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听我这话,便也不好再推辞了,只得连连退后几步偏向一旁,斜Сhā着身子不敢正面受礼,待我三拜之后,赶忙上前搀扶起来,抽着手绢替我连连拍打着袍边儿,虽是扭着头刻意掩藏,却还是瞧得出满抔的泪水,在嬷嬷眼眶里微微泛着光。
当时两个人立在当场,分明都是想哭,却又都得把泪藏在心中,偏偏一时又有太多感概,心中仿佛打翻了只五味瓶,酸甜苦辣纷纷搀和在一起,便是再如何努力去藏,却还是控制不住,只觉面上飞痒,涕泪潸潸如雨落下。
毕竟还是嬷嬷老成,当先克制住了泪意,探身过来依旧搀扶着我,柔声说道:“姑娘大病痊愈,正是可喜可贺之事,倒是老奴不会说话,反倒勾得姑娘跟着伤起心来。姑娘您瞧,您这脸上的肌肤,眼看也要落痂了,不若让老奴伺候姑娘卸去面纱,也好尽早展露真颜不是?”
听嬷嬷这话,我已渐渐清醒了过来,自发力收住了眼泪,转身微微错开了点儿距离,双眼紧紧看着嬷嬷,缓缓摇了摇头,继而轻声说道:“嬷嬷的好意,芳儿敢不用心领会。只是此一番遭遇,险些落得个终生毁容,芳儿实在不敢不多提防一些了,所以在时机未到之前,芳儿求嬷嬷怜爱,莫要将这落痂之事宣扬出去,每日依旧煎药煮汤,凭谁说起只做一概不知,除嬷嬷之外,芳儿不愿叫第二人知晓此事……”
眼见我变颜变色,语气如一片寒气欺面而来,嬷嬷反倒坦然了,正容冲我深深一福,低声说道:“姑娘的意思,老奴自当用心领会……老奴只是慨叹,此等大惊大喜之下,难得姑娘仍守得住这份心智气度,实叫老奴惭愧不已,从此之后,再不敢轻言妄语,起走坐卧一应事宜全凭姑娘差遣,老奴自当义不容辞。”
一片话虽说得真心诚意,我却只敢取信五成而已,其实彼此的心里又有什么不明白的,嬷嬷之所以迟迟不肯将当日施害之事坦诚告知,就是唯恐我一时心浮气躁,只顾以牙还牙贪图报复之快,反倒坏了今后那桩天大的喜事。而我之所以不愿将病愈之事公告天下,除了图谋自保之外,却还另有一份不足为人道也的心思。
眼瞧着嬷嬷毕恭毕敬的施礼,我也稍稍收敛起思绪,几步上前将她轻轻扶起,面皮微微放松,便已恢复了平静,只凑在嬷嬷轻声笑着说道:“嬷嬷的这份儿情意,芳儿命小福薄,岂敢领受得起。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芳儿与嬷嬷一道儿已经历了这许多风雨,嬷嬷却还要再来讲究这些虚文礼仪,就难免要叫芳儿伤心了。从今往后,芳儿敬嬷嬷一如长辈一般,请嬷嬷只管直抒心臆,再莫要做这些假巴意思了。”
此一番话说完,却丝毫不见嬷嬷有所反应,只是一转脸便恢复了从前的沉稳气度,见我靠近,赶忙垂头矮身下去,仿佛自忖着不敢和我比肩似的,轻声说道:“老奴草木之人qi书-奇书-齐书,只因前世积德,今生才得此近身姑娘的福泽,蒙姑娘错爱已是侥幸,更难敢错了零星半点的规矩,姑娘一日是老奴的主子,便一世是老奴的天,老奴便是再多千百个胆子,又岂敢犯下这目无君父,不敬主子的大罪,若姑娘当真抬爱老奴,那么方才的那些话,求姑娘莫要再提了。”
见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我虽隐隐有些不悦,却也暗自安下了心,想来嬷嬷这般耐得住性子的人物,没有十成的把握,必是不敢轻易妄为任何一件事了的,既是如此,那么之于我,在这一段时期里头,便依旧还是安稳的了。
想到这里,便也撒开了手,抬头挺身看着嬷嬷,口中朗声说道:“嬷嬷既是如此坚持,芳儿也不好再强人所难,就依着嬷嬷的意思吧。方才嬷嬷说要芳儿看一样东西,不知此刻可有幸一睹真容了呢?”
嬷嬷听我这话,面上一喜,忙往几案上端过油灯盏,拔下发簪跳高了火苗,躬身朝我微微笑道:“是,老奴一时欢喜,倒差点儿将正经事儿抛在脑后了。就请姑娘稍移尊步,随老奴前去看个究竟吧。”
说着话,已微动身形朝前引去。我在她身后一步的距离抬眼观瞧,只见嬷嬷一步一步,竟是将我往书架的方向慢慢引去。
昔日也曾每有听闻,前朝皇廷官宦荒淫成性,私弊苟且之事甚广,所以历来于这深宅大户之中,多在卷轴后头,水井之中,专设有交通消息或是避难逃生的暗道,而这座避暑山庄原也是一座前朝旧庭院,莫非于这架书橱后面,也另有一派洞天不成?
大约走了半盏茶的辰光,果然见嬷嬷来在了书架前头,徐徐停下了脚步,只见她不慌不忙的,将手中油灯,轻轻放在了书案上头。转身面向着我,轻轻伸出一只手指,引着我的目光一路朝书架看去。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