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匀抱膝坐在抢救室的门口,握着手机的手缓缓地落了下去。
坚持不下去了,真的到极限了……
爱一个人爱到她这样,已经算是无比的失败。
她一直以为喜欢一个人最大的痛苦,莫过于付出没有回报,但是此时此刻,她才知道,原来他回报给她的是绝望。
一次一次,一次又一次。
再没有勇气了,再找不到力量了……
爱到了极点,也就,绝望到了极点。
面前的抢救室是空荡荡的,爷爷在没有被推进来之前就已经断气了。这个世界上唯一最亲的人也离开了她,好像真的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
死前的爷爷,一点一点涌出的褐色的血迹染红了他整个老旧的白背心,浑浊的眼睛像是鱼眼般的僵冷,许匀握着他的手,感觉到那粗糙瘦削的双手慢慢变冷……
她不自觉抱紧了自己。
通道里的灯是暗的。
没有人在乎到一直抱膝坐在那里的许匀,护士们端着药水,来来往来,往往来来……
几乎来不及关上车门,盛浩宇快步地跑向医院。整个心中都被一种巨大的悲恸所浸满,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不知道她会难过成什么样子……
脑海中一直不断地回放着她那一句低哑微弱的“浩宇……”
他居然挂断了!
那是求救,也是最后一丝的无助。
穿过走廊,在拐角处,眼神触及到坐在靠椅上的他,他的脚步反而放慢了。她就像个受了伤的小兽,用回到母体般的方式抱住自己。
小匀……
心疼悲恸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提步走过去,却定住了。
“喝点水吧,小匀。”张远站在许匀面前,把纸杯递给她。许匀没有抬起头来,张远坐下,转头看了看许匀,从他接到护士的电话赶过来,她就已经是这样了。
几乎就这样坐了三个小时,一动不动,不发一语。如果不算他来之前的话……
他低头,修长的手指轻轻转动着纸杯,热水的热气氤氲冒出,声音如同温暖的海潮,“小匀,你知道吗?在我七岁的时候,我的爷爷也去世了。”
他知道许匀不会有反应,他只继续说着:“那个时候我并不明白,什么叫做悲伤。只是模模糊糊地知道好像有个人在我生命中永远地逝去了……偶尔,偶尔也会突然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有人好像会把我抱在颈窝上,有人会用灰白的短胡子蹭我的脸,有人说话的声音老是像堵着沙子一样……”
张远淡淡笑起来,“后来,十五岁的时候,奶奶也去世了。我渐渐明白这是必然的,就好像有一天,我和你也终将离开这个人世一样。活了这么久,也只有在面对死亡的时候,才知道当初的时间是多么的宝贵……”
他静静默然了一会儿,转头望向许匀,“哭出来吧。哪怕只是给自己一个放松的借口,哪怕只是为了所谓的一句‘在天有灵’,爷爷总是担心你……”
张远看到许匀忽然抓紧了裤腿,指节有清晰地暴露,紧接着她的背轻轻颤抖起来,他揉了揉她的长发,放下纸杯,伸手环住她。
抑制不住的呜咽从许匀颤抖的身体中逸出,几乎像是喘不过气了一般,断断续续,无法遏制……她的哭泣无法止住,抽气也越来越剧烈,“爷爷死了……”
张远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眼里也有一丝涩意,“小匀,这个世界上会有天堂的。”
明明知道这不过是找来安慰自己安慰别人的言辞,也明明知道有时候人需要的便是自欺欺人,因为随着时间,悲痛总是会过去的……被无数的大事小情,被无数的悲欢离合,被无数的,无数的那么绵长那么绵长琐碎的时光……
没有什么真的能够永垂不朽。
生命本就是这舍不得,忘不掉的岁月。
只是,还是,又有一个人,在他的生命中,长久地逝去了……
“小匀。”在她和张远出医院的时候他才唤住她,许匀看样子已经好多了,只是眼神里如同古井一般平静无波,她转头对张远说:“你先回去吧。”
她毕竟还是别人的妻子,“好,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
“嗯。”许匀点点头。
回到了车上,许匀一言不发。只是把头靠在车窗上,眼神是空洞洞的,像是怅惘的风一样没有落脚点。
车在道路上行驶,穿过拥堵的人群,淹没在车流中,只剩旁边的梧桐树重复着一节一节往后退……似乎永无止境。
生命便是如此这般。
过去的,便是昨日。
而昨日已遥远。
“小匀。”他握住她的手,她的样子让他心疼。他本并不善于安慰人,只是此时此刻……
“爷爷的死,你别难过。”是这样的无力,他却说不出别的什么。只能感觉到许匀的指尖几乎没有一丝温度,他想握紧,但她却轻轻地从他掌心里退出去……
就像是已经没有了退路的最后一条路,如此无声而决绝。
她始终没有转过脸来看她,重心几乎都靠在车窗上。
他的掌心很温暖,却从来都给不了她。
许匀在房间里已经很久没出来。寂静的吃过饭,寂静地走回房里,除了不说一句话……几乎和平常一样。
没有开灯,里面也没有一丝动静。
盛浩宇无论如何也集中不了精力处理面前的文件了。他通过缝隙看着许匀的房间很久,指针在静默的客厅里滴滴答答地响着。
无比清晰。
他起身走到房间门口,敲了敲门,“小匀。”
回应的是空虚的沉默,盛浩宇解释道:“对不起,小匀。”千言万语,能说出口的却只有这一句,“今天下午我……”
他本想解释今天下午自己开了一个很重要的会。
然而……这样的理由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他也不是真的忙到听她说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盛浩宇再次敲了敲门,“先让我进去,好吗?”
房间里没有一丝声响,但是盛浩宇知道她并不是睡着了。他敲了敲门,“小匀。”伸手去旋把手,却发现它已经从里面锁上了。
几乎在同时,门把上冰凉的金属触碰感就已经沿着全身的脉络驶入内心,无法控制。他的手僵了一下,心似乎立刻就被腐蚀掉了,居然会有种害怕和恐慌的感觉。
“小匀,”盛浩宇拍了拍门,“对不起,是我错了,你让我进去,好吗?”
房间里像是空寂没有声音的牢笼,只剩拍门的声音空荡荡的周围在这个浩大而冰冷的家里。
“小匀……”
没有人回答他。
握着门把的手渐渐有些松僵,眼前的只是一栋冷冰冰的纹理木门,而掩藏在门后面的黑暗,孤独和绝望是他永远也无法体会到的。
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样地一败涂地,也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竟然是这样地无能为力。
明明知道,明明知道她就在里面,也明明知道此时此刻,她该是多么的伤心和难过……
只是他什么都做不了。
居然,什么都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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