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不是能令高手们坐立不安、甘愿千里奔赴以合力灭之的“强敌”,充其量是“敌人”而已,搞不好连“敌人”也算不上。
“可是这就有个问题。”楚烈铮道,“方丞方大侠为人耿直厚道,处处与人为善,是谁那么丧心病狂,从汾城一直追到上阳城,处心积虑地想干掉他?”
“谁知道呢。”柳随月仰头望着天花板,淡淡道,“江湖中无论是谁杀谁,都不值得奇怪,不是吗?”
楚烈铮一声“当然不是”堵在喉咙里,到最后也没能说出来。
——柳随月说得很对。
正如没有纯粹的恶一样,世界上哪里会有纯然无暇的善?
这并不是说你立身处世总会令一些人喜欢,令一些人讨厌;而是说你压根儿就不可能没做过泯灭良心、对不起人的事。
无论是形势所逼,迫不得已;还是一时失误,无心之过;亦或是心中着实起了恶念……人这一辈子,总是会做那么几件对不起“善”这个字的事儿。
事后或许会后悔,乃至忏悔,却再也无法挽回。
就是那寥寥数件事情,甚至一件事情,一句话,对某些人而言,已足以让他们恨你入骨。
无法原谅。不可宽恕。
——不管你做过多少好事。
当年武林第一大善人祁鸿运被人一夜灭了满门,传得沸沸扬扬。后来“七日神探”萧徵查明,此事事出有因。祁鸿运年轻时曾遇到一位带着孩子乞讨的生病老婆婆,孩子跪地乞求他施舍治病救命之钱,却被他拒绝了。他是大大的善人,但不论何时,他都不是富人。那时他怀揣仅有的五十两银票,正匆匆赶往无为河西去营救被罢黜、陷害的诤臣傅甫。在年轻的祁鸿运心中,穷困落拓的国之栋梁绝对比街边乞讨的老太婆价值大得多,都是需要帮忙的对象,他自然选项前者。他只有那五十两银票,连碎银都没有,实在不能舍了傅甫去帮助连姓名都不知道的乞丐。
他走得太急,以至于忘了傅甫即使没有他的五十两银子,也会有别的正直之人募集捐赠,合力营救。
而那位乞讨少年只能无助地抱着渐渐冷掉的祖母,直直盯着他的背影,咬着唇一声不吭。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情感,由痛苦转向哀伤,由哀伤变成绝望,最后定格为刻骨铭心、血腥疯狂的仇恨。
那是一个大雪纷飞、寒风凛冽的严冬黄昏。为了与他相依为命的祖母,少年在街头冒着风雪,苦苦等了两个半时辰,却只等到了一位明明拿出了五十两银票,却向他解释说不能给他的人。
——不是每个人都认为大人物的命比普通人更有价值的。
——也不是每个人都能舍己为人的!
——你去救别人,为什么不能救我?
——正直忠良又怎样,国之栋梁又怎样,身陷囹圄又怎样,山河动荡又怎样,国家灭亡又怎样?!我奶奶……只剩一口气了啊!!!
——这也叫做善?别骗人了!
由是为因。
苦果自结。
二十年后,祁鸿运满门被杀。
杀人者砍下他的手,蘸着他的血在墙上写下了两个大字:伪善!
这么说祁鸿运也许很不公平。
类似于倾家荡产去帮助别人的事他可没少做,后来他也慢慢懂得了无论谁的生命都同样可贵,对于普通人也能全力照顾,所以江湖人才赠予他“武林第一善人”的称号。并且,若是换了另一个人遇到了当时的少年,可能根本不会和他讲自己不能给他钱的苦衷,大概只会冷漠一走了之罢了。
但是,有种仇恨,不会因这种空洞而敷衍的理由而化解的。
一如在漫天风雪里连哭都哭不出来的少年。
如此看来,连祁鸿运都能被杀,还被杀得满门满族,那么,凭什么方丞就不会有仇家索命?
——江湖里,谁杀谁,都是那么正常。
一起长大的秦湛还想要楚烈铮死呢。
太正常了。已经正常到了令人悲哀的程度。
楚烈铮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
自己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但是,为什么每一回验证那句话,还是会觉得不可置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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