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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筑北王府(抽烟的兔子) > 26章

26章

这个文,不会很短,涉及的也不完全是王府之内女人们之间那点事儿。

可是说,这个文的名字叫筑北王府,文的真正主角便是这个王府了。而王府之内不止只有那么几个人,一个藩王王府,牵扯的也不光是一点点内斗而已。

当然,在下没有要把这文写成宫斗的想法,但后期必然涉及一些朝堂动荡。

不过看官们请放心,有剧情的发展,才能突出咱们主角以及配角间CP的JQ啊啥啥的,要不然成天只有暧昧来暧昧去,或者爱死爱活的,也很无聊啊……

对吧对吧?

34

今日早间的素雪庭不同往日,各处的丫鬟婆子们一早就来了。个个都带着东西,或手拎,或怀揣,遮遮掩掩的来,互相打量猜测着,甚至拿话去探。

“今儿章姑娘回家,听说她母亲身子不好,您没给预备点儿孝敬?”

“我哪里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不过一些家常的小玩意儿,心意到了就行了……您呢?”

“哎哟,我们厨房能有什么?不过是些新鲜点心罢了。”

这一位必然是王大娘了,在一众相互窥视的下人们中间,就她最气派。耷拉着眼皮,身后跟着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娘,一人手里提着一只­精­致的食盒。

夏菱一挑门帘子笑道:“哟,怎么这么早?姑娘还没起呢,要不各位先在厢房侯一会儿,等姑娘起来了再叫你们不迟。”

大冷的天,谁愿意在廊下冻着?众人无不说好。夏菱便命小丫头把女人们领到东厢,又吩咐人预备些热茶和饽饽送去,这才转身回房。

拐过屏风,里头已有三四的小丫头忙着收拾,桌上整整齐齐的摆着姑娘今日要带回家的东西,其中最大的一个包袱里装着卫玄送的一百片熟好的兔子皮。

夏菱仔细查了查拾掇好的包裹,又叮嘱小丫头们别落下什么,而后穿过幔子进了里间。

静言其实已经起来了,现正坐在镜台前让夏荷梳头。只见她身上一件雪青绫子袄,一条海棠红棉裙,比平日竟是难得的喜庆。

“姑娘,外头那些人可都是揣着东西来的。”夏菱走上前帮着捧起首饰匣子。

静言在镜中对她一笑,“且看看都是什么。若是贵重的便退回去一半,若是针头线脑的小东西我便收着。”

夏菱拈出一支玳瑁钗。她很知道静言最不喜那些金玉之物,王妃先前送的一小匣子首饰里也就这支钗用得多些,其它那些金银翡翠全都原封不动的摆着。

夏荷却又开了一只匣子道:“姑娘回家是高兴的事儿,我看着倒是这支金枝攥珠的贵气些,也雅致。”

静言只看了一眼便摇头,“回一趟家,多少人眼睛盯着瞧着,还是收敛些的好。”

夏荷鼓起嘴道:“怕什么?反正是王爷命人专门给姑娘打的。王爷王妃疼姑娘,也是因着姑娘做得好,有人不服气便让她们来试试。”

说话间,玳瑁钗已别在耳后。

静言对着镜左右看了几眼便站起身,抬手刮了一下夏荷的鼻子笑道:“旁的人确实都知道这次给王妃和夫人们打首饰时我也得了一份,但知道归知道,明晃晃戴在头上让人看见就又不同了。所谓眼不见心不烦,记住了么?”

一旁的夏菱凑趣道:“姑娘这般谨慎,怎么这次的东西却又收了?从前也不知是谁被两石米几包菜吓得溜溜儿的往回跑。”

此话一出,屋里的丫头们全掩着嘴偷偷的笑,静言只能­干­瞪眼睛,更惹得夏菱和夏荷笑做一团。

气不过便恶狠狠的说:“死丫头,明天就把你配给四虎,让你一天到晚在我跟前儿贫嘴!”

于是这一回换成夏菱瞪眼睛,静言带头领着一屋子的丫鬟笑她。

又笑闹了片刻,等房里都安排妥当了,夏荷便让人带等着的丫鬟婆子们进来。

静言端坐厅上,那些女人知道姑娘轻易不收旁人的东西,一时都僵着。

夏菱和夏荷见王厨娘拿的东西最显眼,便有意引出话头儿。俩丫头一唱一和,给三两句暗示,那王厨娘也是个­精­明人,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静言也不驳人面子,连声道谢中就让丫头收了,还着意奉承了几句。

王大娘顿时觉得脸上有光。她可是第一个送的,瞧瞧她预备的东西,看着不过是几样饽饽点心,咬开吃到嘴里才知道好呢!

王府从不缺山珍海味,在她手里,只要她乐意花心思,便是炖豆腐也能炖出肘子味儿来。这便是东西看着不起眼儿,花的心思却都包里面皮子里头,谁吃谁知道。

有了王大娘打头炮,剩下那些人也放下了心。一样样的摆出来,一件件的递上去。

有的静言直接收了,有的就冲夏菱或夏荷使个眼­色­,由着丫头们替她推掉,实在赶上不识趣儿听不出话里有话的,静言再出来做老好人打圆场。

这其中的奥妙其实全出在日常的差事上。

最终那些丫鬟婆娘也看懂了。只见那些平日办差妥当的,章姑娘收礼收的很痛快,但凡爱出幺蛾子或者犯过错的,便是送得玩意儿再­精­巧,人家姑娘也不要。

这么一来,还存着侥幸或试探之心的女人顿时偃旗息鼓。

姑娘的意思很明白,好好当差人家就跟你礼尚往来,关系只会越触越亲厚。差事上敷衍应付的,东西不要脸不给,再不改正就等着日后挨拾掇吧!

有闹了一鼻子灰的,出了素雪庭便在院外咬牙,“好难斗的姑娘!”

但也只能暗暗在心里骂上这么一句。

章静言是西院管事,是正得王爷王妃宠的红人儿,是章五爷家的大小姐,不是奴,是,是请进来专门收拾她们的!

恰逢王厨娘带着人趾高气昂的出来,看见了便冷笑着说:“不回去忙自己的事儿在门口愣什么神儿呢?瞅瞅你那德行!还没看明白么?里头这位就是油盐不进。还想耍花头?劝您好好掂量掂量罢。”

人都去了之后,静言看着堆得跟小山似的东西哭笑不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把王府都搬家去呢!”

夏荷眼珠一转,说:“这个姑娘不必担心,选几样不能存放的今日先带回去给章夫人尝尝鲜儿,其它那些过两天我让门上小厮再陆续送过去。”

这倒是个可行的办法。于是屋里的小丫头们又忙起来,分分拣拣,终于清减了不少。

这一次回家与前两次又是不同,而且是大不同。

王妃这几日一直­精­神不足,静言便常常去探望。现在她也明白有些事无法兼顾,既然旁人都把她算作王妃的人,再避嫌只怕更惹人非议,说她装相儿,也辜负了王妃一片心意。

所以容华斋里的人都是知道她今日是要回家的,早有小丫头站在八角洞门处盯着,一看院里的外人都走了,立刻来请静言过去。

原是王妃单独有赏。银鼠皮斗篷,猞猁狲手笼子。

王妃又让静言给她母亲带声好,还说等开了春儿,把她母亲和嫂子接进来小住两日。

“我是个懒散惯了的,许多亲戚鲜少走动。听说章夫人最是温柔贤淑,只可惜身子骨不好,不然接进来与我做个伴儿多好。”

薄呢子斗篷换成了一身的毛儿,静言正担忧这打扮会不会太显眼,大郡主又风风火火的来裹乱。王府的车马已是足够气派,但人家还嫌不够,好心好意让静言坐自己的车回去,却不知静言哭死的心都有。

大郡主是个快言快语的人,对静言这个看上去温吞的小表妹更是多一份爱护。只因人是她选的,是她让接进来的。进来之后很妥当,乖巧懂事又勤快,必须对她好!

知道说不过大郡主,更不能硬推了给人家没脸,静言咬咬牙,认了!甚至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干­脆给她弄个锣鼓队在前头唱起来敲起来,章静言回家啦!

卫玄先看见一团毛球,然后才看见毛球上还有个脑袋。原本就不大的鸭蛋脸被毛皮又挡上一小半,一双眼愣愣的盯着棣棠轩发呆。

“你这是要进山?”

静言缓过神,一看是卫玄便苦笑道:“腰上再系根绦子,是不是很像要进山挖­棒­槌的?”

卫玄哂笑,“像!”

静言看了他一眼,见他只穿着件夹袍便说:“你也不怕冻着!总说我没个打算不知道穿戴,你自己呢?大冬天穿这个,迷上刘太医的药汤了?”

卫玄不以为然,“刚才和李崇烈在院子里切磋刀法,出了一身汗。”

静言赶忙说:“就是这样最容易落病,快让小厮给拿件褂子来,好歹护住胸背。不然寒邪侵入肺经便是风寒,稍不在意落下病根子年年都要咳喘。”

看她那般着急在意自己,卫玄心里一暖,想起她母亲的病,更放轻了声音道:“先前送过去的兔子皮带着呢么?我不懂女人屋里用的东西,所以只好熟些毛皮片子给你。今日拿家去,让你母亲不拘用在哪儿,先随便使着,等冬猎时我多打些好的回来。”

静言点头,脸上笑意盈盈,“都带着呢。就你那个包最大,搬家似的。”

正说着,却见李崇烈提着长剑从陆沉馆那边拐出来,看见静言便露出笑容,“章姑娘这是要进山去?”

卫玄仰头大笑,静言闷闷的翻了个白眼。

今日回家是要请刘太医跟着一起走一趟的,但刚才药童出来说太医手上还有几味药没配好。城外兵营里有不少士兵患了风寒,还有几例百日咳的已经移送至别院。

这都是正经事,静言不想进去扰了太医心神,便一直等在棣棠轩外面。

李崇烈憋着笑上下打量她的斗篷,“这不是你的东西吧?这么长,我看着换成大郡主穿还像样些。你看,你穿着边角都拖在地上了。”

静言忙拽起来提着,下散摆一收,愈发像个毛球了。

李崇烈又笑起来。

卫玄还厚道些,说:“既然要等,­干­巴巴站着不如去我院子里。反正你穿得暖和,看看我们演武也能解闷。”

无风的天,虽然花丛旁还有积雪,但陆沉馆当院里舞刀弄剑的爷们儿们可真不吝。

一个个都只穿了夹袍,更有像四虎那种看见夏菱进来便打了­鸡­血似的在一阵狂风落叶般的刀法后恨不得直接脱了衣裳晾膘儿的。

静言端端正正的坐在院中石凳上,这些刀剑上的功夫她必然不懂,但确实可以解闷儿看热闹。李崇烈一直在跟卫玄过招,犹记得他刚来时卧在床榻上苍白着脸的样子,现下说他满面红光也不为过。

静言不禁微笑。

在先前那次十五之约后,李公子也不知是如何说通了王爷和卫玄,竟然真的给他在北疆安排了一个职务,而这职务便是在卫玄麾下,任职左将军府司马。

也是因为这件事,静言才知道卫玄竟然在城中还有自己的将军府,就离王府不远。

曾经静言好奇问过卫玄,他竟有权利封官?而且启用一个亲王之子,不怕惹麻烦?

后来通过卫玄一番解释才知道,左将军是有权自己任命府中官吏的。一般的将军府都有司马和长史各一人,其它掾属令史之类还有若­干­名不等。

北疆乃藩王之地,北疆军本就是自成一系,所以卫玄作为左将军,任命自己府中一两名官吏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而李崇烈亲王之子的身份……通过上次的小聚,静言等人心中也明白了个大概。

肇亲王王妃果然不同等闲,其严厉刻薄工于心计简直让人皱眉。和她一比,筑北王王妃完全就是个菩萨。

也许是那天李崇烈喝多了罢,借着酒劲儿把压抑在心底的话说了许多。

他和母亲在王府受的排挤,王妃是如何纵容府中之人任意对他们呣子俩欺辱,京城中那些趋炎附势的公子是如何助纣为虐……

怪不得先前还不相熟时李崇烈就急过一回,只求卫玄能让他留在北疆,哪怕当个令史。

那一夜李崇烈的声音犹在耳畔,那般压抑低沉得让人心寒,“我这次出来时母亲就跟我说,好男儿志在四方,既然出去,能不回来就别回来。肇亲王府这个地方,是会吃人的。”

真是难为他在那么艰苦的日子里还偷着学文习武。

后来在李崇烈授职时,言重山曾对他说过一句话:“你外祖父若是不出事,只怕你和陈夫人也不会沦落到今日。这次你先斩后奏留在北疆,只怕夫人在府中更要吃苦。但既然迈出这一步就别后悔,做出个样子来,也不枉夫人对你的寄望。”

一直到回家的马车上,静言还一直琢磨着这个事儿。

李崇烈如今神采飞扬的模样和先前一对比,真是感慨造化弄人,想不到一个亲王之子竟然会有这种窘困境遇。

又想起先前他刚来时,涤心斋的小厮说他只带了一个老仆,也没带多少衣裳。原以为是他不爱排场,殊不知……这也是个可怜人。

车底垫有暖砖,一时身上有些燥得慌,静言便解开斗篷,手肘不小心碰到放在座位旁的小盒子,赶紧去扶。

这是送她出门时卫玄给的何首乌。他说这个最适宜补益­精­血,强筋骨。

把那小盒子拿来放在腿上,摩挲着边沿,笑意浓浓。

四名侍卫开道,六个跟车的婆子,三辆马车逐一停下时,周围的邻里都探出头来。

只见从最后一辆马车中跳下来两个俏丽的丫头走到第一辆马车旁扶出一位小姐。

“这是筑北王府的车罢?”

“可不是么,章家的姑娘在王府当管事呢,恐怕是回来探家。”

“哎!真的是她!”

静言微微垂着头,这排场本就太大了,只怕神­色­稍微不对就显得张狂。

这次不像上次那般失礼,静静的立在门口等刘太医下了车,静言规规矩矩的一礼,“太医请。”

迈进门槛,抬头望,只有嫂子一个人迎出来。

糟了!难道是母亲的病重了?

35

母亲病了这么些年,先前也不是没有过凶险的时候。静言默默的坐在外厅,刘太医一个眼神她已明白了许多。

“夫人的病还要静养为主,下官开的方子也无需换,只要能扛过这一冬,到了春天再换方子,经一夏悉心调养,或许能大好。但,如果……”

刘太医本­性­敦厚,所以这后半句话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静言赶紧接过话茬儿,勉强笑着说:“劳您费心。我七八岁上母亲就有了这个毛病,多少个冬天无不是提心吊胆的过来。被先前的大夫耽搁,现下便是再怨恨也无用,只庆幸能遇见您。往年第一场雪下来,母亲就起不了床,今年看着倒强许多。”

刘太医沉吟片刻后摇了摇头,“章姑娘,你对我们夫­妇­诸多照顾,其实咱们也算是忘年交,我便不说那些漂亮话搪塞。据实以告,夫人目前看着并无大碍,但只要再发病就是凶多吉少。拖的年头太久,夫人身体羸弱,早就掏空了。所以一定要嘱咐你家人­精­心伺候,若是能稳稳当当的过了这个冬季,待得开春我便有六分把握能治好。”

静言起身行了大礼,一揖到地,强压着声音依然有些哽咽:“谢过刘伯伯。”

这一声伯伯叫得刘太医一声长叹。

生老病死他见过太多,身为医者深知万物轮回亦是常情,但每每看到这些病患的亲人伤心难过,他也难免心生恻隐。

伸出双手扶起静言,又说了些劝慰的话,便叫上药童赶往城外兵营。

静言独自在厅内又坐了片刻,叫来管家老伯,悄悄塞给他一两银子,“别让母亲知道,她刻苦惯了,还总惦记着冕儿。这些钱劳烦您偷偷的去买柴火煤炭,务必给夫人的房间保暖。若是她问起来,就说是王府惯例,但凡在府中当值的管事,每家过冬都给贴补这些东西。”

而后又问了几句家里庄子上的事儿,说话时看见小丫头叶儿在门外探了个头,便把她叫进来说这次也给她带了两套衣裳,嘱咐她要尽心伺候夫人,又从荷包里抓出一把铜钱塞给她。

等回到母亲的卧室时,章夫人正坐在床上,笑眯眯的听夏菱和夏荷说些王府里的琐事。

静言侧身坐在床尾拉起母亲的手说:“有件事还想跟母亲和嫂子合计一下。”

而后便把先前王爷提的让冕儿进王府由言重山当西席的事儿说了。

“别看言先生现在只是王府一名账房先生,我听大总管说,他曾经在刑部当值,他的亲叔叔是已故神鹰大将军,族中更是能人辈出,有他当冕儿的西席正是再好不过了。”

原以为这是件好事,说出来让母亲乐一乐,不想章夫人却低下头半天没言语。

夏菱和夏荷对视一眼,笑着说:“听说府里有个小丫头叫叶儿?姑娘这次回来还特意给她带了些小玩意儿呢。”

夏荷也附和道:“是啊,听说跟我们同岁。今儿姑娘回家自然高兴,但我们也是爱玩儿的,所以不能光是姑娘一个人乐,也该放我们半日,就当是我们在王府一直尽心伺候姑娘的赏了。”

说罢俩人都上来揉搓静言,“好姑娘,也让我们歇歇罢。”

一直陪在旁边的卢氏见这两个丫头如此玲珑剔透,便笑着说:“去吧去吧,让叶儿好生招待你们。不管静言如何,我先答应了。”

待到夏菱和夏荷都退出去,静言又问了母亲一遍,章夫人才轻声说:“深宅大院是非多。你自己不跟我说,总是一味的报喜,其实你姑姑先前来过好几次,王府里的姑­奶­­奶­是什么样的,还有那几位夫人……儿啊,娘心里有数呢。”

静言一听就在心中大骂她姑姑多事!这种大嘴长舌的最是恨人。她在王府里又没受苦,不过是些斗心眼子的­鸡­毛蒜皮罢了,母亲温柔懦弱,一辈子也没跟谁耍过心眼儿,自然觉得那些都是大事。殊不知家长里短的,最多了还能有什么大波折?

章夫人抬起头看着静言又说:“真真,你父亲活着的时候曾教导你哥哥,文章是死的,人是活的。同样先贤留下的东西,关键要看学的人的天资和勤奋。冕儿虽才六岁,但很知道用功,塾里的先生也夸他聪慧。我知你是为了侄儿好,但你自己在府里已是不易,再让府中的先生单独教授咱们家冕儿,旁的人会怎么想怎么说?你父亲以前常言,知足常乐。若非家里的情况实在不济,我又怎会忍心送你去王府做那伺候人还要受气的活儿?”

眼看着章夫人眼圈红起来,卢氏赶紧接过话头说:“婆婆先别急,小姑是明白人。您只听见姑­奶­­奶­那些话,其实小姑不一定在里头真受了苦。您看,这次回来我瞧着她就比先前丰腴了些,气­色­也好。冕儿有福气,有疼他的祖母和姑姑,这便足够,进王府有好先生却是不敢奢望。而且婆婆恐怕也是离不开孙儿,万一进去了十天半月的见不着,怕是要想死了。”

静言一看母亲这般情形亦是不敢再提,便顺着嫂子的话把这件事岔开了。

又聊了一会儿家常,章夫人体力不支,静言忙服侍母亲吃了一回王妃送的润肺花蜜丸,又看着她躺下不再咳喘,这才与嫂子退了出来。

来到卢氏房里,刚坐定,静言就绷着脸问:“我姑姑来过几次?都跟母亲说了什么?”

卢氏一笑,“还能有什么?她那个人说话你又不是不知道,三分也能说成七分。听她的意思,她去了两次王府,但都没见着人。话里话外的,保不齐连二门都没进去就让人打发出来,所以过来的时候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还能说出什么好的?”

静言想了想,估计她姑姑去的时候正赶上金燕或王班主的事儿。王府对这起乱子一直是压着不许声张,连丫鬟们也不许随意议论,所以姑姑进不去也是正常的。

又问:“既然憋着火气来的,恐怕也不能踏踏实实的走。嫂子你告诉我句实话,母亲填了她多少东西才送走这尊‘大仙儿’?”

卢氏扑哧一笑,抬手拧了一把静言的脸蛋儿,“这才去了两个多月,愈发­精­明了,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可见婆婆说的那些深宅大院最是历练人的。”

静言见嫂子只跟她打岔,便知道她姑姑恐怕恨不得连她从王府带回来的一根针都惦记着。当下也不再追问,只说起这次很多下人孝敬的东西没全拿着,日后会有小厮陆续送过来。

卢氏笑道:“我看这回大包小包的比上次多了三倍,竟然还有?”

说起这个静言是最开心的。

能给家里弄些好东西回来,比吃了蜜还甜。掰着手指头数,谁谁都送了什么,那些点心,玩意儿,她拾掇出的衣裳袄子,末了还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包递给嫂子。

卢氏接了笑着说:“这是什么宝贝?”

打开一看,竟然是副金镶玉的耳坠子。

“这么贵重的东西你是从哪儿得的?”

静言有些得意,“也不算什么。前阵子王妃和夫人们打首饰,顺便也给我做了些。王府里喜欢穿金戴银富丽华贵,不合我的脾胃。但款式都是她们定的,给我我便收着。既然是我的,我想送谁自然能做主。”

卢氏担心有人问,毕竟不是静言自己花钱买的。

静言更是得意起来,笑得眼睛成了一条缝,“不妨事,除了后来给做的一匣子首饰,先前还有王妃送的一匣。我本就不爱这些,王府里的人日日看我只那么几支簪子换来换去,也没人说什么,都知道我的喜好。”

卢氏又推了两回,但只要是女人,谁不爱这些玩意儿呢?更何况只看那金玉的成­色­便知都是极好的,做工又­精­致,卢氏便喜滋滋的收下了。

静言又叫叶儿去拿些带回来的点心饽饽,不片刻夏菱和夏荷也过来了。卢氏看出这两个必然是王府里一等的大丫头,便一个劲儿的让她们上炕。

最终四个女人围坐在暖炕上,有茶有零嘴儿,聊至投机处,夏菱开了食盒端出一碟子酥皮点心。众人咬开一吃,竟然是牛­肉­丝馅儿的。更难得那牛­肉­是事先卤过,根根入味。

夏荷吧嗒吧嗒嘴说:“我知道这是王厨娘最得意的一样点心。要最好的牛­肉­,不能有一丁点儿筋头肥油。先煮再卤,然后切厚片放在烧得热热的­干­锅里煸,煸出香味用木锤子砸出丝,再用各­色­好调料爆锅去炒,­肉­丝都裹上素油之后放熟芝麻一拌,这便成了。”

夏菱偏着头看她笑,“给你明白的,­干­脆明儿就送到后厨去!”

夏荷立刻闭口不谈,只管吃,谁问都不再说话。等海塞一气之后,咕咚咕咚灌了碗茶,长出一口气道:“行了,我吃饱了,可以送到后厨了。”

静言指着她笑道:“你这是吃饱了等着褪毛下锅罢?”

一时间炕上四个女人笑得东倒西歪,连路过的叶儿也探头探脑的往里看。

静言便叫她进来塞给她两个点心。

夏菱提议,反正也出来了,难得今儿这么开心,赶着回去也不过吃饭歇午,这一顿不如在家里吃,还能多待会儿。

静言一想也对。素雪庭就算有事儿也得下午了,能在家多陪母亲和嫂子一个时辰也好啊!

她刚一点头就见夏荷滚在炕上耍赖假哭,“哎哟喂啊早知道刚才不吃那么多点心了,现在撑得很,还想尝尝姑娘家的菜呢!”

家里的饭菜自然跟王府没法比,但这一餐饭夏菱和夏荷吃得很香甜。尤其是老管家的婆娘炒的素菜,虽少油少盐也无高汤勾芡,却是口口都能吃到菜香。

章夫人小睡片刻也起来了,难得热闹,竟也来了­精­神头,上桌陪着吃了半碗粥。

席上夏菱俏丽夏荷娇憨,看出章夫人的病不是很好,生怕静言再勾起心事,便做足功夫贫嘴逗笑,于是一顿家常午饭吃得宾主尽欢。

饭后静言还想再陪陪母亲时,老管家却匆匆跑了进来,“小姐,外头来了几个男人,说是王府的,来接您!”

糟了!不会是府里出事儿了吧?

静言慌忙起身出去,一拐进前院就见卫玄负手站在前厅廊下,四虎和七虎杵在门口扮门神……

急忙上前问道:“你怎么来了?府里出了什么事?”

卫玄回头看着她一笑,“没出事。我是见刘太医回去了你也没回,怕是你家里有什么事儿,正好我要回我府里一趟,就顺路过来瞧瞧。”

提起的心终于落下,静言抚着这胸口说:“无事最好。就这么一次开小差,你还来吓唬人!”

卫玄低声笑着问:“你母亲的身体如何?还要用什么只管跟我说。”

静言垂头不语,片刻后慢慢摇了摇头。

卫玄收敛了神­色­,想了想说道:“如此,你便常回来看看罢。我自会跟王爷王妃说,太多了也不行,十天八天的回来一次总是可以的。”

静言一震,抬头看着卫玄。

这种节骨眼上能多回来陪陪母亲真是比给什么都强!

“谢……”

卫玄一抬手,“谢什么!别跟我说这个。我……”随即面上浮起一层尴尬,顿了顿又板起脸子,“虽许你常回家,但西院的差事可不能有一分马虎。便是回来,也要先把西院的事儿都料理了。而且,不许一走一整天,真有事儿也派个丫鬟先回来告诉我一声,记住了么?”

静言如今已是一点儿都不怕卫玄摆脸­色­,很明白这人最是面冷心热。而且有卫玄在,她总是很安心。他从不说那些没用的场面话,更不会虚头八脑,历来都是直击要害,或是给她最实惠的帮助。

“总摆脸子吓唬人,其实你才应该多笑一笑,不然看着像根儿木头!”

卫玄一愣,随即失笑,“还记着我那句话呢?”

静言看着他眉舒目展的样子觉得很帅气,比大世子和二公子还要多一分男儿的英朗。随即脸上一红,暗道自己在卫玄面前越来越有恃无恐了,什么都敢说,甚至还故意挤兑他,这……真是羞死了。

此时卫玄却觉得今日静言脸红的样子格外可爱。以前她虽也经常脸红,但这一次不同以往,就像个……北疆秋季山上熟透的果子,香甜可口?

突然间,卫玄恨不得殴打自己几拳。面前的是个正经人家的好姑娘,他想的都是些什么!

一抬眼看见站在门口扮门神的四虎和七虎都抬着眉毛盯着他看,卫玄重重一咳,冷着脸呵道:“去把东西搬进来!”

“东西?”静言按下心中那股陌生的躁动,疑惑的看着卫玄。

“嗯,我很少回府,有些东西用不上,搁着也是搁着。”

竟然是上好的木炭?

静言瞠目结舌的看着两头老虎吭哧吭哧的搬进来十几篓,“这么多!”

此时老管家也带着儿子忙前忙后,听见静言的话便抬头笑道:“这位爷倒是跟小姐想到一起去了。先前我家小姐还偷偷塞了一块银子,只让多置办些木柴煤炭,想不到这就有了。”

说着便把银子掏出来递回去。

静言按住老管家的手,“关伯,这银子你留着使罢。”

老管家忠心耿耿,自年轻时便一直跟着,这么多年,区区一点银两,静言都觉得拿不出手。

“小姐,使不得。”老管家双手捧着银子,已经浑浊的眼睛里蓄着泪,“老奴也知家中艰难,小姐一个人在外头……老奴怎能再拿小姐的钱?”

正推搪间,忽然一只大手盖在老管家的手上,往回一推一折,松开时,只见老管家手里又多了一枚五两的银元宝。

卫玄道:“不能拿章姑娘的银子,我的银子总可以吧?章姑娘在王府尽心尽力,我作为王府大总管,赏你便是赏她。收下!”

原本老管家还想推,却被那最后一声“收下”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静言小声嘀咕,“谁用你赏我。”

卫玄也觉得失言了,赶忙说:“我说错话了,就是一点心意。”

静言很想问他,是他自己的心意,还是他作为大总管的心意?但这话太过轻浮,便是打死她也问不出口的。

卫玄看她不言声,赶紧岔开道:“李崇烈也跟出来办事,现正在外头等着。既然我们来了,总要问候伯母一声,你可愿给我们引荐一下?”

一听是筑北王府大总管左将军卫玄和京城肇亲王府三公子来拜访,慌得章夫人一叠声的催叶儿帮她梳头换衣裳。

叶儿也慌了神,好在还有夏菱和夏荷在。

一番折腾,总管是打扮得体体面面。

卫玄英武,李崇烈斯文,章夫人虽未见过什么大场面,但本­性­温柔淳朴,这次突然的拜会也算是很融洽了。

既然卫玄来接,静言自然不能再耽搁,看看时辰也差不多了,便随着一同回王府去。

临登车时看到七虎牵着一匹没上鞍子的马。

卫玄站在车旁,“这是我给你寻的一匹母马,很温顺,等回去了试试。”

骑马!!

静言头皮一紧,讪笑道:“唔,以后有机会再说罢。”

李崇烈站在另一边说:“明天我也要试新马,不如一起?”

静言简直欲哭无泪。

卫玄一笑,伸出手,“来,我扶你。”

静言迟疑了一下,依言扶着卫玄的手上了车。等关了车厢门子,脸上火烧一样的。

卫玄的手真大,真暖啊……

作者有话要说:哼哼哼,月下聚会什么的是过去式,但卫玄和静言的互动不会少,安心吧

话说,那聚会如果要写,大多是关于李崇烈。而李崇烈这厮目前还是大龙套一位,等他荣升男配时,自然会变成三人互动什么的。

不过看官放心,李崇烈和静言,在未来也是暧昧少,知己成分多。但他既然是第二配角,必然是有道理的。看官们往后看就知道了

拍肩

36

回到王府,照例是停靠在西院角门处。

静言才下了车,一抬头就看见另有一辆小巧的马车停在一旁,车身上不见王府徽记,估计是外府的小姐来拜访大郡主的,也就未往心里去。只是奇怪为何这车马不停到后头去?

夏菱扶着她的手道:“姑娘小心台阶。”

才蹬上一级,就听有人叫她:“静言妹妹!”

清婉姐?

静言回头看,只见那辆马车的车帘子掀起一角,帘子后头正是廖清婉秀丽的面庞。

复又折回去,“姐姐何时到的?怎么今日有空来了?是找大郡主么?”

廖清婉摇了摇头,“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静言见她面­色­略有些苍白,赶紧说:“不巧我今日上午回了一趟家,倒让姐姐扑了空。快进来罢,外头天寒地冻的。”

想去扶她,却被廖清婉捉住袖子,只听她压着声音说:“里头人多嘴杂我就不进去了,妹妹上车来,咱们就在这儿聊几句可使得?”

此时卫玄和李崇烈等人也都下了马。卫玄眼尖,已看清车内之人,不就是那日大风天还拉着静言坐在廊子下说话的小姐么?

大步走到静言身后说:“怎么回事?有什么先把人请进府,朋友来了就该好生招待。这么冷的天,别站在大门口吹着风说话。”

廖清婉一见卫玄立刻吓得放下帘子。

静言心说这人怎么这么鲁的哈的,横着就冲过来了?府里人习以为常,外府的小姐们哪儿见过这样的?回头瞪了他一眼,“我和廖姐姐说几句话就来。”

说着便蹬车钻了进去。卫玄无奈的看着合拢的门帘子,只得转身离去。

让夏菱和夏荷去门房里等着,静言冲廖清婉一笑,“姐姐有什么事?”

廖清婉立刻拉着她的手,“妹妹,姐姐今日是有个不情之请。”

清婉的手又湿又凉,静言皱眉打量她一眼说:“姐姐出门怎么也不多穿几件?”看她只穿着家常棉袄便忙拿起自己的猞猁狲手笼子,给廖清婉戴上,“只要是我能办的,有什么事儿姐姐尽管吩咐。”

廖清婉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苦笑,抽出手慢慢摩挲着那手笼子厚实的皮毛,“听说,因为前阵子死的那两个杂耍班子的人,王爷对二公子动了家法?”

静言想起先前在涤心斋和卫玄以及李崇烈撞见了清婉和二公子的私情,面上不禁掠过一丝尴尬,但也如实答道:“是。二公子确实受了家法惩治,但有一半被世子拦住了。”

廖清婉攥紧了手笼急急的问:“他,伤的可严重么?”

“还好,当时看着虽唬人,但二公子是自己走回房的,想来应该没什么大碍。姐姐不用担心,昨儿我还见着二公子来西院给王妃问安,行动很利索,脸­色­也好。”

清婉眼睛一亮,“真的么?”

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说:“自从秋猎结束我离开王府就再没见过他。后来听坊间传闻说王府出了人命,王爷盛怒之下对文筳动了家法,还惊动了官府进去抓人,更有杂耍班子的人在王府外闹事等等……十来天没接到他的信儿,所以才慌得自己找上门来。妹妹可别笑话我,姐姐是真没主意了。”

静言一听她话里称呼二公子为“文筳”便知这俩人恐怕已经私下定了情,又想起那日山洞中羞死人的动静儿,忍了又忍,还是出言提醒道:“姐姐,我知你心里很中意二公子。可是,做姑娘的还是要注意分寸体面的,若是你们两情相悦,自可等他上门提亲。”

廖清婉点头又摇头,“妹妹,有些事你不懂。我虽一心喜欢他,但我更知他是要做大事的人。儿女情长固然美好,但也怕成了他的牵绊。他现在一心扑在公务上,哪一天不是早起晚睡?现在又莫名的替那些京城中的酒囊饭袋挨了惩罚,我更是不能在这个时候让他分心。”

静言听了一愣。

做什么大事?什么牵绊?什么公务?

据她所知,王府确实有许多北疆的公务往来,但全是卫玄和言先生以及东院王爷的客卿谋士们承办。所谓大事是指什么?边关流寇?俪马山的雪灾?可是这些也是由城外和边境上的北疆军在应付啊。

清婉见她也不说话只是皱着眉头,以为她终日在王府西院张罗女人们的饮食起居不懂这些公务上的事儿,便细细的将靳文筳告诉她的话说给她听。

调兵遣将,文书往来,开仓赈灾等等。

静言顿时明白了,这都是二公子跟廖清婉吹嘘罢了。不说别的,单说给俪马山受灾山民运送救济冬粮一事她就听刘太医亲口提过,若不是冒着大雪进山,城外兵营中的士兵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得了风寒症。而带着兵将进山的正是卫玄点名派出的大虎和七虎!

自金燕那件事后,三虎七虎是惯常负责陆沉馆和素雪庭之间往来传递的侍卫,要不是七虎被派出去,也轮不到四虎认识了夏菱。

心中暗暗不齿二公子的做派,想揭穿他的谎言,但一看廖清婉一脸崇敬的神­色­,静言又怕话说得太过直接会让人伤心。

反复琢磨了几次才说:“王府里确实公务繁重,但王爷正当壮年,东院里那么多谋士,就算世子散漫了些,还有大总管和言先生在,二公子恐怕也不是像他说的那么忙罢?而且姐姐所谓的‘牵绊’我实在是不懂,所谓成家立业,自然成家在先。就算二公子有大志向,娶了媳­妇­还能把他耽误了不成?只会因为有了贤内助帮他料理日常起居的杂事,才能让他更专心的扑在‘大事儿’上,不是么?”

廖清婉一听便低下头,声如蚊蚋,“不,不,有很多你不懂。”

静言见她完全听不进劝,心头就冒起一股火儿,“姐姐,咱们虽相识不久,但也算脾­性­相近情投意合。你可愿意告诉我实情?你和二公子,是不是已经、已经……”

廖清婉的头垂得更低。

就在静言以为木已成舟时,她又摇了摇头,“没有。”

呼~~这就好!

先前还以为廖清婉能听一句劝,看她现下这番模样,静言怕她一时把持不住做了让自己悔恨终生的事,便也顾不得了。

直接说:“你也知道先前有杂耍班子的人在府外闹事,只因京城中一位贵公子斩了他们的班主,而那班主却是为了替班子里一个冤死的姑娘报仇。中间细节我不甚清楚更不该胡乱臆测,但我亲耳听王爷提过几嘴,正是因为二公子在其中牵线搭桥,最终那姑娘才落得如此下场。这样的事便是所谓的‘大事儿’么?这样的人品还值得姐姐信赖,托付终身么?”

廖清婉听了面上更是白了一分,但仍旧是那句话:“不,有些事你不懂。”

静言彻底暴躁起来,冷冷的说:“好,我不懂!但我还懂得一件事,女孩儿家若是属意某个男子,按规矩就应该等那边来人提亲。知礼守节守的是什么节?你先前和二公子已有了逾越之举,女儿家的体面何在?”

廖清婉猛的抬起头,哆嗦着嘴­唇­说:“你、你都知道了……”

静言扭开头胸口起起伏伏,过了片刻想起这是在王府门外,恨自己一时激动忘了压低声音,便又镇着嗓子说:“是我一时失言了。只要姐姐没有越过那最后一步,既然如此中意二公子就该让他正大光明的娶你进门,不然这么偷偷摸摸的算什么?”

廖清婉沉默了片刻才答道:“是,妹妹说的有道理,先前是我太过轻浮了。”

静言看她缩着肩膀可怜兮兮的样子,便叹了口气,又把她的手揣回毛皮手笼子里,说:“我无权去批评二公子的人品到底如何,姐姐就算是对他一心一意,也该遵循礼数。不然旁的人又会怎么指摘你呢?”

正说着,车厢外突然有小厮说:“章姑娘,大总管说今日寒冷,怕姑娘们在车里聊得起兴忘了冷暖,便命小的来给廖小姐的车加些热砖。”

静言应了。片刻后置换完毕,小厮径自退了下去。

话头既已打断也不好再重提,而且静言觉得该说的不该说的她都说了,而且情急之下把卫玄反复叮咛她不许提及的事儿也跟清婉姐提了,心里一时也没了底。

廖清婉又愣了一会儿,慢慢从袖中摸出一封叠得窄窄的信笺,“妹妹,请你帮我把这封信送给文筳可以么?”

见静言有些犹豫,廖清婉便动手去拆那信,“你看看,也没什么,不过是与他约个地方见一面。不怕妹妹笑话,原本我只是……只是因为思念,今天有妹妹的一番话,我便要跟文筳仔细说个明白。”

静言叹了口气,按住廖清婉的手说:“姐姐能明白我的意思就行了,这次我便给你带过去罢。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廖清婉抓着她的手一个劲儿的说谢,静言只是摇头叹息。

送走了廖清婉,慢慢走在通往素雪庭的路上,静言心里却一直不安稳。

卫玄一而再警告她不许提及的事儿还是让她说了出去,心头就像悬着块儿石头。

顿住脚步,“先跟我去趟陆沉馆。”

夏菱和夏荷不明就里,但看姑娘面­色­不好,也不敢多问。

静言去陆沉馆比回素雪庭可走的快多了,而且是越走越快,以至到了陆沉馆时竟然有些微喘。

卫玄正和言重山议事,看她这样子立刻起身焦急的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先喘口气再说不迟。”

确实是走得急了,外头又冷,乍一进这熏着香的暖屋子静言忍不住咳了两声。

卫玄上前一步抬手要去扶她,静言慌忙退开。

才刚她还跟清婉振振有词的说要知礼守节,其实她自己最近还不是在卫玄面前越来越放肆?甚至之前还偷偷去想卫玄的手很大很暖?真是不知羞耻!

稍微稳当了一下情绪,静言规规矩矩的站在厅中,只说自己刚才与好姐妹谈天,一时口无遮拦提起了王班主的事。

言重山爽朗一笑,“提便提了,无妨。反正咱们不说城中的人也要议论,与其让他们猜测不如咱们自己的人把实情公布,这也是王爷的意思。打一次儿子不容易,鞭子抽下去你道王爷不心疼么?自己的孩儿弄得皮开­肉­绽,总得收回来点儿什么才好。”

静言不解,“收回来?”

言重山笑道:“是啊,二公子虽贵为筑北王之子,但犯了错儿,即便没杀人也要狠狠地家法伺候一遍,旁的人会怎么看?与京城中那些纵容子弟作­奸­犯科的大官儿们一比,立显咱们王爷公正严明。”

卫玄嫌言重山语中调侃之意太浓,便接过话头说:“你无需担心,这件事早晚是要公之于众的,先前不让你议论是怕走了风声给你招惹是非。”

看静言直直的站在厅里,低眉顺眼的样子,卫玄很是疑惑。最近明明越来越放得开了,与他们这些男子亦是相处融洽不再那般拘谨,怎么转眼间又变得跟刚入府时一样了?

难道是廖清婉说了什么?

忽然想起刚才言重山的眼线小厮来回说静言和廖家小姐在车厢里提起什么二公子,女孩儿家的贞洁,卫玄顿时恍然大悟。

话已说完,静言便微微一礼,“如此,我便先回素雪庭了。”

卫玄心里突然萌生了一个念想:不!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他还有话要跟她说清楚。

于是趁着静言告辞之机,卫玄一个箭步跟了出去,对门口的二虎和四虎使了个眼­色­,四虎顿时乐颠颠的冲过去把夏菱拉走了,二虎也木着脸把直着脖子叫“姑娘”的夏荷拎到了一边。

静言略有惊慌,后退了两步道:“大总管还有什么吩咐?”

卫玄此时已不再计较她的生疏,反而敬重她的自爱,也不上前,以武将之礼一拱手说:“我对姑娘从来只有尊重,先前或有言语行动冒犯之处,还请姑娘原谅。”

静言僵了片刻,心中百转千回,最终摇了摇头,“不,与大总管不相­干­。”

卫玄收回手,笔直的站在她面前,深深凝视后一本正经的说:“静言,我很中意你。”

啊?!

注释:

鲁的哈的:(音)北方方言,鲁莽的意思。

武将什么的,果然是最直接的人类啊~

话说这个桥段咱也是推敲了许久,觉得按先前塑造的卫玄的­性­格就应该是这样直来直去的。

篊aoappy啊~终于写出来了,不知各位看官满意否?桀桀桀~

37

北疆冬日的午后,筑北王府陆沉馆前廊下,静言呆呆的盯着卫玄,震惊之外,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廊子的­阴­影让卫玄的脸看起来有些模糊,夏菱和夏荷以及老虎们似乎在说话,又似乎什么也没说。静言只觉耳中鼓噪,听不清,抑或四周原本就是一片寂静,躁动的是她的心?

但她突然听到自己的声音,很清晰的说:“我知。”

我在说什么?我知道什么?卫玄说他中意于我,那他中意的是什么?

这一连串自问让她停顿了片刻,也让她借机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再开口时,静言又变回那个旁人嘴里“稳当妥帖,油盐不进”的章姑娘了。

“多谢大总管抬爱,我能将西院打理妥当多亏了有您和言先生以及诸位管事丫头们的帮衬。与好姐妹谈天一时忘形说了不该说的话,原是我的错,定当回去好生反省,不负大总管的‘中意’。”

卫玄闻言一窒,一双素来犀利的眼中浮现一丝黯然。默默的注视了静言片刻,似还想说些什么,但终究只是抿紧了嘴­唇­。

静言躬身一礼,向丫鬟们站着的方向微微偏了偏头,“回素雪庭。”

佳人已去,卫玄依旧独自站在原地,眼神落在一丛被院中扫拢的积雪掩盖了大半的枯萎花丛上,意味不明。

厅内贴在门缝上偷听的言重山皱起眉头失笑。卫玄这个木头!竟如此孟浪,果然把人家姑娘吓跑了。

想那章姑娘也真是可怜。恐怕这是她平生第一次被男人示爱,结果竟赶上卫玄这般唐突直率的,更不用提院子里还有瞠目结舌的丫鬟们和若­干­个侍卫。

众目睽睽之下,恐怕也只有小郡主那般任­性­无知的小姑娘会应他,像章姑娘所受的家教便是真有情也不会说出口。

在心中暗骂卫玄太过鲁莽不识风情,但转念一想,只怕这厮亦是平生头一次有个心仪的姑娘吧?那也几难怪了。

只是平日里这般严肃内敛的人,好不容易对心爱之人剖白心意却碰了个软钉子,必然会撮上一肚子火气。

言重山决定暂时当没看见,不提不问,而且要寻个地方猫起来,免得平白当了出气筒子。

才刚打定主意,卫玄已经推门而入。面上看着虽不见波澜,但眼底的抑郁还是让言重山打了个冷颤。

于是,曾经在刑部以­阴­险狡诈铁面无私著称的言先生,很没起子的贴着墙根儿溜走了。

不是没看到言重山贼眉鼠眼的样子,但卫玄现下恰恰最希望的便是安静。能让他好好思索一下刚才的事儿,能让他平复一下杂乱的心情。

穿过空荡荡的前厅,卫玄径自来到后堂,端坐在书案后,面前摊开一份撰写了一半的文章。这是一本折子,是在静言来之前他和言重山议论的北疆公务奏折。

然而向来一切以公务为先的卫玄对着折子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

对着面前摊开的单票和登领账册,静言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夏菱上来替她换了一碗热茶,又摆了两碟果子­干­,“姑娘先歇歇罢。今儿起得早,回家又一直顾着说话,回来也没得空歇个午觉,要不先歪一会儿?这些东西晚一点再摆弄也不迟。”

被打断沉思的静言一震,强撑起­精­神笑了一下,“无妨,反正也没几张,我登上核对一遍就是了。”

夏荷在外间听见,眼睛一转,把屋里的小丫头们都支了出去,挑幔子进来,摆出一副天真顽皮的嘴脸笑着说:“我知道姑娘为什么发呆!”

静言已听见她打发小丫头的动静,知道屋里只剩她们三人,­干­脆放下狼毫小楷,“行了,你也别故作姿态,只咱们几个自己人,心知肚明还废什么口舌?我心里慌得很,你们俩又都是成­精­的,想说什么就说罢。”

那句“自己人”说得夏荷和夏菱心里很甜,看姑娘也没有刚回来时那般严肃,气氛缓和之下俩丫头终于活泼起来。

夏菱巧笑嫣然,“我觉着大总管对姑娘的偏爱之意明眼人早就看出来了。不提自姑娘入府后的诸多关照,只说大总管那人平日里历来都是冷冷的,便是对从小看着长大像自家亲妹妹一般的大郡主也不曾流露过温柔神­色­。但对姑娘又何止一次?偏偏姑娘是个石头心肠,平时当没看见也便罢了,人家亲口说出来还要曲解。奴婢以为,那中意二字绝非姑娘想的意思。”

静言原以为夏菱也会像她一般心存疑惑,没想到这丫头出口便是言之凿凿,竟一口就咬定她是曲解人意。

说静言是石头心肠真是冤枉她了,姑娘虽未经过这些情爱之事但也不是没心没肺。先前卫玄对她的好怎会不知?但事发突然又是身在局中,也许她不如旁人看得那么清楚,但各种各样的原由容不得她不多想一些。

卫玄对她格外温和是真,但卫玄也时不常的冷下脸子给她看。

卫玄对她照顾有加是真,甚至她想到的事他也想到了。就好像今日给她家送的那些木炭,可他偏偏说是他府中用不上的。

而且,在陆沉馆,他也不说是哪一种中意。是王府大总管对西院管事满意的中意,还是……其它别的什么中意。

犹记得才入府时,卫玄亲自把账册给她送过来,那些警告,叮嘱,甚至那满身气势中还带着点儿恐吓。说他先前没想过用她当先锋拾掇乱七八糟的西院她才不信呢!

但是……

静言心底一直珍藏着几个影子。有第一次私下放她回家与家人团圆的背影,有手持弯弓三箭连发的背影,有拎着那只玛瑙小金鱼逗她的笑容,还有一个宽大结实的手掌。

夏荷看静言不做声,只一味低头沉思,便着急的说:“不知姑娘是否留意大总管当时是怎么称呼您的?”

他说:静言,我很中意你。

夏荷见她面上一红,更是再接再厉,“女孩儿的名除了血亲和关系极亲密的人,又怎是旁人可以随意叫的?大总管这么做难道还需说旁的么?”

夏菱一听也来帮腔,“正是!可见姑娘果然曲解了大总管。”

于是这两个丫头便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她们在王府这么些年,从未见过卫玄对任何姑娘假以辞­色­,永远都是一板一眼云云。

后来夏荷一声叹息“可怜大总管怎么遇见姑娘这般不解风情的”把静言给挤兑急了,脱口而出:“这种事便是两情相悦,姑娘家又怎能轻易说出口呢?将那些情啊爱啊的挂在嘴边成何体统!”

夏菱愣了一下,随即了然的笑着点头道:“是是,姑娘说的对,原是我和夏菱太轻浮了,没看出姑娘是嘴上不说但心里明白得很,这样很好!”

夏荷歪头打量脸上腾起一片红的静言,笑着凑到旁边挤了挤稳稳当当端坐在椅子上的姑娘,“又变成没嘴儿的葫芦了?”

静言被挤得歪了歪,搪开夏荷复又坐正,摆弄着面前的册子和一叠兑票,轻咳一声拿起毛笔,“墨­干­了,给我研墨。”

夏菱夏荷都笑起来,齐声道:“姑娘这打岔的功夫又­精­进了。”

静言懒得理会她们,只是先前一个字也看不下去的账册终于能看进去了。

上午不在,剩下的一些琐事全都堆在下午。静言带着丫鬟们照例盘库,又在各处走动一遍。收了人家礼物的便替母亲道一声谢,当时撅回去没给脸子的,也借机敲打几句。

不得不说,有夏菱和夏荷一唱一和,很多事都轻省了许多。

如此一下午便在各种琐碎小事中过去了,用过晚膳后又去王妃院里陪着聊了会儿家常。对着王妃恭敬的磕头行过礼,说母亲用着送去的花蜜丸很好,替母亲谢过王妃的盛情邀请,只要等开春身子好了,一定进来亲自叩谢等等。

王妃依然是那副懒散模样,东拉西扯的聊了一会儿后突然让春巧去拿东西。

见静言疑惑,王妃便笑着说:“那花蜜丸既然你母亲吃着好就再拿几瓶去。”见春巧归来,王妃又指着其中两匹呢子料并两件大红缎面斗篷说:“入冬了,你找个空儿,不拘自己去还是打发丫鬟小厮,把这些东西送到潘三­奶­­奶­家。”

随后抬手一戳静言的脑门儿,笑着说:“笨姑娘。虽你入府与我那弟妹并没什么­干­系,但我听说她在外头自诩为你的事儿如何忙前跑后,你竟忘了‘好好的’的答谢答谢人家?”

静言垂头答是。

春巧听了便在一旁笑道:“王妃恐怕不知,您先前送姑娘的料子已被潘三­奶­­奶­拿去了。”

王妃笑骂道:“你一个小丫头懂什么?怎会是她‘拿’?必然是静言按照礼节先孝敬了母亲和姑姑,对么?”

这便是给了静言和她姑姑一人一个台阶下,静言自然点头。

王妃抬手拉她同坐在小炕上,怜惜的摩挲着她的肩膀,“好姑娘,真是让人越看越爱。咱们王府最重孝道,你能有这片心我很喜欢。来人,再拿几匹上好的料子交给针线上的婆娘们,赶明儿让他们派个好师傅过来,给章姑娘裁几件新衣。”

这回的东西怕是姑姑想要也没法要了。

笨姑娘,好姑娘,到底在王妃心里静言是哪一种?但这天晚上前前后后王妃一直不容她Сhā嘴,甚至连衣料都没看见,只听小丫头来回说已经让人送过去了。

躺在床上,静言裹紧了被子,暗暗祈祷千万别是那些大红大绿的。

忽然间抬头,看着床头屉子上摆着的玛瑙小金鱼。

伸手拿下来,掌中顿时清凉凉一片。

金鱼胖胖的肚子恰好一握,随手把玩,光滑圆润。

眼皮子渐渐发沉,静言却舍不得把金鱼摆回去,只觉得这么握着很舒服,也不知被填满的是手掌还是心。

帐外一灯如豆,在这宁静无风的冬夜里,素雪庭中某个人睡得很心安。

然而同在一个王府之内,东院陆沉馆,卫玄独坐内室,面前两碟小菜一壶老酒,自斟自饮。

言重山进来时先使劲儿闻了闻才笑着说:“好酒!”

不用人请,径自涎着脸凑到桌旁,取一只酒盅斟满,一口闷下,辣得喉咙火烧一般还哑着嗓子赞道:“痛快啊痛快!”

卫玄也不理他,继续自斟自饮。

言重山拈起一块­肉­脯大嚼,解了酒,一抬眉道:“原本喝酒对于武将而言是件最痛快的事儿,可我瞧着你今夜是越喝越不痛快。”

卫玄扫过去一眼,不屑的说:“愿意喝就喝,再多说一句直接踹出去!”

言重山却笑道:“绷了一下午竟然还没想通么?对中意之人表白心迹原是好事,但又有谁像你这般直来直去?先不说这些话应该留在花前月下,至少也不能众目睽睽吧?章姑娘是什么家教礼仪?你想想她刚入府时看到男子后被惊吓的样子。”

卫玄烦躁的一挥手,“我就是很知道她的脾­性­,所以才直截了当挑明我对她的心意。二公子和廖家小姐偷­情­已被静言所不齿,我倘若也那般暧昧不明,岂不是和旁人一样?”

言重山一听,立刻在桌面上重重一敲,“你说的听着有理,但你可知,若是真心喜欢章姑娘就该提着大把的礼物登门拜访。依足礼节先知会长辈,然后人家相没相中你这个姑爷,抑或人家姑娘同不同意又是另一说了。哪儿有直接把话问到女孩儿脸上去的?章姑娘若是当场应了那才叫没规矩,恐怕他们章氏族人会笑话死她。就是这些书香门第最爱死抠着礼节,而且是越没落的越要抻着这个面子。”

卫玄一震,言重山一番话好似晨钟暮鼓,让他心中豁然明朗了许多。

“是我……太鲁莽了。”

言重山松了口气笑道:“是啊,不过这事在我看来也无需担忧。”

卫玄眼睛一亮,“怎讲?”

“你可还记得章姑娘当时那句脱口而出的‘我知’?”

卫玄的眼神又暗淡下去,“记得,但她以为我是中意她把西院管得好。”

言重山大笑,“这只是姑娘家害羞找借口罢了,你竟然信了?”

卫玄沉吟片刻突然问:“你有过几个让你心动的姑娘?”

言重山差点儿从凳子上翻过去,“几个?!能遇见一个让我真心心动的姑娘就不枉此生了。”

卫玄点头,“你也无甚经验,所以你的话不足为信。”

言重山气结,“如此说来这府中恐怕只有王爷和二公子最有经验,不如你去问他们罢!尤其是二公子,绝对是百花丛中一把好手,先哄得金燕死心塌地,又把廖家小姐弄得意乱情迷。”

言重山说完就后悔了!

只见卫玄抬起眼直直的盯着他,慢条斯理的说:“没想到言先生的眼线遍布全府,连金燕事先与二公子有了私情都知道?”

言重山明白今夜抵赖不过,只好如实答道:“不错,早就跟你说过,盯梢还是小厮最好用,你那些老虎太惹眼。说起来还是八月十五那晚你的老虎们冲撞了人家二公子的好事儿,不然金燕当晚从了心仪之人也不会在日后被旁人沾染了便奋力反抗落得香魂断的下场。”

卫玄冷笑一声,“你这些从刑部带来的习­性­还是改一改的好,对已过世的人最好留些口德!不过,确实承蒙先生之前的提点,我虽未安排小厮,但把经常出入你房里的小子们捉了几个来问话,确实是无孔不入,好用得很。”

言重山收敛了先前的玩笑神­色­,肃容之下竟另有一番威仪,“哦?不知大总管有何收获?”

卫玄的眼睛沉寂如海,“王府原本无意参与那些朝堂上的纠葛,但有人看着北疆现下太平富庶了就来惦记。惦记便惦记了,竟然派些毛头崽子来探虚实,也不知是他们小看了我们,还是我们高看了他们。”

烛光摇曳中,言重山仔细辨识了一番卫玄的神­色­才说:“有些官儿太过猖狂,兴许早就有人琢磨收拾他们了。当老子的像条泥鳅滑不留手,架不住有不争气的儿孙替他惹祸。这么好的机会不知王爷和大总管愿不愿意用来敲山震虎?”

卫玄向前微微倾身,“只有我们去敲山震虎么?敲不好被老虎反咬一口怎么办?”

言重山只觉被一层无形的气势压在头顶,但他知道现在决不能有分毫示弱,直直的看回去,“那就要看这件事怎么捅出去了。”

卫玄依然淡漠,“愿闻高见。”

言重山思索片刻后答道:“据实以告,不夸大,不隐瞒,北疆除了筑北王还有穆太守。二公子被罚的动静闹得这么大,我想王爷自有道理。”

短暂的静默后,卫玄淡淡一笑,“好。”

得了这一个“好”字,言重山顿时放松下来,又是嬉笑模样,“所谓装傻充愣。王爷公正严明的名声在外,如此一招儿也算自伤八百损敌一千了。”

卫玄听了却是有些走神。

装傻充愣……还有一个人也很擅长。

忽然又正­色­道:“今日我已带着礼物拜访过她家人。”

言重山一愣,缓了一下才明白,笑道:“哦?送的什么?她家人可收了么?”

卫玄含笑点头,“收了,我送了十二篓木炭。”

言重山恨不得一把掐死这木头将军!

一夜好眠。

第二日一切如常,只不过在早间差事结束后,静言便命夏菱去找大郡主借一套骑马用的常服。

章姑娘要学骑马?!

大郡主很为日后能多一个玩伴高兴,心中更加满意静言的顺从听话。就是的么!身为筑北王府里的女人,哪儿有不会骑马的!

如此一来,不仅各­色­骑马所需的衣裳靴子,连带一整套­精­致的马具一并送了过来,大郡主本人更是换了马服要亲自带静言去东院马场。

夏菱和夏荷虽不太明白姑娘要做什么,但只看她要往东院去便料定是和大总管有关。

于是一群女人兴头头帮静言换了衫子,各自揣着心事浩浩荡荡的去往马场。

东院马场。

场上已有不少儿郎们在试练骑术,李崇烈第一次拥有自己的马匹正是爱不释手,却在一轮狂奔后看见马场外来了群女人,为首者是……大郡主和章姑娘?!

此时卫玄等人也都看见了,纷纷围拢过去对大郡主行礼问安。

大郡主兴致很高,摆手让众人自去继续跑马,“我今日就是把静言带过来让她先试试。”

静言不敢去看卫玄,便对李崇烈一礼,“应昨日之约来试马。”

她很庆幸当时应了,也让她能有这个借口来东院,离……卫玄近一点。有些话她也许一辈子也说不出口,但有一份已经打定主意要回报的情意,她必须让他知道。

鼓足勇气转向卫玄,“大总管先前不是说会派一个最妥当的师傅来教我骑马么?”

四周一片静悄悄。

静言低垂着头,没看到卫玄眼中掠过的惊喜,也避开了李崇烈洞悉奥妙的会心一笑。

唯有大郡主,一脸莫名其妙的盯着静言,刚想开口却听四虎冷不丁的冒出来一句:“若论王府内骑术最­精­湛的非我们大哥莫属!”

大郡主觉得不妥,静言那个脾­性­……

然而却见静言浅浅一笑,对着卫玄恭敬的行了礼道:“如此,便有劳大总管了。”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大郡主靳文笙目瞪口呆的看着卫玄对静言抱拳回礼。

卫玄竟然答应了?!想当年她想学骑马时也是冲着卫玄这­精­湛的骑术想拜他为师,结果缠了许久卫玄都没答应,怎么今日静言……难道?

“啊!我知道了!”

夏菱和夏荷飞快的同时出手捂住大郡主的嘴,“马场上风大,郡主小心别呛着了。”

今天更新晚了,想着多写一些,把事情交代清楚,免得看官总说我越来越会卡文……

我肯定,这不是夸我的话。

38

静言以为学骑马就是直接骑上去,没想到卫玄把她带到马前,光是怎么安抚和驯服马匹就讲了许久,而后才是逐一讲述骑术上的技巧,如此便用去小半个时辰。

与她同来的大郡主已经骑上马儿与场中的侍卫们赛过好几圈,此时策马而来,高临下的笑道:“卫玄,你怎的如此婆婆妈妈?有人纸上谈兵,我看你是地上谈马!直接让静言上去,拉出来遛遛比你说多少都强。”

静言这人有一项怪僻,对陌生事物心怀恐惧时非常胆小,连靠近都不敢。可是一旦打定主意要学什么或做什么,那骨头里的倔劲儿就上来了,不做好绝不善罢甘休。

卫玄许诺她的冬猎,王府素来的春巡百山,秋猎深林,都需要­精­于骑术。所以经大郡主这么一说,静言此时也有些迫不及待的想上马试一试了。

卫玄看她眼睛亮亮的盯着自己,似乎只要他点头就立刻蹿上马的样子,不由微笑道:“好,那就先骑两圈罢。学骑术不能急于一时,马儿很有灵­性­,你会还是不会它都知道。初次上马千万不要着急,这匹坐骑以后就是你的,你要先摸清它的脾­性­才能事半功倍。”

说着便鼓励静言先摸一摸马儿,“不要怕,这匹马很温顺,你以后就是它的主人了。”

旁边与静言相熟的七虎立刻递上一束草料,“章姑娘可以先喂一喂小耳。”

“小耳?”静言正按着卫玄所言来回抚弄着马儿的鬃毛,“这是它的名字么?”

卫玄点头,“因为它自生下来便比旁的马耳朵小了一圈。”

静言细细去看,她这匹马儿确实比大郡主的坐骑耳朵要小,但是看上去很可爱。尤其是那通体棕褐的皮毛上偏偏额头正中一点白,配着乌溜溜的眼睛,更是可爱非常。

把七虎给的草料喂了,小耳甩了甩头,冲着静言踏了几下前蹄。

卫玄笑道:“这便成了,小耳已经认你当了主人,你日后要常来遛遛。若是平日里差事忙,也尽量抽空来看看它。”

这是她拥有的第一匹马,她自己的马。

静言心头甜蜜蜜的,小声说:“小耳,不许把我甩下来,知道么?不然我就让马场管事断你口粮。”

难得看到她这般孩子气的举动,卫玄和大郡主都笑了起来。

终于上马,静言依然有些紧张,但有卫玄亲自牵马,只需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心中的恐惧就消了大半。

卫玄一边走一边指导她尝试配合马匹的步伐,“不能完全松懈,不然一会儿小跑起来就会颠得难受。你且随着马儿的起伏送胯夹紧马腹,腰腿都要用力。”

静言小心的依照卫玄的话去做,果然比先前好了许多。等到走完第二圈,即使马儿偶尔猛的低头或小跳一下她也能应付自如。

忽然背后响起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却是大郡主和李崇烈一同策马奔来。

李崇烈笑道:“这么个走法只怕章姑娘半年也学不会,下个月城外的雪道就结实了,章姑娘要想一起进山冬猎可不能再这么慢吞吞的来。”

大郡主提着马鞭靠近,“所以我们要下猛药。”

静言一听就觉得大郡主八成是又要来捣乱,赶忙攥紧缰绳向右牵动,试图离这顽劣成­性­的大郡主远一点儿。

卫玄也听出话茬不对,刚要反驳,却见李崇烈和大郡主一对眼神儿,突然一左一右的将静言的坐骑夹在中间。

“别闹!静言刚学懂一点,别惊吓了马匹!”

大郡主一勾嘴角,得意洋洋的笑道:“瞧给你急的!”说罢便探手要去捉静言的缰绳,心说:卫玄这厮竟然还直呼静言的名字?呼哈哈,露馅了吧?让你平时严肃得跟我父王似的,你也有绷不住的这一天么?

因为有先前一次的劣迹,卫玄和静言都只顾着防范大郡主,却忘了这回还多了李崇烈这个帮凶。看准时机,一鞭子下去静言的马匹顿时蹿了出去。

大郡主一声长笑,“卫玄你中计啦!这一招声东击西我使得如何?”

话至一半时大郡主已是扬鞭而去,只留卫玄站在原地­干­吼:“静言!抓住缰绳,不要慌!”

又来这一招!了无新意!

静言只觉心肝肺都被颠得宛如翻江倒海,小耳撒欢儿似的在李崇烈的带领下一路狂奔。眼前景物均是抖来抖去,冬日寒风小刀子似的吹在脸上,马儿拐弯时险些翻下去,吓得她伏低了身子抓紧马鬃,口不择言的恐吓道:“小耳快停下!不然我把你的毛儿都薅下来!”

那边卫玄气急败坏的翻身上马,一夹马腹,骏马嘶鸣中已是迎头冲了过去。又怕惊吓了小耳,半路一折,横里斜Сhā过去。待到追至李崇烈近前,猛的勒紧缰绳,骏马腾起前蹄一声嘶鸣,顿时把李崇烈的坐骑吓得驮着主人尥蹶子跑了,任李崇烈怎么呵斥也不回头。

静言几乎贴在马背上,记着卫玄告诉过她的技巧,尽力坐正,夹紧马腹使劲儿蹬着脚蹬子,却没想到这­阴­差阳错中,不知怎的就合上了小耳的步伐。

静言惊讶的发现如果不坐在鞍子上,而是蹬住脚蹬子半蹲在马上反而不那么颠簸,而且在马儿起起伏伏之间,只要不较劲,腰腿自然会跟着起伏,眼前的景物也不那么抖了。

就在她初次体验到纵马狂奔的乐趣时,一只大手凌空袭来,一把抓住了她的缰绳。

歪头去看,是卫玄。

很快卫玄就制住了撒欢儿的马儿,小耳温顺的跟着卫玄的坐骑变成小跑,最后慢慢变成小步走。

静言扭头对卫玄嫣然一笑,“我学会了。刚才你可见到我骑马的样子了么?我发现这样骑就不颠簸……”

卫玄一看静言傻乎乎的撅起ρi股演示她刚才领悟的骑术立刻大手一伸按住她的腰背,“女孩儿家不许用这种姿势!”

静言一愣,随即恍然大悟,脸上轰的一下红透了,磕磕巴巴的说:“怎么办?我、我刚才撅、撅着……跑了大半圈。啊!!羞死了!”

卫玄收回手,俊朗的眉眼间满满的笑意,安抚道:“放心,有斗篷挡着旁人看不到,只是­精­于骑术的自然知晓你用了什么姿势。不过,没想到你竟然颇有天赋,这种骑姿一般多为赛马时所用,初学者很少能领悟。”

静言摘下手套单手握着脸颊,“吹了半天,全是尘。”

然而在卫玄眼中,经过那一轮狂奔后,静言的脸­色­比平日里红润了许多,愈发衬得眉清目秀惹人怜爱。那双尤为被他所喜的宁静平和的眼睛里多了一分生气,眼波流转间,只让他觉得魂魄都被吸了进去。

这便是传说中的情人眼里出西施了罢?放眼王府,上至王妃夫人,下至大小郡主,哪一个不是容貌极为出­色­?可谓春兰秋菊各有千秋。但在卫玄眼里,只有静言最美好,最合他的心意。

四虎木着脸站在夏菱和夏荷身后,听那两个小丫头叽叽喳喳的说什么大总管盯着姑娘眼睛都直了,还说咱们姑娘真厉害啊,才第一次骑马就能跑得这般快这般好云云。

四虎心中耻笑,嘴上便说:“大总管曾赞我骑­射­的天赋难得一见。”

夏菱扭头上下打量他一眼,撇了撇嘴,“大总管英明,你确实是难得一见,难得一见的笨,难得一见的讨人嫌!”

看着俏丽的丫头拖着姐妹施施然去了,三虎捅了捅四虎,“你这不是送上门让人损么?”

四虎漠然的脸上忽然一笑,盯着夏菱的背影道:“你懂什么?这就叫做打是亲骂是爱。”

三虎心中浮现一个偌大的字:贱!

平日里马场从未一下来过这么多年轻姑娘,今天跟着大郡主和静言过来的大小丫头没有二十个也有十八。

冬日里阳光灿烂,场院四周扫拢的白雪映衬着三五成群衣着艳丽的丫鬟,一个个或娇俏或羞涩,惹得一众血气方刚的亲兵侍卫心里像踹了只伸着爪子乱挠的小猫。

还好今日有卫玄在场,能镇住儿郎们不敢过分。于是小伙子一个个拼尽全力施展所能,马儿跑得快飞起来,故意在姑娘们面前表演俯身抄石,更有甚者还卖弄起镫里藏身的绝技。

大郡主最爱这种场面,高声大赞,还对最出­色­的几名侍卫打了赏,最后更是命人在中午备下几桌酒席,奖赏将士们。

此言一出,满场儿郎轰然叫好,把这跑马场闹得险些翻过来。

此时静言和卫玄已是并行了许久。

任由马儿悠然漫步,静言想着既已对卫玄存了那份情意,便不应再故作姿态。尴尬和羞涩还是有的,礼节和分寸亦不能逾越,但卫玄现今在她心中已非旁人,自然在对待他的态度上要比往日亲密许多。

从来静言只跟他谈府中的差事,现在却能听她细细描述初次骑马的心得。也许那声调太过平稳枯燥,那语速也是慢慢吞吞,但在卫玄耳朵里便是天籁了。

场中不知是哪个冒失的愣头青出了丑,惹得众人哄然大笑。

卫玄一震,惊觉他们已骑了许久,尤其是对静言这种初学者。怕她今日兴起太过疲惫,只怕明天腰腿会酸疼,便教静言如何勒停马匹。

待到停稳后,卫玄率先翻身下马,借着马匹遮挡,双手一握静言的腰便把她抱下马来。

静言羞得满面通红,一连退了三步才说:“这一次是初学,以后再不能这样了。若是自己都不会上下马匹,又怎能算是会骑马呢?”

卫玄亦是后悔自己一时冲动,相比昨日沉闷的心情,今天静言肯主动示好简直让他心花怒放。暗骂自己忘形,尤其静言又是这般遵循礼节的姑娘。

恭敬的拱手赔罪:“是我莽撞,请章姑娘原谅。”

“好啊你们!玩儿得这般开心竟然不叫我!”

大世子洪亮的声音自马场外传来,转眼间已带着随从兴致高昂的冲了进来,嚷嚷着:“难得今日热闹,这么多人光是跑马太无趣了,不如咱们来赛马球!”

有一个大郡主就够闹的了,又来一个大世子,恐怕今日真是要闹翻天。静言和卫玄对视一眼,看到对方眼里相似的无奈,不禁齐声笑了出来。

大郡主附和得最凶,声音最高,一丝一毫女孩儿的形象全无。一眼看见卫玄便催马奔过来,嘻嘻哈哈的说:“卫大哥太偏心!就知道照顾静言。不行不行,你今日一定要下场来陪我们一局,也让静言见识一番咱们左将军的风采。”

李崇烈和大世子此时也过来了,纷纷下马来劝卫玄,大世子更是直接上手,“你这家伙最可恨,上次赛到一半就跑了,说什么前头有事儿?言重山也不是吃­干­饭的,有什么让他去应付,今日你定要与我决个高低!”

又转头看着静言惊道:“咦?小表妹也会骑马么?这样很好,再过一个月带你一起进山冬猎去。”又问会不会­射­箭,得知不会还安慰道:“不怕不怕,不会也无妨。冬季山里可玩儿的很多,让小子们陪你捉麻雀捕兔子,或者看他们去打冰排鱼。”

大郡主起哄道:“对,然后你便在营地里给我们烤鱼烤­肉­,烧上热热的一壶酒,就像山里那些小媳­妇­等自家男人打猎归来一般。”

静言哪里经受过在众人面前被公然取笑?闻言便垂下头,羞涩的样子让大世子和大郡主更是笑得开怀,连说家里终于有一个有姑娘样的女孩儿了。

卫玄冷下脸子,李崇烈笑得意味深长。

正是笑闹间,突然听到一道清朗的声音说:“大哥大妹这是因为什么笑得如此开心?”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二公子也带着人过来了,边走边说:“听见马场这边热闹得很,便忍不住也想来玩耍一番。看这样子是要赛马球么?加我一个如何?”

静言抬眼去看,只见二公大步行来,衣袍翻卷玉树临风,在这明亮日光下,俊美的面容显得愈发出­色­。

忽然心中一动。

她屋里镇日人来人往的人多手杂,二公子绝不会来素雪庭,她为避嫌也不愿去东院找他,所以那封清婉姐让她转交二公子的信她是随身带着的。

不愿打发丫头或小厮送信只因顾及清婉姐姐的声誉,可现下这番情景却让静言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

大郡主,大世子,卫玄,李崇烈。

如果当着这四个人的面把清婉姐的信转交二公子,等于整个王府的人就都知道了。

王府作风开放,完全不似旁的府邸那般刻板,两情相悦的恋人诸如大郡主和穆丹公子,便是王爷王妃乃至姑­奶­­奶­,都是乐得看到他们平日里的浓情蜜意。

本来就是么,若是两人彼此有意,又不是做什么苟且之事,何必要弄得这般遮遮掩掩的?

而且,虽从未听过外头传闻二公子有什么风流韵事,但静言心里就是觉得他不似卫玄那般实诚稳重的男子。

越想越怕清婉姐一时难忍相思之苦做下错事,不如借此机会把这事挑明开来,让上下的人都知道,廖家小姐和二公子情投意合!

然而,这件事毕竟太过冒险。静言也怕一步走错害了廖清婉,如果能和卫玄商量一下就好了,可是这种机会太难得,错过就没有了。

正是踌躇时,却听大郡主话中带着淡淡讥讽的说:“二哥的伤痊愈了么?可别再抻着碰着,不然你那蕙兰表妹可要伤透了心。”

二公子微微一笑,“已全好了,多谢妹妹关心。我那表妹柔弱天真,看我受伤难免担忧,这种小户人家的姑娘见识短,倒让妹妹见笑了。”

静言心中一惊。仔细回想,记起这个蕙兰是安夫人堂兄的女儿,秋猎时也被邀来府中,又见大郡主眉眼间的鄙薄和大世子暧昧的笑容顿时心中一寒。

庆幸没有把清婉姐的信交出去,二公子这种做派,怎么配得上清婉?

与在众人眼中轻浮风流的男子结交,本身就是有损姑娘的声誉,还好,还好。

旁人兴许没注意到,卫玄却是把静言神­色­上每一丝变化都看在眼里。

借着世子等人忙着分派人手,卫玄压低声音问:“出了什么事?”

静言向旁使了个眼­色­微微摇头。

李崇烈适才也是看到静言面­色­微变便留了心,他对这个关照过他的姑娘很有好感,原想询问两句,却听见卫玄先问了。又见静言面有难­色­,便假作去跟卫玄说话,往二人面前一挡,阻断了身后所有人的视线。

“大总管晚上来涤心斋小聚如何?”又压低声音,“章姑娘可愿同来?”

静言有些犹豫,她不想旁人知道清婉的事儿。

卫玄却是点头道:“好。”又问她:“你来么?”

静言还未答话,大郡主横里冒了出来,探头道:“同去同去,上次赏月聊得投机,正好没喝痛快,今晚补上!”

说罢便替静言应下,还偷偷用手肘挤了挤静言,眨眨眼说:“就你最无趣,不喝酒又不爱说话,这次罚你请。”

这就是骑虎难下,不得不去了。

静言在心里叹气,面上也只能答道:“好,必然尽心预备。”

抬眼见卫玄正看着她,杂乱的心事顿时平静了许多。

这样也好,李崇烈现今在卫玄麾下,大郡主秉­性­耿直。这些人都是有见识又不会胡乱说嘴的,一起商量商量总比她自己瞎琢磨强。

那边已经分好了队,临上马时卫玄低声嘱咐她,“晚上多穿一件。”

静言微微一笑,“知道了。”

39

这还是静言头一次观看打马球。

由卫玄、李崇烈和大郡主率队对抗大世子和二公子率领的一众儿郎。上场之人无一不是王府中骑术­精­湛的好手,静言站在人群中伸着脖子踮起脚尖看得专注又投入。虽一开始看不太懂,但被场上热烈的情绪所感染,也跟着大家一起拍手叫好。

尤其在卫玄得了球时,静言更是紧张得心头突突跳,恨不得他每挥动一次击球杖都能得手才好。若是有对方蛮横来枪的,又担心卫玄会不会受伤。

这二十多人,人人手中都拿着那么长的球杖,马儿奔腾间要击球,抢球,躲闪,还能顾及身旁的人?一场结束便有七八位挂了彩。

静言紧紧地攥着马鞭小声吩咐夏菱,“你去看看大总管可受伤了没有。”

夏菱笑道:“姑娘无须担心,一点儿小伤不算什么。您还没见过夏季时这些儿郎们对练拳脚呢,有时打得兴起王爷会亲自来观战,决出胜者轻则打赏些银两,重奖时还会提升官职。那才叫人人挂彩,头破血流都是轻的。”

静言闻之大惊,“这、这太粗鲁了!”

夏荷在一旁晒笑道:“姑娘啊,咱们这是武将王府,与那些成年念念诗唧唧歪歪的京城大官家可是很不同的。不说咱们王府历来重武,且说已过世的老王妃,就是蒙州草原上尊贵的莫伊族公主。您留心看看,适才那几个抢球最凶悍的便是老王妃带来的莫伊族亲兵后裔,他们极擅骑­射­,每年到了仲春之月,为了庆祝万物复苏,咱们王府还有遵从莫伊族传统的摔跤竞技呢。”

夏菱接过话头笑着说:“是啊,若是在竞技中哪个儿郎没受伤,那便是最胆小最懦弱的,会被全府上下的人耻笑一整年,只能等到来年才有机会一雪前耻。”

这种竞技在静言看来简直耸人听闻。

以她从小接受的家教,打架斗殴是最鲁莽最有失风度的行为,可在王府,不但要打架,还要挂彩,不然就会被嘲笑?

知道夏菱和夏荷不会骗她,静言就自我安慰这便是武将王府的传统和特­色­了。

细想想也是,如果驻守边关的武将也像旁的那些贵公子般镇日之乎者也赏花观月,恐怕琉国人早就打到京城去了。

忽然心中一动,一个让她脸红心跳的念头浮了上来:她早晚都是要习惯这些风俗的。

偷眼去看被侍卫们围在中间的卫玄,心里暖暖的。

最终临近正午时分才决出胜负,卫玄那一队技高一筹,当然也有一部分大郡主艳若骄阳的美貌功劳在内。

赢了球的郡主兴致更高,一声招呼,率领着参赛儿郎们直接冲向东院棣棠轩。

冬晴早已按照郡主先前的吩咐在棣棠轩厅中摆下四桌酒席,丰盛美味的菜肴无需赘述,最难得的便是大世子,卫玄,大郡主,二公子乃至李崇烈都没有丝毫架子,与兵士们同席而坐,推杯换盏。

静言觉得有些尴尬。论起来她不是王府直系亲眷,更没有参与这项比赛,桌上之人除了卫玄等人,其余更是一个也不认识。

大郡主要拉她入席,卫玄却体谅静言在生人面前比较羞涩,而且怕她被这几桌子狼吞虎咽的男人吓到,便替她挡了。

大郡主笑着小声骂了卫玄几句偏心,而后也不强留,亲自把静言送出棣棠轩,还挤兑她:“晚上定要好好吃你一顿,若是预备的酒菜不够新奇­精­致,看我不掐你的!”

能不与陌生男子同席,静言顿时松了口气,听她这么一说便笑着答应:“知道了,王厨娘很有几样拿得出手的小菜点心,晚上你等着吃好的罢。”

大郡主很满意静言比刚入府时活泼了许多,当下也没再难为她,两人又说了几句便散了。

下午也不过是寻常那些琐事,静言一一料理完毕,又去王妃院里走了一趟。陪着聊了会儿家常,又把上午郡主和世子打马球的事儿学了,王妃听了很高兴。最后被迫欣赏了一番王妃新近秀的鸳鸯,照例是一团乌云状。

等从王妃院里回来,时候已是不早,静言赶紧叫夏菱和夏荷帮着梳头换衫。厨房那边来了信儿,说是酒馔备齐,已把一些下酒小菜送到了涤心斋。

等到静言带着夏菱和夏荷过去时,大郡主和卫玄也到了。

静言向来是话最少的一个,桌上的四人中,那三人的话题自然围绕着上午的球赛谈开。说到兴起时,大郡主还比划起来,要不是静言拽了她一把,郡主险些在屋中就演示她那一记颇为自得的“猴子捞月”。

李崇烈很是心细,发现静言虽一直面上挂着笑容,但神­色­间掺着一丝烦恼,便问道:“早先在马场打马球分队时就见章姑娘似有什么烦心事,尤其在郡主提及……二公子的表妹之后。不知姑娘可是遇见了什么麻烦?说出来大家听听一起帮忙出出主意总比一个人憋着强。”

静言听了心中很感激李崇烈的体贴,她正愁着如何才能不太突兀的提起这个话头,毕竟这是件很尴尬的事。

下午她就打定主意,无需把清婉姐写了信的事儿捅出去,也不提清婉的名字,只说因为她有一个相熟的好姐妹,对二公子颇为钟情,所以上午她听闻郡主提及二公子和他表妹似是有些情意,便怕自己的姐妹平白害了相思。

才刚说完,大郡主便冷笑道:“我可劝你那好姐妹省了这份情罢。二哥那个人明里看不出什么,背地里却是个最风流的。就我所知,城中至少还有三位小姐为他害着相思病,虽二哥并未与她们如何,也未曾有过什么许诺,但在我看来,这种四处留情,对谁都温言软语的最可恨!喜欢一个人便要只对他一个好,从此眼里只有他,除他之外,旁的人便是暗示钟情抑或纠缠不休也要严肃的拒绝,不然便是平白给人留个念想,吊人胃口又算什么?”

静言心里很是赞同大郡主这番言辞,但这对廖清婉一事并无帮助。

叹气道:“可是我那好姐妹看着却是很迷恋二公子,我也劝过她两句,一个字都听不进。”

大郡主便说:“你只管去告诉她,就说靳文筳的亲妹妹说了,她哥哥早有了意中人,左右轮不到她,让她趁早断了这份念想!”

原本卫玄和李崇烈一听是关于女儿家的私情,都不便Сhā嘴,此时一听大郡主如此鲁莽便异口同声道:“不妥。”

大郡主冷下脸子,左右看了一眼二人道:“怎么不妥了?”

李崇烈一笑,看向卫玄点点头,“左将军先请。”

卫玄也不推辞,直言直语,“我虽不甚了解你们姑娘的心事,但,这天下间最难断的便是念想了。否则哪里来的那么多因为不死心、不甘心铸成的大错?又有多少人为了一个渺茫的念头铤而走险?”

说这话时,卫玄的眼神状似无意的瞟了一眼李崇烈,然后才说:“所以,我的意思是,既然这位姑娘是静言的好姐妹,不如咱们稍微帮衬一把。”

大郡主和静言都看向他道:“怎么帮?”

卫玄泰然一笑,“眼见为实。只需最近让人盯着点二公子的动向,最好是他与任何一位外府小姐见面时,由静言带着她的朋友‘不经意’的撞见。我想,只要这位姑娘不是死心眼子,这份无望的相思便可化解了。”

静言刚想说这个主意不错,就听门外有人高声道:“天­色­已晚,男女共处一室像什么样子!真是没羞没臊!”

这尖尖细细的声音不是别人,正是姑­奶­­奶­!

话音刚落,不等屋内四人起身,门板便咣啷一声被人用力推开,先进来两个冷着脸的丫头,而后便是衣饰华贵的姑­奶­­奶­。

仰着下巴把房中的两男两女逐一打量一遍,姑­奶­­奶­嘴角勾起一丝假笑,“李公子在王府住得还习惯么?前阵子听闻你身体虚弱,想不到竟让我们王府里的年轻姑娘如此记挂,专门费尽心思为你打理饮食。”

大郡主冷哼一声,“这可不是专门为谁,原是我们四个约好的今日小聚。”

姑­奶­­奶­眼神一闪,厉声呵斥:“放肆!你这是跟长辈说话的腔调么?你母亲所教你的便是这般礼仪?”

大郡主立刻翻脸,秀丽的眉毛斜斜飞起,正要张口时卫玄却上前一步,拱手施礼道:“今夜小聚是下官赢了马球一时起兴所致,与大郡主不相­干­。今日我们本在一队,中午已在东院摆过一场犒劳儿郎们的酒席,想必姑­奶­­奶­也是知道的。但下官午后还有公务在身,未能尽兴,便邀请大郡主和李公子私下小聚。郡主和章姑娘脾­性­投缘,便也拉了一同前来。是以,错皆因下官所起,还请姑­奶­­奶­责罚。”

卫玄把事儿都揽在自己身上,话也说得分明,但姑­奶­­奶­根本不吃这一套。

当下冷笑道:“是么?章姑娘是被拉来的么?怎么我听说这些酒菜全是姑娘亲自细细叮咛西院后厨做的?依我看,这不是什么脾­性­投缘,倒像是有人把西院当成自己的私库,不知从哪儿找来个小使唤方便中饱私囊呢!”

静言一直垂首站在一旁,听见这话不由抬起头,只见姑­奶­­奶­正眼神凌厉的盯着她:“章姑娘,你一上任便是大改规矩,一日一盘库,那我就不知道你明日的库要怎么盘?短了的这些果蔬鱼­肉­你要在账上怎么算?”

静言规规矩矩的行过礼答道:“今日这些酒菜所花费的银钱并不算在公帐上,一共八百二十一文,我已经都交给厨房的王厨娘了。”

姑­奶­­奶­一抬眉毛,“是么?王厨娘,我怎么没听你说章姑娘还给了钱?”

说话间王厨娘应声从门外跑了进来,满脸堆笑道:“是给了是给了,老奴记­性­不好,把这个碴儿给忘了。”

姑­奶­­奶­听了也不生气,轻飘飘责骂了王厨娘几句便不再提,话锋一转又说起静言等人夜间相聚的事儿,权当适才卫玄一番话白说了。

幽幽轻叹,“我早就跟王爷说过,有些事儿都不是平白冒出来的,有些脾­性­就是随根儿。文笙,不是姑姑刻薄,你一个姑娘家,身为筑北王府大郡主,净是跟年轻男子恣意结交打得火热像什么样子?”

大郡主与她这位姑姑早有间隙,现下听她话里说什么随根儿,这便是把母亲也绕了进去,顿时火起,冷笑道:“说起随根儿,母亲素来深简出,静雅贤淑,我这火爆脾气看着倒是像姑姑的地方多。”

姑­奶­­奶­也笑了,“是啊,可惜我没福气有你这么一个好女儿。”忽然一扭头看着静言,“素闻章姑娘家教甚严,不知你家人知道你深夜与男子相会同桌而食又会怎么想?真是罪过,好好一个姑娘进了王府,偏被带得如此轻浮不知羞耻,传出去岂不是要被人耻笑?”

说罢突然面­色­一变,“今夜都是谁跟着章姑娘过来的!”

夏菱和夏荷立刻被门口的王厨娘向前推了一把,那厨娘得意洋洋的说:“回姑­奶­­奶­,就是这两个小浪货。平日姑娘还未说什么,她们倒先说嘴!章姑娘秉­性­温和,都是让这些小丫头挑唆的!”

静言看着姑­奶­­奶­眼中­阴­狠之­色­一闪而过,立刻上前挡在已被按着跪在地上的夏菱和夏荷面前,“请姑­奶­­奶­不要轻信旁言,我的所作所为从未受任何人挑唆。”

姑­奶­­奶­上下打量了静言一眼道:“请姑娘入府是帮着王妃打理西院琐事,我们王府惩治不听话的丫头还轮不到你管。来人!把这两个小丫头给我拖出去打二十板子!也让那些专爱挑拨生事的婢女婆子看看,再敢仗着有人撑腰兴风作浪会是什么下场!”

仗着有人撑腰兴风作浪?

这话里套着的话直直的甩在静言脸上,不啻于当众抽了她一耳光。明着是骂夏菱和夏荷,其实还不是拐个弯子说她是仗着王妃撑腰么?

但她如今还能说什么?姑­奶­­奶­的话说得很清楚,她不过是个请进来帮着打理西院琐事的,只怕她再求情姑­奶­­奶­更是要拿夏菱和夏荷撒气。

恨恨的扫一眼一脸得意的王厨娘。今日是她大意了,让西院准备酒菜等同直接告诉姑­奶­­奶­晚间在涤心斋有把柄给她抓。

先说男女共处一室,又说私下盗用西院的东西,再后来把大郡主也牵扯上了。看来今日姑­奶­­奶­是不会善罢甘休,非要痛快的出口气才算数。

有几个虎背熊腰的婆子进来拖夏菱和夏荷,吓得夏荷哭喊道:“大郡主救我!”

姑­奶­­奶­闻声怒斥:“我看今天谁敢拦着!”

就在此时,只听一把软绵绵的声音说:“堂姐这是发的什么火儿?”

屋里屋外的婢女们齐齐行礼,抓着夏菱和夏荷的婆子们也都松了手。

夏菱已经吓得面­色­苍白,听见这声音宛如看见了救星,手脚并用跪着爬向门口哭道:“王妃!奴婢该死,今儿看大总管和郡主高兴便撺掇章姑娘一起过来凑趣儿,一时忘了规矩,请王妃责罚!”

王妃身边的四个小丫头恭恭敬敬的站在门口,其中一个示意夏菱回避,然后只见春巧扶着王妃慢悠悠走了进来。

王妃看都没看夏菱和夏荷一眼,径直走到姑­奶­­奶­面前,“天­色­已晚,不知这几个小丫头犯了什么错儿竟让堂姐如此动怒?”

姑­奶­­奶­冷冷的盯着王妃却不答话。一时间室内之人均是屏气凝神,筑北王府两个最有权势的女人面对面站定在涤心斋厅堂之上。

一个笑意妍妍,一个怒目相向。

40

看着面对面站在涤心斋厅内的王妃和姑­奶­­奶­,静言觉得这场面就好似两军对垒。

然而,自从王妃来了之后,厅堂中压抑的气氛缓解了许多。明明应该是针锋相对,但无论是这两人的神­色­还是姿态,都只给人一种感觉——小心翼翼,僵持不下。

也许,在王府中,这两名女人就好似西院的两座山峰,自许久之前便是遥遥相望,谁也别想轻易压过谁。

短暂的静默后,王妃嫣然一笑,“天儿晚了,别打扰李公子歇息。堂姐若不嫌弃,不如去我的容华斋坐坐,咱们也许久未曾好好的谈谈心了。如何?”

姑­奶­­奶­此时已收敛了情绪,亦是一笑,“也好,李公子毕竟是,咱们这些家丑也不应在外人面前料理。”

姑­奶­­奶­刻意在“外人”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说罢还扫了静言一眼,而后一转身,自有小丫头殷勤的上来扶着,留给众人一个挺直的背影。

李崇烈和卫玄均是躬身相送。

王妃不以为意,只吩咐道:“将夏菱夏荷王厨娘一并带去容华斋。”

跟着大郡主的冬晴和一直垂手伺候在王妃身边的春巧立刻亲自挽起依然跪在地上的夏菱和夏荷,春巧冷笑着看了看王厨娘道:“那就劳烦王大娘走一趟吧!”冲跟着的小丫头一使眼­色­,立刻有容华斋的两个丫头虎着脸架起王厨娘。

王妃点手招呼大郡主,示意她过来一起走,大郡主却回头看着静言:“你就别去了。”

王妃见了便笑着说:“静言怎能不去,今儿是夏菱这两个丫头惹了你姑姑不高兴,静言难免其责。我懒散惯了,总被你姑姑和父王说不担事儿,今夜正好也学学怎么惩办丫鬟。”

说罢冲卫玄点了点头,“我听王爷说李公子如今在你府中供职,按理他不应再住在王府。但我也知道,你府中只你一人,上下的事儿都是依仗着老长史张罗着。李公子既然任职司马,想必是军务上的事儿多,府中全是些日常杂物,所以回府也有不妥。要不这么的吧,你明日与王爷商议商议,怎么妥当安排李公子的食宿,免得旁人总惦记拿这个说事儿,平白惹了闲话牢­骚­,于你和李公子都是很不利的。”

卫玄恭敬一揖,“多谢王妃提点。”

王爷的内眷突然出现让李崇烈尴尬万分。

自从姑­奶­­奶­和王妃进来,他留也不是,避也不是,一直僵僵的站在一旁。后来听姑­奶­­奶­说的那句“外人”,更是揭开了心中一道疤。

外人,外人,他和母亲在肇亲王府便一直被百般排挤,肇亲王王妃就曾明着暗着说过多次他们娘儿俩是外人,是隔了一层肚皮,存了贼心的外人!

此时李崇烈强压心中的凄苦往事,木然的随着卫玄冲王妃行礼,却听王妃温温柔柔的说:“今日之事让李公子看笑话了。我说你住在涤心斋不妥也是怕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背后编派是非,你如今是卫将军麾下从属,将军一族与王府渊源深厚,你自然不能算作外人。我们女人说话有时难免没见识,请李公子不要介怀那一两句的无心之失。”

李崇烈一揖到地,“不敢,王妃言重了。”

王妃微微一笑点头回礼,便拖着大郡主步出厅堂。

静言跟在人后,心中七上八下的,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果然卫玄也抬头看着她。

卫玄做了个抿紧嘴­唇­的动作,然后微微摇头。

静言明白他这是嘱咐自己少说话,别冲动。又看到卫玄灼灼的目光里全是关怀,那眼神就好似在跟她说:别怕,有我。静言顿时觉得心中那十五个水桶也平稳了大半。

容华斋。

室内熏香袅袅温暖如春。姑­奶­­奶­和王妃坐在上首,大郡主和静言站在一侧,地上并排跪着夏菱夏荷以及王厨娘。

若说夏菱和夏荷这两个丫头是遭受了无妄之灾,那王厨娘便是被王妃三两句话扣上了“挑拨是非”的大帽子,罪有应得。

自来到容华斋,姑­奶­­奶­便不再收敛她那彪悍泼辣的做派,把大郡主和静言身为年轻姑娘却不知自爱又轻浮的行径数落了一遍。

又说大郡主,“虽然我们嘴上不说,但谁不知道你心里已有中意的男子?既然情有所归,更是要时刻注意避嫌,不然传出去,你那意中人又会怎么想?”

大郡主怒极,扬着声音答道:“穆丹若是那般猜疑之人我也不会中意于他!”

还要再说却被王妃笑骂了一句:“文笙怎能跟姑姑这么没礼貌?”

说罢又看着姑­奶­­奶­一笑,“想必他们这些年轻人平日里都是关系极亲厚的。卫玄从小长在王府,便是王爷也让文笙他们称他为兄长。李公子身份尊贵,如今又是左将军府司马,王爷也对他非常器重,只怕假以时日便将成为王爷的好帮手。那他更是咱们王府的贵,和言先生等人一样。”

看姑­奶­­奶­似要反驳,王妃便拉着她的手说:“我深知堂姐素来一心为着王府为着北疆。记得当年言重山初初投奔王爷之时,您是很喜欢的。我见识浅薄,男人们办的事儿知之甚少,幸亏有堂姐了解那些公务以及朝堂上的掌故,在王爷少年之时便一直尽心辅佐。所以啊,看着这一个一个的孩儿们长起来,咱们真是老了。文笙泼辣爽直,王爷曾说,她似足了堂姐当年的英姿。有时我就想,这以后的北疆,就指望他们这些小一辈的了。文笙也好,文符和文筳也罢,看着都是能担起事儿的,所以对他们都结交了些什么朋友,我便很少过问。想当年老王爷去的急,王府上下突然间只剩您和王爷姐弟两人苦苦支撑,若不是有年纪相仿的那些朋友一力帮衬,又怎会有今日的风光?”

这还是静言头一次听到这段历史。悄悄去看姑­奶­­奶­,只见她眉眼间的怒气去了大半,眼神也不那么锐利了,似是在回忆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姑­奶­­奶­才长长的叹了口气,“话这么说是没错,但现下他们这些孩子怎能与我和弟弟当年的情况相提并论?我是真心喜欢这些孩子们,哪一个不是疼到心坎儿里?就是因为喜爱,所以才严格。文笙也不小了,我当年虽也年少,但情况所迫,不得不在外面周旋应酬。你也应有所耳闻,当年巴雅城里可没少有人背后编派我孟浪泼辣,便是如今,老一辈的人里也不会说我什么好。”

王妃一笑,拍了拍姑­奶­­奶­的手道:“身正不怕影子斜。”

姑­奶­­奶­摇头,“人言可畏,正的也有被歪曲成斜的。”

就是因为姑­奶­­奶­这句人言可畏,王妃淡淡一笑,揪住话茬提起,“不知是谁将今夜郡主他们小聚的事儿告诉了堂姐?想必那嘴里也说不出什么好的,才惹了堂姐生气。”

于是王厨娘便被推出去与夏菱和夏荷一同跪在堂下。

王妃点头道:“约莫猜到是你了。”

又问姑­奶­­奶­,“堂姐可知为何这次我能猜到是王厨娘么?”

姑­奶­­奶­冷冷一笑,先不答话,反而提起:“章姑娘虽不爱说话骨头里的­性­子倒很硬气。才来王府就立项改制,只怕是得罪了一圈儿的人还不自知。王厨娘是府中的老人了,这新老之间起了别扭也是正常。章姑娘是否为难了他们这些下人我不知道,但能惹得旁人盯紧了不放,想必也开罪得不轻罢?”

静言垂着头不言语。

王妃说道:“正是。我也觉得静言这丫头有时候呆呆的像根木头,只把差事放在心里,却不懂旁的那些人情世故,到底还是年纪小。不如,堂姐有空时提点她几句?咱们也都是为了王府好,虽这丫头笨了些,好在是肯为王府尽心尽力。”

姑­奶­­奶­轻蔑的哼了一声:“不敢不敢,章姑娘是王妃的远亲,若论提点也轮不到我。”

王妃轻叹,“堂姐这是笑话我呢。您也知道我是最懒散愚笨的,还谈什么提点?”

说罢就招呼静言,“真是个笨丫头,还不快些给姑­奶­­奶­磕头?你这年少无知的得罪了人都不知道,日后可怎么帮我管好西院呢?西院这么多女人,寻常赌个气啊,斗个闷子啊都是少不了的,你应多听姑­奶­­奶­说说掌故,免得再犯错儿还得劳烦长辈提醒。”

静言赶忙走出来给姑­奶­­奶­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

姑­奶­­奶­虽未给什么好脸­色­,但也受了,还亲自伸手将她扶起,“你有个好表姑,可别负了你表姑今日一片苦心。”

静言起身后又躬身行了礼才退至一旁。

原以为在涤心斋姑­奶­­奶­发了那么大的火儿,到了容华斋会和王妃吵嚷起来,却不想这两个女人只是各自拿言语试探。

无论是王妃东拉西扯的避重就轻,还是姑­奶­­奶­给足了面子就借坡下驴,只让静言有一种感觉,绵里藏针。

看着二人手着挽手,面上亲亲热热,到底是因为什么让她们结了怨?

后来王妃叹息着又提起丫头婆子们喜欢挑拨一事,眉头微皱眼含不忍,“夏菱夏荷,你们俩在王府伺候了这么多年,我原以为是很妥当的,不想却连规矩都忘了。静言推搪不过郡主的撺掇去胡闹,你们俩怎么也不拦着些?今日必要给你们一个教训,你们可服气么?”

夏菱和夏荷齐齐磕头,“请王妃责罚!”

王妃点头道:“春巧,把人带到厢房面壁思过。”

夏菱和夏荷又磕了头,均是想不到仅仅去跪一宿就能了事,心中无不暗喜。能不被掌嘴打板子就是保存了颜面,跪一宿又何妨?

而且明眼人一看便知,王妃处置了章姑娘的丫头等于做了个样子给姑­奶­­奶­看。地上跪着三个人,两个是王妃指派给“远亲”姑娘的贴身丫鬟,另一个是姑­奶­­奶­一直宠信的西院厨房管事,王妃来了这么一手,就是逼着姑­奶­­奶­处置那厨娘了。

而这位姑­奶­­奶­也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如果她此时护短便是输了王妃一招,且王妃向来被认为是宽厚之人,她罚了面壁思过,那姑­奶­­奶­这位历来以做派犀利强硬著称的必然不会从轻,只能更上一层楼。

于是这一层楼上去了,就让王厨娘挨了十个嘴巴。

挑唆生事乃是犯了口舌,王府西院有专门惩治这一项的“慎言板子”,那巴掌大的木板拍在脸上是什么感觉只有领过罚的才知道。

旁人还好,静言却是头一次听说王府还有这种东西。听着院里噼噼啪啪的声音,后来又看到嘴上脸上都红肿一片的王厨娘进来磕头,静言突然觉得后脊梁冰寒一片。

罚也罚了,能扯的闲篇儿也扯完了,最终以大郡主和静言行为“轻浮”闹起来的事端就在下人们被责罚的结局中落幕。

姑­奶­­奶­带着人,就像来时一般趾高气昂的走了。时辰已晚,王妃让大郡主早些回房歇息,却是留下了静言。

“你们因为什么事儿跑到涤心斋小聚?”

静言早已判定王妃是个表面敦厚内心玲珑的女人,而且她也想通了,在王府必然要依附姑­奶­­奶­或王妃中的一方,那对着她已选定追随的王妃,静言决定有一说一,没有丝毫隐瞒。

还是这个熏香袅袅温暖如春的房间,没有外人。所有丫头,包括春巧在内都被遣了出去。王妃斜斜的倚在榻上,似笑非笑的听着静言把由廖清婉的信引起的小聚说了一遍。

等静言说完,王妃微微一笑,“这又是个注定要伤心的姑娘了。”

看静言眼中带着疑惑,又说:“凡是跟二公子沾边儿的事,以后你千万不要跟着参合。你是个姑娘,是女人。你在西院,不是东院。我知道你是好意,不忍看自己的好姐妹伤心,那我就告诉你一些话,你自己斟酌着怎么说给你那姐妹听。”

于是,在这个冬夜,容华斋内,北疆某些静言不知道的往事被王妃慢慢道来。

举国上下,筑北王府历来在所有亲王府和外姓藩王王府中都是最特别的存在。不提那些挂名的亲王,只说了同样是藩王王府的庆南王府。

南域富庶,庆南王一力发展经济,早就将兵权交付,南域的王府便只剩荣氏一族的亲兵而已。北疆地处边关,相邻的琉国人异常剽悍,所以筑北王府一直兵权在握。更相传曾经还有特定的某个皇族持有一份密诏,可以随时调遣北疆军平定“内乱”云云。

所以这筑北王府真是上位者心头一把双刃剑,又要笼络又要防。

是以,北疆军镇守边关却又处处为人制肘,只有自力更生。

以前的北疆是苦寒之地,又被防范猜忌,后来有英明神武的世宗即位,才在老王爷兄弟俩手中终结了连年的边关征战,总算太平了这二十多年。但老王爷的双生弟弟却在最后一场赫赫有名的帝泉关之战中战死沙场,也就是姑­奶­­奶­的父亲。

姑­奶­­奶­的母亲在她幼时就去世了,姑­奶­­奶­便被老王妃一直带在身边视如己出,老王爷夫­妇­对她的宠爱远远多过对自己亲子的数倍。

因为……

“姑­奶­­奶­的母亲和老王妃是亲姊妹,都是蒙州草原上最强悍的莫伊族中尊贵的公主。你必然在想我为什么要跟你提这些北疆往事罢?我就是要告诉你,因为王府的‘特别’,所以大世子和二公子乃至两位郡主,身为筑北王的子女,他们的婚配必须要仔细斟酌。北疆才安稳了几十年,莫伊族的公主能带来草原上最强一族的支持,能带来大笔财富,廖家的小姐能带来什么?”

静言一震,直愣愣的看着王妃。

王妃淡淡一笑,似是自嘲,又似感慨,“所以我作为巴雅城中一个普通氏族的女儿能嫁给王爷,真是福星高照。”

41

经过那一晚王妃的一席话,静言更加为难该怎么对清婉说才好。

在她看来,肯定是不能把大郡主说的“二公子风流成­性­”告诉她,而换种说辞,无论是中意之人另有所爱或是因为她的家世“不配”嫁给有情郎都很伤人。而且,清婉的信到底要不要交给二公子亦是让静言犹豫再三。

这一耽搁就是好几天。

自从在涤心斋闹腾了那一次之后,静言每日早起便又多了一项——去给姑­奶­­奶­请安。

她不傻,虽然王妃未曾直接吩咐,但就从那晚王妃让她给姑­奶­­奶­磕头认错,话里带着一句多跟姑­奶­­奶­学些王府掌故,她就知这是点醒她平日里应酬功夫做得不够。

以前静言只求做好自己那一摊子事儿,打定了主意要少交际多­干­活儿,现下却发现这都是痴心妄想。身在王府,人人都悉心钻营,只她闷头闷脑的,即使不犯错,在别人眼里也是不识抬举,无礼傲慢。

于是在一番小心打探旁敲侧击之后,静言摸清了姑作息和喜好,又因为先前王妃说过的话,每日一早便第一个去给姑­奶­­奶­请安。

一连去了三天。

第一天人都没见着,只出来个小丫头说姑­奶­­奶­早间倦怠不想见人便把她打发走了。第二天足足让她站在廊子里等了一刻才进去,对着她的大礼人家也只是哼了一声算是应了。第三天才说上一句话,“这么早王妃起了么?”

静言答说不知王妃起没起,她都是先来给姑­奶­­奶­请安的。

于是因为这句话得了个假笑,外加一句:“章姑娘有心了。”

这件事王妃是知道的,而且还夸了静言,“你先去给姑­奶­­奶­请安很对。”然后又轻飘飘的点了她一句,“反正早起走了两个院子了,从容华斋的西角门出去就是连着夫人们院子的小夹道。你这么年轻天天闷在屋里对身体不好,再多走几处就当活动筋骨了。”

姑漱石居,王妃的容华斋,再加上三位夫人的院落。如今静言每天起床再没有从前那般好心情,最可恨的便是还要仔细打扮。她爱的素衣裳,简单轻巧的发髻全都不合时宜了。

昨夜一场大雪,早间又冷又潮。

静言穿着雪青绫子袄出去,回来时身上多了一件八成新的大红羽纱斗篷。

夏菱帮着脱下来时笑着说:“这又是哪一位送的?”

跟着出去请安的夏荷一边帮静言脱软靴一边说,“你说夫人中哪一位最会来事儿?”

孔夫人呗。

夏菱想了一会儿便借着给静言拿手炉的机会小声对她说:“姑娘可得留心这位夫人。您还没进来时,我瞧着她四处活动,在王妃面前卖乖也比平日勤了许多。”

静言看了她一眼,笑道:“糟了,我挡了人家的路又收了人家的东西,真是不识好歹了。快帮我看看,可有没有那个院子里近日递上来的条子咱们压着没批的,麻利儿的给人送过去罢。”

夏荷也凑过来说:“姑娘心里明镜儿似的还要问别人?而且您的手也太松了,她要那么多人参难道是要做萝卜汤么?您是人情还上了,也容我们落个好儿呗~”

静言抬手就掐住夏荷圆润的脸蛋子,“行,看你这么鬼­精­鬼­精­的,这一包人参就由你送过去好了。说我想给三支,另两支是你和夏菱撺掇的。”

夏荷娇憨的笑起来,“姑娘最疼人了!”

夏菱白了她一眼啐道:“赶紧去库里提了东西送过去罢!谁用你来奉承?”

然而夏荷出去了一会儿便又回来,气哼哼的道:“秋嫂子说咱们这边库里的不够使,把我搪回来了!”在外间低低的咒骂,声音越来越高,再有小丫头拱火儿便梗着脖子嚷嚷,“这玩意儿又不是果子­干­,谁敢大把的吃是怎么的?一会儿等她来了瞧我要问出好的来呢!”

静言才把头上那些珠钗换下又让夏菱给重新梳了个轻便的发髻,此时听了便叫夏荷进来,“你少说两句罢,回头等早会过了去东院大库上支了就是了。”

然而夏荷还是不甘,“这个数目对不上,肯定有花头!咱们这边儿贵重药材用的少,上次盘库我还看见登着有十来支,现下连五支都凑不上,必然有鬼!”

静言想了想,西院确实是很少有人使这些人参灵芝之类的贵重药材,所以是一月一盘。但这些东西一小包就值很多银钱,若是真出亏空确实算个事儿了。

“你先别嚷嚷,想查什么也得悄悄的,不知道打草会惊蛇么?”

夏荷这才偃旗息鼓,夏菱却若有所思。

静言从镜子里看着夏菱问:“想什么呢?”

夏菱先是一笑,然后才慢慢的说:“也许是我多想了。孔夫人向来最会为人,和上下的关系都打点得极妥当,很多时候她想使什么并不需经过咱们,自有下面的人孝敬。姑且不论她为何突然要这些人参,只是这时候凑的真巧,偏库上看着似有些花头她又正好要这个。”

静言略一寻思便说:“猜来猜去也没个头儿,西院的药材都是由东院大库上送过来的。等今儿早会完了你跟我去一趟大库,两下里一合自然清楚。咱们也不别声张,只把孔夫人要的给她,然后再私下里慢慢查。”

不管因为什么,按静言的脾气,不抓住实质绝不会轻易把事儿闹出来。就算抓到了,也是先由丫头们去旁敲侧击,若是识趣儿的,补上便作罢,不识趣儿的,等静言开口时就绝对没有好果子吃了。

早间的支兑登领结束,去盘库时静言仔细留神了秋嫂子的脸­色­,一切如常,还是那么冷口冷面的。

后至东院大库,许管事历来对静言很照顾,怜惜她一个小姑娘天天应对西院那些成了­精­的女人们,有时还留她闲谈几句,字里行间亦是对她诸多提点。

今日一看静言要查药材的支兑账便问:“这是又差了东西了吧?是什么?人参么?”

静言很惊讶,“许伯伯怎么知道是人参?”旋即恍然,“唔,估计不是第一次了罢?”

许管事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提,温和的笑着说:“你是个聪明姑娘,有些事当放则放。那些女人十几二十年耗在一个院子里,闭着眼睛都比你认路。若是真想敲山震虎,你便敲一次狠的,闹的轻易别伸手,给她们骂得皮实了反而更不好管。”

静言思索了一下,将许管事的话牢牢记在心里,恭敬的行了礼,“多谢许伯伯。”

从大库出来静言偏头问夏菱,“六七支上好的人参是什么价钱?”

夏菱虽从小就伺候在内府不太清楚外头的行市,但以前是跟在王妃身边的,多少还是有些见识,“据我所知人参这样药材很难定行市。搁着南边或是内地很名贵,但咱们巴雅山里就产这个,价钱自然要低一些。而且咱们府中用的好些药材都是各处庄子送上来的,又要分年份成­色­,真要估价恐怕还得买办上那些老先生才行。”

静言点点头便不再言语。

这件事牵扯秋嫂子,而秋嫂子又是姑亲信。有了适才许管事的提醒,要不要查,怎么查,怎么办,还是先放一放仔细斟酌过才好。

走在廊下,大雪刚过的上午,太阳被还未散尽的薄云遮着,只剩一团模模糊糊的橘­色­。

各处庭院里都有扫雪的小厮或丫头,静言又想起小时候哥哥带她堆雪人,脚步就慢了下来,眯着眼看那还未来得及清扫的庭院,一片洁白。

“不要盯着雪地看!”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静言眨眨眼回过头,是卫玄。

“我当然知道不能在晴天盯着雪地,不然会患眼盲,但今天太阳不足,无妨。”

自从被姑­奶­­奶­闹过一场,这些天还是卫玄第一次再见到静言。仔细端详她的眉眼,直白的注视中丝毫不隐瞒他的情感,“听说你终于肯去给各处的女人请安了?”

静言笑道:“怎能说‘终于肯去’?是我先前太过鲁钝,没想到这一层罢了。”

卫玄顿了一下侧头示意跟着的老虎们退后,这才压低声音说:“一下起得比平日早了许多,累不累?晚间早些躺下,便是睡不着也歇着,等以后惯了就好了。”

静言心中一甜,但面上却难免羞涩,微微垂下头答应:“好,知道了。”

现下虽她对卫玄已是芳心暗许,但出了先前的事儿,他们见面的机会就少多了。静言觉得卫玄就似她在王府里的一颗定心丸,多大的事儿只要看见他就好像没有过不去的难关。

心思一动,正好今天遇见了,赶忙把廖清婉的事又提起,简单说了她的想法后就跟卫玄讨主意,“这些话说出去只怕我那姐妹要伤心欲绝,她是个极温柔的姑娘,我不忍心。”

卫玄皱眉想了想说:“我不太明白一段情对姑娘们有多重要,毕竟人活一世也不是只有男女之情。但这件事我和王妃的意见相同,你不要再参与为好。你若是肯听我的话,便只管把那封信送给二公子,然后这事便与你再无­干­系。以后无论你那好姐妹再怎么央求也别答应,只需说你也要避嫌。”

静言想了想,觉得卫玄这主意已算现下最可行的,便点头应了。

卫玄又说:“我知道是谁托付你传代信笺。如果她也当你是好姐妹,就不该给你找这种麻烦。你记住,如果她下次不顾你的推辞仍旧让你带信,她便是利用你而已,这种人不结交也罢。”

静言明白他是为她好,但心中却是想着:这些男人不会懂,对于女人来说,能嫁给一个中意的男子便是这辈子最重要的事了。

先前夏菱看到卫玄示意侍卫们退后便也识趣的退开了几步,偷眼去看,满地素白中,长廊之下,大总管和章姑娘站在一起是多么美好的景­色­啊!

即使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只要看着这两人如此情投意合就觉得很幸福,心里暖洋洋的。

不由暗暗感慨:看看,还是我们姑娘会选人,卫大总管比所有男人都靠谱。看他如今对姑娘的体贴和那些默默的关照,以后若是把姑娘娶回家肯定是万般宠爱不在话下,比王爷对王妃还好,比穆公子和大郡主还甜!

真羡慕啊~

小姑娘沉浸在自己美好的想象中,偶然一抬头就扫见四虎正直眉瞪眼的盯着她。

夏菱立刻冷下脸子,却见四虎冲他挤了一下眼睛。

夏菱一愣,结果四虎又冲她挤了一下眼睛。

静言知道不好跟卫玄在一起待得太久,免得旁人又要传闲话,“那我先回素雪庭了。”

卫玄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一年。”

静言疑惑道:“什么?”

卫玄却不答她只是微微一笑,又重复了一遍,“一年。”

带着这个无头谜题,静言慢慢走回素雪庭,思来想去不得要领,想问问夏菱,回头一看却见这丫头面­色­堪称狰狞,正独自咬牙切齿,嘴里还无声的嘟囔着什么。

静言惊悚的叫了一声,“夏菱你怎么了?癔症了么?”

夏菱一怔,不好意思的红了脸,“没有没有,姑娘别害怕。是刚才……刚才四虎那厮,他、他冲我挤眼睛,调戏我!”

静言呆住了。这桩事她没经验,长这么大也没有哪个男人对她挤过眼睛。卫玄都是直视,她也无法想象卫玄挤眼睛是什么样子。咦?会是什么样子呢?

主仆两人就这么默默的站在廊下各想各的心事,竟然神游了。最后静言哆嗦了一下,一来是冷了,二来是刚才幻想卫玄挤眼睛的动作太过诡异。

“四虎也许是被尘土迷了眼。我觉得他虽脾气古怪了些,但人书不坏,应该不会有这么轻浮的举止,你别想太多了。”

“可是姑娘啊,今天满地是雪哪里来的尘土?”

“尘土是可以飞起来的,飘啊飘。”

“唔……”

又走了一会儿,静言突然笑了起来,回头对夏菱说:“看来四虎是喜欢你。”

夏菱“呀”的叫了一声,羞得用双手捂住脸,“姑娘你学坏了!”

“没有没有。”

“就是学坏了!”

“放肆!”

“坏姑娘!”

“放四虎!”

“……”

本来见了卫玄又难得能取笑到机灵鬼儿似的夏菱让静言心情极好,但一回素雪庭就看见夏荷臊眉搭眼的抄着手站在门口。

“姑娘可算回来了!潘三­奶­­奶­来了。”

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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