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奔了多久,神女峰已经被我远远地抛到了身后,我已处在了一处高千仞的绝崖之上,崖下便是湍急咆哮的长江,浑浊的江水打着漩窝一路滚过。我抛下一片红叶,转眼已被卷到了江底。
“这是忘忧崖!”月清和尚在我身后告诉我:“不管任何人有任何烦忧,只要从这个崖上跳下去,就会永远忘掉烦忧,所以它叫作忘忧崖。”
这是一个绝险之地,却取了个如此动听的名字,果然有它的道理。只是跳下去后,不仅是烦忧,便是欢乐也一并忘掉了,为什么没有人取名叫作忘欢崖呢?
不会错的,那丝丝的雾气就是从忘忧崖下升腾起来的,现在它还在升腾,直冲云霄,那雾气伴着水气,弥漫在整个崖上,使人看不清崖底。
“劈开忘忧崖,斩断仇与怨!”月清朗朗地告诉我。
丁哥儿却笑了起来:“月清啊,你说什么鬼话?这不是木头,也不是敌人,这是一座山,一座山崖!”
月清并不理会他,接着道:“连劈三剑,一气呵成,绝不能有稍许的失误和怠懈,一剑劈开长江水,一剑劈开忘忧崖,一剑斩断冲天怨气。”
“你是不是在说笑话?”丁哥儿又叫了起来:“劈开山崖不算,怎么?还要劈开长江水?你难道不知道抽刀断水水更流吗?”
“贫僧并非说笑。”月清一本正经地道:“这条江就是他劈出来的,这座巫山也是他劈开的。”
丁哥儿愣住了,他忽然想起了他的大哥是飞龙传人,是正宗的飞龙传人。
“那么,这一切全部完成之后呢?”灵儿一直在看着我,到这时才突然问道。
月清也看了我一眼,眼神中露出了无限的凄凉与悲伤,他是一个出家人,出家人不应该有这些的,但他也是人,只要是人,就会有感情。
“如果他做到了,天就会晴,水就会退,黎民百姓就平安了。”月清道。
“那么他又怎么样呢?”灵儿又问。
“他……”月清忽然声音有些沙哑,他面对着崖畔的大江,沉默了良久,才缓缓地道:“他也会解脱,从此从这个世上消失。”
大家都呆住了。
“你不是说他不会死吧?”丁哥儿不相信地再问了一声。
“阿弥陀佛!”月清沉沉地道:“生死如过往烟尘,施主又何必放在心上!”
“不行!”丁哥儿叫了起来:“大哥,你不能听他的,他在害你!”
“若他不如此,他更要灰飞烟灭,永无轮回了。”月清的话很是平淡,却不容人不信。
智仁长老与我说的,也正是月清此时说的,难道智仁也曾与月清说过吗?
一个人若有了信心,还有什么作不到的呢?秋月浑也许是皇甫寂寞,但我还是我。我清楚地记得我因何而来,为何而来。此刻,五台山老和尚的话我还没有忘记,我是来此消解冤孽的,现在已经到了关键的时候,我不能功亏于匮。
但我舍不得,确实舍不得。我舍不得与我生死与共的爱人,更舍不得同我出生入死的朋友。
“你必须舍得。”我的理智告诉我:“为了天下众生,你要舍得;为了你自己,你也要舍得。”
理智与感情有的时候就是那么矛盾,矛盾得成了尖锐的对立。
但这个时候,已经不容我再犹豫了。
“日蚀就要开始了!”月清幽幽地道。
我的心一横,举起了禹王神剑,走向悬崖之畔。
“大哥!”“阿浑!”丁哥儿喊了起来,灵儿喊了起来,老头子喊了起来,所有的人都喊了起来。
我回过头,向他们笑了笑道:“不用对我留恋,我早就是个该死的人,没有死,只是为了要等到今天。”我说着长叹了一口气,如释重负一般地道:“其实,富贵在天,生死有命,死又何惧?只要活着能顶天立地,死了也就不会遗憾了。”
他们在点头,我看到丁哥儿在哭,灵儿在哭,老头子也在哭。
我的心如同刀绞,这绝不是荆轲那风潇潇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心情,而是交织着爱和恨、交织着欢乐与痛苦的无奈、无言的苦涩。
笑!我还能笑!从容地笑!但这笑也是这般无奈、无言的苦涩。
我重新转回头,脚步坚毅,举起剑来,大喝一声,猛然跃起,一剑劈将下来。原以为会山崩地裂,谁知只听到“喀”的一声后,便再无任何动静。我一愣,举目看去,禹王剑落下这处,只将崖畔的岩石砍开了一条裂缝。
“怎么会这样?”我大惊之下,连连劈下,剑剑使尽全力,但剑剑也只在山崖上劈开一条裂口。我呼呼喘着气,呆呆地望着手中的宝剑,心中一片冰冷。
所有的人也呆住了。
日蚀已经开始了,圆圆的太阳已经缺了个口,仿佛是一块饼被人咬了一口似的。
“难道这把剑是假的?”一枝梅不由得问出了口。
我心中一沉,看那股烟雾愈加浓了,升腾的速度也加快了起来。如果这真是一把假剑,便是我有视死如归的决心,也将无能为力。
“这不是假剑,这的确是真正的禹王剑。”月清和尚肯定地道。
“不错,它确实是禹王剑。”老头子也点着头。
“那为什么会这样?”一枝梅问道:“它在这里怎么连石头都劈不开?”
“是因为怨气!”月清和尚无奈地答道:“贫僧曾经说过,此剑被怨气缠绕,失去了就有的光华。”
“难道这就没有办法消除吗?”我急忙问道。
他没答话,只是目光深邃地望着天空,又望了望我,然后意味深长地盯在了灵儿的身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有!”他只答了一声。
“什么办法?”丁哥儿忙问。
“我知道!”灵儿忽然按过话去,她的眼睛里满含着泪水。
“你知道?”我们都是一愣。
灵儿没有马上回答,走到了我的身边,从我手中接过了禹王剑,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忽然抬起头来哀怨地看着我。哦!这眼神我是如此熟悉,我的脑海中又浮现了那个梦境:将军死在自己心爱的夫人手下,而那夫人不正是用这种眼神在看着他,用穿心匕首穿透了自己的心脏吗?
我没有想到,这个梦境竟会活生生地出现在我的面前。谁也没有想到,灵儿会这样做:她竟用这把禹王剑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太出乎意料了,我怔在那里,竟似呆了一般。
她倒了下去,就那么望着我倒了下去……
“灵儿!”我蓦然惊醒,一把抱住了她,只觉得这天地已经不存在了。
“为什么?你这是为什么?”我嘶心裂腹地喊着,泪水如雨般滚落下来。
她紧紧抓住了我的手,嘴里在喊着我的名字:“浑……阿浑!原谅我!我要先去了!”
“不!不!”我大声喊着,想要去护她的心脉,但她那里已经开始冰冷了。
“浑……”她叫着我,喃喃地说着:“我不能没有你,你不要怪我,你走了,我也活不下去,就让你先送一送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