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小凤在昏迷后的第23天,醒了过来。.在她醒过来之前,医院早就按照市委市政府的指示,把她转到了辽海市工人疗养院。当然了,作为她的主治大夫辽海制造厂职工医院院长唐颖中,也一起被调到了疗养院任院长,继续负责对章小凤的治疗。
章小凤从郝一湖那里知道了自己昏迷后发生的一切,包括骆子再次被造反派带走的事。当她得知路一辛及辽海制造厂厂长蔺周全等领导也被赶下台,并被打成了走资派时,她相当的吃惊:“难道路市长、蔺厂长他们都是坏人吗?”
“你觉得路市长是坏人吗?”郝一湖不回答,反问她。
“他怎么可能是坏人?”章小凤瞪大了眼睛,且有些激动:“他虽然有时候是严肃了点,甚至有时候还有点霸道,可他是一个好领导啊!作为一个市长,能像他这样处处为咱老百姓考虑的,能有几个哩,他咋可能是坏人?他要是坏人,那这全天下就没一个好人了!”
“你小声点。”郝一湖连忙捂住了章小凤的嘴,本来她的嗓门就够大够响亮,一激动起来就更加了不得……郝一湖低声警告她:“小心隔墙有耳。”
“听见又怎么了,我又没说什么反革命言论。”
“唉,你这人真是……算了,你再这样我就啥都不跟你说了。”
“好啦,我小心就是了。”章小凤说完,沉默了一会儿,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世道是咋的了?就连好人坏人都不分了么?”
郝一湖打开了从家里刚带来的保温饭盒,默默地盛上了一碗熬得浓浓的香气诱人的鸡汤,端到了章小凤身前:“这是鸡汤,趁热喝吧。”
章小凤想要伸手去接过碗来,手却怎么也抬不起来,她看着自己的双手,皱起了眉头:“老郝,你老实告诉我,我到底是得了啥病?”
“你好好休息,其他事就别管了。”郝一湖舀起一勺汤,递到了章小凤嘴边,章小凤把脸扭开:“你不说,我就不吃。”
郝一湖顿了一下,放下碗,慢慢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来,展开,凑到眼前:“这是医生开的诊断书,写的是啥我也看不太懂。”
“给我,我自己看。”章小凤好不容易抬起了右手,从郝一湖手中拿过了那张纸,虽然捏得不太稳,但总算把它抓住了,她上下看了好几遍,最后还是放弃了。她把纸甩给了郝一湖:“整啥玩意儿啊,这些个当医生的,写字就是不想让人家认得是不?鬼画符似的,谁看得懂啊!算了,你也别在这里跟我忽悠了,快告诉我,我这身体咋这么不得劲呢?”
郝一湖把那张纸拿起来,看了一会儿,说:“我听医生说了,你主要是劳累过度,身体的什么机器零部件全都坏了。”
“啥玩意儿?说我身体的零部件都坏了?有那么严重吗?还把我转到了这高干病房?”
“是很严重。这上面写着哩,你身上的毛病有一大堆,你看,这里写的是低血压,肝大,收缩期心脏杂音,浅表性萎缩性胃炎……还有这里,肾小球肾炎,植物神经紊乱,腱鞘炎,腰椎劳损,风湿性关节炎……”
“这么多毛病啊?”
“还有呐,附件炎,盆腔炎,腰椎尖盘突出,坐骨神经……”
“别念了!也许真的全都坏了,不然我这身体咋老是不得劲呢,可能赶着要给我提前退休啊,哎哟哟……正说着呢,这腰就痛起来了,哎哟……”
“要不要叫医生来啊?”
“不用,你帮我揉揉就好了。”
郝一湖马上就给章小凤揉起腰来了……
章小凤还在絮絮叨叨:“你说这病啥时能好呀,厂里的活还紧张着呢,眼看今年的指标就完不成了。”
郝一湖一边帮她揉腰,一边说:“我看呀……不好使哩……都这么严重了,一时半会儿恐怕好不了,你就好生养病吧,再别惦记其他事了。”
“你说的也对……啧啧……算了,反正这“机器”都已经坏掉了,这手别说是拿焊枪,连个水杯子都端不起来……就是成天价都呆在床上,可真把人能活活的憋死呢。你说这人嘛,干活干得累得要死,就想早早儿上床睡觉,可真不干了吧,反而睡不着了,唉,我就这劳碌命啊……”
“嘿嘿,你知道就好。”郝一湖重新端起鸡汤:“来,喝鸡汤吧。”
“我端不稳,你喂我喝。”
“好,那你就多喝点。”
“我喝,有多少都能喝下去。鸡汤多补啊,我这得赶紧多吸收点营养,把身体补上去,不然怎么能够把病治好,再回厂里上班呢。就像住这个高干病房,本来我是不能住在这里的,毕竟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工人,哪能享受这种待遇。可我的祖国说得好哇,他说不住高干病房,就没有好医生,就得不到最好的治疗。他还说,妈,你不是想马上把病治好了重返工作岗位吗?那你就住高干病房,反正人家都安排你住了,肯定你住这里就合适!普通工人又咋了?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这是伟大领袖毛主席说的。现在,你的身价不比省长市长低,工人阶级最光荣,也最伟大!啧啧……这个祖国,你说说,说起话来真是一套一套的,怎么跟我年轻时候一个样子呢?”
“一模一样,说话做事活脱脱又一个章小凤啊!”
“那设华说话做事不也和你一模一样吗?三根大梁压不出个屁来!”
“对,你说的对。祖国像你,设华像我。”
夫妻俩说着话,章小凤很快将一碗鸡汤喝完了。郝一湖转身去添第二碗时,章小凤轻声问:“老郝,骆子哥他怎么样了?你见到他了吗?”
章小凤刚刚醒来的时候,一睁眼就叫骆子哥,没看到骆子就抓住身边的郝一湖问骆子在哪里,郝一湖不敢说太多,就说骆子出远门了。后来,被章小凤逼得实在是没办法了,他才如实相告,骆子哥让姚少军他们给带走了。听到这样的消息时,章小凤愣了许久,没再继续追问,只喃喃地说了一句:“我听到骆子哥在叫我呢……”
“自打你进了医院,骆子哥他就一直都陪在你身边,可惜没等到你醒来啊……”
“我知道……”
因为骆子的事,章小凤一着急,这病情就有点反弹,只得又送去做检查、治疗。这样反复折腾了几天,精神状况看上去才好点了。为此,郝一湖还被院长叫去再三叮嘱,千万不要再让章小凤受刺激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现在章小凤突然问到骆子,他盛汤的手不由得抖了一下,滚烫的鸡汤溢到了他的手上……他倒吸了一口气,被章小凤察觉到了:“老郝?你咋了?”
“烫手了,没事的。”郝一湖舔了舔被烫到的地方,憨憨一笑,坐回到了床边的位置,继续给章小凤喂鸡汤。
“你小心点啊,真没事儿?给我看看?”
“你看,真没事。”郝一湖把手摊给章小凤看,左手虎口处被鸡汤烫红了,但并不严重。章小凤这才放心了,才继续让郝一湖给她喂鸡汤。她喝了一口后,就摇摇头表示不想喝了。郝一湖问:“怎么了吗?”她叹了口气:“老郝,是不是骆子哥被他们抓去批斗了?你老实告诉我,我还挺得住。”
“也没出啥大事,被带去几天就又放出来了。我也见过他了,看样子又被整疯了,病得比以前更厉害了!身上脏得就像是在泥里滚出来的一样,没人敢往他跟前走……他连我都不认得了,整天在大街上乱跑乱叫的,不懂事的娃儿们都跟在他ρi股后面跑……”
“那你就不管他啦?”章小凤的声音一下提高了许多。
“我能不管吗?我不敢光明正大的去管,就偷偷摸摸的,等天黑了,背着人给他送一些吃的,帮他换一身衣服。然后带他回宿舍去睡……这天眼看就越来越凉了,我也担心冻坏他的身体哩。”
“老郝,谢谢你……”
“你不用跟我这么客气,都多少年了,谁不知道谁啊。”
“我知道,你是个大好人,我嫁给你是我前生修来的福份……”
“咳,看你说的……快喝汤吧。”
“骆子哥就拜托你了,老郝,你的恩情这辈子我还不了,下辈子也会还你的。”
“越说越远了,说得好像我跟外人似的,什么恩情,什么还不还的,我们是一家人,别说那种见外的话。”郝一湖叹了口气,帮章小凤擦掉了落在腮边的泪水:“骆子哥也是我们的家人,照顾他是应该的,你就放心吧。”
“嗯……你看我这没出息的,都一把年纪了,还这么……”章小凤想用手背去擦掉泪水,可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郝一湖就替她轻轻地擦去了。她笑道:“我们这一家人让别人看了肯定想不通。老郝呐,你真的不怕被人说闲话?”
“咱过咱的日子,管不了别人的嘴。”
“对,咱过咱的,别人爱咋咋的!老郝,我发现啊,你这人话虽然不多,可是心里明白得很哩!”
“才知道啊。”
“哟,才夸你几句,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你可别忘了,当初是你追我都追到我家里去了,我才同意和你结婚的。”
“是,是,再说汤都凉了。”
……
老两口就这么说着话,很快就喝完了第二碗鸡汤。章小凤在郝一湖的搀扶下躺好后,才想起了郝建华Сhā队落户的事儿:“建华还是去了那什么村Сhā队啦?”
“是啊,他的手续早就办好了,你转院后大夫说没什么大碍了,他就马上走了。”
“你说这孩子,这么大的事情都不跟我商量,这么大的事……他根本不把我这个当妈的当回事儿哩!”
“孩子大了都一个样,你就别多想了。”
“那亭花呢?她不是也吵着要跟她哥去吗?还在我这里哭天抹泪的哩。”
这正说着呢,郝亭花推门进来了。郝一湖说:“亭花来了,正好,你陪你妈妈一会儿,我去药房一趟。”郝一湖走后,郝亭花也不说话,跟个泪人儿似的坐在一边一直哭个不停。章小凤说,你这个孩子,我都好了,你哭什么啊?郝亭花这才“哇”的一声就扑了上来,说什么他哥不要她了。
“你哥他咋不要你了?有你这么乖巧的妹妹他有什么不满意的啊?”章小凤一边安慰她,一边心里直打鼓。你说这虽然是一个锅里吃饭长大的,毕竟亭花和建华之间没有血缘关系,这事儿当然不能让他们知道,可日久天长就显出端倪来了,亭花打小就对她大哥言听计从、百依百顺,连两个弟弟都说她偏心大哥,随着年龄的增长,亭花对建华保持的那份感情越来越明显,就连章小凤也看出苗头来了,亭花肯定是爱上她哥哥了。
“哥是不想看见我才离家出走的,哥他讨厌我……呜……”郝亭花哭得伤心,章小凤听了也为她揪心,虽说俩孩子没有血缘关系,就算结成夫妻也说得过去,但关于他们两个的身世,现在是绝对不能挑开了让他们知道的。如果让他们知道了,依着亭花的脾气,她肯定会大闹一场,万一让她闹到外面去被人知道了,他们两个的前途就彻底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