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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一个人的欢喜与忧伤 > 第 24 章

第 24 章

毕竟是女孩子的家,席洛屿稍稍有些顾虑,拘谨的站在门后犹豫要不要换鞋,宋佳南笑道,“没事,没事,我家没这些规矩的,弄乱了也不怕。”

他细细的打量她的家,很简单的布置,乍看上去让人猜不出这间屋子主人的­性­别,但是很多地方透着女孩子的细腻,尤其是沙发上有一个长长大大的海豚抱枕,他甚至都能想到宋佳南下班之后抱着抱枕上蜷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样子。

卧室的门是虚掩的,可以窥见一只泰迪熊躺在床沿,他不由的笑起来,宋佳南觉得奇怪,以为是笑自己,连忙解释,“我刚起床啊,不介意我去梳洗一下。”

她转去洗手间洗漱,然后换了一身家居服出来,一边喝水一边跟席洛屿搭话,“你怎么知道我在家,我昨天没跟你说吧?”

“打电话去你报社问的,他们说你今天调休,再打你手机是关机,所以我猜你还在家。”

宋佳南不好意思笑笑,“难得睡个懒觉,对了,你吃早饭没,要不要帮你做一份?”

很简单的阳春面,用­鸡­汤做底料,香油飘在上面,中间还放着一个漂亮的蛋花,闻上去就让人食欲大动,宋佳南解释道,“飞机上应该没有什么好吃的,你将就一下,我没做多,都九点多钟了,吃多了中饭就吃不下了。”

席洛屿有些感慨,“好久没吃到热腾腾的面条了。”

“恩,是啊,上班时候吃盒饭,吃食堂,下班之后都累的动都不想动了,觉得自己做一顿饭都是奢侈。”她笑盈盈的看着席洛屿,“可是,自己做一顿饭的感觉真的很好,你知道吗,一个家如果没有生火做饭,没有油盐酱醋,就不能称为家。”

“哦,是吗,那我家肯定不是家了。”

“恩。”她坏心的开玩笑,“你的家吗,那是——窝,巢,|­茓­,山寨。”

心口微微的一怔,白­色­光滑的碗沿反折冬日的阳光,照在眼底竟然有些刺眼,他低下头把汤喝个­精­光,然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宋佳南,我想我们得好好谈谈。”

“恩?谈什么?”她茫然的抬起头,忽然卧室里的电话急促的响起来,连忙丢掉了手里的筷子,“对不起啊,我去接个电话。”

很想告诉她,其实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是不需要理由的,不过不经意的看见那个人,就会毫无意识的靠近她,想她快乐,幸福。

其实一个人的付出,是不需要回报的,不,是不需要那么负罪感的回报,有时候,一个悄然绽放的笑容就是最大的回报。

说没有私心,没有期望那是不可能的,可是付出如果太功利,那份感情也是会变质。

可是,那么敏感独立的一个女孩子,会那么容易的改变吗?

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站起来想把自己的碗筷收拾好,卧室的门“哗”的一声被打开,宋佳南穿着外出的衣服,一脸紧张,声音还是镇定,“对不起,我现在要去一趟人民医院。”

“出什么事情了?”

“一个同事出事了。”她麻利的把碗筷收拾到厨房,然后迅速的把手机,记者证,钱包塞进提包里,无奈的对着席洛屿道歉,“真的不好意思,等我忙完了再跟你联系吧。”

又感到那种强烈的拒绝和疏离感,可是却不想再顺意她的意思,席洛屿掏出车钥匙,“不介意我送你去医院吧,不对,是不要拒绝。”

宋佳南礼貌的笑笑,“麻烦你了。”

到了医院,走到外科住院部的后面一栋楼,看上去很普通的病房,席洛屿却认识,能住进去的人都是非富即贵,他心下好奇,既然是同事那就是报社的记者怎么住在这里,但也不发问,就看宋佳南一排一排的找过去,最后停在一间房门前。

听上去很温柔也很熟悉的女声传来,口气紧张,“方言晏,你出了这个事,别说你爸妈,我肯定不会同意你继续跑社会版,新闻也不可以。”

那边更熟悉的声音,弱弱的还有一丝撒娇的味道,宋佳南识的是方言晏,“唉,姐,不要那么紧张好吧,我又没怎么样,大惊小怪的,不要因为这个就否定掉我的工作嘛。”

“编辑,电视剧编导,放这么清闲的你不去­干­,当初我给你联系都是省台,卫视,多好的单位,你说你怎么那么傻的,非要去做什么记者,我告诉你,这次可由不得你了,要不给我转版,要不去做编辑,社会这版不能再跑了。”

“姐!你起码尊重我的意愿吧,我就是喜欢做记者,社会版的记者!”

“尊重你的意愿?是啊,我们尊重你的意愿,到最后你现在躺在医院里,这就是我们尊重的结果,反正不准你继续做下去了,今天我就跟你们报社老总说。”

方言晏的声音徒然高了起来,“姐,别,暂时别,让我再想想,我喜欢那个工作环境,大家待我都很好,要不我考虑一下其它版?”

那边没了声响,半晌才淡淡的回答,“行,我先走了,马上还要开会,你好好休息,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就打电话给李姨。”

话语未落,房门就被打开了,宋佳南和席洛屿以及那个女子都愣了一下,那个女子气质极佳,穿着黑­色­的羊绒大衣,历练的短发,长长的流苏耳坠风情万种,宋佳南咋看一下觉得眼熟的紧,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个女子也看到她,目光飞快的打量过然后冲着她微微一笑,宋佳南也是本能的笑笑,那个女子什么也没说径自走远了。

倒是方言晏探出一个脑袋,苍白的脸上掩饰不住的笑意,“佳南姐,你来了啊!比我预期的迟了两小时,沙发给别人抢了,你只好做地板吧。”

在她的印象中,方言晏好像总是那个阳光活泼的大孩子,笑起来神采飞扬,可是现在他靠在床上,是微微侧着身子的,右臂一直到肩膀缠着白­色­的纱布,脸­色­苍白没有血­色­。

虽然之前也有心理准备,可是看到这样的情形真的吓了一跳,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的撞了一下,方言晏倒是一脸轻松,“嘿,像不像木乃伊?”

“呸,小孩子乱说什么不吉利的话,你又不是法老王。”宋佳南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俯下身看了看伤处,咬了咬嘴­唇­,究竟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倒是方言晏看到她身后站着的席洛屿,头微微的歪了一下,不动声­色­的笑道,“哎呀,佳南姐,看到我被砍了直接把律师带给我帮我出庭的啊?”

“妨害公务罪,按照你的情况就是民事案件,可以要求护理费、­精­神损失费、误工费、营养费、后续治疗费用,不过你要做一个伤残鉴定。”

方言晏毫不在乎的撇撇嘴,“好麻烦啊,不过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可是睡觉时候很麻烦唉,只能侧着睡,很痛苦的啊。”

“具体是怎么回事?”

“昨晚凌晨三点我值班时候,公安局那边打电话来,说要对举报的一些非法猪­肉­个体户进行突击检查,省台那边正好有之前一栏法治在线对死猪­肉­、注水猪­肉­的报道,这次算是后续报道吧,当时只有我和省台的监制还有另外两个小记者跟去了,查到南口两家都还顺利,后来第三家,你晓得那些杀猪的,整天杀生,满手血污的很彪悍的,那个老板暴力抵抗,争论中不晓得从哪里摸出来一把杀猪刀,乖乖,真的是杀猪刀啊!”方言晏啧啧嘴,“没留意两个警察就被伤到了,我们时候在后面,本来肯定是没事的,可是省台那个小姑娘没留神就被挤到前面去,那个混蛋眼都红了,也不管什么就砍,我一看不好,想把她拉到后面,那畜生就一刀过来了,我还没觉得什么特别,肩膀这边就觉得一阵剧烈的疼痛,然后就是流血,犹如用针扎似的疼,又感觉好像麻木,接着呼吸困难,全身无力!一瞬间感觉快要死了。”

“后来就没什么印象了,就被送医院来了,然后就是疼,麻木,再疼。”

宋佳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知道做这个很危险,可是,方言晏我真的不明白,这种新闻你完全可以事后打电话去公安局,或者跟省台那边通气,你需要冒这个险吗,你难道不知道那种地方根本不可能绝对安全,告诉你,我跑了社会版这么长时间第一天就明白,即使一场小小的纠纷,在场记者都有可能意外甚至涉及­性­命危险,别说这种重大事件了!”

很长时间的沉默,席洛屿悄悄的退到门口,方言晏轻轻叹了一口气,目光向宋佳南直直的看过去,很坚定,“佳南姐,当初,你为什么要选记者这个职业,为什么不去考一个公务员,或者做一个稳定的事业单位编辑,为什么要做社会版,为什么要做新闻?”

她忽然词穷了。

安静的只剩下轻轻浅浅的呼吸声,病房的窗户没有关好,中午柔柔的风吹的窗棂当当的响,宋佳南无意的向外看去,窗外法国梧桐树的叶子,在阳光中轻轻的摇曳,偶尔有一两片,挣脱了树枝的怀抱,缓缓下落。

方言晏悄悄的闭上眼睛,似乎在等待她的答案。

手机铃声不合时宜的响起来,席洛屿掏出看了一眼,微微的点头表示歉意转身就走出病房,走廊上有模糊的脚步声,本是想一带而过方言晏的诘难,可是脑中电光火石般的闪过一个影子,刚才那个女子的脸诡异的和记忆中的一个人重叠起来。

那么相似的脸型,还有那双狭长的眼睛,好像能把人的灵魂看穿,兀自的清冷。

是苏瑾,苏立的姐姐。

那么方言晏就是他们的……

她猛然的看向方言晏,他却没觉察,脸侧着好像在听什么声音,就在一瞬间,门轻轻的被推开了,只听方言晏笑道,“哥,你还真够慢吞吞的,如果是为我送终,不晓得你的动作会不会稍微迅速一点。”

“别说丧气话,我昨天还在重庆,早上接到苏瑾电话,立马就……”低哑清凛的声音硬生生的停下来,流水似的音符瞬间颓然落在地上,好半天,艰涩的声音传来,“宋佳南?”

听到他喊她的名字,脑海中大片的空白铺天盖地的袭来,她就这么站在那里,什么也做不了,也说不了。

屋子里突然变得极为安静,只有空调的扇页上升到某个顶点,“咔”的一声停住了。

这一声,唤醒了她的理智。

“恩。”宋佳南小心翼翼的说,好像有了几个月前的第一次的对话,面对他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我没想到,好巧啊。”

眼前这个在她记忆中生活了十年的男人,依然是那样淡漠冷清的脸庞,瘦削的肩膀,岁月在他身上似乎没有留下摧残的刻痕,反而平添更多的稳重和成熟,他毫无顾忌的看着她,半分凌厉半分试探,好像是大人在审视犯了错误却企图用谎言掩盖的小孩子,那一瞬间,宋佳南竟然害怕的想哭。

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她清楚的听到苏立说道,

“我知道了,原来都是你。”

有淡淡的笑意,可是口气,很凉。

《时擦》笙离ˇ第 25 章ˇ

她张了张开,两片嘴­唇­­干­涩的紧贴在一起,午后的阳光照在整个病房里,她只觉得视线里都是白晃晃的亮­色­,连同苏立的脸都越发的不真实起来。

方言晏眨了眨眼,很是意外,“咦,都是熟人?”

他的话音还未落,席洛屿敲门进来,看到苏立微微愣了一下,礼貌的问了一声好,继而转向宋佳南,“不好意思,律所那里有些事情,我现在等赶急的回去。”

心底大大的松了口气,一心想逃离这个尴尬的现场,宋佳南如释重负的说,“我送送你。”转身拿了包,对方言晏说,“等会我再上来,你们先聊。”

就是不敢去看苏立。

等他们走后,方言晏奇怪的啧啧嘴,“哥,你怎么认识佳南姐的?”

好久没有回答,他艰难的侧过身子去看苏立,病房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吹开了,微风卷起他前额的头发,额发下那双狭长冷清的眼眸在望向窗外不知道某点的地方,眉头微微皱起来,冷漠而且疏离。

只有在他有心事的时候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高中同学,同校不同班。”苏立侧过身子,可是眼睛还是聚焦在某个未知的点上,“刚才那个男的,是她的什么人?”

方言晏想了一会,“我就看过他两三次吧,上次是在医院,这次也是在医院。”他顿了顿,自言自语道,“好白痴的句子啊,跟鲁迅的‘我家门前有一棵树,一棵是枣树,另外一棵也是枣树’有什么区别?”

“问你话呢,扯那么远。”

清淡的声音微微透出一丝的焦躁,可是方言晏却没有听的出来,“男朋友吧,没人会把一个不相­干­的人带到自己同事的病房里来的,可能最近才勾搭上的,上次见也没见两人关系那么亲密,唉,真的是,冬天来了,春天比冬天来的更早。”

他自顾的说着,却没发现站在窗口的男人轻轻的闭上眼睛,嘴角的微笑慢慢的冷去。

等了好一会,走廊里传来嘈杂的说话声,然后宋佳南推门进来,对方言晏比划了一下,然后笑着对后面的人说,“老总,主任,就是这里了。”

来的是报业集团的老总和社会版的主任,主编,还有其他两三个人,方言晏没大没小的开玩笑道,“李叔叔,主任,看您这架势,不是来亲自跟我说要把我炒了吧?”

老总哈哈笑道,“哪能啊,我们是来看望新闻革命战线的同志的。”然后仔仔细细看了他的伤,“要不要老张给你拍张相留念一下。”

“得!李叔叔,医生那里拍的更透彻,都骨头里面了。”方言晏看到其他人都看着苏立,连忙介绍道,“主任,老师,这我表哥,苏立。”

宋佳南轻易的看到每个人在看到苏立一瞬间眼底的惊叹,心底暗暗偷笑,呦,都跟我一样是大俗人,再抬头多看了几眼,却对上苏立那双淡漠的眼睛。

那种眼神,好像要把她看穿似的。

苏立也礼貌的微笑打招呼,“李叔叔,主任,谢谢你们百忙之中来看方言晏。”

报业集团的老总连忙推辞,“看你这话说的,还跟我客气什么。”然后转向社会版的主任,“老张,这是苏立,苏瑾的弟弟,苏海斌省长的儿子。”

方言晏在一边解释,“觉的眼熟不,他俩亲姐弟。”

众人恍然大悟,那边社会版的主任闻言连忙感慨,“实不相瞒,刚才我进来时候第一眼看到他,我脑海里立马就想到了三个字——少东家!”

众人哈哈大笑,连苏立都忍俊不禁,宋佳南别过脸去偷偷的笑,她觉得这个比喻实在是恰当的不行,社会版的主任察言观­色­果然一流,幽默又不失礼,还深得人心。

再偷偷的用余光看一眼苏立,心下感叹,若他青衣白袍,手执书卷账簿,薄情的眼睛,傲然贵气,­唇­角冰冷,坐在雕花云石紫檀椅上,那又是怎么样的光景。

当初在人群中惊鸿一瞥,也许就是那份独特的气质吸引她的目光。

老总和主任他们并没有待太久时间,待送了他们走之后,宋佳南也打算告辞,方言晏却示意她留下,她有些奇怪,“还有什么事情?”

“刚才问你的问题,还没回答。”方言晏敛去了笑意,深黑的眼睛直直的注视她。

她愣了一下,微微的皱起眉头,嗫嚅道,“我.....”

不知道怎么说出来初衷,那个高中时候总是习惯在人群里低下头的自卑的自己,不过是憋着一口气单纯的想站的更高,更加出众,只为某天他能够留意。

方言晏却开口,“为什么我学外语的,却来报社实习吗,却想考新闻系的研究生吗?”

她摇摇头,站在后面的苏立闻言也是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佳南姐,你记不记得一年前,新华社高级记者张严平来你们学校做讲座的事情?我偷偷的溜了进去听,原来只是单纯的好奇,却改变了我的选择。”

怎么会忘记那次报告,那次学院组织的讲座会,那个小个子长头发的张严平,那个唯一一个和王顺友骑马走过了盘旋于悬崖峭壁间的女记者,那个面对记录惠家沟村党支部原书记郭秀明葬礼的录相,看到深夜,哭到深夜的人,在她身上,她第一次感到一种感动,被采访的感动,还有一种职业的神圣和感动。

她轻轻的点点头,“我记得很清楚。”

“那天我回去,把索玛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和将军没有远行草草的看了一遍,看的我眼泪不住的往下流,我不停的想,如果有一天,我有机会站在那个位置,我会怎么做。以前选择这个专业,不过是随波逐流,那一天我开始审视自己,究竟我想要什么,我想去做什么——我想了很长时间,答案就是我想做一个记者,一个能够感动自己感动世人的记者。”

“可是,方言晏,很多时候,记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是的,我明白,就像我第一天进报社,很多人在背后议论我的背景,因为今年报社明确不招人,也不招实习生,那时候我很难受,可是我想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方言晏说的很快,肩膀上下微微的颤动,显然很吃力,“我知道,我是把记者这个职业想的太理想了,现实毕竟是残酷的,可是,这是我追求的目标,人要是没有一点希望,怎么行?今天我做的,一直以来我做的,都是为了追求我理想中的记者生存状态——经历的才会真实,真实的才能写出来,感动自己的,才会感动读者。”

他轻轻的喘着气,眼眸中那种坚定灼灼的看向宋佳南和站在她后面的苏立,直到苏立开口,“方言晏,我明白你的意思,苏瑾那里,我帮你。”

方言晏宽慰的笑笑,好像有些倦了的样子,“佳南姐,你为什么做记者?”

她笑笑,小声的说,“以前我很胆小很自卑,你看,我现在都可以站在这来一段现场采访,一小时可以出一份采访英雄的报道,这算不算理由?”

“所以你......”冷不防身后传来那个冷清的声音,却适时的打住了,宋佳南转头看向他,苏立淡然的解释,“没什么,对不起。”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倾斜着照进来,白晃晃的有一点刺目,两个人的目光就这样相接,宋佳南复杂的心情难以言喻,第一次这么肆无忌惮的看着苏立,好像要把那些流逝的时光一并的弥补上,心却慢慢的平静下来,宋佳南认真的说道,“方言晏进社会版是我一手带上的,他真的很努力,我没见过连续三天值热线夜班还不说自己累的人,我没见过为一句话跟我较真的人,我没见过为跑新闻不要命的人,他很努力,他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非常优秀的记者。”

“我知道。”苏立淡淡的说,清冷的眉眼之间一闪而过的温和,一瞬间宋佳南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心下一动,竟然有些酸涩。

那边方言晏大大的打了一个呵欠,眼皮也耷拉下来了,宋佳南连忙说,“方言晏,你快休息吧,明天我再来看你。”

方言晏往被子里缩了缩,侧过身子嘴里咕哝,“药劲上来了,我撑不住了,佳南姐,明天早点来看我哦,最好把当天的报纸带给我,哥,我也不留你了,姐那边都靠你了。”

宋佳南看了一眼苏立,他轻轻的把窗户关上,把空调的温度调高,然后把遥控器放在方言晏左手边,俯下身嘱咐了几句,然后站起来对宋佳南说道,“宋佳南,走吧。”

口气随意而且温和的不可思议,熟稔的好像认识了很久的朋友,好像是很久以前,他也曾经跟她这样说过话,——“同学,上台了。”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她却把他的名字每天在心里写上一百遍。

现在他知道了,甚至知道的更多,比她想象的都多,他唤她宋佳南,等了十年的称呼,随意熟稔并且温情。

她轻轻的关上门,跟在他身后,二十厘米的距离,十年的光­阴­。

终于等到,那么近的距离,还有那三个字——“宋佳南”。

哭笑皆为惘然,一瞬间,醍醐灌顶,大彻大悟。

原来,爱情已经来过。

《时擦》笙离ˇ第 26 章ˇ

一路上都没有任何话语,气氛沉默的有些诡异,从雪白的住院部走出去,满眼都是金灿灿的阳光,就是这样的阳光,照在苏立的脸上,原本苍白的脸却越发的生动。

在哪里跟他道别呢,宋佳南寻思着,不由的放慢了脚步,脚下的两个影子之间的长度也随之渐渐的拉长了,好像是感觉到他们之间的距离慢慢的变远,走在前面的男人骤然停住了脚步,回头问道,“怎么了?”

“呃——”宋佳南反倒是有些不知所措,“那个,我先回报社了,有些事。”

“恩。”风轻云淡的一声回答,那双眼睛暗藏笑意,可惜宋佳南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睛眨呀眨的,就像一个犯错的小孩子不安的试探,甚至她的手握成了拳头,指尖不安分的在手心轻轻的掐下去,“我回报社。”

“恩。还是那句平平淡淡的回答。

什么是“恩”,宋佳南忽然发现自己在苏立面前真的是有点无法开口,还没等她做出更明晰的表达,前面那个男人淡淡的回答,“我知道,我送你回报社。”

是不是应该本能的想往后退一步,然后连声摆手说不用,拦下一辆出租车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可是鬼使神差的,她居然感到自己喉咙气流缓缓的飘了出来,到了耳边就变成顺从的一个音节,“好。”

是理智背叛感情,还是感觉主导理智,她也说不清楚。

只是每一步踏出去,好像梦境中一般,在冬日里穿行的艳阳,就像在那个青葱岁月里流散的时光,微风阳光抚起他的碎发,跟旧日那个扬起头孤独看天的少年无异。

忽然开始庆幸时光的宽容,对苏立,也对她。

他开的是一辆白­色­的宝马,宋佳南跑娱乐时候没少见这种车型,低调沉稳,倒是跟苏立的­性­子很像,忽然想起很早以前的夜晚,和方言晏在美食街相遇的时候,也是这辆车。

如果那时候她多注意了一下,会不会更早的跟他相遇,抑或是更早的把自己陷入一种无法原谅的自责中,其实,他们之间的万水千山,不过是自己亲手打的一个个死结。

这样的僵局,怨不了谁,罪魁祸首还是自己。

她微微的仰了仰头,肩膀颓然松懈下来,苏立的车里很整洁,有淡淡的茉莉花的味道,想来不知道哪个暗格里飘出那种花香。

余光偷偷的看过去,他正在专心的开车,宋佳南觉得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话题可以说,只好把目光转向窗外的风景,看路上的法国梧桐,看行人,看车辆。

内心却是百转千回,一时间,竟真的觉得自己在做梦。

宝马缓缓的停在报业大楼的门口,宋佳南习惯­性­的抿了抿嘴,垂了眼帘,“谢谢你。”

“不用谢。”简简单单的话语,态度礼貌却疏离,他转头看了一眼宋佳南,继而说道,“方言晏可能要麻烦你一阵子。”

拉车门的手缩了回来,她满目皆是茫然,“恩?”

“方言晏的表姐,也就是我姐姐那里也许没那么好说通,最可行的方法就是让方言晏暂时转版,我想,若是让他跟你一个版面,也许他不会太反对,而且.....”他顿了顿,“如果你带着他,我也放心多了。”

宋佳南笑起来,微微的点头,“恩,没问题。”然后拉开车门,“如果没有什么事情我先走了,谢谢你送我。”

她一只脚刚着地,就被声音唤了回来,“宋佳南,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再次疑惑的转头,对上苏立淡淡的眉眼,“方言晏住院期间,能不能麻烦你多去看看他?”

原来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请求,宋佳南笑道,“好,我有空一定去,这个,真的不麻烦。”

待宋佳南走远了,宝马一个漂亮的转弯,出了报业大楼的院子,刚想驶上海宁中路的高架,他打了一个弯,车稳稳的停在路边临时的停车道上。

苏立走出去,走到街边的小报亭边,各种杂志报纸铺在案头上满满的,报亭大爷招呼他,“小伙子,找什么,要晚报还是快报?”

“都市晚报。”他掏出钱包,然后想了想,“大叔,你们这里有没有卖剩的都市晚报?”

“什么卖剩的?你说前几天的。”报亭大爷很热心,“我给你找找,你等等,这个都市晚报可是卖的最好的,发行量最大的,每天基本不剩的,嘿,巧了,还有几张。”

“谢谢您了,连今天的,我都要,一共多少钱?”

报亭大爷呵呵的笑,“前几天的报纸就白送你好了,看你不常买报纸吧,一块钱。”

“王洛宾之子披露明年落成两座纪念馆——父亲爱西部也爱桂林”。

大大的版面,密密麻麻的字,报道记者的第二个就是宋佳南的名字,他微微的翘了翘嘴角,然后再翻到前几天的报纸文娱版,细心的找宋佳南的名字,果然,不管版面大小,基本上每天都会有她的新闻报道。

未曾听方言晏提起她的名字,也从未询问他报社工作的事情,更未有看这类报纸的习惯,也未曾想过其实这么轻易的就可以看到她的名字,知道她的去向。

顺手把报纸往副驾驶座上一丢,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小张,帮我到都市晚报找所有记者署名为宋佳南的新闻,恩,你就直接跟那边负责人联系,别跟别人说。”

午后的阳光透过斑驳的树­阴­斜斜的照来,落在报纸上形成一个个光圈,把车窗按下,他轻轻的闭上眼睛,让冬日的风肆意的吹进来。

连同厚厚的一叠报纸,半悬在座椅上,“哗哗”作响,他的心竟然也有些慌乱。

当这么多年的虚幻和飘渺,在他还未准备揭开谜底的时候变成现实,没有人能预言,十年的错身,他们这样不期相遇,究竟是好,还是坏?

现实中,她是哪种模样,他又是何种姿态,他们都不了解。

时光和距离掩盖了真实的残酷,揭开之后,无法预测。

宋佳南到了报社,还没坐稳电话就响起来,她接起来一听,是一个很冷清的女声,“请问是都市晚报的宋佳南小姐吗?”

她应了一声,“是我,请问有什么事?”

“我是CHANEL中国新品发布的承办方,方城广告的公关经理尹谊,我是来电话确认1月3号那天您能否出席CHANEL在北京的新品发布会?”

“可以。”宋佳南顺手翻了桌子上的日历表,1月4号上用小号的红字标注“小寒”的记号,她在心底琢磨,老天,要是这个时候去了北京,岂不是要被冻成冰块。

确认了时间地点,还有日程大致的安排,宋佳南挂了电话,顺手写了一个备忘,然后从抽屉里摸出一包饼­干­就开水,琢磨要怎么跟主任汇报,还要定机票、安排酒店。

真是让人烦心的事情啊——汇报完了,她刚准备出去时候被喊住了,“小宋啊,刚才上面通知说把社会版的一个实习生调到我们这里,你应该听说了吧?”

苏立那边的效率实在是太高了吧,她暗暗的感叹,连忙回答,“恩,我知道。”

“上面的意思呢,是要让你来带他,我觉得啊,虽然你来我们文娱版时间不长,但是工作表现都很好,我也很放心,我想问问你的意见啊,有什么难处就尽管说。”

“我想,难处倒是没有。”宋佳南认真的回答,“主任,我倒很想问的是,1月4号的飞往北京的机票是不是要定两张?”

“这个,我还是去问一下吧。”

没一会上面来了消息,“暂时先定一张,方言晏那边要等医院通知,如果能够出院就跟你一起去”。

宋佳南有些失望,怔怔的望着电脑屏幕出神,手机就响起来,她拿起来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可是看的很眼熟,她没多多想就接起来,耳边有熟悉的声音响起,“是我。”

“我知道。”

话出口却连自己也吓了一跳,宋佳南连忙解释,“我是说,主任刚跟我说过方言晏暂时调到文娱版,所以我想你会打电话确认一下。”

“恩。”

话题一下子进入了死胡同,那种不可抑制的不安和紧张感慢慢的蔓延来,宋佳南攥紧了手机,呼吸都变的谨慎异常,她很想立刻就挂掉电话,或者希望他们之间的话题永远围绕第三个人展开,比如方言晏,这样她才能用宋佳南现在的姿态面对他。

“这个地方,好像变了很多。”苏立低沉的声音缓缓的传来,宋佳南一怔,那边继续说到,“每次回来时候都是匆匆经过,不去想太多,今天忽然发现中昌路居然拓建到了汉宁路上,以前的贸城大厦搬到了建业路上。”

宋佳南仔细的回忆了一下,“是啊,还有龙蟠大道匝道拓到,拓到哪里了,哦,会展中心那边,我们报社都搬了两次家,马上文思桥那里建好了,又要搬那里去了。”

“变化太大了,我上次还寻思金源路上的那家外文书店哪里去了呢?”

“早就搬到市图书馆对面了,你去哪里就可以看到了,很大的一个招牌,上次我还去买书的。”宋佳南越说越兴奋,语调也不由的高起来,“这个地方几乎天天在变,上次我去博物馆采访时候,想起要去以前经常吃零食的那家小店,结果转了一圈,全变了个样。”

“那家小店呢?”

“再也找不到了。”宋佳南丧气的回答,“有时候觉得变化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可是结局总是让人沮丧,就像学校门口再也不见了那些路边摊,越来越多的快餐店开起来,那种感觉,说不上来,好像一切都变了,人是物非的感觉。”

声音朦胧中夹杂一声喟叹,还有半分的无奈,“宋佳南,我在想,从新闻出版局出来之后,要去南都花园,不是应该走名光路,难道我记错了?”

“呃,错了,是名崇路,你从出版局出来之后往右就是,到御苑园的地铁站十字路口往北,然后就是华岩路,南都花园——”她顿了顿,“你现在在哪?”

那边沉默了半晌,就在她正要忍不住出声的时候,一阵轻笑传来,“宋佳南啊,怎么办,我,好像迷路了。”

她心下一急,皱紧了眉头,“那你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

那边好像有车门关上的声音,一下子风声极速的传来,他的声音也变的很模糊,但是听上去心情很好,“今天的天气真好,偷得浮生半日闲,迷路就迷路了,无所谓,你说是不是?”

心脏微微的被撞了一下,宋佳南笑起来,思绪浮上,记忆中那个少年的影子,和现实中的苏立,完完全全的重叠在一起。

以前他也是这般的­性­子,给她写信,字里行间,七分谨慎,三分洒脱,他说他喜欢一个人坐在­操­场的高台上,一个人看蓝蓝的天空,晒午后的太阳,心情好了会迎着风跑上两圈,如今他这样的说话语气,和当时的那些跳跃灵动字迹,无异。

好像什么都没变,苏立还是苏立,还是那个会静静一个人抬头看天晒太阳的苍白少年,但是好像什么都变了,过去单薄的影子变成了真实的存在,来的措手不及。

他们之间的距离,那么远,那么近。

《时擦》笙离ˇ第 27 章ˇ

“所以他迷路了?”

“是啊,相反的方向跑了大半个城市,然后就­干­脆在浦林红山停车晒太阳去了。”

“真的假的啊,他不会那么废柴吧,好歹也是家乡,咋怎么一下子跟土鳖似的。”方言晏怀疑的啧啧嘴,“我怀疑他就是逃班去的。”

宋佳南摇摇头,“谁知道啊,你问他去,不过方言晏,我们整天生活在这个城市里的人从来不觉得周围有什么变化,可是你想想十年前,是什么样子的?”

“唔——”方言晏点点头,“有道理啊,量变引起质变,我想起来了,每次都是我坐在旁边给他指路,要不就是我姐开车,我现在有点怀疑他根本就是一路痴。”

“我好像也不太认识路。”

“那你怎么给他指路的?”

“Google地图,一点就到,还好当时我还开着电脑,不然就丢脸了,下次如果车里没有GPRS,一定要带一个可以上网的本本。”宋佳南笑道,顺手把桌子上的报纸摊开来,看到文娱版的关于张柏芝婚后的小八卦,心思便飞到了报纸上了。

方言晏哈哈大笑,“佳南姐,你真是太informative了!”

她也不顾脸皮,得意洋洋的回答,“就是的唉,我要申请去当database,又不需要维护,又能实时更新,简直就是完美的生物数据库。”

方言晏一口水没把持的住全喷到了地上,“诌吧,我都没晓得你这么脸皮。”

她合上报纸起身去倒水,然后顺便低下头去看方言晏的伤口,“刀口挺长的,不过幸好倒是不深,什么时候可以拆线?”

“过两天就可以了。”方言晏耷拉脑袋,温顺的样子让宋佳南觉得很可爱,顺手揉了揉他的乱发,“下次出来时候小心点,英雄救美这码戏不适合你。”

“那我适合什么角­色­?”

宋佳南拖了椅子坐过来,“你啊,适合做路人甲,乙,偏偏就是做不了主角的命。”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是那种被炮灰的龙套。”

方言晏笑起来,笑完之后脸一下子板起来,好像很严肃的样子,“佳南姐,你做记者有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宋佳南想了想,“有,记得太清楚了,去年一月时候也是去报道违法注水猪­肉­事件,那时候我还在省台实习,暗地里拍带子,拍完之后正好发现买货的车,我们老大就让车去追,看看到底这批猪­肉­运到哪里去,结果就是死活没追上。”

“我们刚上环城高速,线人就打电话告诉我们,村里有人告诉他,我们的车一开始追,那个猪­肉­贩子就发现了,随后叫了十几个杀猪的伙计,拿着大铁­棒­子,杀猪刀,开了两辆车玩命的追我们,结果还是没追上。”

她说的风轻云淡,方言晏听的眼皮直跳,“事后到了省台,我们再一想,还好我们没追上前面的车,要是真追上了,正拍着采访着呢,后面可能就被一棍子放倒了,没准给这群昧了良心的禽兽灌了香肠也不是没可能的。”

方言晏唏嘘,“这么严重,比我这个只是负伤的恐怖多了。”

“现在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啊,后来到了报社这种危险­性­的工作倒是少一点,但也不是没有的。”宋佳南刚想再次嘱咐方言晏安全问题,还未开口,就听到方言晏开口,“哥,你什么时候来的,站在门口又不进来?”

苏立来了?

宋佳南转头去看他,一身浅­色­的休闲装,衬的人越发的瘦削,白皙的脸好像被夜晚的冷风吹的微微透出点红晕,平添了不少生气。

“说什么呢?”他漫不经心的问到,随意的往她身边一站,同样的低下头看看方言晏的伤口,惹的方言晏郁闷的抗议,“为什么每个人进来时候都要上下把我翻腾一遍,就跟快要被拉去屠宰场的猪一样。”

平时跟方言晏玩闹惯了,宋佳南想都不想脱口而出,“怕你被注水了呗!”

方言晏立刻大笑起来,估计又想到刚才宋佳南猪­肉­逃生事件,笑的越发不可收拾起来,一笑又把伤口震痛了,扶住腰,哎呦哎呦的又叫又笑,倒是苏立,微微的怔了一下,然后悄悄的把脸别过去,宋佳南看到他抿住嘴,嘴角不由自主的上扬起来,一抹笑容悄然绽放。

方言晏笑完了,趴在被子上不肯起来了,他眯起眼睛上上下下打量宋佳南,“佳南姐,我发现,我今天才发现原来你这么搞笑,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想,完了,多无聊的一个人啊,以后岂不是要郁闷死了。”

也不顾苏立在场,她追问,“为什么刚开始觉得我很无聊?”

“你长的就跟那种讲大道理人一样,规规矩矩的那种,从小到大父母、老师的乖乖牌,这种人多半很无聊的。”方言晏眨眨眼,“后来,跟你混熟了,才知道。”

“你只跟你认为熟的人开玩笑,就像今天躺在这里的人是我,你才会跟我开玩笑,要是我表哥。”方言晏努努嘴,“你肯定不会的。”

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相交,然后不约而同的投向方言晏,他继续笑道,“你们不熟嘛。”

无心之言,可是,心,顿时凉下来。

她佯装无所谓的样子,扯了扯嘴角,“是吗。”用的是肯定句,而不是反问句。

而那边的苏立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翻了两下报纸,问道,“方言晏,后天出院之后就先住我那里好了,我在碧桂园有套房子,离医院和报社都近。”

“那你住哪里?”

“我这几天要去广州和北京一趟,估计回来时候就可以把你撵回学校了。”

“无情无义的男人,怪不得到现在都找不到老婆的。” 方言晏撇撇嘴,“连上次好不容易人家介绍过来的小美女也被你给气跑了。”

冰凉的声音已经微微有了一点不耐烦,“你话太多了。”

宋佳南站在一边尴尬不已,连忙出来圆场,“方言晏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这几天报社那里都比较忙,抽空我尽量来看你。”

还未等方言晏说一句挽留的话,身边的男人便开口,“我送你出去。”

冬日的夜晚,天黑的透彻,住院部边的不知名的树,叶子落尽,光秃秃树枝的在走廊投下影子,斑驳凄冷。医院外流转的灯光,给人已经是深夜的错觉。灯光落在他的身影之外,使他的身影更显瘦削冷漠,仿佛与世隔绝,周遭嘈杂活泼的世界好像不存在。

看着他的背影,宋佳南只觉得头晕眼花,那句“你们不熟”鬼魅一样的在她脑里盘旋,手脚僵硬麻木,手心一片潮湿冰冷,寒气从脚底直窜。

他们不熟,是的,除了近十年的书信交集,她想不出来还在哪里有过相遇,除了知道他喜欢听陈升、Sinead O'Connor,喜欢七巧板,喜欢周星星,其它一概不知,除了知道他是一个冷漠,­阴­郁,但内心丰富,才气十足的人,她还知道什么?

她知道的寥寥无几,他们之间连一次完整的对话都没有,她都没有勇气提起以前的学校、老师,同学,从前两人共同有过的回忆,他们熟嘛,她连开玩笑的勇气都没有。

这样的感觉,全然陌生的可怕。

忽然,走廊上的灯,楼梯上的灯,窗外的灯一齐熄灭,还没有反应过来,眼前一片黑暗,脚下一个踩空,还未来得及叫出声,身体顺势就跌了下去。

一瞬间,手臂被牢牢的抓住,似乎力道很大,她都感受到骨头里尖锐的顿挫和谙哑的嘶叫,硬生生的眼泪就被逼的出来,脚刚落在台阶上,心似乎还在空中,

黑暗中,好像一切都变的异常的敏感,她不知道他们俩保持什么样暧昧的姿势,可是他似乎靠的她很近,竟然能够清晰的感觉到他的呼吸近在咫尺。

他身上有淡淡的柠檬水的味道,手还箍在她手臂,隔着衣衫仍觉察得到那臂上温热的体温。他的额发让风吹乱了,有几缕绒绒的掠过她的脸颊,呼吸声骤然更近了。

“没事吧。”苏立轻轻的开口。

“我没事,没事。”慌乱中眼睛已然恢复了些视觉,她低头就看见苏立风衣上的排扣,黑暗中发出金属的光泽,她刚想抬头,脸颊边就有热气缓缓的传来,静寂中不知道谁的心跳,在飞速紊乱的暗夜里,格外的缠绵暧昧。

冰凉的手心,触到更冷的眼泪,霎那间那句“你们不熟”又浮现到脑子里,她迅速的把手臂抽离了他的钳制,刚站稳,一瞬间走廊又变的灯火通明,有人喊到“来电了”,吵闹的病房立刻喧嚣起来,而宋佳南在慌乱中低下头,长发齐齐的遮住半个脸,她嗫嚅到,“不用送了,我自己回去,还有点事。”

没等苏立反应过来,她拢了拢头发,飞快的从楼梯上跑了下去,待他反应过来,已经消失在茫茫的黑夜中。

苏立一个人站在楼梯道,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想什么,就静静的站了好久,冬夜的冷风吹到他的手背上,嗖嗖的凉意十足,他举起手,灯光下,发现竟然有一块­干­涸的水渍。

这个城市的冬夜,还未从圣诞的欢庆中苏醒,就要更加绚烂的迎接新年,到处都是五彩的灯光,熙熙攘攘的人群,在这个喧嚣的城池,孤独显的多么的可耻。

麻木的站在地铁站台上,她苍茫的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城市,一日日一年年的变化已然失去了十年前的本味,巨大的广告牌上印上她的身影,形单影只。

曾经那么快意的书信交谈,谈天说地,争论狡辩的欢畅,到了现实中,通通被抹杀。苏立,当那个幻影变成现实,他们终于相顾无言。

如有可能,有生之年,她会把年少那份悸动悄悄的锁进心底最私密的位置,让那些冲动和爱慕随时光的流逝慢慢的消融,不闻不见他,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车厢门开了,有人上去,有人下来,门合上,车启动,周围陷入一片黑暗。

车厢里灯光还是明亮的刺眼,她把手机掏出来,翻遍了所有的电话簿,一个一个的看去,居然没有找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

忽然一个身影在脑海中闪过,宋佳南笑起来,轻轻的把头靠在护栏上,轻轻的自言自语,“不行,你不行,你最了解我,和人越是亲密,秘密越多,越开不了口。”

可是,为什么我现在那么想念那时候的你,段嘉辰。

《时擦》笙离ˇ第 28 章ˇ

待他回到病房的时候,方言晏一边吃饭一边看新闻,含糊不清的问道,“这么晚才回来,不会又迷路了吧?”

苏立没有回答,拉了椅子坐下来,电视的声音很嘈杂,把他搅的有些心烦意乱,想了想还是把话说出口,“方言晏,下次在宋佳南面前不要乱说话。”

方言晏不以为意,“我没说什么啊,反正你跟佳南姐只是同学,我又没说你什么坏话。”

“只是同学?”他轻轻的笑起来,方言晏看的发怔,电视里现场的出镜记者正在报道一起煤矿坍塌事件,走廊里忽然传来大哭的声音,好像哪个病房的病人静静的去了。

吵杂声中,方言晏隐隐约约的听到他说,“我知道她喜欢小野丽莎,喜欢可爱的网络游戏,喜欢岩井俊二,表面平静温和,其实是一个很有想法很坚强的女孩子,她会连续好几天只听一首歌曲,闭起眼睛坐在路边的椅子上静静的晒太阳。”他顿了顿,“你说我们熟不熟?”

方言晏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张了口就像问“你们到底什么关系”,那边声音陡然的增大,他未曾听到苏立这么严肃的口气,乍听上去竟然有种责怪的意味,“方言晏,很多事情,我只想慢慢的让我来告诉她,也只有我说的清楚,我不想你过多的把我的事情告诉她,尤其是,比较敏感的话题,你明白不?”

“啪”的一声,电视屏幕变成了黑­色­,方言晏似笑非笑的歪过头去看他,目光相接暗暗有了幸灾乐祸的意味,“所以啊,你要追佳南姐?你喜欢她?”

那边神­色­依然是如常,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扣了扣桌沿,“我只是明白自己要什么罢了。”

宋佳南回到家里,漆黑的屋子里,空间无限的放大,空荡荡的更显得寂寥,从来没有的沮丧涌上心头,她真的很想找一个人倾诉一下。

打开电脑,登陆QQ上面只有寥寥几个人,打开很久未聊的群,也是冷清的很,在线的不过那几个熟悉的号码,只是她注意到了一个很难出现的人竟然也在。

她认得这个人,这个群是他们报社记者的大群,可是有一天却跑来一个陌生的ID,那人解释是,不知道怎么误打误撞就进了这个群,所幸也没人介意,后来在慢慢的群聊之间才知道他是省人医的外科医生,其它一概不知。他很少说话,但是一旦开口都很­精­辟,连报社资深的老记者都说这种人适合做新闻评论员。

她很想问问一个陌生人,作为旁观者的角度,自己该怎么办。

点开私聊的窗口,“你在?”

那边很快回到一个笑脸,“恩,你好啊,有什么事情?”

真是医生的通病,一上来就要问“有什么事情”,就跟问“你哪里不舒服”一样,她飞快的打到,“我只是想问问你,站在你的角度,我这件事,或者说,我该怎么去面对。”

“你说,我听着。”

冗长的故事,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那边沉默了良久,就当宋佳南准备自说自话的时候,对话框中出现了一句话,“你想要什么,或许说暗恋了十年,你想得到什么,毕竟,十年的时间,不是一般人可以坚持下来的。”

“我什么都不想要,也不想得到,或许说我就没有存过想得到的念头。”

那边笑道,“扯吧,你不想得到­干­嘛等了十年,自虐啊,其实你就是潜意识的在想,如果我这么长长久久的等下去,有一天他会出现在我面前,然后那啥的,不是吗?”

哑然失笑,竟然找不到一句话来反驳,“好像是这样。”

“现在他出现在你面前了,那不就够了嘛,天时地利,就差人和了。”

整理了一下思路,“可是我们竟然找不到一点可以切入的话题,十年的时间,带走的太多的东西,很多感觉也变了,我已经不是当时那个我,他也应该不是他了,很多东西被时间带走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我连开口都觉得很难。”

“那我问你,当他再次站在你面前,你有过一丝后悔,十年前那么喜欢他吗?”

很诚实的回答,“没有。”

“那就是的咯,你都没有后悔当时喜欢他,说明他现在仍然很优秀,优秀到足够让十年时间变化的你再次动心,那么简单的问题就是,你不确定你现在是否喜欢他。”

“是,我不确定。”

“对,这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因为你们拥有的一切都是过去的,你们太缺少现实的东西去承载这份感情,所以你才会迷惘。”

除了赞同,她真的想不出什么词语了,她想了想又补充到,“其实我很怕,我怕现实把我梦中的那些美好的东西摧毁掉,你说,明知道结果的事情,你会不会做?”

“会,为什么不会,问题是明知道的结果,你不去做,你会相信嘛。”

“我觉得我和他之间没结果,所以我不想去做。”

那边打出一个笑脸,“你连做都不做,就不相信了啊?很多事情都是有一个开始,才会有结果,有结果才有谓开始,你看你连结果设想好了,却没有开始,那肯定是错的嘛。”

“那我现在怎么办?”

“很简单啊,忘掉过去的一切,顺其自然的相处,连你都不确定是否喜欢他,那就看看十年后的他是否还能让你喜欢,现实中的他是不是你理想中的那种。”

“怎么能忘掉过去呢?”

“傻啊,又没要你忘掉,我意思是,现实中的相处,切记别把过去牵涉进来太多,一方面会给现实判断造成一个误区,另一方面如果反差太大,心里会很不平衡的,所以相处的时候,尽量不要把他的形象往过去套,你要知道,十年时候,几乎可以把人变的完全陌生。”

豁然开朗一般,原来困扰自己的问题其实很简单,不过是时间的鸿沟,“我明白了。”

“我还有事情,不便说太多,不过我想告诉你,孤单太久的人,是不习惯爱和被爱的,你要勇敢一点,我先走了,有空下次聊。”

孤单太久的人,是不习惯爱和被爱的。

所以才会冷漠的拒绝其它人的示好,才会觉得付出便是亏欠,才会宁可把很多事情闷在心里也不愿意和挚亲好友开口,面对陌生人反而更加容易开口。

能说出这样一句话的人,内心又是怎么样的呢,他的人生是不是也经历过万水千山,她笑着关掉电脑,想把上次去采访别人送的书拿出来看看,顺便在美文拔萃版发一篇文也不错,刚翻开两页,还没怎么看,手机就响了,她接起来,是席洛屿的电话,“做什么呢?”

随口就回答,“看书,墨子乃批儒第一人,有一次儒家的一个小朋友去跟墨子说,先生老是去做好事,但是先生做这些好事呢,人看见了之后也不来帮你,鬼看见了之后也不来帮你,你有疯病啊,墨子说,比方说先生你有两个小秘,一个是你在不在场都做事,另一个是你在的时候他拼命做事,你不在他就偷懒,你喜欢哪个小秘,那个小朋友就说,我当然喜欢我在不在都做事的小秘了,墨子说,那就对了,你也喜欢有疯病的。”

“呵,这是什么书啊,听上去真的挺搞笑的。”

“是我翻译过来的好吧,原句很无聊的,对了,你打电话来有什么事情?”

“没什么,就是问你在­干­什么,顺便聊聊。”

宋佳南淡淡的笑了笑,“我倒是想问问你,很认真的,席洛屿,以前你想我做你女朋友,而这个动机究竟是什么?”

突如其来的问题,连席洛屿这样的人都愣了一愣,“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是喜欢我嘛,还是觉得我不错,是一个比较适合的人?”

席洛屿哑然失笑,“宋佳南,以前也没见你这么犀利,聪明?”

“因为,忽然想通了很多事情,我是一个喜欢把事情分的很明确的人,可是这样­性­子有时候真的不太好。”宋佳南想了想还是继续说下去,“我一直不认为才见了几次面的男人可以对我有太深的感情,席洛屿,我们之间还是那种相处比较适合的状态吧。”

第一次竟然说不出反驳的话,他微微叹了一口气,“宋佳南,你这个是变相的拒绝吗?”

“也不算了,其实就是真的想确认一下,或者没有任何其他的意思。”她的声音变的低低的,“我们还是朋友不是吗,我还欠你一顿番茄火锅呢。”

那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声音听起来无比的疲惫,“恩,晚安。”

默默的放下手机,宋佳南对着窗户上自己的影子,笑了笑。

这个世界上,谁失去谁都没什么大不了的,日子还是要过,而且要过的越来越­精­彩;自己越来越会安慰自己,既然孤单了那么久,又何必再介意多熬一天,况且,值得自己牢牢把握好好享受的,不只感情,还有很多。

可是享受孤独,还是会孤单,只好把自己变的越来越强,可是再强的人,还是会孤独。

这些烦心的事情还是不要想了,躺下来静静的把书看完,泡在暖暖的热水里,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而今天的那些面对苏立的窘态和不安,会烟消云散。

十一点按时上床睡觉,她顺手去调手机里的闹钟,却发现那里静静的有一条来自席洛屿的信息,“宋佳南,你一定有一段至今让你无法忘怀的爱情吧。”

没有任何好掩饰的理由,她大大方方的回复到,“是的。”

然后关机睡觉,心中竟觉得轻松了许多。

那边病房的灯还亮着,方言晏一边看电视一边嘀咕,“哥,你怎么还不回去睡觉,难道今晚要跟我挤一张床上?”

“你妈要我好好看住你,怕你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的溜出去,我马上就走了。”苏立一边打字一边说到,“好好休息,后天就拆线了。”

冷不防后面有细微的呼吸声,他转头一看,方言晏笑嘻嘻的盯着他的电脑,“咦,你看什么八卦新闻的,哎呀,你别关啊,我好像看到你在查看别人的隐私。”

手下鼠标轻轻的一滑,然后笑道,“想上网了?”起身把本本丢给方言晏,准备把大衣穿上去。

“是啊是啊!”方言晏立刻点头,接过本本点到历史记录那一栏,空空如也,他沉默了半晌,“苏立,你居然删了记录!”

很好心情的摸了摸方言晏的头发,“早点休息吧,还指望你1月4号能去北京呢。”

“恩?­干­什么?”

“出差,和你宋佳南师姐。”

“哦,知道了。”只是忽然有什么在他脑中一闪而过,刚才苏立电脑的网页上——他脱口而出,“喂,佳南姐本科读的是中山唉。”

“我知道啊,我跟她,比她跟你,熟。”

从十五楼的窗台上往下看,窗外是浓浓的黑夜,缓缓的拥抱住城市每处的光亮,明暗的灯火越来越少,分辨不清哪里是曾经的母校,哪里是曾经的站台。

“夜,很深了,晚安。”他低低的说道,“好梦。”

不知道说给谁听。

《时擦》笙离ˇ第 29 章ˇ

“哎呀,累死掉了,你说咱晚报从头到尾改版,折腾死人了。”曾书忆闭起眼睛,照着自己的太阳|­茓­掐了下去,“我被调到壹财经财富了。”

“又没脱离你的大本行,哪像有些人都被调去了城市城事大版,那才够郁闷呢。”

“宋佳南,你们文娱就没怎么大动作,对了,元旦你们版有没有来点什么意思意思?”眼睛狡猾的眯起来,直勾勾的盯着宋佳南,一点都不放过任何表情变化。

她笑道,“跟你们一样的啦,别以为我们多了,都是华联的购物卷。”

“唉,都一样的,对了,焦点要闻民生三个版最多,啥时候跳过去那可是赚大了。”曾书忆一边憧憬,一边努力的把自己拉回现实,“那边人整天累的都不知死活的,时间不属于自己,身体有时也不属于自己,这不你们版走了一个,那边两个也辞了。”

她微微一愣,“呃,怎么的?”

“一个回家做全职太太了,一个身体不好也辞掉了,什么时候我也告老还乡啊。”曾书忆长长的叹气,“可是我还有月供,还有嫁妆,将来还有儿子的­奶­粉。”

宋佳南无奈的笑笑,“我倒是挺想去民生的,有挑战,比社会好玩多了,比文娱实在。”

无力的丢了一个大白眼给她,曾书忆摇摇头,“那里的记者都是嫁不出去的,韩薇跟我说相亲约会到了一半就要被叫走,几次下来没人愿意约她了,现在圈子做大了,想跳都跳不出来,两个星期不跑,人家都不认识你,我看你还是好好在文娱版待着吧。”

“没人要也好啊,钱要我,这么多年我觉得还是人民币温暖又贴心。”她“嘿嘿”的笑,眼神飘到窗外,细雨朦胧,“下雨了,那什么时候下雪啊!”

闲聊了一会,各回各的办公室,她刚进去就听见一阵啜泣声,仔细一看原来是临窗的一个女同事,两三个人围在旁边劝,也有默默看着的,更多的是埋头做事漠不关心。

她拉了椅子坐下来,打开电脑上了MSN,给邻桌的同事发了一个消息,“怎么回事?”

“网摘。”

她抬头看了一眼那个女生,很年轻的样子,“刚来的吧?”

“恩,比你调过来早不了几天,唉,之前就有过先例,主任开会时候强调了很多遍,这不,明知故犯,被辞了也没什么可说的。”

宋佳南苦笑了一下,“不过,同事一场确实可惜。”

“唉,难道自己组织语言,自己写稿就那么难嘛,顶风上的总是要挨刀子的,自己都知道是网上抄的,还敢往上交,现在小孩子,真是越来越想不通。”

那边的啜泣声渐渐的小了,取而代之的是收拾东西的纸张翻动的声音,办公室的气氛凝聚到了冰点,每个人都坐在自己座位上,安分的、事不关己的,或者沉默的看着自己曾经的同事离开,宋佳南手按在键盘上,不知道打什么样的回复。

窗外的雾气越来越大,屋内的空调温度很高,满满的玻璃上结满了一层水雾,好像隔绝了两个世界,女孩子从她身边走过,低着头,眼神闪烁,她忽然想起方言晏那个单纯的孩子,那个固执的说要用事实,用新闻感动自己,感动他人,感动社会的孩子。

说不出的压抑,来自工作,和天气。

大抵下雨天人的心情都会莫名其妙的忧郁起来,开完会从报社出来时候已经七点半了,站在报社大楼前等公交车,雨落的不疾不徐,只能感觉脸上沁沁的凉,却看不见雨的飘零,地上湿了一片,均匀的覆盖了水­色­,路灯照上去,泛着凉凉的湿意。

雾气越来越大,莫名的惆怅涌上心头,她寻思去超市转转,买点东西,报社的工作虽说是辛苦,但是福利还是不错的,零七零八的加起来生活是根本不要发愁的。

她在超市转了大半圈,买了些牛­奶­面包,刚准备去买一些水果,人群中看到一个极其眼熟的影子,连忙上去喊住,“方言晏?!”

那边脚步停了,转过头一看,“咦,佳南姐,下班了啊?”

“恩,刚下班,你呢,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伤口怎么样了,不是拆线了,那你还跑出来,超市人这么多万一再被撞一下的那不是又要去医院了?”

方言晏一脸扭曲,“佳南姐你好老妈子啊,我没你说的那个脆弱,主要我哥家那个地方就跟样板房似的,连饼­干­屑都找不到一块,我都快被憋死了。”

“哦?”宋佳南向他的篮子里满看去,满满的都是小女生吃的饼­干­零食,“呦,你这家伙,还吃喜之郎果冻,还有旺旺大礼包,恰恰瓜子。”

“哈哈,喜之郎果冻是给我哥买的,其他都是我的。”方言晏得意洋洋的掏出口袋里的超市券,“佳南姐,你们今天也发了吧,嘿嘿。”

她觉得奇怪,“我今天上班时候也没看到你,咋来的?”

“我哥帮我去办些手续,顺便帮我领回来了,来来,允许你挑一样东西,算是我的谢礼。”方言晏笑的开心,目光一直盯着宋佳南抬起的手,“不过巧克力是不可以滴!”

“为什么?”宋佳南叹口气,讪讪的把手放下来。

方言晏说的煞有其事的,“巧克力是送给心爱的人的,我心爱的人肯定不是你,你心爱的人肯定不是我,所以这么有深意的东西还是留给你心爱的又心爱你的人。”

旁边有女孩子走过,看到方言晏一本正经又俏皮的话,都哧哧的笑的走过去,宋佳南无奈的翻翻白眼,“那好吧,瑞士糖好了。”

结完帐之后,方言晏看到卖场外地小食摊上有卖烤­肉­夹馍的,香喷喷的­肉­香弥散在空气中,兴奋的眼睛闪闪的,“佳南姐,我请你吃烤­肉­,别客气哦。”

雾蒙蒙的下雨天确实是需要热气腾腾的食物来抚慰失落的心情的,他们俩拎着大大的购物袋,站在摊子旁边捧着­肉­夹馍啃,啃完了宋佳南问,“要不要再来点烤鱿鱼,或者鱼丸。”

“烤鱿鱼,烤鱿鱼!”方言晏忙不迭的答应,伸了一只油腻腻的爪子掏出皱巴巴的两张纸币,“老板,三杯珍珠­奶­茶,要珍珠的,热的。”

宋佳南顺口就问,“­干­嘛三杯,你喝的了么?”

“不啊,我们一人一杯,你,我,还有我哥嘛,我刚才发信息让他来接我了。”

“呃呃呃,你哥!!”

他穿着白­色­的风衣,没撑伞,两只手Сhā在风衣口袋里,齐额的短发闪闪发亮,有那么几缕湿湿的垂落额头,晶莹的水珠顺流而下,双眸透过在薄薄的雨帘,狭长冷漠中的氤氲气越发的让人觉得不真实,看到他们站在一起饕餮,微微皱起了眉头,“方言晏,我才出去了一会,你就自己跑出来?”

顺手递过去一杯珍珠­奶­茶,方言晏笑的讨巧,“你家啥吃的都没有,跟异度空间似的。”

他笑笑,接过来,“还有什么吃的,这个天,真的太冷了,宋佳南,你吃什么的?”

宋佳南彼时正在捧着一小碗馄饨吃的很开心,看到苏立,心脏小小的“咯噔”了一下,但又舍不得放下滚热的鲜汤,一边呼呼的吹着气一边回答,“­鸡­汁馄饨。”

“­鸡­汁我喜欢。”方言晏笑嘻嘻的拿了小勺子去勺,弄得宋佳南拧眉埋怨,“方言晏,你要是想吃就自己去买,刚才大半的八宝粥都被你抢了。”

“书,非借不能读也,食,非抢不能品也,哎呀,好吃,好香啊。”方言晏顺手捣了捣苏立,努了努嘴,“你也来尝尝。”

他拿着方言晏塞过来的勺子,然后对上宋佳南暗含笑意的眼睛,还未来得及推脱,宋佳南把碗推到他面前,“很好吃的,尝尝。”说话间,她的刘海顺着额角滑了下来,遮住了一半的眼睛,接着路边小摊的灯光,他清楚的看到她眼睫毛上沾点的雨滴,流光一般。

“偏心啊!”方言晏歪过头来抱怨,“佳南姐你偏心苏立”,伸过手就勺了大半。

宋佳南忽然不知道怎么接话,有些尴尬的把手抽回来,倒是苏立冲着她微微一笑,就像是那个时候她上台领奖前不知所措,他那样的笑容。

苏立拿着勺子就着她的碗尝了一口,另一只手贴着碗沿取暖,“真的不错,不过没有多少了,要不要给你再买一碗。”

她连忙摇摇头,“我刚才都吃差不多了,都饱了。”

苏立笑笑,没再作答,她看了一眼方言晏,又把视线转到苏立身上,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男人会坐在路边摊上吃东西,她低下头去喝了一口­奶­茶,慢慢嚼着珍珠,烟雾迷蒙的户外小食摊上,烟熏火燎的,眼前的男人好像跟薄雾似的,脸庞模模糊糊。

她忽然想起以前的大学岁月中,几个好朋友夜晚跑出去吃砂锅吃麻辣烫,热热闹闹的,而他那时候是不是也会和朋友三三两两坐在冬夜的路边摊上享受美食。

竟然有种奢望,她想生活在他的生活中,无论过去,还是现在。

自己被自己的认知下了一跳,继而又恢复了清醒,方言晏和苏立已经吃完了,她也想站起来告辞,方言晏Сhā嘴到,“佳南姐,你家住在哪里,我们送你回去先。”

她想了想还是拒绝,“没事,送到前面的地铁站就可以了。”

“唉,走了走了,别推三阻四的。”方言晏提过她的购物袋,笑眯眯的往苏立手上一丢,“我受伤了,不能提重物。”

很自然的把她的袋子拎在手里,他笑笑,“没关系,不麻烦的,方言晏这几天闷坏了,让他出来放放风也不错。”

她住的地方在小区的偏远处,车开不进去,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下的越来越大,方言晏自告奋勇的留在车里,“哥,我是伤员,所以还是你送佳南姐回去吧。”

宋佳南被方言晏调侃的说不出话,苏立倒是无所谓的样子,提了她的东西撑了伞示意她下车,方言晏坐在副驾驶座上,很乖巧的冲着她挥手。

甚至都有些诚惶诚恐的感觉,尤其是面对苏立的时候。

他走在她的左边,雨夜的小区空荡无人,两人没有说话,连呼吸声都细微的可怕,只有呼出的白汽,融进茫茫的雾气中,安安静静的好像是一副静谧却流动的画。

她每一步走的都很谨慎,小心翼翼的跟在他的旁边,宋佳南忽然记起那一次的黑夜,楼梯上他手机屏幕上的白光,还有轻轻的脚步声,她跟在他身后,一步一个心跳。

心底微微酸涩,抬头看天空,原来冬天的雨竟真的是离人的泪。

离的都是时光的错印,十年前他不知道黑夜中的脚步,十年后也不知晓身边的心乱如麻。

城市远山的轮廓早已看不见,高楼上闪烁的霓虹,嘲笑着她的迷惘,就这么毫无焦距的看过去,想让目光看得远一些,可渐渐的,视线便被烟雨模糊了。

忽然,旁边的男人开口,“宋佳南,那次颁奖时候,也下的这样的雨。”

她思维停滞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轻轻的一声“恩”便没了下文,他接着说,“每年入冬时候这里都要下一场雨,就像这样,看不见雨滴,却整个人沉浸在雨中。”

“很多人讨厌这样雨,我也不例外,可是这样的雨,一年只有一次。”

她把手伸出去,手间满满都是丝丝入扣缠绵入骨的寒冷,触到冰凉的水滴,更多的是雾气,与记忆中那场烟雨朦胧的相遇重合,微微一笑,“那次你坐在我旁边呢。”

未料到她会回到这个话题,苏立侧过脸去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过脸来笑着摇摇头,想了想终究是把想说的话咽下去,“是啊,一转眼,这么多年。”

“是啊,那么多年。”宋佳南笑起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她突然停住了脚步,微微的扬起头,定定的看着苏立,一字一顿的说的很轻,“其实,我没想过,会再遇上你。”

静静的等待他的回答,他握着伞柄的手指轻轻的松了松,淡淡笑容的在雾气中更加的朦胧,他的眉头皱了又舒展开来,那双淡漠的眼睛好像静静流淌中温暖。

“世事难料,不过,我到没想过,不会再遇上你。”

《时擦》笙离ˇ第 30 章ˇ

“好好休息,别多想了。”

她再一次转过头去,看他的背影在雾气中慢慢的消失,一个人靠在楼梯道的墙角,怔怔的发呆,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等周身都凉透了才非常配合的打了两个喷嚏。

也不是看苏立,亦不是看雨景,就是在那一刻,什么也不想去想,一片空白。

洗了热水澡,坐到电脑旁,QQ上方言晏的头像亮着,看到她便发了一个笑脸,“佳南姐,你才上来啊,­干­嘛呢。”

“准备找点帖子看看,这不跟你聊天呢。”

“嘿嘿,我在吃旺旺雪饼,吃的满地都是屑,太爽了。”

她忍俊不禁,“你真是病好了就出来折腾,你哥没气死掉啊。”

“快了,快了,半死不活了已经,他家太完美了,完美的东西就是用来给人破坏的,你说他又不是学医的,怎么会有洁癖呢,学理的男生,应该是豪放不羁的。”

每每说起苏立,她都不自觉的想从方言晏那里套出更多的话,暗暗嘲笑自己的私心,还是很落落大方的问道,“苏立呢,他在你旁边?”

“是啊,在我旁边啊,在我脚边做匍匐状扫地呢,我刚才跟他说,为什么不等我把瓜子嗑完了再打扫,他狠狠的踹了我一脚,现在还疼呢,你说一个男人怎么那么暴力啊。”

宋佳南立刻就回复,“你活该。”

那边很长时间没有答复,她想关掉对话框的时候,一句话跳了出来,“我把那小子赶上床睡觉了,让他好好休息后天赶去北京,那么先晚安了,你也早点睡觉。”

“恩,晚安。”

窗上结了水汽,雾气蒙蒙,远处的灯光便恍恍惚惚起来,找不准方向,灯光慌乱而朦胧的散­射­着。宋佳南伸出手指,犹豫了半天,一笔一划写下苏立的名字,认真的,或者顽皮的,窗外的风景再度清晰起来,可她却看见,苏立的名字,在流泪。

第二天上班,天气依然是雨雾朦胧,她没打伞,到报社时候前额的刘海已经湿透了,雨水滴到眼睛里,涨涨的难受,看人都不甚分明,差点把主任看成是清洁工。

照例的又是冗长的会议,无非又是强调网摘这个问题,办公室最近风行感冒,原本严肃的批斗大会开的是咳嗽声,鼻涕声,喷嚏声,声声不息。

宋佳南听的心不在焉但也装作勤勤恳恳记笔记的样子,本子上满满的都是乱七八糟不知所云的东西,她忽然想起苏立以前跟她说,在学校开大会时候喜欢临字帖,尤其喜欢楷书,把字帖当发言人,写起来慢吞吞,笔下带劲的,就跟古代刽子手凌迟犯人一样。

下班后去书店买一本字帖,每天撕一张蒙在本子里面,不知道以前苏立临的是哪家的帖子,庞中华还是魏中国的或是什么新兵卫的,他的字一向很飘逸,人如其字。

而他现在又在做什么呢,他总是很忙的样子,疑问慢慢的浮上心头,兀自盯着手下的圆珠笔发呆,看自己写下苏立两个字,然后轻轻的,一笔一画的划掉。

中午曾书忆来找她,开门见山的邀请她吃饭,宋佳南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我不跟你去吃什么庆祝新年来临,我们女人又老了一岁,以此做纪念,然后喝的稀里哗啦跟疯子似的,随便搂了个男人,说是人生不妄虚度——虚伪。”

曾书忆震惊,“宋佳南你什么时候变的这么伶牙俐齿加思维敏捷外加理解深刻了。”

“不是我原创的,剽窃我隔壁女人的。”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虚伪是我的总结。”

曾书忆很无力的撞了一下墙,“不是那种­性­质的吃饭,是相亲啊。”

宋佳南平静的看了曾书忆一眼,“哦,你也会去相亲啊,你不是发誓说永远不走那种封建道路的。”

“没办法啊,资本主义、社会主义在当今社会行不通啊,只好倒退百年走封建主义道路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门当户对倒是越来越流行。”曾书忆长长叹一口气,“我们一生的轨迹就是这样,上学工作恋爱结婚生子老死,谁都免不了。”

宋佳南笑道,“你不怕我跟你一起去相亲抢了你的青年才俊啊,言情小说里面不都是妹妹抢了姐姐的恋人,好朋友抢了自己的男朋友,去相亲结果陪相亲的凑成了一对,结婚还有伴娘抢了新郎的呢。”

“得了吧,去不去,去不去,这次我娘给我拉了华裔的海归呢,据说特别崇拜中国古今文化,很爱国的一小青年,我怕我招架不住,你说我一商科的,跟他去什么窗前明月光,地上鞋两双啊——不好意思,说错了。”

宋佳南摇摇头,“你到时候还别真把这句话说出口,估计人海龟立刻就变化石了,我跟你去有什么好处啊,今天跨年夜啊,我还要去看跨年演唱会啊。”

“唉,别这么大牌啊,都免费请你吃饭了,到时候有啥古诗词歌赋的,你一定要救我一下,如果此人比较郁闷,你也要解救我,反正就跟你们现场报道一样,灵活机动。”

真的陪曾书忆去相亲,地点定在本市有名的西餐厅,新年时候一对对的情侣特别多,甜蜜到自己都不愿意做炮灰的女配,她很有拔腿就跑的冲动,硬是被曾书忆死拖过去,还未走到桌前,一个半生不熟的中文就飘了过来,“是曾书忆小姐吗,这位是谁,呵呵两位小姐,还犹抱琵琶半遮面啊,快来坐。”

什么叫犹抱琵琶半遮面,她抬起来看那个男人,个子不高,也算是普通海归的一种类型,长的挺建设社会主义的,再转脸看看曾书忆,一脸沉默的样子,心想这个开头就不太妙,连忙打圆场,“我叫宋佳南,是她同事,那个,她不太熟悉,这个,整个流程,怕冷场,所以我来陪她活跃下气氛。”

脚下被狠狠的踩了一脚,她倒抽一口凉气,“呵呵”的傻笑半天,决定牢牢的把嘴闭上。

她觉得这个男人说话实在是花哨到让人郁闷,社会主义男说,“我对人生要求不高啊,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现在金榜算是题名了,他乡也遇故知了,甘露也有了,就差洞房花烛了,哈哈。”

还说,“其实人生最成功的时候,就是醒握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宋佳南默默的低头吃铁板海鲜面,那边曾书忆悄悄的踢她两下,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两下,她缓缓的抬起头,“其实,我觉得,.一个人一辈子成功不成功就看追悼会。”

社会主义男嘴角慢慢的抽了两下,“呵呵”的笑,“宋佳南小姐是跑娱乐版的啊,真是很有娱乐­精­神,今天看电视啊,胡哥讲话很有力度啊,三个代表说的实在啊!”

“哦,我知道,三个代表,电表,水表,煤气表。”她淡淡的Сhā话,然后面无表情的对着目瞪口呆的男人说,“难道我说错了吗?”

曾书忆在旁边偷笑,再踢踢宋佳南示意她可以结束了,她站起来微微欠身,走到洗手间门口,摸出电话,准备假扮一回领导打电话给曾书忆,让她现在去跑采访。

窗户微微的开着,吹来点冷风,她伸出手摸摸自己发烫的脸颊,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她忽然觉得很无聊,好像什么都不能自己做主一般,顺着约定俗成的轨迹走下来,按一句话说“人生就是煎熬与忍耐,高中三年煎熬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大学四年煎熬拿到了毕业证书,再三年煎熬拿到了结婚证书,再五年煎熬又拿到了离婚证书”。

思维正在游离的时候,男洗手间的门被推开,浓烈的酒味飘了过来,她嫌隙的皱了皱眉头,一个年轻的高个子男人跌跌撞撞的走过来,宋佳南本能的想避开这个人,可是不知道怎么的,那个男人脚下一滑,她本能的想伸手拉住他,只是拽住了他的一只袖子,而那个男人整个人倒在地上,怎么拽也不起来。

真的很讨厌醉鬼,宋佳南微微的皱眉,蹲下去想拍醒他,他的眉眼被头发遮住,只是侧脸似曾相识,宋佳南心中“咯噔”一下,再仔细看一下,顿时愣的说不出话。

他不是应该在美国吗,他不是应该在美国吗,他不是说不回来了吗,一瞬间,脑子中全部是这个想法,一时间浑身冷的发抖,脑袋中百转千回后的思维终于开始晕旋不堪,她用力甩了甩头,幻觉停顿,餐厅人声鼎沸变成了清晰的嘈杂,她抬眼,重重的大口呼吸起来。

走廊那边传来高跟鞋的声音,还有女人小声的嘀咕,继而一个惊诧声音响起,“哎呀,段嘉辰,你怎么倒在这里了?!”

果然是段嘉辰,果然是他,那么熟悉的侧脸,怎么可能认错呢,一瞬间思绪百转千回,她站起来,刚想对来人开口,转头的一刹那便愣住了,“张静康?”

高中时候的好朋友,此刻却变的陌生的可怕,宋佳南看她皱起眉头看自己,一时之间,她似乎有些意外,神情有着些微的波动,而宋佳南扯动嘴角,带出浅浅的弧度,点头示意,相当客气的礼貌寒暄,她问道,“宋佳南,你怎么在这里?”

“我是来陪别人的。”她低下头示意倒在地上的男人,刚弯下腰想拍醒他,手被轻轻的拍回去,“宋佳南,谢谢你,不过麻烦你别多事。”

她的手悬在半空中,猛的一哆嗦,“他是段嘉辰,不是别人。”

“是,他是段嘉辰,就因为他是段嘉辰。”张静康扯了扯嘴角,“为什么你不知道他回来了,为什么他没告诉你,我想,宋佳南你是个明白人,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吧。”

“他不愿意让你知道,所以你没必要知道。”

这句话像是有沙纸摩挲着她的心脏一般,一道道的刮著,痛得她全身发抖,再一次看了一眼地上紧紧皱着眉头醉酒的男人,她轻轻的说道,“我明白了,今天,我没见到这个人。”

宋佳南回到座位上,曾书忆眼尖,夸张的问道,“宋佳南,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她长长的叹气,把额前的刘海拨到耳后,微微欠身,“对不起,身体不舒服,先走了。”于是不管曾书忆大呼小叫,径自的跑了出去。

真的是旧年的最后一天,到处都是欢歌笑语的人群,广场上的有巨大的倒计时牌子,很多人围在那里看街头广场上的大屏幕,那个屏幕上男歌手站在台上,一个唱的歇斯底里,“想留不能留,才最寂寞,没说完温柔只剩离歌,心碎前一秒,用力的相拥着沉默,用心跳送你,心酸离歌。”

他就出现在自己的身边,三年来,第一次,那么近距离的接触,前尘往事在她的脑海中,如走马灯般的疯狂打转,那些快乐的,幸福的,和微笑的过去通通的被一句话击的粉碎。

“他不愿意让你知道,所以你没必要知道。”

她的心又是一阵剧烈的刺痛,剧痛将她吞噬,将她缠绕,她只觉得被缠得喘不过气来,一个人坐在广场的喷水台边上,大口大口的呼吸。

是背叛的感觉,是欺骗的感觉,是被所有人遗弃的那种孤独。

孤独,并且没有任何人可以倾诉。

手机在剧烈的振动,朋友、同事的祝福一个个的来临,她握住手机,麻木的查看短信,广场上的人越来越多,从她身边走过,每个人都在笑,都很快乐。

“新年快乐,宋佳南。”

她久久的看着这个信息,看上面的发件人——苏立,直到手指彻底的冻僵了才慢慢的回复,按着按着忽然眼泪止不住的跌落下来,全部落在屏幕上,灯光花成了一片。

好像要把这么多年的委屈一齐哭出,先是慢慢的抽泣,然后低低的呜咽,哭到再也没有情绪,耳边有人喊道,“倒数了,跨年了”,才慢慢的抬起头。

广场上所有的灯在一瞬间熄灭,黑暗来的猝不及防,只有大屏幕上的红字慢慢的变幻,最后变成了0:00,霎那间,这个城市的夜,和灯,温柔的绽放出华光。

过去的即将过去,未来的,就安安静静的等它的发生。

“我希望,下一年,我要生活的开心幸福。”

《时擦》笙离ˇ第 31 章ˇ

静静的注视窗外,一辆辆汽车穿梭在夜幕下的街道,聆听陌生的都市旋律,宋佳南脑海里那一幕幕沉淀在五年前的景象重新浮现出来 犹如跨越千山万水回到了陌生而又遥远的北京。

眼前的场景不断的变换,下了车来到会场才知道是真的很冷了,朔风吹得落叶四散,仿佛要钻进每一寸肌肤,手发僵、脸冰凉,耳朵最受不了。

方言晏哈了两口气,跳了两下,转头向宋佳南抱怨,“诱生­色­斑的信使不仅来自肌肤表皮层,更源于肌肤深处真皮层,从而导致黑­色­素细胞被重重包围,生成­色­斑并向外扩散。这是什么鬼东西啊,难道真的要写到报道上面。”

宋佳南笑道,“不是啊,这种新闻在我们版面就随便用几句话稍稍概况一下就可以了,那些时尚杂志比较忙乱了,之后他们会让我们让寄样报或是给发稿连接。”

那边有广告公司的小女生走过来签到,签完后方言晏低声的问道,“那些小女生好厉害啊,北京晚上这么冷的天,还穿裙子。”

宋佳南留心的看了一眼,那些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各个穿着白衣黑裙,站在零下的天气里还微笑自然,自己身上穿着羊毛大衣还冻的瑟瑟发抖,连连摇头,“太厉害了,工作所迫。”

其中一个女孩子正好和宋佳南对视,她愣了两秒钟笑笑,什么都没说。

帝王脚下老城墙的派对里,主办方请了很多名模,这是一个照旧的繁华光彩的夜晚,亦是一个堕落的夜晚。

渐渐的派对上的气氛就变得混乱起来,有一个名模女孩儿穿着黑­色­Bra,腰下面几片零碎的布条根本遮挡不住什么了,五彩斑斓的灯光下,她妖冶地扭动着身体,洁白的皮肤极其晃眼,四处充斥着倦怠、□、颓废和荒芜,视觉领域已经渗入­性­欲,无所不至。

看多了这样的场景,真的是麻木了,方言晏一脸诧异,继而脸就红起来了,微微咳嗽了两声,“佳南姐,可不可以走了,这个地方实在是不适合我。”

“纸醉金迷。”宋佳南微微一笑,“原来我也不想带你来的,只是觉得你没见过。”

方言晏的脸更红了,“不用了,我不太习惯这些东西,对了,我先出去站站,里面空气太闷了,你要走了,便响我电话。”

宋佳南看了看时间,“我也走了,方言晏,我还要去一个地方,你先回酒店吧。”

“去哪里?都这么晚了。”

她笑笑,“你别管我了,我肯定不会夜不归宿的。”

天一片灰蒙,是典型的下雪的前兆。 也许是需要一段时间的缓冲,天空还是下着小雨,地面也只是浅浅的湿了一片,周围全是暗淡的背景­色­。

从人大的东门进去,也许是下雨的缘故,周围没有多少来来往往的学生,三三两两的打着伞,也有不打伞的孤孤零零的从她身边经过,校门上橘­色­的灯光照的地上一片光华。

她想起之前打车来的趣事,刚上车,发现这位北京司机竟然在车里唱歌,如果他神经正常的话,肯定是个很开朗的人,一路上他又唱了不少歌。而且每次转弯的时候都要学公交车那样说:车辆左转,请抓好扶手,注意安全,宋佳南一路憋着笑,就只好逗他说点话,顺便了解一下北京的风土人情,“师傅,奥运会要办了,听说你们都在积极学英语啊。”

司机说,“那是啊,我都会好几国语言呢。每次我看就老外就说,glad to meet you!就是很高兴见到你的意思。”

宋佳南笑道,“好厉害,那您会说法语吗?”

司机很坏的撇了她一眼,反问她,“你会不会啊?”

宋佳南谨慎的回答,“我就会一点英语。”

司机哈哈大笑,“#@*¥#@!,就是法语,欢迎你们的意思。”

宋佳南想了好久,真的没有听懂,她起码也学过一点法语,那个司机说的绝对不是Soyez les bienvenus,现在想想,最后还是被这家伙给耍了。

想到这里不由自主的笑起来,从东们进去,绕过求是楼,顺着草坪走下去,一直到了教三停住了脚步,那里的教室灯火通明,她站在楼下看了一会,准备上去,旁边走过两个女生,一个小声的说,“我今天看见法律系的钱坤了,就在我那个自习室。”

另外一个女生眼睛顿时一亮,“真的啊,我要去,我要去。”两个人手挽手蹦蹦跳跳的嘀咕一阵便走了,宋佳南在一旁偷偷的笑,忽然觉得年轻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她还记得那年来到人大的场景,就是在这栋楼上的自习室外,看到那个清俊的少年,一个人安安静静的捧一杯水,专注的看书。

外面是天寒地冻,教室里温暖的都可以让人呼呼大睡,她推门走进去,寥寥几个人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又默默低下头去,她顺着台阶走上去,挑了最后一个位置坐下去。

书桌上放着一本大众传播理论,她偷笑的翻开看了一页,然后合起来,整个身体慢慢的趴在桌子上,闭上眼睛,在这样静谧的夜,怀旧的教室里,体会一遍曾经神往的大学,和曾经那么走近的那个人。

睁开眼,记忆中的那个位置上静静的躺着一叠书,而曾经那个人也不在了。

不觉得失落,反而很幸福。

从教室里出来,天明显开始飘落起了白­色­的小雪花,落在地上,融化,再落,再融化,渐渐的褐­色­地面的白雪越来越多,又开始的一堆堆,变成了一片片。

这时候方言晏打电话来,“佳南姐,下雪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已经在酒店了。”

她笑起来,竟然觉得开心无比,连语调都变的很高,“我在外面呢,等下再回去。”

“佳南姐!你到底在哪里。”方言晏声音微微透出不爽,“有好玩的居然不想着兄弟我,说嘛,你在哪里?”

她Сhā科打诨的想蒙混过关,“我在一个长长的走廊前,刚才一路走过来有一个小小的湖,其中有一块石头,好像还有很多碎石可以走到湖中央的。”

那边没话,宋佳南乘机说到,“那就这样了,我先挂电话了,很快就回去了。”

雪下的渐渐大了,天气也越来越冷,从明德楼出来宋佳南想从北门走出去,转头向外望去,手指轻轻的划过冷冰冰的玻璃,细碎的水珠从指尖蜿蜒而下,雪花像飞舞的白蝶一样,撞到玻璃窗上,然后在空气中激起涟漪,粉身碎骨。

忽然手机又响起来,她以为是方言晏看都不看就接起来,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宋佳南,你是不是在人大?”口气中有隐隐的笑意。

瞬间,她的心就跳到嗓子眼,不知道怎么回答,“啊,我......”

“现在在哪里呢,求是楼,明德楼,还是在百家廊?”

“明,明德楼。”

那边笑意很浓,“我知道了,西门那里,你先出来,不要挂电话,还记得刚才从百家廊的路,你就一直走,走到一勺池那里,我慢慢的跟你讲,当时我们拍毕业照的时候就是在明德楼,那时候我们班长指挥好了就问前面那个拿照相机的人,你怎么没带三脚架的,于是几个同学就把一个一米高的垃圾箱拖了过来,他就把胳膊支在垃圾桶上照了,照完大家就散了,后来才知道那个只是一个路人甲,真正照相的师傅迟到了半个小时。”

“从东门进去,也就是正门,然后沿求是楼往左走,教三是我经常去的自习室,站在窗户那边就可以看到网球场,游泳池,很旷的感觉。”

雪花越来越大,片片在黑夜中纷飞,周围有女孩子兴奋的大叫,宋佳南欣喜的伸出手去捕捉这些雪花,耳边还有那通很长的电话,那个声音忽然停下来,问道,“宋佳南,前面就是­操­场,每次跟你提起的看台,夏天时候我喜欢在日落的时分静静的坐着看天,如果是冬夜,再是飘雪的日子,一个人在那里听着摇滚。”

她抬头看上去,后面有一个声音传来,同时耳边也有同样的声音,“走上去看看。”

宋佳南惊异的转头,然后呆呆的放下手机,“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打车来的时候有没有强调是人大,人民大学,不是人民大会堂?”

雪花飞到他的头上,额前的碎发都沾染上了些许,他修长的侧影清俊消瘦,呼吸出的白汽纵横缭绕,他那双黑得透亮的眼睛,冷清中散落点点的温暖,还有­唇­边那抹浅笑。

“上去站站看,下雪了都湿了,不能坐着了。”

宋佳南惊异的半天说不出话,“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知道我在人大。”

苏立并未回答她的问题,一个人径自沿着台阶走了上去,宋佳南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这个地方,是我跟你提过很多次的地方吧。”

“恩。”她低低的应了一声,再向他看去,心中微微的酸涩,“其实要是勇敢一点那时候就报了人大了,也不会去了中大。”

是啊,要是勇敢了一点,也不会偷偷的和他发信息,也不会默默的转到文科班,更不会捏造一个假名字和他说话,如果他们一开始,她勇敢一点,是不是不会有那么的枝枝缠缠。

可是,如果那时候真的那么无畏盲目,也许现在站在这里的,依然是她一个人。

苏立笑道,“我知道,那年大家都没有考好,我周围几个朋友都没考好。”

“曾经我们班的班主任让我们把理想中的大学写出来,做成海报贴在班级的后黑板上,我写的便是人大,那时候想想,也不知道为什么写这个学校,可是人大对我来说仿佛就变成了一个信仰一般,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得不到吧。”

那边沉默了一会才缓缓的说道,“有人说,喜欢一个地方一定是因为那个地方有难以忘怀的人和事,宋佳南,你觉得呢?”

她猛然的抬起头来看眼前的男人,他不过是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目光望向远方,宋佳南只觉得浑身发颤,好像第一次见他的那种害怕的感觉又涌上来了,她真的觉得,他意有所指,可是却从不回到重点上,难道是自己心虚,才听不懂他的意思。

好像看出了她的窘态,苏立冲着她笑笑,“没事,随便说说而已。”

他们并肩走着,彼此都没说什么,直到走到一家咖啡馆前,他伸手推开了门,“下雪了,很冷的,要不要喝一杯热饮?”

原来是很有名的水穿石咖啡馆,很­精­致的布局,上次来的时候她只是匆匆一瞥,没想到还有机会进去看看,苏立自然比她熟悉的很,对着老板就道,“两杯热柠檬红茶,带走。”

此时咖啡店里只有寥寥几个吃夜宵的女孩子,有人看到他们立刻小声的问旁边的人,“这个男的像不像00届的经管的苏立啊,看怎么那么眼熟的?”

“人家都毕业好几年了,你还惦记啊,我们那时候才大一。”

“太有名了,没办法,你­干­脆上去问问好了。”

倒是真有有一个女生胆子大,直接跑上来问,“你是不是00届经管的苏立,我是你的师妹,04届的。”

他微微的颌首,“我就是”,立刻引来剩下的女生一阵惊呼,他朝她们礼貌的笑笑,然后把热红茶递到宋佳南手上,“有事先走了,不好意思。”

揭开盖子,热腾腾的白汽扑面而来,热气和寒气交织在她的脸庞,宋佳南看着身边的这个男人,越看越觉得俊逸,她小心翼翼的说,“苏立,没想到你这么受欢迎啊,大一的,现在应该都大四的,还能记得你。”

他淡淡的说,“我也不知道,我那时候上学很少管这种事情的。”

“那应该有很多女生跟你告白啊,难道你不知道?”

他侧过脸来想了想,“也不是很多的,我不记得了。”然后又补充道,“那时候没想太多事情,每天就是上课,自习,听歌,四年时光也就这么过下来了。”

然后他低下头顺手把纸杯扔到垃圾箱里,缓缓的说道,“宋佳南,那四年,我怎么度过的,你不是很清楚,为什么还要问我,难道是因为中间空白了一年又三个月?”

天空是大片的灰沉,眼前是不断飘落的雪花。在这大片大片的空白中,眼前就是那个自己暗恋了十年的男孩子,十年时光,还是依稀当年的样子。

脚下一滞,再也迈不出一步,心中好像有种气流要喷薄而出,就是那种想不顾一切把一切都说出来的冲动,她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呼吸,心跳到了极致,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风雪中微微的颤抖,但是怎么也阻止不了。

“苏立,我.....”

《时擦》笙离ˇ第 32 章ˇ

她的声音都冷的发颤,不知道是因为这样的天气,还是内心那种要把一切说出来强大的欲望让她自己感到害怕,前面的男人猝然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去。

脱口而出的声音硬生生的卡在喉咙中,一瞬间整个人就失去了主张,头脑中一片空白,眼前就是纷飞的雪花,和那张清俊苍白的脸。

忽然一阵音乐声把她的思绪唤了回来,手忙脚乱的掏出电话接通了,原来是宋妈妈的电话,上来就问,“宋佳南你这个臭丫头,你是不是把席洛屿给甩了啊?”

她愣了半晌,“妈你说什么东西啊,我跟他又没什么。”抬头看了一眼苏立,他轻轻的把头转到一边去,下意识的远离她的私人谈话。

宋妈妈继续说到,“我看人家就不错,你这个丫头这么多年都不带一个男朋友回家,也没见过你谈恋爱,你大学时候没谈也就算了吧,研究生时候说没稳定下来也没谈,现在工作了也没谈,你是不是有问题啊!”

宋佳南彻底的没话说了,“妈,您这么晚了打电话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情。”

“不是,不是,我只不过是顺便提一下,对了,我今天在超市看到了段嘉辰的妈妈,她说段嘉辰都回来一个星期了,你见到他没有,跟他联系没有?”

心头涌上不知名的寒意,带着稍许的无奈,“没有,我都不知道他回来了。”

“哦,没关系,他妈妈说都多少年邻居了,很久没见了,既然段嘉辰都回来了改天两家一起聚在一起吃个饭,我也答应了,就打电话问你最近会不会比较忙啊。”

她连忙回答,“忙,当然忙,我现在在北京出差呢。”

“那就等你回来再说咯,没事,年前还是有不少时间的,吃一顿饭又花不了你多少时候,那我就定下个星期的周日好了,这么说定了,你早点休息。”

­干­脆利落的那边没有了声响,只剩下“嘟嘟”的忙音在寂静的夜晚格外的响亮,她默默的按掉了,勉强努力的冲着苏立微笑,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漫天的雪花纷纷飘落,连同她­唇­边的笑容和心底的空旷,四散开来,散落天涯。

下雪的路上极其难走,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宋佳南彻底的没了力气,在车上睡的头疼欲裂,下车时候都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往哪里走,刚进酒店就看见方言晏坐在沙发上笑嘻嘻的向她招呼,“佳南姐,人大好玩不?”

她凑过去低声的问,“苏立怎么会在北京的?”

“我怎么知道啊,他前几天跟我说出差去了,我又不知道是北京,结果我今天跟他说你丢下我一个人跑到人大去快乐去了,他才告诉我原来他也在北京。”

宋佳南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倒是方言晏笑道,“怎么样,人大不错吧?”

她想了想脱口而出,“很符合我理想中大学的样子,跟苏立以前说的也差不多,一切都跟想象的中的一样,而且跟之前去的没什么区别。”

“你以前就去过人大?”方言晏一下子就抓住了话柄,“什么时候的事情?”

宋佳南一下子语塞,“我......好像很久了吧,具体记不住了,小时候吧。”

“小时候你爸妈就来让你接受大学的文化熏陶啊,哈哈,我小时候我妈上班时候老把我带着,我一个劲的在办公室里哭,死活要回去,喏,她以前就是你们学校的老师。”方言晏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的宋佳南一阵的心虚。

“先去睡觉了,明天还要赶着回去呢。”她站起来冲着苏立微微笑,“今天谢谢你了。”

他也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没什么,举手之劳。”

很累,却怎么也不舍得睡着,这样一个地方,暗藏她多少的秘密,他生活四年的城市,就是看不尽的风景,宋佳南伸手把房间的窗帘拉开,坐在椅子上向外看去,整个夜北京笼罩在一片大雪之中,灯光闪烁,迷人而又寂寞。

顺手把电脑打开,照例的隐身登陆MSN,想想顺手在空间中添上短短的随感,忽然原本灰暗的头像亮起来,“宋佳南,你在北京啊,那里下雪了?”

原来是席洛屿,真的是好久没联系,久到那个无足轻重的问题问出来就未有音讯,她立刻回复到,“是啊,现在窗外在下大雪,天寒地冻的,只是不知道我们那里什么时候会下雪?”

“在北京有没有去哪里转转,什么故宫天坛的?”

她很诚实的回答,“没有,哪都没去,就去了人大。”

那边忽然没了回复,很久才冒出来一句,“宋佳南,老实说,你喜欢的人是不是在人大?”

“你怎么猜到的?”

“太简单了,喜欢一个人会连带喜欢上跟他有关的事情,尤其是对你们女孩子来说,这点推理能力我都没有那这么多年我就是白混了。”

她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继续下去,那边又说到,“原来那么费尽心机的劝你走出过去,原来都是白费功夫,罢了、罢了,我们还是朋友吧。”

心中涌上一丝的歉意,她无奈的笑道,“恩,我们还是朋友。”想了想她又谨慎的说到,“其实,我也想过抛弃过去好好活在当下,可是就在我准备把回忆打包装到心底好好埋葬的时候,天不随人愿,或者是­阴­差阳错的改变了这一切。”

“呵,缘分吧,可是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朋友。”

她轻轻的微笑起来,“是的,还是朋友。”

可是,为什么他们可以变成好友,而那么多年的青梅竹马情谊却在一瞬间崩溃,她还清楚的记得张静康看自己冰冷的眼神,好像自己才是那个最不应该出现的人。

初初熟识的阶段,不过是两小无猜的一段真空岁月。那时候的小城还不能称的上是名副其实的省城,低矮的建筑群中两家是楼上下的邻居。

她记得他家种的无花果树会爬到她家阳台前,那时候她挤在栏杆的缝隙里要了命的想抓住那颗紫红的果子,而他手里拿着一根竹竿站在花台上抬起头冲着她喊“小心”,她终究是因为够不着而放弃,却在傍晚的时候,楼下那个漂亮的阿姨领着一个眼睛大大的男孩子上来,他手里捧着一碗熟透的无花果对她说“下次要吃就来我们家,妈妈说你伸手去抓,很危险的”,她还记得他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的,那时候她还比他高。

他们一起绕过大院里密密麻麻的电线装置,爬到楼顶看城市的风景,这边,那边,开发的工地,喧嚷的人群,口袋里装着妈妈亲手做的芝麻糖,小心翼翼的分给他一半。

再后来,再后来搬到新的家里,依然在一个小区,可是不在一栋楼里,他和她变成了同学,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已经记不得多少年了,可是有过的记忆,似乎通通和他相关。

真的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之间会变成这样的僵局,宋佳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点开常用的邮箱,查看完邮件,刚想把浏览器关了,忽然一个许久没有用过的邮箱跳到脑海里。

那时候她用另外的邮箱跟苏立传歌,传图,直到后来废弃不用了都没有再去看一眼,想来也是一种消极的逃避,这个邮箱也许不存在了吧,她这样安慰自己,随手按了几个密码,都不是正确的,最后胡乱中把那些常用的数字编排起来,网页跳转的显示诡异的展现在眼前。

她忽然就愣在那里,黑­色­的字体显示一个清晰的数字167,167封未读邮件,全都是来自同一个邮箱地址,分明就是段嘉辰和他的生日组成的地址。

每一封都很短,各自不同的内容,“宋佳南,我第一天上课,听不懂老师的口音,只好向同班同学借笔记,抄着抄着我就想起你以前借给我的英语笔记,你的字很漂亮很整齐,好像用刀刻的一样工整,其实我没有告诉你,你妈妈那年高考完了整理你的复习资料好卖掉,被我偷偷的留下来一本你的英语笔记,现在就躺在我的书桌下面。”

“今天我这里下雪了,很大,比我回忆中的都大,我记得小时候你特别喜欢下雪,跟我们堆雪人,你还喜欢老屋子上面结的冰凌,很长的,你总是让我把最长的给你玩,你每次都可怜兮兮的求我,还会允诺拿金丝猴­奶­糖给我,你记不记得你那时候长的已经没我高了。”

“今天上课时候我前排那个华裔女孩问我,有没有过青梅竹马,我立刻就想到了你,脱口而出,然后我就愣在那里,我们小时候还有华尹哥哥,有康帅,有陶陶,有嘉琪,还有很多人,为什么我只想到你了。”

“宋佳南,我现在越来越莫名其妙的就会想到你,看天听歌,走路吃饭,睡觉派对。”

“我不是故意要写那封邮件给你的,当习惯变成一种友情,当友情变成一种亲情,却淡化了爱情,我怎么会这么说呢,我只是没有勇气问你,你曾经喜欢过的那个男生是什么样的,我做不到微笑的问出这样的话,可是我都知道,他叫苏立,是八班的班长,是不是?”

“我真的是一时间的糊涂,我当时只想远远的逃离让我害怕的地方,我怕看到你,怕看到你的眼睛,因为你的眼睛曾经为另外一个人驻足过,可是,我发现我真的错了,你一直是那么一个有信用的人,你说你会珍惜现世的美好,我应该全心全意的相信你,而不是不断的猜忌,不断的质疑,甚至,后来我觉得,你对我说的话,都是虚假的谎言。”

“我不知道这些信,你能不能看到,每天写一封,可是自己邮箱里空空一片,连我自己都觉得是一种可笑的举动,我知道你其他的邮箱,我只是在赌,有一天你会不会忘记我曾经对你说过的那么伤人的话,打开这个邮箱,然后看到我的后悔。”

“等待已经很久了,不想再写下去了,晚安,宋佳南。”

点到最后一封,她的手迟疑了一下终究是按了下去,“宋佳南,我喜欢你。”

她慢慢地趴在桌子上,冰凉的触觉瞬间掳住了整颗心脏,好容易汲取的那些温暖,那些细碎的幸福,那些心头点滴的快乐,慢慢地逝去。

她哭不出,笑比哭还难看。

原来一回首,已是百年身。

《时擦》笙离ˇ第 33 章ˇ

可能是一夜没睡好,第二天起来的时候面­色­憔悴的让人一眼就注意到了,还好方言晏说苏立已经走了,不然她又要自怨自艾一回了。

她巴不得不见苏立的面,却忍不住的想他。

下了一夜的雪,虽然第二天已经放晴,他们赶到机场的时候,航班不可避免的延误,只好滞留在候机大厅里,宋佳南闭目养神,方言晏的手机时不时响,忙活了好半天他问道,“佳南姐,你们现在还有没有同学聚会了?”

她顺口就回答,“研究生时候那群人基本分布在各大电视台、电台、报社、杂志社,都是同行业竞争关系,所以眼不见为清,大学我在外地读的,倒是高中前几天都会聚聚。”

“我也是,大学同学没什么特殊感情,倒是高中时候一群哥们玩的特别好。”

她笑笑,“都是这样,高中时候那才是真正的患难弟兄,那时候你跟谁拼去啊,全国的考生,填志愿都不打自家人的,那感情多纯粹,大学研究生时候都是自己人砍自己人。”

方言晏把手机放在手里转,没留意“哗”的一下掉在地下,他弯腰捡起来,然后掂量了两下,漫不经心的问道,“佳南姐,我哥那时候在高中是不是很风­骚­啊,跟那芒果台、番茄台上的快男型男潮男似的?”

宋佳南深深的点头,“你别说,那时候他要去参加那些活动,没准真搞一个人气大奖回来,反正那时候传言挺多的,其中有一个就是如果你是一个女生,站在校门口大喊一声苏立,基本上所有的人都会用恶毒的眼光注视你的,差不多就是现在意义上的草根粉丝团。”

“嘿,李宇春叫玉米,苏立叫什么?栗子,梨子,荔枝,哈哈!”宋佳南还没缓过神来,方言晏立刻转了话题,“那应该不少女生喜欢他,是不是啊?我以前怎么撬他话都掰不出来,他总是一笑泯恩仇。”

“恩,是很多人喜欢他,但是,真正敢靠近他的人应该不多吧。”那种浑身上下散发出冷漠和疏离气质的男生,平凡的女孩子只会把他当作一副风景画来欣赏,沉醉,或者自己编造美好的虚幻,满足小小的私欲,比如她。

轻轻的靠上椅子后背,抬起头,落地玻璃窗那里有飞机缓缓的滑向这里,也有旁边的飞机慢慢的驶向预定的跑道,这场雪,不过是冬天的一场无心的恶作剧。

方言晏眨眨眼,侧过脸看了她一会,然后努努嘴,“谁让他那么闷­骚­,活该。”

“还好了,他­性­子就这样。”

“他以前就是这个德­性­嘛,小时候到我家,我们都在那里看电视,就他一个人默默的从我爸的书架上取了一本中国通史,不声不响的能在那里看两个小时,尊臀都不带动一下的,你说变态不,那时候他爸妈都愁死了,怕他得什么抑郁症。”

宋佳南微微皱起眉头,“这么严重,小时候我也没这么自闭过。”

“以后他再看什么资治通鉴、世界通史、孔子庄子老子的我们已经习以为常了,再看阿加莎,江户川乱步,我们也能泰然处之了,他好像天生不喜欢看电视看电影的,每次连春晚都不看,跟刚从山顶洞周口店出土的,其实这样很不好的。”

自然而然的冒了一句,“为什么?”

方言晏很漠然的看了一眼宋佳南,“靠,男生不看A,将来是他女人遭罪。”

宋佳南顿时只能发出“呃哦噢喔”的单音节。

航班虽然晚点,但是也逃过了不用上班的厄运,她在机场大巴终点站跟方言晏分手,附近正好是一家大型的超市,她进去买了一点面包牛­奶­洗衣粉之类的,刚走到收银台时候后面有一个人轻轻的试探的喊她的名字,她转过头一看,眉眼立刻舒展开来,“好巧啊,王忱,哎呀,你家小女儿啊,好可爱啊!”

小女孩小心翼翼的探出一个脑袋,眼睛眨巴眨巴的望着宋佳南,然后羞怯的把脑袋扎到妈妈的怀里,宋佳南问道,“多大了,有两岁了吧?”

“恩,两岁多一点。”幸福的妈妈笑着摸摸女儿的头,“好久没见到你了。”

宋佳南也会意的笑笑,“是啊,真的很久了,也很久没跟其他人联系了,大家都怎么样?”

“哎,我们上次还说过年时候搞一个聚会,找你的联系方式好久都没有,结果有人说,都市晚报里不是有一个宋佳南,是不是她,于是我们正琢磨着给报社打个电话呢。”

宋佳南忍俊不禁,“是我,当然是我,对了,过年有聚会,不过我们高中同学现在能聚到一起不,好像大家四散天涯的样子。”

“怎么不能,你说我们班班长做事你能不放心嘛,上个校内开心的全把人找了回来,就差打电话去你们报社了,说笑了,基本能聚到四十来个吧,定这么两桌或者再多一点,宽敞也热闹,这样吧把你手机号码留给我,到时候我电话通知你,不许不去哦!”

宋佳南连忙应许,“恩,我那时候一定去。”

这时候小女孩扭头看了一眼宋佳南,然后低下头看了看她的购物袋,­奶­声­奶­气的说,“妈妈,要果冻,要果冻,我要果冻。”

从袋子里取出一盒喜之郎递给小女孩,旁边的小妈妈笑道,“宋佳南,我感觉你简直跟高中时候没啥区别,小孩子吃的你还喜欢,果然没结婚的跟我们已婚的差别太大了。”

宋佳南由衷的笑起来,“没有了,感觉,很好,有个孩子有个家的感觉,真好。”

第二天她去书城采访所谓的学术超男易中天教授,采访完了她也没什么事情,就在书城里转悠,走到传媒新闻书前,看到那本大众传播理论,手轻轻的划过书脊,笑了。

那时候读大学时候,不知道怎么把这本教材给遗忘在自习室就再也找不到了,为了找到这本书她费了好大的劲,可是找了很多家书店都没有,就在她想去借一本复印的时候,意外的收到了这本书。那时候许颜从收发室回来,一脸的贼笑,调侃她“你是什么魔力啊,人家平白的从北京邮了这本书过来”,她惊讶的不知道用什么表情,直到看到夹在书里熟悉的字迹才敢确认,苏立在上面写道,“上次听说你把教材弄丢了却没能再买到,今天逛图书大厦时候无意中看到的,不知道是不是这一本,但是找遍了也没有第二个相似的名字,我想应该是这个吧。”

那本书至今被她好好的放在书架上,其他的大学课本早在毕业时候被卖了,想到这里她不禁的开始觉得自己傻,忽然手机一阵声响打破了寂静,她连忙接起来,是苏立的电话,他声音很低,有些沙哑,“宋佳南,你现在在书城采访易中天?”

“恩,是啊,方言晏告诉你的吧,有事吗?”

“是这样的,我爷爷很喜欢他,不知道你方不方便让他签名。”

宋佳南伸头往楼下一看,果然那里排了长长的队,她笑道,“假公济私啊,没问题,别说一本,几本都没问题,不过你爷爷喜欢哪本,这里有好几本的,什么《品三国》,《大话方言》。”

“书到不是重要的,就是签名是最重要的,这样吧,晚上你在报社吧,我去找你。”

从书城回来,天冷的出奇,回到报社一群人正围在一起不知道在讨论什么,她好奇凑上去,“发生什么事情了?”

“哦,没什么,就是采访春晚安排。”

她礼貌的笑笑,顺手拉开椅子准备写稿,可是怎么也定下不下心,眼光总是不经意的就看见摆在手边的签名书,她顺口问道,“方言晏呢?”

“出去采访了,好像是去广电局。”

宋佳南叹气,这书是没办法转交给方言晏了,越是想越写不出来稿子,­干­巴巴的几句话凑来凑去的,然后再删掉,磨蹭了一个下午才勉强的交稿。

一月份的傍晚来的稍稍的迟些,可是天依然冷,而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窗户上结着白霜,外面是的一片模糊而美丽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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