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过什么?发生了些什么,此时想来却不甚清明,想了许久依旧一无所获,不由眉头微蹙,抬眼朝嬷嬷探究的望了去。
见我疑惑,嬷嬷反倒嘴角微微上扬,仿佛带着欢喜含笑的模样,待了片刻方又开言道:“那么,不知姑娘可还记得,病中曾有人贴在耳旁,同您低声的,细细说了些话?”
说的话,在我耳边说的话……
一道灵光霎时闪过,脑海中仿佛霎时间开启了道闸门似的,记忆的片断如潮水般喷泻卷来,在眼前走马灯似的一幕幕一一交替重现,那些病中曾经辛苦折磨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不清,而一些始终被意识用力压制着的场面,却在不知不觉中被时光悄然揭开了外壳,将其中一些直白感性的东西轻轻托举了出来,仿佛是人参果那毛糙厚壳下嫩白多汁的果肉,又仿佛是那遍布河滩下、被流水轻柔的洗去棱角的五彩卵石,在眼前一闪一闪,越是隔的远,反而越发显得斑斓明亮,可亲可近,越是回味,越是惹得心头暗自升起一阵暖流,仿佛七九开春的第一股暖潮似的,挟着万物复苏的讯息,和着迎春花的芬芳,潺潺破冰而出。
想起来了,那句话,会不会是那句话,难道竟会是,他说的吗?
急急抬头朝嬷嬷看去,只见嬷嬷微微含笑,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姑娘通透,果然一猜就中了……”
只见嬷嬷自站起身来,扶腰轻轻捶了几下,仿佛如释重负似的,仰空长长舒了口气:“记得离府那一日,福晋匆匆安排下随行的人员,却并不叫打点行装,只嘱咐备了两乘四骑马车,撤去府上的标志,一概用棉被将车缝密密堵了起来,从外面看不出一点儿光亮,打发老奴护着姑娘,出东直门一路往清河驿。临行之前,福晋亲口吩咐老奴,此去一路不许停车,务必要在日落之前赶到清河,到了之后便自会有人接应,从此诸事便不必担忧了。”
“于是老奴一行数人,一路上连连催马赶着路程,好容易才在日落时分来在清河驿前,远远便瞧见驿站前的柳树下头,早已有三五辆高敞轩亮、打着象眼围格的厢车在候着了,道旁约合有七八名长随打扮的精壮后生垂手侍立,远远见咱们的车马赶来,登时有人飞跑去通禀,不过眨眼的工夫,便从其中一架厢车里头,当时跳下一个少年来……”
“虽说是七八年没见,可老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眼前这个少年,急忙就要带着众人就要跪下参拜,他却丝毫也顾不上那许多礼数,瞧也不瞧一干人等,只一个人径自来在姑娘的车前,半刻也不迟疑,一把上前便揭开了厢车的帘门……”
“老奴在一旁看着看着,胸膛里一颗高高悬着的心,到此时才总算落了下来。眼看着这个当年还不及灶台高的小阿哥,如今已长成风度翩翩的少年郎,老奴这心里,倒仿佛是见到了久未谋面的亲人似的,直有股子说不上来的欢喜……”
“虽依然还是那么清瘦,他的身量可比以前高了好些,五官依稀还能分辨出小时候的模样,而在举手投足之间,已不啻是个老成持重的成年男子了,尤其是那一双仿佛能看进人心底里似的,黑白分明的眸子,一刻不离的紧紧盯着姑娘的脸庞,痴愣愣的,仿佛看也看不够,看也看不完似的,又见姑娘病中眉头紧锁面色潮红,呼气儿越发沉重,他竟是看着看着一个不忍,伸手上前紧紧捏住了姑娘的手,合在手心里反复搓摩着,而那眼神里说的诉的,满登登全是心疼,又是咬牙又是顿足,恨不能替姑娘分担了病痛去……”
“突然姑娘梦中呓语,在车厢中不住翻转起来,又握拳连连捶胸,似是胸口被气儿堵住,横竖上不来下不去,唬得那个人面上登时变了颜色,一把上前将姑娘紧紧拥在怀里,也不顾上男女大妨,竟伸手替姑娘轻轻揉起胸口来,他那两只眼紧紧盯着姑娘的反应,丝毫不敢懈怠了去。又听姑娘呼唤要水,他便赶忙从随身带着的水壶里,倒出些特意备下的薄荷水来,亲手喂着姑娘一点点儿喝下,随即又打夹袋中取出了颗天王保命丹,自比了比大小,再动手小心翼翼的掰成几瓣儿,一点一点,极耐心的喂给姑娘服下,直看见姑娘靠在怀中重新安稳的睡了,方才像是放下心来,也不用旁人动手,自己两手合托起姑娘,踉踉跄跄来到第一辆厢车上,极小心安置了下来……”
“从头到尾一番操作,他的眼睛从没离开过姑娘半分,老奴一旁琢磨着,那个时候,除了姑娘,其余周遭一应事物,他竟是什么也没有在意,什么也看不进眼里……”
“后来,只见他俯下身去,凑在姑娘耳旁,低低的,轻声说了句什么,老奴因离的远,又没敢仔细去听,如今想来,只怕姑娘病中沉睡,此时也想不起当日那人,说的是些什么了吧……”
两朵红晕早早飞上脸颊,嬷嬷这一番话,我是越听越觉羞臊难当,肌肤下面似是有千万只小虫在来回抓挠,身子渐渐酥软上来,眼看连坐,也坐不稳当了,直听到俯在耳旁说话的一段儿,也不知怎么,耳旁竟又响起了屡次在梦里出现的那个声音:“……我不叫你走,天也不敢夺了你去……”
那双粗糙的手,那个温暖的声音,原来,都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