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宋府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虞珠,死了。
那日清晨,奶娘雷打不动地起来煮食。自从尔雅有孕以来,嗜酸成命,奶娘便常在少奶奶的稀粥里多熬上两颗酸枣、杏仁。小米皮蛋粥在炉子里正咕噜咕噜翻滚得欢,奶娘就见李廷奚傻呆呆地往厨房走来。
这小娃娃的鼻子不是一般儿的灵,宋泽藏在怀里的兔兔糕、宋玉书柜顶上的酿酒、王叔床底下的老腊肉……他都能挨个寻到,是以这瓷娃娃到宋府没半个月,宋府人就把他当猎犬使了。
奶娘知道这孩子是嗅着香味给勾来的,便搂着他呵呵道:“奚儿乖,奶奶熬好尔雅婶婶的粥,就做你们的,啊!”
小廷奚眨巴着黑曜眼眸,不语。踌躇片刻,才拉拉奶娘衣袖,小心翼翼问:“奶奶,娘亲睡着了是不是就不会醒了?为什么怎么唤都唤不醒?”顿了顿,小廷奚撑着漂亮的脑袋看看黑乎乎的锅底,才又如小鹿般迷茫怯怯:
“是不是……连娘亲也不想要我了?”
啪——
一声脆响,奶娘手中的碗摔了个粉碎。
似为虞珠悲催的一生而摔,也似为这可怜的小廷奚而摔。
对于虞珠的死,宋府人只当迟早有这么一天,顺着主母的意,草草入了殓,埋在了向韩国方向的小山头。因为没有任何名分,虞珠只是宋府一位特殊的宾客,没有葬礼、没有哭丧,就这么孤零零地屹立在了小山头。
按照楚国的风俗,孩子不过八岁,未免惊吓,入殓葬地这一天,奚儿没有给娘亲送行。被小翠和祺安牵着,小廷奚乖乖地不哭也不闹,呆呆地,看着六个汉子抬着娘亲的棺材走远了。
末了,廷奚才眨眼问:“姐姐,娘亲要睡到什么时候才能醒呢?”
“……她是不是嫌奚儿烦,以后没人要我了?”
至始至终,奚儿在风里打着颤,亦没落下一滴泪。
小翠抱着瓷娃娃,鼻子发酸,“乖孩子,以后宋府就是你的家,谁说没人要你?你记住,尔雅婶婶就是你的娘。”
小廷奚想了想,用力地点了点脑袋。
娘亲也曾说过,宋玉伯伯是他爹,尔雅婶婶是他夫人,那么……就是他的娘。
出殡当日,登徒尔雅自然不会去。
以散心为由,尔雅溜达到了屈府。胡女正缝补着衣衫,见到来者不禁扑哧笑出声。
“就知道你会来,早让楠儿备好茶了。”说罢,放下针线,又唤了丫头,果真没一小会儿,矮几、点心、香茶一应俱全。尔雅圆眸闪亮,抿笑着唇摇头,“既然古月姐明了我此趟来的目的,我也就不忸怩了。”
语毕,便福身行了个大礼,这才抬眸镇定道:“谢古月姐冒天下之大不韪。”
胡女受了大礼,说得理所当然:“那是她咎由自取。我也不过是……顺手罢了。”
全天下人皆知,晓虞珠在入宋府之时已气息奄奄,离世不过是迟早的事。但这样的话,至少尔雅不会信、宋玉不会信,眼前这个人……更不可能信。
尔雅凝视着笑脸盈盈的胡女,深呼口气,这次前来,说是道谢,不如说是试探。虞珠入府、装柔弱、扮托孤,这些她或许看得不如胡女或宋妖孽透彻,但是她依然能从虞珠的眼神里看出些别样的东西来。
她怎么看,怎么也不像“人之将死,别无所求”的模子,特别是自己怀孕消息传出后,虞珠更是变得奇怪非常。定时地在后花园晒太阳、定时地帮奶娘他们做菜洗衣、定时地过来探望自己……与此同时,一向大度的宋妖孽却大发雷霆,要求尔雅不许踏入虞珠东厢房半步,就连奚儿,也不大愿意让自己和他接触。
尔雅默然,因为她明白宋妖孽可以把自己保护得很好。但无论如何她也猜不到,虞珠会突然死掉。
这其中……一定大有文章。
尔雅稳了稳神,道:“虞珠最近的脸色越来越好,甚至愿意出来活动一番,就连大夫也说她体内的毒素正在逐渐减少,是奇迹中的奇迹。我原以为——”尔雅咬唇,下边儿的话不知如何说出口。
她原以为虞珠这样近况转好,是因为见了初恋情人的缘故。孕期的敏感和不安甚至让她为此对宋妖孽大醋一番,哭闹撒娇了一个晚上,这倒是以前自己没有的。
这边胡女见尔雅说到一半就秀脸大臊,哪有不明白的道理,笑嗔道:“你原以为到哪去了?嗳嗳,要想不该想的回家想去。”
“古月姐!”尔雅跺脚,别过脸绞着手绢。
胡女拍拍尔雅的肩,娓娓道来:“丫头,我知道你是为何而来。你隐隐中其实明白虞珠入府装死都是苦肉计,她一旦得逞,不可能真的死掉,可是你没料到她突然就七窍流血,中毒身亡了。所以,你第一个想到了我。”
“不,不是的。”尔雅闻言连忙解释,生怕胡女误会,“古月姐,我不是说你杀了她,只是…我……”
胡女止住尔雅,笑道:“丫头,你莫说,我都明白。哎,你还是心子太善,你可知,这虞珠是步步逼人,就盼着把你腹中孩儿打掉?”
话音一落,尔雅大怔,鼓大眼睛不愿相信这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