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派出所的审讯室里,一张长桌后面坐着两个公安。押黑孬进来的胖公安,命令式地向黑孬喊了声“蹲下!”第一次有人这样要求他,黑孬感觉有点奇怪,可没等他反应过来,那公安抬起厚底皮鞋,一脚踢在黑孬右膝侧面的关节处,立时,膝盖骨断裂似的疼痛,不由黑孬“哎呀”一声,跌跪在地上。那胖公安向另两个公安说:“持刀杀人,先上他一绳!”另两个公安,便一个拿绳,一个来捆黑孬。那时,凡犯事进了派出所,都要先上一绳,好让你的意志在痛苦中垮掉,老实坦白罪行。而凡被上过绳的人,可能都憎恨那个发明了上绳这种刑罚的人。一根小绳,不仅能叫你痛不欲生,还能叫你失掉做人的尊严,忍不住喊出哀求的话语。并且,可以站着给你上绳,也可以捺在地上,踩着膀子上绳。黑孬是站着被上的绳。两只胳膊从背后被绳子勒着一直向头部靠近,弄的两膀和肘臂被撕掉拆散似的,痛的眼冒金星,头懵脑胀,忍不住一声声的“哎哟”。等松了绳,又象大病一场,浑身虚脱的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但黑孬还是被他们掂着蹲在桌前,将他的一只手铐在桌腿上,对他开始审问。
黑孬机械地回答着他们的提问,如实地叙述着持刀杀人的经过。当录完口供,签了字,捺了手印,黑孬就被五花大绑塞进院子里一辆“解放”250偏三摩托的斗里。那个胖公安,坐在偏斗的座上,黑孬蜷在他脚下。他象踩一包废物似的,厚底皮鞋蹬着黑孬的身子,把黑孬的头脸蹬进偏斗的前端,紧挨着冰凉的铁皮。刚才审讯黑孬的另两个公安也上了摩托,腰间挎着手枪,摩托还没出派出所,就鸣响了警笛。然后七拐八拐,在街上一阵狂奔,来到了位于城南路上的看守所。这地方还另有个名字,叫“八科”。黑孬没进来时,对“八科”听的耳朵都起了茧。人们都知道这是个叫人心寒的地方,专门关押重罪待判的犯人。凡进这里的人,只有两条路:一条是走上刑场,一条是走进高墙电网的监狱。
进了看守所,黑孬先在一间房里被拍了照,取了十指手纹,然后被戴上十几斤重的铁镣,蒙上眼睛,由两个看守押着,走,拐弯,下台阶,再走,而且一直向下,要走到地心似的。当铁门开合的金属声在耳边震荡过七八次,才停下,黑孬被推进一间窄小的死刑犯的单人监室。
这时,黑孬眼上的蒙布已被摘掉,押他的人也已走去,耳中只留下一串“橐橐”的脚步的回音。
但黑孬的眼前依然一片黑暗,就象掉进一个黑黑的洞里。他在寂静中听着自己心肺的声息,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和恐惧,使他由不住感到一阵颤栗。他默默地,不知等待什么地站着,当他的眼睛在黑暗中能把黑暗看成光的时候,才恍惚看到,这原是个一米宽两米长的监室。他下意识地摸摸墙壁,本以为是冰冷的石头,可触手却是又硬又软的橡胶,为的是防止死囚自杀或自残。
其实,这监室高高的顶上,有一盏昏昏的小灯,可不知为什么,他竟没有感到光,只感觉象站在与世隔绝的坟墓里,冰冷黑暗的岑寂,象海水一样拥裹着他。而他久久地站着,不饿,不睡,也不知道时间,脑子昏昏地、不知想些什么东西。看守曾三次打开铁门,送过三次饭,他都没有吃,仿佛他生来就不需要或者不曾吃过饭。但有一点是明确的,对已经过去的,他把刀子扎进斜眼张的肚子,他没有一点后悔。只是不知何时会被押上刑场,不知子弹打进脑袋是个什么滋味。另外,叫他难受的是,母亲含辛茹苦养他这么大,就为了养个杀人犯?连让他孝敬一下都没有就被枪毙了?他在世上活这十几年,对得起谁呢?而他在被枪毙后,八大兄弟,江湖老二,他们在以后的岁月中,会常想起他吗?
也许,八大兄弟,江湖老二,以及跟他有过交情的人,会因为跟他这个杀人犯相识,而在社会上的黑道中多一份蛮横的资本。他死后的名声,也会被人挂在嘴上,因为,黑道历来是以拳头说话,而敢于用命来说话的,才是叫人佩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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