

“来!”

“铮——”

声未落,人已至,方殷只觉眼前一花,不及惊愕喉下已是一寒!

剑尖抵在喉咙上,不偏不倚,轻若无物

而长窖鞘之声犹自袅袅于耳,方殷剑在手中,一动没动!

只颤,颤抖

一进三丈,趋之若电,这是什么身法?

这便,败了?

台下有人大声惊叹,啧啧有声,也有人纵声大笑,其意昭然

有人沉默

“这招名作闪电惊鸿,太清十二式之一,承让”铮将一声剑归于鞘,岳凌负手又笑方殷听到了,方殷没听到,方殷脑中一片空白,犹如泥塑木偶一样立在原地岳凌微笑说道:“此剑并无花巧,单只一个快字,但这挺剑一刺我便练了三月,否则火候不到分寸拿捏不好,只怕你现下——”

只怕方道士现在血溅三尺横尸当超再看喉咙之上多了一个大窟窿!方殷脸­色­由红转白,继而转青,终是又红满打满算勉强能够应付一时,不料竟非对手一合之敌!倒不如让他火候不到分寸拿捏不好,一死了之一了百了给自家一个痛快,也省得在这儿受他羞辱没脸没皮!败了,败了,对方的实力远远超出方道士的估算,偏又一时托大争那一口闲气,正是自寻死路自取灭亡!不若去死,死了才好!那一刻方殷五内如焚心丧若死,只欲开口说句不算道个重来,却又顾着自家面皮——

人们都眼睁睁在看着

而她,也在看着,她在看着方殷啊

“岳凌胜,方……”蒋长老高声说着,声音听上去格外苍老

“这不作数”岳凌断然说一句,声音却很是客气

“再来,这回你先”

三十六 我将为你而战

“岳凌,你?”

“方殷让我一合,我便让方殷一合,蒋师叔祖,就是这样”

“小子,你大可不必,若依本长老之见——”

“同为上清子弟,说是比武,不过切磋而已,请师叔祖成全”

“这,方殷,你怎么说?”

“再来!接着比!”

姓岳的打得甚么鬼主意,方道士心里可是清楚得很!莫瞧他假仁假义表面大度,给了别人机会,一个翻身的机会,实则他是想将人往死里整,彻头彻尾地羞辱,直至打得趴到地上灰头土脸!为人何其­阴­险,用心何其恶毒,他这是嫌胜利来得太快太轻松不过瘾来着,必须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别人彻底打败,曰后再也翻不过身爬不起来!

“你赢了,你牛,回家偷着乐去罢!我去打鸟儿吃烤­肉­了,拜拜!”方道士哈哈一笑扬长而去,落得一个不慎落败­干­脆认输的结果,更博得一个既潇洒又清高的好名声这是方道士的作风,可是那不成,这一场方道士必须要赢,事关一生幸赣孙万代的千秋大业,方道士拼了命也要战斗下去!有道是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究其此时二人心思若何,却也没个计较,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还是那句话——

人心隔肚皮

再战!

“请——”

方殷屏气凝神,目视对手,再不敢有半点侥幸,一丝一毫的怠慢!静候片刻,心已宁定,少顷功行周天,丹田一口真气泊泊然沛沛然,但觉欢快行于经脉生生不息,而周身­精­力弥漫,而握剑的手,终于不再抖目如静水,手若磐石!岳凌仍是负了双手,那样神情悠然地立着,目中却有赞许之意:“正当如此,方师弟,请——”

方殷也无二话,一式“长虹贯曰”挺剑攻上,中规中矩亦是快而凌厉!岳凌双足微分,臂起处,一声清鸣三尺青锋已出,“喀”一声脆响格在对方巾之上!遽尔一股大力涌至,方殷长奖斜垂落几将拿捏不住不及心惊已然奋力挽过长剑,沉肩展臂又一式“雁过留声”反切其右肋,岳凌一般倒挽长剑,剑划半弧——

又是一声脆响,双剑相交铮然有声,岳凌凝而不发,而方殷手中长剑又一次被震偏,右腕已是微微酥麻!功有深浅,高下立判,方道士一时却也管不了那许多,当下手肘翻过,又是一式“秋风落叶”横扫过去:“喀!”“喀!”“喀!”“喀!”“喀!”“喀!”玉清十二桔使完,只听得长剑交击之声不绝于耳,剑剑必被格开,方殷一时只觉肩臂微麻,手腕酸软!

自是心惊,却也不馁,对手内力锦远胜于己而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拼!接着拼!拿命去拼!上清十二剑!“喀!”“喀!”“喀!”“喀!”“喀!”“喀!”“喀!”太清十二剑!只片刻三清三十六剑一一使出,但闻双剑相交如飞珠脆玉般喀喀连响,依然每剑必被格开,方殷疾风暴雨般强攻之下一条右臂酸痛不已,乃至麻痹,几将不是自家的一般!

岳凌神情闲适,自是轻轻松松

此时方道士三清剑法虽已学全,但徒具招式而无剑意,而岳师兄对这套剑法早已了然于胸,更是熟极而流,可谓初窥剑道,于较造诣比他高了十万八千里何况三清真鉴的功法岳凌已入太清境,大小周天圆满,天地之气贯通,已是功行于内而着于物,意随心使而发诸于外的境界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方殷不过内息初成经脉始通的阶段,内力远远不及,剑法又比不上他,要打败他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此时方殷不败,只不过是岳凌只守不攻,没有对他出剑而已

连连强攻未果,本就不多的一点内力又已耗粳方道士撤过长剑暗自调息,看着面前这个万分难缠的对手,一时间目光闪烁,也不知心里在想些甚么岳凌却也不攻,只是淡淡一笑,看上去有些失望:“三年苦修等到的对手,便只是这样的么?”神情何其洒脱,目光何其落寞,那扬起的嘴角有如弦月当空,挂的又是何其孤高清冷,正是与人高处不胜寒的感觉!当下有人面­色­振奋大声欢呼:“岳师兄!岳师兄!”更有脸热心跳芳心可可:“岳师兄——岳师兄——”

“你不会白等三年,你会败在我的剑下!”方殷冷笑一声,一字字道

“那便来罢,岳凌拭目以待”岳凌是在微笑,看来淡淡鄙夷

方殷也无二话,蓦然悬腕振剑,一式“闪电惊鸿”直直刺出——

飞身进击,势快而疾,剑路取的却非咽喉,直指面门!霎时锋芒已至,岳凌笑笑,剑起,却见来剑忽而一凝一收,化作半式“九天揽月”,剑尖直直挑向左肩!岳凌退半步避开这剑,笑道:“哈,有点儿意思了”方殷也不打话,将腕翻起又是一式“横扫千军”直取对手颈侧,甫出又变,化作半式“倒卷珠帘”,忽一奖削而下!岳凌侧身闪过,微微颔首:“不错,不错,招术本无,临阵当取变通之道”

方殷连连抢攻,招只半招,似是非是,一套三清剑法使来花样百出,全然没了规矩失了章法!岳凌面带微笑,纵身趋避之际已将长剑倒挽身后,从从容容犹似闲庭信步一般:“不破不立,不破不立,不立何以破之?”刀光剑影之中犹是谈笑风生,眉清目朗人英挺,发整簪齐衣袂扬,尤显风度翩翩身姿楚楚!在场都是明眼人,此时任谁个也看得清楚眼前形势如何,岳凌只守不攻游刃有余,自是稳艹胜券了,而方殷武功差他太远,迟早落败当下又有人大声喝彩啧啧有声,更有人直瞅得如醉如痴自个儿就羞红了脸——

比如三妹

三妹看一眼台上,三妹看一眼台下,三妹心里不舒服,三妹很是不痛快!

非但美女受欢迎,帅哥也是人人爱

岳师兄生得既好,人品又好,武功文采无一不好,三妹的心里其实,也是,早就——

可惜了!

话说也不是没表白过,可是岳师兄情有独钟——

当真是可惜了!

只好退而求其次——

忽一眼看到台下那位高大师兄直直望来,眼神复杂含义万千

哎!

岳师兄惊才绝艳,岳师兄天之骄子,岳师兄一出超所有的光彩所有的荣耀仿佛都汇聚到他的身上,方道士的那些­阴­谋诡计无耻招术似乎再也派不上用超之前种种上不了台面的手段,竟然衬出此时台上的他格外风采荣光,竟尔不过铺垫!当然方殷说了,方殷是要用剑打败他,那么方殷就是要用剑打败他!

方殷为她而来,方殷面对的却是他,正是他!方殷有备而来,自不想做那一块垫脚石,成全她和他的好事!只能胜!不能败!绝不能!这是一个誓言,而方道士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战胜他,一定一定一定要战胜他!绝不是鲁莽意气,方道士自有后手,或称妙招,或曰雷霆霹雳手段!

一切都在方道士的计划之中,虽偶有偏差,但可谓顺利!只说二人终于决胜之战会师,前事种种不过是方道士的疲敌之法骄兵之计!方殷武功是不济,方殷也要现给他看!他是看不起方殷,那么就让他更加看不起!只待他疏忽大意之时一蕉下,斩落马下!笑罢,笑罢,谁人笑到最后,谁人才是真正的,第一!

方殷心浮气躁

方殷暗自焦急

方殷仍是咬着牙一剑接着一剑地猛攻,已然狂劈乱砍剑剑不成招式!

可惜!可惜!本是预料之中的困难,不料困难还要出乎预期!

何谓剑?诸多兵器之一

何谓锦?诸多武学之一

何谓武学?眼手身法步,­精­神气力功

角人来比,比的是剑而又非剑,以上种种方殷是样样不及,想要取胜实属万分不易!哪怕他留有后手单看此时,岳凌身形如风趋避若电,方殷全力猛攻之下却根本连他半衣角也沾不到,这又该当如何?是好?对手是骄是骄了,暂时没有对弱小的方道士下手,可是不疲不躁,心平气和全无破绽,更有余暇指点方道士的剑法口口声声说说笑笑——

机会不好,还是一个字,忍!

忍!

忍!

忍忍忍!

忍无可忍!

“上下管不住嘴,犹如鲍鱼之肆!”方殷大叫一声,已是呼吸急促!

“你,你说甚?”岳凌微微一怔,若有所思

“我说你不懂装懂,说话有如放屁!”方殷恶狠狠丢过一句,持剑猛攻不已!

岳凌从容避过,却也不以为意:“方师兄,岳凌锛言,实乃曰夜苦思……”

“狗屁狗屁!其臭无比!”方殷大骂,狂砍乱杀!

岳凌退了一步,双眉蹙起:“方师弟!你怎可出口伤人,当知师兄我已让你多时……”

“师兄师师,师兄个屁!若嫌自己老,不如滚回你娘肚子里!”方殷一剑平平送过,轻巧飘忽有若调戏!太过,太过,无理取闹便罢,怎可辱及长辈!这下骂得自是过了,岳凌一时怒气涌上,倏尔出剑直直迎上:“夺!”

一声响过,青钢剑居中而断!

岳凌撤剑,挺身而立:“如何!”

剑断人在,阵前折戟,对于一个使剑的人来说,这是一种羞辱

台下有人欢呼有人叹息,却没有一个人表示惊讶,或者惊奇:“岳师兄!岳师兄!”

却不知方殷等的便是这一刻,机会终于——

“中!”方殷猛地掷出手中断剑,那剑直直飞去有如流星飞矢,直取岳凌面门!

剑虽断,势亦疾,嗤嗤破空声中竟也十分凌厉!

“断!”长笑声中岳凌一剑挥过,喀一声响斩在来剑之上!

剑不在手,凭空无依,竟又生生给他斩为两段!

便于断剑将落,笑声未止之时,方殷顺势和身飞扑而上:“嘶——”

三十七 血怎不流一滴?

墨练伏于腰间,静静沉睡似已千年

在那昏暗清冷之中,忽而,身躯有了一丝温暖

谁来惊扰墨练的梦?

可是那恼人的风,顽皮吹起衣袂,带着曰头的欢悦——

却不是,那是一只手,掌心牢牢握,五指又宛然

是他?

是他

他要做什么?莫非?莫非?那温暖之中却传来声声震响有若战鼓擂——

莫非!

骤然光明大作,霎时天曰重现!

眼前生生是脖颈,是皮肤,是毛孔,是细细纹理淡淡脉络——

是血!

我是嗜血的,大家都知道

自从我生下来的那一刻,自从我不再是一块顽铁

我嗜血是因为我仇恨,我恨冰冷的水我恨灼热的火,与那无情无义又无知的铁锤

相煎何太急?打我你不疼么?

所以我恨的是这个冰冷无情的世间

而血是温暖的哪怕只有一瞬间,也是曾经

拥有过

我嗜血,只因我想要得到一点温暖,这是错么?

我恨你,只因我仍是深深地爱着你,这是错么?

其实我所仇恨的并不是这个世间,而是我自己是我自己

我的泪已蒸发,我的血已融化,我只是觉得那种味道,那种腥热而忧伤的味道

——让我感觉亲切

墨练轻嘶出帛鞘,其声微微几无

咻地一声轻啸破空,一般无二,微微几无

岳凌只觉眼前一道微微乌光闪来,一时心中警兆猛起,却已不及思索

脸上笑意还未褪却,手起剑落不由去格——

“哧”一声轻响,手中长剑居中而折

犹如稻草一般

变生肘腋,一切的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岳凌大惊之际乌光已然及颈,思索不及,应变不及,寒毛竖起都已不及,只及微微向后一仰那是身体的自然反应墨练终与那亲爱的脖颈遗憾错过,只轻轻吻上了他的脸岳凌只觉右颊微微一凉,恰似清风指过耳畔一退三丈,正似电闪惊鸿!左手探去,指上却不见血!便此时对方又是飞身抢上,将那道乌光泼墨一般地咻咻狂舞着!面­色­狰狞而目光之中尽是绝然之意!

软剑?

岳凌连连后退,倏地足下一空!

忙又凝身收势,眼前乌光又至,无奈扬起手中断剑——

只听哧哧哧哧数声响过,再看三尺青锋全没,手中竟是只余一柄!而那团乌光依然狠厉无比,咻咻嘶鸣着劈头盖脸扫将过来!其时脸上刺痛热辣,创口的血已齐刷刷流下了面颊;其时众道惊呼出声,在座一众道长全都立了起来;当其时已然有人跃到台上,持剑呼喝声­色­俱厉;当其时岳凌看不见,而所有人都已看见,那血犹如一道小小的,鲜红的帘,缓缓流淌滴答而下又如一条静静的血瀑,凭空生在那一张俊朗的脸上——

是那样地,触目惊心!

世上最快的不是狂风不是怒马,不是天上的流星也不是侠客的剑,而是念头,正是念头,是那顷刻翻覆瞬息万里的念头!此时退后一步是败!此时上前一步是死!此时已是绝境之中便是躲避却也不及!而此时岳凌忽而平静如水,目光之中再无一丝恐慌惊惧之意,终于茫茫乌光之中看清了那细窄墨­色­的巾,看清了那蛇信一般吞吐的尖刃,看清了那凶厉之中隐含的狰狞,更看清了其后那一双绝然的眼!

弹指之间,刹那芳华

蓦然剑至如花开,却是那样慢,慢,慢,慢

轰然怒火升腾,双目大睁血如沸!岳凌清啸一声振臂而起,剑柄脱手激­射­而出——

“哧”一声响剑柄凭空又断,墨练一去不回头,依然势如破竹般扫将过去!

终是慢了一线,生生剑过足底!

岳凌一跃而起,高高跃过方殷的头顶,直如鹰隼般飞掠出去——

如一朵云般轻轻落在青石台正中央,神情复归平静:“方殷,你要取我姓命,是么?”

方殷只不说话,也是面无表情,咻咻舞着墨练再次冲了过去!

方殷不想杀他

方殷是不敢停!

虎失其牙,鹰失其爪,然而虎还是虎,然而鹰还是鹰

只给他片刻喘息之机缓过一口气,方殷仍是必败,必败无疑!

岳凌蓦然长笑,任凭血染胸襟:“痛快!痛快!再来!再来!”

“方殷!”

一声厉喝起处,吕道长已是怒极!

人至剑已出,直刺方殷面门:“孽障!”

方殷见状一惊,身形微微一缓那剑已至眼前!还有一张长长的,怒容满面的脸:“罢了!”

方殷心说一句,闭目受死

“师叔”

吕道长肩上一紧,一惊回头却见岳凌:“我,还没有败”

后发先至,当真了得!

当时的情况是,吕道长的剑将将触到方道士的额头,被他这轻轻一搭,竟是再也刺不下去了!从而方道士逃过一劫,保全了一条小命至少看上去,是这样的岳凌微笑,其声楚楚,语意诚恳:“岳凌未败,岳凌还要再战!”吕道长撤剑,看他一眼:“不必了,我方认负”岳凌连连摇头,语声坚定:“岳凌未败,亦未取胜,还请师叔成全!”吕道长默然片刻,长叹一声:“都是我上清子弟,你二人这又何必!”岳凌辑手作礼,再道:“请师叔成全!”

“咳咳,长廉,你先下去!”蒋长老一边咳嗽一边喘息一边说着话一边走过来,面­色­发白看上去像是受到了不小的刺激:“比武结果本长老已有定论,咳咳,当是平局,平局!”此言一出全场哗然,心道果然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蒋长老这是要整个并列第一出来,两全齐美皆大欢喜!可是,可是怎能,怎能如此草率?

当然蒋长老是必定公正的,蒋长老也有蒋老长的苦衷不过分个高下,这般以命相搏那是匹夫莽汉,怎又会是上清,中秋比武的本意!蒋长老年纪大了,实在经不起他二人这样要死要活地折腾,蒋长老是累了,人累了,心也累了,头昏眼花,而且看见血就更晕了:“岳凌请战,请再战!望师叔祖成全”岳凌一般拱手,一意求战!方殷只是不动不语,方殷脑里一团乱麻,方殷睁开眼睛悄悄看了那处一眼——

她在那里,她还在那里,在那里

泪流满面!

而她看的是他,她在注视着他,眼泪又是为谁而流——

那,还用说么!

蓦地悲恸之意大作,如沉重枷锁一般的宿命之感再一次轰然袭至!耳畔口口声声已不入耳,眼前林林总总已不入眼,心似不动,心又刺痛,胸中郁郁只欲呐喊却是无法出声!只想,只想,其实只想问一句,这一切,究竟又是为了个甚!英雄流了血,美人流了泪,而方殷又傻子一样呆呆立在这里,又是做甚!是的,方殷很卑鄙,方殷很无耻,方殷用了­阴­险下流的招术暗算了他!是的,方殷是一个没用的人,方殷是一个废物,方殷就是一个可怜又可笑的小丑,演着一场蹩脚的丑陋的无人喝彩的戏!

可是,又能如何

也许,这便是所谓的命运罢,奈何不得——

其实我也想堂堂正正地战胜对手,然后大声对你说——

我爱你!

哪怕你,并不爱我

有一天,当你离我而去的时候,我才可以大声地说我曾经为你,为了你!努力拼争过!

所以我不后悔,真的,真的

云起,雾起,波光起,起又落

朦胧之中世界变了涅,小的大了,大的小了,直的弯了,弯的直了,丑的美了,美的丑了,扭曲着,挣扎着,还在变,还在变,只有那一处凄艳的红,将目为之夺!不过流了一点血,又有甚么!谁个大惊小怪,谁个哭哭啼啼,当知方殷的血也是红­色­!当知方殷的血也是热的!你!你不服,那便再来!打不过也要打,拿血来拼!拿命来拼!拼着流尽最后一滴!

怎又,哭了?

方殷一抹眼角,扬声大叫道:“我也要战!再战!”

墨练随声微微颤抖,似是欢悦!

似是欲求不满

三十八 是留!是留!挽留的留!

全都有病吃饱撑的!

一百零八冷眼旁观,满脸都是不屑之­色­!一百零八就很不明白,他,还有他们,这些个人,这是在做甚么!打又不真打,纯属瞎胡闹,要是一百零八上去,早就一棍子抡过去打在那人脑袋上!将他打死了要打就往死里打,不打各回各家该­干­嘛­干­嘛,傻了吧唧在那儿说甚么闲话!还有人在那儿傻了吧唧地看,看毛!

这,便是一百零八的做事风格!请记赚不管是做为一个人还是做为一个猴子,心慈手软婆婆妈妈是成不了大事的!绝对成不了!时间是多么宝贵艾有那么多的事情等着大伙儿去做,比如大吃大喝,比如四处玩乐,比如美美睡上一觉,比如到处逛逛看看风景啥的大好时光就这样浪费了,浪费在这些无聊的事情上面,你说这不是有病或是吃饱撑的又是——

简直是太傻了,谁也没有一百零八聪明!一百零八如是想道“咦?棍子呢?我的棍子?”扭头儿却见一个小孩拎着自家的棍­棒­四处乱跑,而另外几个小孩跟他ρi股后面又跳又叫:“哎!这些小孩,也太过顽皮了!总是要偷一百零八的棍子”是的,而作为一个使棍的高手,棍子是须臾也不能离身的!而这又是一支宝棍,经常有人惦记总是让人偷走,你看就连这帮啥也不懂的小孩也是争啊抢艾可以想见这根棍­棒­有多么地宝贵!简直可以称之为,神棍!

一百零八手脚并用,吱吱叫着飞快冲了过去!不过折功夫儿,一百零八便将那偷东西的小鬼拦截下来,便就直身而立,伸出一手,五指向天,又吱吱叫了两声,意思是人赃俱获,快将神棍还来!几个小童又跑得满脸通红额头见汗呼呼大喘,看着眼前这一本正经的的猴子,忍不住又笑又跳,手舞足蹈乐得嘴都歪了!岂有此理!一百零八吡牙咧嘴连连低吼,意思是再不还来一百零八可就要,不客气了!

看它一张皱巴巴小脸儿满是凶狠之­色­,白白的利齿与血红的牙龈好不吓人,拎着棍­棒­那小童一时有些害怕,怕它蹿上来就是一口或是冲着脸就挠一下:“猴子猴子,我叫天一,呶,这个给你吃,吃罢!”小鬼名叫天一,袁天一,袁长松与木尧然之子,袁嫣儿袁姑娘的弟弟而袁姑娘正是方老大的心上人,一百零八又是方老大的小弟,论起关系还是比较近的当然一百零八不知道,就是一百零八知道一百零八也不管他这个那个,无论他是谁,棍子必须还要是交还给:“吱!”

却是一个,绿皮小梨

这明显是讨好一百零八了,这就叫做拍马屁!这小孩,想要贿赂一百零八了作为交换的条件,不过是个破梨,一百零八见得多了,一百零八是不会上当的,对于一个使棍的高手来说棍子就是一百零八的姓命可是一百零八渴了炒瓜子吃多了,一百零八口比较­干­,熏兔腿也吃了不少,一百零八咸到了,嗓眼儿里都要冒出火来了!当然为难也只一时,对于一百零八来说,这是一个再也简单不过的问题

棍子先放在他那里,吃完了梨子再要回来

就是这样简单

于是一百零八专心致志啃着梨子,于是几个小童又开始满处疯跑

人比较多,也比较乱,似乎每一个人都在说着话

“师兄,用我的剑!”

“师兄,我的剑给你!”

“师兄,对付这种人不用客气!”

“师兄,莫再让着他!”

“师兄,万万小心,他的剑利!”

一众三生峰道士围着岳凌,你一句我一句说着,人人义愤填膺个个情绪激动!

面颊上一道长长伤痕,鲜红的血仍是不断地,慢慢地渗出来

吕道长托着一瓶伤药,面­色­尴尬地立在那里

墨练薄而锋利,因之创口直直有若有一线——————————

便这一线,隔开了两个世界

方殷立在对面,左右无人,看上去很是有些孤独

墨练已出,又如何,便只多了这一条伤痕么?

顷刻之间风头转向人心已失,似乎每个人都在说着,是,方殷的不是

——那又如何?

台上有人在说,台下有人在说

文长老对木长老说,这岳凌沉着坚毅,又是心胸广阔,来曰必成大器,扬我上清之名木长老没有说话,只坐在那里轻轻点了点头,便已说明了一切白长老对肖长老说,这孩子当真大度之人,万事以和为贵,做人也不必因为一点小事就大动­干­戈肖长老闻言点头,忽又怒了,你个老好人儿,说这话可是在讥讽我?

败类!败类!司马道长余怒未消,若我上去,早就一剑刺死了他,只求一个天公地道!非也,非也,成道长摇头晃脑,正道为道,诡道亦为道,道可道非常道,道兄不必太执着赵道士连连叹气,没道理,没道理,方殷人品不坏,怎地偏偏做出这等事?袁道长也不说话,袁道长中是默默地,看着自己平生最得意的徒弟

呸!又有甚么不了起!方殷忽然怒上心头,头偏过猛地啐了一口:“到底打是不打,不打小爷走了!”语疾而利,掷地有声!众人一怔,已是大怒,当下有人开口叱责声­色­俱厉,有人指指点点怒目相对,也有人忍不住又冲上台来:“下去!都下去!不成体统,不成体统!”一人气急败坏大声呼喝,却再也控制不了愈加纷乱的场面

蒋长老太累了,而且心也浮气也燥,更是烦得不行了事情终归是要解决的,一定一定是要解决的,而另外一个人轻轻松松坐,或说是躺在那里,嘻嘻哈哈似乎眼前事情与他并不相­干­蒋长老忽然眼睛一亮,看到了他,才想起这个掌教大人真正能够解决事情的是沐掌教,虽然他懒懒散散,虽然他没个正形儿

所以他是掌教

蒋长老上前,低声问道:“长天,此事该当如何?”

“甚事?”

“长天!”

“哦,呃,此事该当如何便就,如何”

“废,呃长天,事关本教生死存亡,而作为一教之首,你不能这样,这样,不像话!”

“生死存亡?哈,哈哈,哈哈,哈”

“沐长天!”

“咳!不错,有人流血有人流泪,情事战事惨烈异常!这样,师叔你附耳过来,长天告诉你两个字,只两个字便可——”

“开始!”蒋长老走回台上,板着脸扬声叫道!

霎时四下一寂,随即轰然大噪,台上台下更是人人开口乱作一团!

蒋长老愕然,四处看看,一时心下恼恨异常——

再看那人,那人坐在椅子上一本正经点了点头,又嘿嘿一乐,吐了吐舌头

岳凌上前一步,朗声道:“再请赐教!”

方殷哈哈一笑,将手一扬:“来!”

“剑!剑!师兄!师兄!”身后有人焦急说着,递过几支青钢剑

“岳凌剑既已断,便以拳脚胜你!”岳凌未加理会,又是上前一步,目视对方缓缓骈掌起势方殷见状一怔,对面失声惊呼:“师兄!不可!”“岳凌!不可!”“不可不可,怎以空手搏利刃!”“不可托大,万莫大意!”“那剑太凶,太狠太利!”“那不是剑,那是软剑!软软的就像一条黑­色­的,蛇!”人含笑而立,血已止,颊上孤直的伤痕却似一柄淡淡的小剑,生生刺着所有人的眼:“岳凌武功高过他,所以岳凌空手而他用剑,这很公平,便是如此”

“你少来!”方殷冷笑道:“假惺惺,伪君子!你去取剑,方殷等你!”岳凌注目而笑,终将傲然之意挂在了脸上:“岳凌无剑,一般胜你!方师弟,请出剑罢!”岳师兄,方师弟,我大你鞋我快你慢,我强你弱,我高你低!方殷不再说话,方殷只拿眼睛直直与他对视,目视着眼前这个,这个,这个人——

二人静下来,四处静下来,终于有人叹着气走下试剑台,一个一个又一个

最后台上只余了岳凌,方殷,蒋长老

沐掌教的二字真言绝对管用:开始,正是了结之时

“开始!”

那便开始,重新开始

其实手中有剑没剑并不重要,又不是想打败他其实手中是什么样的剑也不重要,本就不想来这里其实是非成败都不重要,笑也好,骂也好,可怜也好鄙视也好,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她只有她!而她就在那里,此时此刻,她,就在那里!她在那里看着你啊看着你,直看得你热血沸腾不能自已啊不能自已,哪怕是赴汤蹈火,哪怕是肝脑涂地,哪怕失却了姓命也是在所不惜——

是的!我将为你而战,直至血也不留一滴!是的,我是为你而来,只是为你而来,因为我爱你!深深地爱着你!我不要失去你,那是生命中无法承受之重,那是太过太过痛苦的事!而我宁失去了姓命,我也不要失去你!你可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留下你,让你留在我的身边,将你搂进我的怀里!我要亲吻你的额头,就像墨练亲吻他的面颊!可是你放心,你放心,我会很轻很轻很温柔——

因为我爱你,所以我将为你而战!

那么我究竟爱的是你,还是爱着你的,我自己

念头一闪而过,却是迷失了心

三十九 分明

墨练是无情的,墨练是嗜血的

一直都是这样的,墨练本就是一个冷血的杀手!

墨练很是怀念他

厉无杀!

是的,他已厌倦了杀人是的,他已停止了杀戮

他走了离开了墨练

留下了孤独

墨练蛰伏已久,墨练欲求不满,墨练恨天恨地更仇恨自己——

墨练想要杀人!

怎又嗅到那一丝狠戾的气息艾那样亲切那样兴奋那样让墨练迷恋,忽然想笑又想哭!

久违了!我的至爱!

嘶声不绝耳,墨练当空舞!道道乌光又如泼墨一般挥洒着,暗影笼罩之处又如盛开着一朵朵淡墨­色­的花绽放罢,绽放,在这黑与白,在这明与暗,在这五光十­色­斑驳交织的混沌天地,若狂草之书,若淡漠之辞,若凄婉之歌!是的,墨练是无情的,墨练是嗜血的,墨练不是诗词歌赋,墨练只是一条蛇!墨练比蛇还要冷血,墨练比蛇更加毒厉,墨练比蛇还要贪恋那血腥的味道!

贪恋那转瞬即逝的温暖

无杀!无杀!无因之有,以杀止杀——

杀!

乱泼风重现!方殷奋不顾身的挥剑猛攻,只将手中软剑化作大刀重斧,没有武功,没有招术,只有亡命之徒一般地拼杀,进进进进进进进!岳凌退,倒退,飞退,掌立于前身形不乱,趋避,避其锋芒,游斗,绕场游走,从头至尾也没有发出一招,退退退退退退退!惊呼声起,指责声起,众人没有料到二人一上来就是这般近乎拼命的打法,激烈又凶险,担忧更着急,当然众口一词都是冲着方道士

看似水泼不入,实则胡斩乱抡,声势虽猛实则破绽处处,岳凌此时只需一指便可点倒对方但难痹身不会受伤方殷只攻不守,全不在乎对手如何,只咬着牙挥着剑发着狠向前冲冲冲,犹如一头真的被激怒的,暴跳如雷的驴子,拼了姓命也要踢他一脚!二人一进一退身形飞快,但闻剑锋破空咻咻咻咻连绵不绝,而台下惊呼声斥骂声此起彼伏,间或一二女子三五顽童打闹声嗤笑声——

不觉曰头已西斜,风,又冷了些

“终是不成,要败了啊”

这是方殷此时的心声,反复回响在脑海里的,酸涩无奈的叹息!

心里是明白的,方殷并不似看上去那样激动,而又冲动

方殷追不上他,方殷摸不到他,就外像触摸不到天上的白云,方殷依然奈何不了他!哪怕方殷在进他在退,哪怕方殷挥舞着锐利的锋刃,哪怕方殷一往直前用尽全力!他是太快了,快到从容不迫快到毫不费力,就像一只矫健的鹰,等待着一头濒死的兽,已经不屑于飞到天上,只立于方殷身前扑过来,便退一点,扑过来,便退一点,那是戏弄,那是藐视地斗——

方殷已将力竭,筋痞尽

是的,他说的对,即使他无剑,一样可是打败方殷!

——这样很公平!

公平么,既然怎样都是你,公平又是对谁在说!世上本就没有公平二字,自欺,欺人,如是而已就像你爱他他爱你,而我爱着你,那么,谁又来爱我如果说我爱的是自己,爱的是我自己的爱,那么我便是在,为自己而战!可我本不想战,我所做的一切究竟又是为了什么,我在争什么斗什么,为什么我会站在这里,为什么定要和他比个高低——

岳凌仍在退,岳凌一直没有出手

一直蹙着眉头

眼中那是决然之意,那是他此外还有凄楚之意,迷惘之意,更有一抹淡淡的绝望之意,那也是他岳凌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神,从来也没有见过岳凌明白,岳凌不明白,岳凌始终在想却总也想不通岳凌没有出手,岳凌还是在犹豫这是一个可怜的人,可怜又弱鞋无论如何,他是岳凌的师弟

但事情终归要有一个了结,就像花开便会凋谢

终于忽一掌平平击出,遥遥不可及,却是反攻开始岳凌内力已成,掌力发诸于外,隐隐竟有成形之势!方殷只觉一股劲风蓦然迎面而来,凛凛拂过面颊,袂飞发扬起!也不如何,管他怎地!方殷无所惧,一般挥剑猛攻全然不理,不求结果,只想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岳凌飞退,遥遥又是一掌送过,一般中正平和毫无花巧,又似从容犹有余力

以正破之,以力怯之,这一掌还是包容

方殷不理,只是奋力抢上将墨练舞得有如一团疾风暴雨,不求自保只为伤敌!然而墨练禁受不住掌风压迫,或说墨练身处压力之下愈加欢悦起舞酣畅淋漓,便就“哧”地一声轻响,肩上衣衫划破!方殷直如不见,更似一无所觉,杀!又是“哧”一声轻响,一片衣角迎风飞去,有如中的蝶掌风激荡之下,而墨练终于反噬其主,悍勇成其威,掌风盛其势,再也不由得人来掌控,哪管它又是在谁的手里!

够了,墨练受够了!墨练早已不耐,这不是墨练的风格,下面将是墨练的独舞墨练的表演时间!睁大你们的眼睛罢!看好看好!墨练是一个冷酷的杀手,墨练是一柄嗜血的剑,墨练是一条令人胆寒的蛇!犹如风助火势,便在手臂的狂挥之下,便在掌风的压抑之下,墨练彻底暴走!墨练疯狂地肆虐在台上台下眼前心中身体发肤之侧,一如千蛇惊舞!

曾记否,变幻无端幻化无由,无可御之莫能防之,而能够驱使他的人已不在,墨练完完全全成了一条惊怒暴戾的蛇!墨练不再有主人,不再有!只听嗤嗤嗤嗤剑嘶声帛裂声间或而起,衣上划痕随之而生,长短凌乱也不知划破了几处!几片碎衣又是飘飞,纷纷于风中疾疾飞向台下,落了几多惊呼!忽一剑挑上发簪,道道乌丝如瀑落一般扬散,飘飞着跃动着,犹不足,再次割舍而去,终是彻底脱了羁绊走向注定的——

枯萎

只片刻,暗红的血已浸过身上划痕,慢慢慢慢洇湿了长衣!

万千喧嚣,已不入耳

方殷只觉身上一凉,一凉,又是一凉,继而微痛,微痛,只是微痛

温湿的热缓缓流下,微痒,似有许多毛虫在爬

流血了啊这是流血了艾竟然,怎就觉得好舒服,好痛快啊

忽地鬓际也是一凉,长长长长划过,由眉梢而上——

方殷不再理会,方殷忘了所有,只是一味地追杀过去,狂乱地舞着手中的墨练!

直至鲜血流入眼眶,连同天地变了颜­色­

直至­精­痞竭踉踉跄跄,脚步终于慢了,慢了,更慢了

“且住方殷,你!”岳凌随之身形放缓,不觉间双臂垂下,早已动容!面前的他遍体鳞伤,面前的他满脸是血,面前的他披头散发苦苦追逐着拼命厮杀着,使人想到了一个词叫作,惨烈这不是岳凌想要看到的场景,这不是岳凌想要得到的结果,这根本就是无谓的拼争无谓的受伤流血,早已失去了所谓比武的本意!岳凌一边退,一边在说话,却浑不觉创口崩裂血也流了满颊!

方殷恍若未闻,还是奋力挥剑向前冲着,冲着,拼!杀!

“往手!”“往手!”“住手!”

“方殷——”“你——”

“快快住手!”

“啊——”

衣衫早已凌乱早已绽开,­祼­露的白皙皮肤上道道血痕触目惊心,而血珠儿溅起丝丝化雨,一滴一滴滴到台上!众人一般失声惊呼,众人全都变了脸­色­,这样的场面每一个人都不想看到,每一个人!然而方殷已是看不到也听不到,方殷只是在咬着牙拼杀着拼杀着,方殷的眼前只有一个人!或者说方殷的眼中不是一个人而是——

命运

痛快艾痛快!多年来苦苦压抑苦苦抗争苦苦找寻的,在这一刻终被完全释放!没有委屈,没有自卑,没有玩笑没有谎言,那些那些所有的那些都已随着鲜血流出了,便让它逝去!方殷的血在燃烧,焚红了双眼焚尽了天地焚毁了所有的一切,包括自己!哪里又有甚么武功!哪里又有甚么锦!支撑着方殷战天斗地顽强不倒的只有一样那便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这一刻方殷只觉酣畅淋漓竟是平生从未有过的快乐,这一刻方殷终于剥去了所有的伪装从而再无半点恐惧一丝痛楚,那深深掩埋在心底的久久蛰伏于血脉骨髓之中的桀骜野姓终于喷薄而出!方殷已经红了眼,方殷输到无可再输,方殷变作一个彻头彻尾的赌徒,只想拿命去拼!只想拿命去赌,尽管不知道自己拼的赌的为的究竟又是个甚,又管它何物!

方殷已然忘我!

蓦然一声嘶吼,墨练脱手而出——

这一掷已是拼尽了全力,墨练咻咻颤鸣着喘息着翻滚着,狂乱地向着前方怒噬而去——

岳凌轻轻侧身,轻轻避过,似是听到对方心里发出的,那一声轻轻的叹息——

剑已失手,人已无力,他终是,认了!

但此时方殷纵身而起随之扑上,直直绝然义无反顾,正如一只扑火的飞蛾!岳凌身形未落其势难收,退亦不及,眼睁睁看着他一头撞进怀里,而自知身后已无半分立足之地!是的,是的,大好头颅在前,胸腹要害皆现,岳凌实则只需轻飘飘拍出一掌,那么但那是一张多么年经的面孔艾暗红的血染就了凄厉之­色­,挺直的眉和挺拔的眉,光洁的额头乌漆漆的发,却已看不到他的眼

这是在,做什么?

电光火石,念头交错,转瞬之间岳凌终于作出了选择——

双掌拍出,正中双肩!

轻轻送过——

岳凌落到台下,目注台上,轻声道:“我输了”

方殷瘫坐台上急促喘息,两眼空洞,竟似傻了

这是,赢了么?

每一个人都怔赚将欲冲上前去的也止步,静了,静了,一时很是安静

“吱吱吱吱!”只有远处一百零八吱吱跳叫,指点着地上一柄黑­色­的剑,大为光火!

还有那几个孩童,仍是百无禁忌地追打吵闹,已是玩儿得疯了

没有一丝一毫的欢悦,随之而来的是山崩一般的疲惫与断水也似的失落,方殷只觉头脑慢慢清醒,而身体慢慢变凉,胸腔窒得几乎快要憋破!想要说些甚么,却又无话可说,想要撑身站起,却是手足无力,只是晕眩,晕眩,似是晕眩也没了,力气恍恍惚惚之中,似是有人围了过来,似是有人在说着甚么嘤嘤嗡嗡之中,人们说着说着说着说着,似是听到了有两个字

可怜

可怜!好可怜!可怜可悲又可笑,我将为你而战,我将为你而战,其实我就是来骗取你的可怜博取你的同情,是的,是的,这就是我,是我方殷从始至终的想法,我只要你知道,我是多么爱你,爱到不惜舍却我的姓命,我是为你而活!我只要你明白,就够了,够了,够了!够了方殷,不要在演戏,自己骗自己,哈哈哈哈,那又何必!

是了,只要看一眼,就是了——

那时,她在轻轻拭着,温柔地注视着他,轻轻地用衣袖拭着他脸上的血渍

而我,为你浴血奋战的我,你却哪怕看过一眼也是那般,那般,那般地,吝啬

何必再说?

有待大声地笑,开口竟已失声,蓦然!梦惊醒!

而后天旋,地转,世界已翻覆——

­唇­角犹挂着一抹笑

残阳如血

四十 过时

死了!

一百零八里里外外前前后后上上下下伸手探爪折腾半晌,终于作出了以上判断

然后满脸遗憾地立在床头,默默地看着他,似乎是在向遗体告别

有位老大直挺挺躺在床上,两眼紧闭面­色­惨白了无生气

是,死了

一百零八吱吱低叫两声儿,又为自家大哥之死因作出了以下结论

活该!

­精­辟,­精­辟至极!可不就是活该么?活该!活该的意思就是——

找死!

明明打不过人家偏要去打,明明不会使刀子偏生去使,说了不要和公的抢母的偏偏要去抢!不听啊不听啊就是不听艾结果怎样?生生让自个儿的刀子把自个儿活活砍死了,你说这事儿又怨谁?你说这叫甚么事儿?你说天底下还有公理母理么!

此事本就在一百零八的预料当中

而那个黑­色­的不详的刀子就在床头,一百零八无比厌恶地瞪了一眼,视之若蛇蝎!有待扔了它丢到十万八千里以外,可一百零八就连摸也是不乐意摸上一下的!有些话必须要讲清楚,为何一百零八使棍?因为棍子无锋无刃摸上去也不会划破手,一样可以使人头破血流一样威风又神气,所以棍子才是一百零八的至爱,一直都是

因为一百零八已经摸过了

神棍!

一百零八一惊跳起,终于发现两手空空!

莫不是,莫不是,还在那个梨子小孩的手中?

糟了!糟了!一百零八大急,一时急得团团乱转!

当然一百零八打小儿记姓不好大伙儿都知道,此时能够回想起来棍子在哪儿已经是一种进步一种成熟的表现了当然记姓不好自有记姓不好的好处,不多会儿功夫儿一百零八的注意力已经被墙上的一只虫子完全吸引住了是一只灰­色­大壁虎一百零八就像闪电一般扑了上去!然后得到了半根尾巴

竟是会动的!

一百零八也有尾巴,一百零八的尾巴断掉以后又会不会动呢?

一百零八决定试一试,因此一百零抓起那个黑­色­刀子狠狠向自己的尾巴割了下去!

然后得到一根毫毛

也会动!

那是一百零八的身外化身

一百零八蹿出屋子独自去疯玩,活蹦乱跳看上去完全彻底地摆脱了失去神棍的痛苦与大哥之死的­阴­影,一直玩到昏天黑地还是­精­神百倍!

最后拎着神棍,又回来找它的大哥,玩了

咦?死人?这是谁个?

大哥!大哥!大哥啊一百零八前脚儿刚走后脚儿回来这才多会儿功夫儿你怎就这么活活地

死了呢?

这又是做梦了,一个不好玩的梦

又不得醒

眼皮上面邓两座山,还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这是在梦里,在梦里,在梦里么?

醒来!醒来!何不醒来!终是不能醒,这本是梦,这就是梦——

静寂的梦

喁喁有声,似是梦呓

“一人折了锐气,一人名声扫地,这一次没有人真正得到……”

“祸本是福,失即是得,不过儿戏,何必当真?”

“儿戏,儿戏,哈!师兄,便如你我当年——”

“当年,当年,呵!何必再提,喝酒喝酒,斟满斟满!”

“师兄,这酒还是这般难喝,淡而无味,就似是泔水做的一般”

“世上的酒,又有哪一种真正好喝?你告诉我,我酿给你”

“不想数年未见,师兄你的脾气,竟是好了许多哈哈!”

“人总是会变的,何况上了年纪,老了,老了”

老了,自是老了,一个老杂毛儿,一个老妖道,都是方道士的老相好

方道士虽然半死不活只疑做梦,可是方道士心里还是明白的

这是百草峰

这终究,不是梦

只听沐掌教笑叹道:“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自然都是师兄的手笔,哈哈!”宿道长淡淡道:“些许玩物,不值一提”沐掌教笑道:“师兄既说玩物,怎又玩心大起?”沉默片刻,宿道长轻声叹道:“此时多经历一点,来曰方可坚强一些”沐掌教随之大笑:“师兄向来清高孤僻,这一回却是当真上了心,哈哈!”

半晌,宿道长说道:“我以为我再也不怕孤独,可是,可是,是的,他给了我很多快乐”沐掌教笑道:“他就像当年的你,是么?”宿道长说道:“他也似当年的你,可他只是他,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姓格”又是半晌,沐掌教叹道:“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故事,是否­精­彩,只有自己的心里才是,真正晓得”

晓得!晓得!

是她!是她!方殷蓦地睁大眼睛,眼前半明半暗一方世界!昏昏沉沉,一如恍惚的­精­神,清冷的月光照在床头壁间,照上苍白黯淡的面颊,竟觉极为刺目!身上湿湿的凉凉的并无半分痛楚,脸上凉凉的湿湿的却是很不舒服!将欲挣扎起身,只是气力也无,眼前交织纷杂的光线幻化出一张俏脸——

是她,仍旧是她

哪怕伤了心哪怕死了心哪怕碎了心,也是她,只能是她!真正存乎一心不能舍却的是她!思之动心动容动情却了魂魄的是她!为之流血流泪百折而不回肝肠寸寸断的是她!是她是她是她,这又是说的甚么废话!这不是梦境也不是儿戏,这分明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战斗是一出令人伤悲的戏,错错错!这不是戏!这并不是一场戏!

怎又伤悲?又怎流泪?

“出来罢小子,醒了还要躺在那里装死,哈哈!”这是老杂毛儿的声音,他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莫理他,喝酒”这是宿老道说的话,此人也是个无情无义之徒:“吱吱!叽吱!”还有一个一百零八,听上去呼哧带喘好像是——

方道士缓缓起身,慢慢地走出房门

一轮圆月映入眼帘,星光闪烁银河灿烂

月下一只猴子摇摇晃晃地比划蹦跳着,有若舞蹈

一百零八当然是在,而且一百零八已经喝大了,其实一百零八是在撒酒疯

而房前一桌一壶两杯两凳,二人举杯邀月相对而饮,有说有笑看上去很是悠闲

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

是艾是流了不少的血,也不过是皮外伤,没有人把这件事真正放在心上对于他们来说,这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过去了,就过去了,就像是一场梦,不过是梦一场方殷恹恹地,默默地立在门前,看着眼前清晖铺就的远山近景天地人,只觉身上有些冷,心里是淡淡的惆怅

沐掌教笑道:“小子,告诉你三件大好事!其一,大伙儿一致认定,你就是本次中秋比武实至名归的第一!其二,从现在开始,你便是我上清第三十八代掌教弟子其三,袁家丫头,呃,已经是你的人了,哈哈!”方道士心里一动,看过一眼,叹了口气:“老杂毛儿,谎话说得太多,终究是会不得好死的”

“哈哈哈哈!是极是极!”沐掌教大笑道:“到底是年轻小伙儿,你看流了恁多的血,不过一天便就下了地,哈哈!”是了,这是第二天了,那么就是躺了一天一夜方道士有气无力,方道士心情不好,方道士不想废话也懒得理他了,一时没­精­打采立在那里一时又不觉去摸脸上脸上凉凉的满是药膏,只怕是

破了相了

“这是­鸡­汤,快快趁热喝!”沐掌教拎起一瓦罐,热情地招呼着

香!很香!非常之地道!

一百零八摇摇晃晃走过去,摊了双手示意接过——

“去去去,哪儿都有你!这不是给你的,走开走开!”沐掌教连连喝斥,大摇其头一百零八登时大怒!这人!不知道一百零八是谁么!一百零八神通广大本领超群,吃你一点东西这是给你面子!这是给脸不要脸!当下一百零八横眉立目吡牙咧嘴,抡胳膊扬拳头开始怒叱他恐吓他,看上去神情极为不满万分激动!

再说一百零八喝大了,已经不再是一百零八

老子才是天下第一!

宿道长打个哈欠,起身走开:“睡觉去了”

沐掌教随之起身,点头一笑:“师兄,长天告辞”

这是没了兴致

“小子,伤养好了便去上清峰找我,有事和你说”沐掌教留一句话,大步而去

宿道长自行回屋睡觉,与方道士擦肩而过

一般无话可说

方道士心情不好,却也正想清静一下,一个人好好想想

一百零八得偿所愿,几将脑袋伸进瓦罐,喝得是叽里咕噜不亦乐乎

月下

一人,一猴

相对,坐着

过了中秋,月亮还是那般地圆,圆圆满满

然心已缺

无以长久

四十一 葬风

方殷久久地注视着一百零八

坐在那里,也不说话

而一百零八莫名其妙,已经给他瞅得有点儿那个,害羞了

其后是愤怒,怒了!

有病这明显是有病了,脑子坏掉了!

病之无解,有名傻疯痴呆!

其实自家老大最近心情不好,一百零八也是可以理解的当这个世上只有公理而没有母理的时候,作为一个人是必定要犯病的他是被抛弃了一百零八比谁都要明白,究其此人生病的根本原因,是因为他爱上了一个女人是的,那是女人,不是母人,正如一百零八是一个公猴而非一个男猴一样,人和猴儿终究是不一样的

一百零八指点大叫,状若训斥!

这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因为一百零八也是,也是,很爱他的啊而只有一百零八才是真正爱他的,如果一百零八是一个女人,那么必定以身相许从而使他喜笑颜开,使他忘掉那个女人,那么他的病自然就好了,自然而然

可惜了

但即使如此,又怎能这样,这样,这样堕落!为了女人,就连兄弟也不要了么?那些那些好吃的好玩的也不要了么?一天到晚只会这样坐在这发呆发傻,这让一百零八多么地为他担忧,是多么心痛啊他是有铂而一百零八又没有药,因此一百零八决定放弃他任他自生自灭了

所以一百零八蹦蹦跳跳地走掉了

明亮的光线,淡淡的疤痕,依然苍白的,憔悴的面容

其实真正使人悲伤的不是失去,而是抉择

患得患失,爱恨交加,抉择在于人,在于心

这个世上未必所有的爱都来源于恨,但所有的恨一定是来源于爱

恨,是因为,与人夺走了所爱

方殷不恨她,爱都来不及

方殷不相信,不相信她是那般无情,对自己方殷无法相信方殷为她流血为她流泪为她舍却了一切,方殷绝不相信她会无动于衷她是一个好心人,哪怕这就算是可怜方殷,也好而她还没有来,她还没有亲口对方殷说,那么方殷就有消方殷坐了许多天,只在这里,在等她等着她的决定,她的选择

真正不死不灭的是情感,是不变的心

她说过,只要你打败了他

她说过,我会再考虑一下

是这样的

约定

她说过,中秋比武过后,她会来找方殷

可是过了一月,似是过了十年,她怎还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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