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黑孬小学毕业,升了中学。那时,也是按片划分。他被分的学校,就在他家住的那条街上,距他家步行只要两分钟。那原是一所半工半读学校,*一开始就停了,现在重新开校,改名为“红卫中学”。
学校很小,两扇红漆木门,进去就是教室的山墙,墙上画幅毛主席戴着红卫兵袖章,挥着右手的画象。向左一拐,是个长方形的比蓝球场略大些的院子,四面有十间房子,够做教室的有六间。院子的四角有四个用砖泥垒的乒乓球案,还另有一个单杠。许多人都不愿来这学校,但既摊上了,也无可奈何。幸而那时,学习好坏并不重要,没有高考,做事也不要什么文凭,而且不论上哪所学校,前面的路只有一条:上山下乡!
这时,黑孬的大哥已从光棍王木匠那里回来。王木匠因为脚上踩个钉子,感染败血症,死了。他大哥把王木匠那套玩意悉数拿回了家,也不上学,天天敲敲打打,锯锯刨刨,成了街上又一个小有名气的木匠。谁家的桌椅门窗坏了,谁家翻盖房子,谁家要打柜子,箱子,做椅,做凳……都来请他大哥,不要工钱,只要管吃。闲时,大哥就在家,抠抠这,捣捣那,用木头刻把带扳机的手枪,雕个小猴,凿个木碗……二哥还跟着瞎子。母亲却还想让黑孬好好上学,虽然她对黑孬的期望已被毁掉,知道黑孬是个令许多孩子害怕的打架王,但黑孬能上学,好歹有个管教,能跟别人家的孩子一样,平平安安,她也就心静了。
开学典礼那天,也是黑孬上中学的第一天,七点刚过,街门口几个跟黑孬分到同一个学校的孩子,拿着乒乓球拍找他去打球。黑孬的母亲因为找了个在旅店打扫卫生的活,天不亮就走了。大哥呢,不知从哪儿学的,做了个矿石收音机。方方的木匣,刻个大五星,装个纸盆喇叭。一根长长的竹杆,一头用废铜丝绕成个蛛网似的天线。黑孬很想听那喇叭里传出的声音,正帮大哥爬到房顶上绑天线,便没跟那几个孩子去打球。
这几个孩子,上小学时,和黑孬并不同学,在得知中学和黑孬分在一个学校,很高兴。他们也知道些黑孬的名声,带着倚仗的意思,专来找过黑孬,说,我们住一个门口,又上一个学校,有啥事,大家抱成团,不叫人欺负。
换个新环境,要有新朋友,黑孬自然需要和他们融在一起。
可是,过有二十分钟,那叫黑孬去打球的孩子跑回来两个,一个叫小猴子,一个叫张一,红着脸,结巴着说,一群十几个也分到这学校的孩子,把他们的球拍和案子抢占了,不让他们打,叫黑孬去帮他们要回来。这时,黑孬已帮大哥将天线竖在了房上,正瞅着大哥在墙上走线,别的活也Сhā不上手。黑孬心里嘀咕着,哪儿来的人,这么厉害?
看着他俩眼中对自己的希望,黑孬什么也没想,仿佛有种义不容辞的责任似的,便跟他们往学校去。大哥不放心地在后面叮嘱黑孬:“你可别惹事,别跟人打架呀!”
来到学校,那群孩子正围着西北角靠水管的那个球案,用小猴子的球拍笑闹着打球。街门口的另两个孩子,一旁撅嘴呆站着。忽然看到黑孬,盼来救兵似的,眼睛登时就亮了。指着球案说,:“你看,他们把我们的球案占了,不让我们打!”
黑孬看看那十几个孩子,并没想打架,但也不想让人欺负街门口的人,好歹大家还要在一起上学,所以,黑孬只想着把球案争回来就行。
黑孬走到离他最近的那个穿绿军裤的打球的孩子身边,说:“你拿的球拍是我的(其实是小猴子的),要想打,我的拍子,我做主,该由我先打。剩下想打的,就排队,输一个,下一个。”
黑孬这么一说,那群孩子一愣,没了声息。但黑孬说的似乎非常在理,那穿绿军裤的孩子犹豫着把球拍给了黑孬。球案那边是个漫长脸,小圆眼的孩子,斜瞪着把球拍给黑孬的那个孩子,嘟嚷了一句:“笨蛋!”黑孬撇撇嘴,装没听见,看着他说:“一局六个球,三比零下。你先发球,我先发?”他看看黑孬,把球在案边磕着,想什么。旁边 一个黑紫脸皮,三角眼,塌鼻大嘴的孩子,罗圈着腿,两只胳膊短粗,臂肘象蟹螯似的弯着。伸手把那孩子的球拍要过来,对黑孬说:“我发!”
他发过一个球,很平,不刁。黑孬一拍抽过去,他没接住。余下两个,因他球技太差,也都没接住黑孬抽过去的球。他看着黑孬,脸色变的黑中泛青,眼中也射出两道凶光。他们的人都屏气盯着他。
黑孬说:“你该下了!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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