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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天龙八部旧版 > 第四十一章雁门关外

第四十一章雁门关外

“哪知奇事之中,更有奇事。便在我一声惊呼之时,忽然间‘哇哇’两声婴儿的啼哭,从这乱石谷中传了上来,跟着黑越越一件物品,从谷中飞上,啪的一声轻响,正好跌在汪帮主的身上。我听得婴儿啼哭之声不止,原来跌在汪帮主身上的,正是那个婴儿。这时我恐怖之心已去,从树上纵下,奔到汪帮主身前去看时,只见那契丹婴儿横卧在他腹上,兀自啼哭。我想了一想,这才明白。

“原来那契丹少­妇­被杀,她儿子摔在地下,只是闭住了气,其实未死。那辽人哀痛之余,一摸口鼻已无呼吸,只道妻儿俱丧,于是抱了两具尸体投崖自尽,那婴儿一经震荡,醒了过来,登时啼哭出声。

“那辽人的身手也真了得,不愿儿子随他活生生的葬身谷底,于是将婴儿抛了上来,记忆方位距离,恰恰将婴儿投在汪帮主腹上,使孩子不致受伤。他身在半空,方始发觉儿子未死,立时还掷,心思固是转得极快,而使力之准,更是不差毫厘。这样的武功,实是令人思之生畏。

“我眼看众兄弟惨死,哀痛之下,提起那个契丹婴儿,便想将他往山石上一摔,摔死了他。正要脱手掷出,只听得他又大声哭了一声,我向他的脸瞧了一瞧,只见他一张小脸胀得通红,两只漆黑光亮的大眼,正也在向我瞧着。我这眼若是不瞧,一把摔死了他,那便万事全休。但我一看到他可爱的脸庞,说什么也下不了这毒手。我心中说道:‘欺悔一个不满周岁的婴儿,那算是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群丐中忽有人说道:“智光大师,辽狗杀我汉人同胞,不计其数。我亲眼见到辽狗手持长矛,将我汉人的婴儿活生生的挑在矛头,骑马游街、耀武扬威。他们杀得,咱们为什么杀不得?”

智光大师叹道:“话是不错,但常言道恻隐之心,人皆有之。这一日我见到这许多人惨死,实在是不能再向这婴儿下手。你们说我做错了事也好、说我胆怯也好,我终究是将这婴儿留了下来。我终不能杀这婴儿,便设法去解带头大哥和汪帮主的|­茓­道。一来是我本事太过低微,同时那辽人的踢|­茓­功又太特异,我抓拿打拍、按捏敲摩、推宫过血、松筋揉肌,只忙得全身大汗,什么手法都用遍了,带头大哥和汪帮主始终不能动弹,也不能张口说话。”

智光续道:“我无法可施,生怕辽人后援再到,于是牵过三匹马来,将带头大哥和汪帮主扶上马背。我自己乘坐一匹,抱了那契丹婴儿,牵了两匹马,连夜回到雁门关中,找寻跌打伤科医生疗治解|­茓­,却也解救不得。幸好到第二日晚间,满得十二个时辰,两位的|­茓­道自行解了。

“带头的大哥和汪帮主心中只是记挂着辽国武士袭击少林寺之事,|­茓­道一开,立即又赶出雁门关察看。但见遍地的血­肉­尸骸,仍和昨日我离去时一模一样。我探头到乱石谷上向下张望,始终瞧不见甚么端倪。当下咱三人将殉难的众兄弟的尸骸埋葬,查点人数时,却见只有一十七具。本来殉难的共有一十八人,怎么会少了一具呢?”他说到此处,眼光向赵钱孙望去。

赵钱孙苦笑道:“其中—具尸骸活了下来,自行走了,至今行尸走­肉­,那便是我这‘赵钱孙李、周吴郑王’。”

智光道:“但那时咱三人也不以为意,心想混战之中,这位仁兄掉入了乱石谷内,那也甚是平常。

“咱们埋葬了殉难的诸兄弟后,余愤未泄,将一众辽人的尸体,提起来都投入了乱石谷中。

“带头的大哥忽向汪帮主道:‘剑髯,那辽人若要杀了咱二人,当真是易如反掌,何以他只踢了咱们的|­茓­道,留下了咱二人的­性­命?’“汪帮主道:‘这件事我也是苦思不明。咱二人是领头的人物,杀了他妻子爱儿,按理说他须得将咱们赶尽杀绝才是。’“三个人商量不出一个结果,带头大哥道:‘他写在石壁上的文字,或许含有什么深意。’苦于咱三人都不识契丹文字,带头大哥舀了些溪水来化开了地下的凝血,涂在石壁之上,然后撕下白袍衣襟,将石壁的字拓了下来。

“咱三人见那些契丹文字深入石中,几及一寸,而他乃是以手指随意书写而成,单是这指力,我看便是独步天下、无人能及,三个人只瞧得暗暗惊诧,追思前一晚的情景,兀自心有余悸。

“回到关内,汪帮主找到了一个牛马贩子,他常往辽国贩马,识得契丹文字,将那白布拓片给他看了,他用汉文译了出来,写在纸上。”

他说到这里,抬头向天,长叹了一声,续道:“咱三人看了那汉字的译文后,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实在是难以相信。咱们另行又去找了一个通契丹文之人,叫他将拓片的语句口译一遍,意思仍是一样。唉,倘若事实真相确是如此,那么不但殉难的十七名兄弟死得冤枉,这些辽人也是无辜受累,而这对辽人夫­妇­,咱们更是万分的对他们不起了。”

众人急于想知道那石壁上的文字是什么意思,却听他迟迟不说,有些­性­子急躁之人,已开口询问:“那些字说些什么?”“为什么对他们不起?”

智光道:“众位英雄兄弟,非是我故作神秘,不肯吐露这契丹文字的意义。须知咱们若信壁上文字确是实情,那么带头大哥、汪帮主和我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大错特错,可说是无颜对人,我智光在武林中只是个无名小卒,做错了事,不算什么,但带头大哥和汪帮主是何等的身份地位?何况汪帮主已然逝世,我可不能贸然损及他二人的声名,请恕我暂时不能明言。”

那汪帮主是丐帮前任帮主,威名素重,于帮主和诸长老子弟皆有恩义,群丐虽是好奇心切,但所说这事有害汪帮主的声名,谁都不敢相询了。

智光见众人默然,继续说道:“咱三人计议一番,心中都是不敢相信,却又不能不信,当下决定暂行寄下这契丹婴儿的­性­命,先行赶到少林去察看动静,要是契丹武士果然大举来袭,咱们若是不敌,那时再杀这婴儿不迟。一路上马不停蹄、连日连夜的赶路,到得少林寺中,只见各路英雄前来赴援的已到得不少,须知此事关涉我神州千千万万百姓的生死安危,只要有人得到讯息,谁都要来出一分力气。”

智光的目光,自左至右,向众人脸上扫过,说道:“那次少林寺中的聚会,这里年纪较长的诸位英雄,颇有参与,经过的详情,我也不必细说了。大家谨慎防备,殷密守卫,各路来援的英雄越到越多,守备的也越加缜密。然而从九月重阳前后起,直到腊月,三个多月之中,竟是没半点警耗,待想找那报讯之人来详加询问,却是再也找他不到了。咱们这才料定这音讯是假,大伙儿是受人之愚。雁门关外这一战,双方都死了不少人,不免有些死得冤枉。

“但过不多久,契丹铁骑入侵,攻打河北诸路军州,大伙儿于契丹武士是否要来偷袭少林寺一节,也不怎么放在心上。他们来袭也好,不来袭也好,总之契丹人是我大宋的死敌。

“带头大哥、汪帮主和我三人,因对雁门关外之事心中有愧,除了向少林寺的方丈说明经过,又向死难诸兄弟的家人报知噩耗之外,并没向旁人提起,那契丹婴孩也是寄养在少室山下的农家。事过之后,如何处置这个婴儿,倒是颇为棘手。咱们对不起他的父母,自不能再伤他­性­命。但说要将他抚养长大,契丹人是咱们死仇,咱们三人心中都想到了‘养虎贻患’那四个字。后来带头大哥拿了一百两银子,交给那农家,请他们养育这个婴儿,要那对农人夫­妇­自认是这契丹婴儿的父母,等那婴儿长成之后,决不可让他得知领养之事。那对农家夫­妇­本无子息,欢天喜地的答应了。他们原不知这婴儿是契丹骨血,咱们将孩子带去少室山之前,早在路上给他换过了汉儿的衣衫。须知大宋百姓恨契丹人入骨,如见孩子穿着契丹装束,定会加害于……”

乔峰听到这里,心中已猜到了八九分,颤声问道:“智光大师,那少室山下的农人,他、他、他姓什么?”

智光道:“你既已猜到,我隐瞒也是无益,那农人姓乔,名字叫作三槐。”乔峰大声叫道:“不,不!你捏造一篇鬼话,诬陷于我。我是堂堂汉人,如何是契丹胡虏?你再胡说八道,我……我……三槐公是我亲生的爹爹,你再瞎说……”突然间他双臂一分,抢到智光身前,已抓住了他的胸口。

单正和徐长老同叫:“不可!”上前抢人。

乔峰身手快极,带着智光的身躯,一晃闪开。

单正的儿子单仲山、单叔山、单季山三人向他身后扑到。乔峰心情愤激之下,抓起单叔山远远一摔,跟着又抓起单仲山远远一摔,第三次一把抓住单季山,往地下一掷,伸足踏住了他的头颅。

“单氏五虎”在山东一带威名颇盛,五兄弟成名已久,并不是初出茅庐的后辈,但乔峰左手抓着智光,右手连抓连掷,将单家这三条大汉如稻草人一般抛掷自如,教对方竟无半分抗拒余地,旁观众人都是瞧得呆了。

单正和单伯山、单小山三人血­肉­关心,都待扑上救援,却见单季山的脑袋被他踏在足底,料知他神功无敌,只须腿上稍加劲力,单季山的颈盖骨非给他踩得稀烂不可。一时投鼠忌器,都在半途停住了足步。

单正叫道:“乔帮主,有话好说,不可动蛮,我单家与你无冤无仇,你放了我孩儿。”

铁面判官说到这样的话,那等于是向乔峰苦苦哀求了。徐长老也道:“乔帮主,智光大师江湖上人人敬仰,你不得伤害他­性­命。”

乔峰热血上涌,大声道:“不错,我乔峰和你单家无冤无仇,智光大师的为人,我也素所敬仰。你们……你们……要除去我帮主之位,那也罢了,我拱手让人便是,何以编造了这番言语出来,诬蔑于我?我……我乔某到底做了什么坏事,你们如此苦苦逼我?”

最后这几句声音也嘶哑了,众人心中不禁都生出同情之意。

但听得智光大师身上的骨骼咯咯轻响,均知他­性­命已在呼吸之间,生死之差,只系于乔峰的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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