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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定柔三迷 > 第十六章 绿蚁浮杯

第十六章 绿蚁浮杯

院宇深沉,黄昏。

深冬无雪。

帘外疏雨滴梧桐,点点滴滴,都到愁人心上。

卧室内温暖如春。

燻炉中刚刚添了几把红罗香炭,炭火燃烧,发出欢快的毕剥之声。

洪叔静悄悄地坐在床外的一把椅子上,愁容满面地看着绛纱帐中半躺着那个纯白衣影。

荷衣去世之后,帐中人变得比往日更加沉默。

每个夜晚,做完了一天的工作,他都会喝一点酒。然后斜倚在床头,远远凝视天香小几上的一枝闪动的银烛,独坐至夜半,方才就枕。

以前,他独自一人住在这院子里的时候,没人知道他究竟是如何度过这些漫漫长夜。

他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着,发呆,好像自己只是房子里的一件家俱。

那可笑的幻觉还是经常发生,渐渐地,似乎越来越严重。有所察觉之后,他终日愈发沉默,却时时情不自禁地恍惚起来。

大家都知道,他在内心里喃喃自语,好像荷衣还在他身边时的样子。

最令人哭笑不得的是那只放着荷衣所有遗物的箱子。

每到夜深人静烂醉如泥的时候,他都会拉响绳铃,叫人将箱子撬开,一遍又一遍地翻检箱中之物。

第二日醒来,他又会叫来木匠把箱子重新钉牢,而且叮嘱他“再加上一把锁”。

接着,好像生怕自己忍不住,他冲到湖边,将钥匙全部扔掉。

过不了多久,又是某个醉酒之日,他会将以上举动重复一遍。

第二日,箱子上的锁变成三把,四把……六把。

渐渐地,到最后一次的时候,木匠老刘发现箱盖的木头已全是洞眼,再钉新锁已不可能,只好吞吞吐吐地建议:

“谷主,这锁没法换,木头全松了。”

“那就换个箱子。”慕容无风道。

老刘鼓起勇气,又加了一句:“俺看不如找个铁匠把这箱子做成铁的,然后想法子将盖子封死。这样,你就再也没法子打开它了。”

“嗯,说得有理,”慕容无风看了他一眼,双眉一抬,“不过,我还是喜欢木头箱子。”

老刘无可奈何地看着他,心中暗叹,这人的病什么时候才能好?

已不记得自己最后一次像这样喝酒是什么时候。

只记得那是某个黄昏。

夕阳绚烂,湖面上荷花盛开。

他坐在亭中,只觉得眼前的美景不堪忍受。

只好飞快地逃回屋中,迫不及待地打开酒瓶,仰头狂灌。

现在,黄昏又到了。

他支开身边所有的人。

忍着入骨的疼痛,咬着牙给自己倒满了一杯。

他喝得并不快,只为享受那一份微醺的酒意。

现在无论他­干­什么,都不想让旁人看见。

一大口灌下去,脑子开始发热,整个身子,飘飘欲仙了起来。

他闭上眼,静静地享受着这一刻难得的自由。

哪怕只是幻觉。

独坐良久,几上烛影微微一晃。仿佛有一缕微风从窗外漏了进来。

与此同时,他听见了敲门声。

很客气很斯文的敲门声。

只有懂礼的陌生人,才会这样敲门。

他眨眨眼,努力想把自己从幻觉中拉出来。

两个高大的身影一声不响地来到了他的床边。

他勉强支起身子,靠着枕头,一面醉眼朦胧地看着来人,一面暗忖:为什么谷里雇了那么多高手,唐门的人还是可以自由出入。

唐潜彬彬有礼地道:“深夜来访,并非故意打扰,实是有急事请教。”

“有何贵­干­?”

“有位病人命在垂危,想请先生施手一治。”

“阁下只怕要等一天。谷里的规矩,重病者以入谷先后为序医治。今天所有的大夫都很忙。”慕容无风缓缓地道。

——虽并不参诊,每天的医务却是由他一手安排的。谁的手上有什么病人,他都一清二楚。

“所以我们只好来找你,”唐潜一句话压过去,“你好像不忙。”

——岂止不忙,他居然还有闲心喝酒。

屋子里飘着一股浓浓的酒气。

诧异且无可奈何地看了他一眼,慕容无风道:“人在哪里?”

唐芃道:“我们已将他放进了你的诊室。”

他冷笑:“两位对竹梧院真是了如指掌。”

唐潜面不改­色­:“过奖。”

慕容无风的状况比唐潜唐芃想象得还要糟糕。

他竟不能自己洗手。

唐芃只好将他的手仔细地洗了一遍。

接着,他又发现慕容无风的手臂无法抬高。只好将他的左臂抓起来,放在木玄虚的手腕上。

修长的手指在病人的脉上微微一按,慕容无风抬起头,对唐潜道:“这人是你打伤的?”

唐潜一阵尴尬:“你对内功有研究?”

“我对内伤更在行,” 他继续道,“他断了一根经脉。”

“你是说……他的武功废了?”没来由的,唐潜紧张了起来。

“你下手有多重,自己还不明白?”

“要不然我也不会来找你,对吧?”明知自己理亏,他­干­脆不讲道理。

“这么说来,你一定是做了什么错事,不然也不会这么心虚。”慕容无风毫不客气地道。

听了这话,唐潜感到自己的虎口发僵,几乎要把手中的竹杖拧断,迟疑了片刻,问道:“他究竟有没有救?”

“死不了,只是有些麻烦。他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完全静养服药,还需要一个内力深厚的人助他疗伤。”

“我可以替他疗伤。”他吁了一口气。

“现在他的伤势太重,且昏迷不醒,要先休养四日才能动手术,那时我相信田大夫已可以腾出手来了。由我在一旁看着,不会有问题。”

“太好了。”唐潜道:“你这么一说,我完全放心了。不过,这个人我倒并不放心把他放在云梦谷里。照目前的说法,他不是一个好人——”

他的话音未落,慕容无风忽然猛烈地咳嗽,仿佛被痰呛住,脸立时憋得通红。

两个人顿时慌作一团,一人按住他的身子,以免他滑了下去。另一个人从地上拾起唾盂,在他的背后猛拍了一掌,逼着他将肺中的痰液咳出。

折腾了半天,咳嗽渐停,他的整张脸却开始发灰。

唐芃道:“咱们得赶快把他送回床上,他的脸­色­看上去很可怕。”

两人蹑手蹑脚地将他送回卧室,做贼一般地把他塞进被子时。正在想下策,忽听门外一阵脚步,接着,一个声音从他们背后冷冷地传过来:

“两位想­干­什么?”

唐芃回头一看,见是一个五十来岁的青衣人,满脸­阴­沉地看着他们,要回避已来不及,只好道:“我们……是谷主的朋友,这次是特意来探望他的。”

青衣人冷哼了一声,道:“谷主的朋友?谷主从来没有朋友。再者,既是朋友,何以不告而入?”

他抢步上去,看了看床中的慕容无风,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个字。慕容无风闭着眼,亦回答一句。青衣人神­色­转缓,道:“谷主请两位在书房内暂候。”

两人在书房内坐了近一柱香的功夫,方见青衣人将慕容无风送出来。

他已更换了一套衣裳,屋子里明明燃着一个三尺多高的燻炉,他却仍然感到冷,大半个身子都裹在一张厚厚的方毯之内。

而坐在他对面的唐芃、唐潜却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宽袍,坐的椅子虽离燻炉有一丈来远,却还是被热气熏得满身大汗。

不知为什么,唐芃只觉这间摆着沉重花梨木家俱的书房四处都是­阴­影,好像洞|­茓­一般幽深。

而书房的主人垂眼静坐,身体残废,姿势高贵。

他有一张消瘦的脸,却有一双镇定的眸子。看人的时候双目微合,眼神中总带着一丝冷漠。

他的嗓音很低,却很动听。只不过常人非要竖起耳朵才能听明白他说的究竟是什么。

他对陌生人也很客气,客气得让你觉得他根本就不想认识你。

青衣人在慕容无风的身边耳语了几句,似乎在问他还需要些什么。慕容无风摇了摇头:“我没事,你去罢。”

那人很不放心地看了唐潜一眼,静悄悄离开了。

屋内重新陷入沉默。

经过这一番折腾,大家好像忽然间都忘了自己要说的话。

慕容无风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道:“接着说下去,这人究竟是谁?”

“他叫木玄虚。你也许没听过这个名字……”

慕容无风双眉微蹙,仿佛陷入某种沉思,过了一会儿,忽然道:“木玄虚……是不是那个有名的采花盗?”

——看来他总算还有些江湖常识。

唐潜、唐芃不由得同时想到。

唐潜道:“不错。他这几个月都住在神农镇。”

慕容无风看着他,一言不发,等着他说下去。

接着,唐潜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然后道:

“他告诉我,去年十月初四,他曾化名王大虎到你这里来求医,还说你曾亲自治过他的伤。”

慕容无风摇了摇头:“我绝没有见过这个人。”

“没见过?”唐潜怔住,“这么说来,他在骗我?”

“也不一定。这个好查,我这里有所有的记录,很快就能找出答案。”

唐芃走过去,按照慕容无风指的方向,将一旁书架上的好几本册子翻出来放到他面前,慢慢翻阅,让他过目。

看了片刻,慕容无风道:“不错,十月初四的确有一位叫王大虎的病人。记录上写着他是戌末的时候来的,胸口中了一刀,内伤严重,吐血不止。是王大夫做的手术。”

“那一天,你可曾去过王大夫那里?”

“去过。不过我当时和另一位大夫在他隔壁的一间诊室里替另一个病人手术。那些侍女看着我进出,想必是把人搞混了。”他拉了拉身边的绳铃,派人叫来了王紫荆。

三人复又将王紫荆带到诊室查看。王大夫十分肯定地道:“不错,是他,我记得很清楚。他胸口的伤疤也还在老地方。”

“手术的时间有多久?”慕容无风问。

“大约是一个时辰,之后他昏迷不醒,第二天晚上才醒过来。”

唐潜道:“根据杵作的记录,那一天采花盗是在临晨的时候动的手。以木玄虚的伤势……”

“绝无可能。”慕容无风道。

“这么说来,他是冤枉的?”

“至少这一回是的。”

“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唐潜忽然道。

“什么事?”

“你能不能把木玄虚弄醒?”

“荷衣,替我端碗独参汤过来。”

他说话的时候头一偏,好像真的有个人一直站在他的身边。

眼前一片黑暗,唐潜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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