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坦之早已等得迫不及待,听到阿紫的声音,一个转身,便向前疾抢而出,转瞬到了阿紫的身前。阿紫险上的血污早已洗抹干净,身上的男装衣服也已除去,穿着一袭浅紫色的窄窄衣衫,双目微闭,面带微笑,俏生生地站在河边,游坦之陡地站住,身子僵立不动,一句话也讲不出来。阿紫道:“王公子,你看我,现在是不是没有那么难看了?”游坦之仍是一声难出。阿紫面上突然现出了焦急之容,道:“你……不在我身前么?”游坦之好不容易才迸出一个字来:“在。”阿紫道:“那你怎么不答我的话?”游坦之道:“我……不知说什么好。”阿紫向前走了两步,手一扬,突然又碰到了游坦之的铁面具。
游坦之一震,连忙后退。阿紫面上现出了疑惑之色,道:“你头上戴的是什么帽子?”游坦之汗如雨下,道:“没有什么,就……就是普通的帽子。”阿紫道:“我刚才好像碰到了一块铁?”游坦之也顾不得阿紫是否看得见,连连摇手,道:“不,不,那只是帽上的一块佩玉而已!”他一面说,一面向后退去,心中不断地在想:要和阿紫在一起,那就绝不能给她知道自己就是铁头人游坦之,但是这铁面具套在头上,总有一天会给她知道的,那时她还会对自己那样好么?他双手拥住了铁头,心中叫道:“除去它!除去它!”陡地转身就走。阿紫听到了脚步声,骇然道:“王公子,你走了?你到哪里去?”游坦之陡地站住,道:“阿紫,我忽然想起了一件要事待办,你在这里等我,我办妥了事就来。”阿紫面色凄然,道:“你要办的是什么事,很要紧么?”游坦之苦笑道:“这件事如不办好,你我……就不能在一起了。”阿紫心想,他年轻倜傥,岂能没有旧欢?此际突要离开,自然是去和旧欢诀别,来相就于自己。想到这里又高兴起来,道:“好,我在这里等你,但不知要等你多久?”游坦之要离开阿紫,是决心除去头上的铁面具,但这铁面具和他血肉相连,硬要除去,谈何容易?可能连性命都难保住。若是死了,又何能回来和阿紫相会?他呆住了难以回答。阿紫却想到了别处:必是他旧欢甚多,一一诀别十分费时,即道:“不要紧的,随便你去多少时候,我在这里等你,只要你回来就好了。”游坦之道:“我一定回来。”
阿紫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去罢!”游坦之倒退着走开了两步,道:“阿紫,你一个人……”阿紫道:“我在这里不走,谅来也不妨事,你快去快回就是了。”游坦之心想:自己头上的铁面具除去之后,阿紫双目已盲,再也不会认出自己,从此可以和她长相厮守,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快乐的事?他转身向前飞奔而出,准备找一个镇市,寻铁匠凿开了铁面具,再硬生生地撕了下来。当他想及“硬生生撕下铁面具”之际,不禁身上发凉。然而为了能和阿紫长在一起,使她以为自己真是“极乐派”的掌门人,再大的痛苦也愿抵受,他不再作退缩之念。他奔出了数里,触目荒凉,不知何处方有镇甸,心中大是着急,奔上了一个土岗,四下张望,见东北角上似乎有炊烟升起,便循着方向奔了下去。奔出里许,忽听得前面一个女子声音叫道:“春秋哥哥啊!老大得罪了你,你连我也不理睬了么?”这声音幽幽忽忽,听来十分清晰。游坦之心中一凛,连忙伏进了路边的草丛之中,心中叫苦不迭。接着,又听得丁春秋怒喝道:“走开!”那一声怒喝,已来得极近。游坦之心中更惊,连大气儿也不敢出,向外看去,只见丁春秋断袖飘飘,面色铁青,向前驰来。在他的身后则跟着妖媚万状的叶二娘。
游坦之见到了丁春秋,更是吓得闭上眼睛,只望丁春秋在他身边奔了过去,那么他伏在草丛中,或许可以不被丁春秋发现。他哪里知道,他吸收了冰蚕的奇毒之后,体内所积蓄的毒质,还在丁春秋之上,已成了一个“毒人”,丁春秋一生摆弄毒物,就算是路边草丛中隐伏着一条毒蛇,他在飞掠而过之际也能知道,何况是体内积有冰蚕奇毒的游坦之?丁春秋奔到了近前,立即停了下来,面上现出了极其疑惑的神色。其时,丁秋春还未知躲在草丛中的是游坦之,只是觉出有一件至阴至寒的物事就在近前。他又怕将那极毒的物事惊走,又怕碧玉王鼎不在,难以捕捉那极毒的物事,是以面上神色,犹疑不定。游坦之听得半晌没有声息,便睁开眼来……
游坦之张开眼来,见星宿老怪离他只不过四五尺远近,吓得心头乱跳,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这一抖,使得那一大丛野草也随之簌簌作响。丁秋春心中一惊,以为那奇毒之物,十分庞大,倒也不敢贸然行动。叶二娘见丁秋春站定,她便也站住不动,道:“春秋哥哥啊,你可是愿意和我言归于好了?你这个冤家,也不知人家日想夜想的在想你!”丁秋春却连头都不回,只是目射幽光,盯住了那一大蓬草丛。过了一会,突然伸指连弹三下,弹出三颗淡黄|色的大如桐子的小丸,向草丛中飞去。
叶二娘见丁秋春弹出了这三颗物事,吓得面上变色,要说的话也缩了回去,连连后退。游坦之花草丛中看得分明,虽不识那三粒黄|色的小丸是什么东西,却料必是奇毒之物,心中害怕,身子抖得更是厉害。那三粒小丸次第落下,一粒正落在游坦之的铁头上,“啪”地一声,爆了开来,化为一片黄|色的烟雾,立即闻到有一股异味,却也没有别的感觉。另一粒落在他的身旁,也是立即爆开,黄雾贴地蔓延,雾过之处,苍翠碧绿的野草立时枯了一大片。游坦之正不知如何是好,第三粒已落到了他的手背之上。他大惊抖手,小丸已经散开,只觉得手背上一阵发凉,别无其他感觉,这才放下心来。向外看去,只见丁春秋面上反有惊惶之色。同时,听得叶二娘骇然道:“春秋哥哥,草丛中是什么怪物?何以你连发三颗‘阎王化骨丸’,竟如石沉大海?”丁春秋回头怒视了一眼,道:“你敢是说我这阎王化骨丸不够厉害?”叶二娘又连连后退,道:“春秋哥哥,可别说笑!”丁春秋适才连发三颗化骨丸无效,连他自己心中也是惊疑不定。
那化骨丸爆散出来的黄|色毒雾,触体如火炙,再厉害的物事也难以禁受。却料不到偏偏遇上游坦之,他体内积蓄的阴寒毒质,已为天下之冠,使得其它任何毒物都对之无可奈何了。丁春秋不敢贸然拨开草丛,反而向后退了一步,手臂一挥,白袖中飞出了两朵绿幽幽的火花来。两朵火花一朵向左、一朵向右,载沉载浮,向前飞去。丁春秋陡地伸指连点,两朵火花经他指力一催,倏地化为两蓬碧荧荧的火焰,落在地上,向前烧了过去,迅即两股会合,成了一个径可丈许的圆圈。那绿幽幽的火焰,高只寸许,但焰势极快,转眼之间,那圆圈便缩小了许多。叶二娘远远地站着,道:“春秋哥哥,你这‘毒焰搜形’之法,想不到如此神妙,当真令我大开眼界了。”丁春秋面有得色,道:“哪怕躲在草丛中的是金刚不坏之物,我这毒焰烧了上去,也叫他化为飞灰!”游坦之躲在草丛中,眼看那绿幽幽的火焰离自己越来越近,心中好生害怕,这时听得丁春秋如此说法,上下两排牙齿更是禁不住得得相叩。丁春秋听出是人,立即喝道:“什么人,还不快滚了出来!”
游坦之心想:事情到了这般地步,再躲也是无用,若是被毒焰烧成了飞灰,岂不是教阿紫永远在那桃林之中望眼欲穿?他硬着头皮站了起来,战战兢兢地道:“师父,是我,你老人家别生气!我……”丁春秋倏见游坦之现身,心中又惊又喜,忙道:“阿紫呢?”游坦之摇头道:“阿紫……不知在哪里。”丁春秋“呼”地一掌拍出,掌力将游坦之涌出了那火圈之外。也就在此时,那圈毒焰已缩得无可再缩,“轰”地一声,冒起了一股六尺高下的火柱来,那火势猛烈之极,虽是立即熄灭,声威仍是骇人。丁春秋厉声道:“本应由你被毒焰烧成飞灰,如今饶你不死,还不叩谢大恩?”游坦之见那火柱冒起的威势,心中如何不惧?连忙拜了下去,道:“多谢师父不杀之恩。”丁春秋趁游坦之下拜之际,陡地伸手,扣了他的脉门。
游坦之大吃一惊,道:“师父,你……”丁春秋抓住了他,他本是不敢挣扎,但他一个错愕间脉门已被扣住,手背本能地一缩,一股真气立即向脉门冲去。丁春秋只觉得掌心中陡地一凉,似乎已有一股毒质钻进了体内,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松手,向后退出。游坦之却已吓得双腿一软,跪了下去。丁春秋早在和游坦之初遇之际,便已觉出游坦之体内积蓄的毒质比自己还多。这时,他刚和慕容复、段延庆两大高人动过手,接连使用“化功大法”,这化功大法运一次,便损耗一次元气,减弱了积贮的毒质,是以他此际体内积蓄的毒质更加比不上游坦之。他立即松手,也是出于心中害怕。
游坦之跪在地上连连叩头,叫道:“师父饶命,师父饶命!”丁春秋心计沉稳,虽有所惧,丝毫不动声色,左足一点,飘身到了游坦之身前,道:“你拜师之时曾立誓言,如今非但背师逃走,而且诱拐师妹,还敢求我饶命么?”游坦之只是叩头。丁春秋又道:“好,你求我饶命,未尝不可,却要你从此忠心不变。”游坦之道:“弟子不敢了。”丁春秋道:“你说,阿紫在哪里?”若是丁春秋问别的事,游坦之一定实话实说,可是问及阿紫的下落,却教他如何肯说?低着头并不出声。丁春秋怒道:“你还想我烧命?”一抬腿,单脚踏在游坦之的铁头上。游坦之被他踏得直低下头去,口中仍是一声不出。叶二娘远远地看着,发现丁春秋的“毒焰搜形”并不曾逼出什么怪物,却出来了一个奇形怪状的铁头人,心中不胜骇异。她未曾看到丁春秋一击不中便立即后退的狼狈之状,只看到游坦之跪地叩头,哀求饶命,便走向前去,道:“春秋哥哥啊,你什么时候收了这样一个铁头徒弟?”丁春秋干咳两声,并不理睬。叶二娘已到了游坦之的身前,伸指在铁头之上,凿了两下,发出“卜卜”的声音。
游坦之头顶被踏,犹如顶了一座数百斤重的小山,压得背骨几欲折断,又被叶二娘凿了两下,眼前金星乱冒,不由真气上涌。叶二娘还不知死活,伸手向游坦之的铁头摸来,不想这时铁面具上满布真气,已结了一层薄冰,她的手才按了上去,只觉得严寒无比,立即缩手时,“嗤”的一声响,手心上的皮肤已被极冷的铁面具黏脱了一大片。叶二娘奇痛攻心,勃然大怒,喝道:“铁头小子,你在使什么邪法?”翻手一掌,斜拍而出。丁春秋见叶二娘动手,正中下怀,立时缩脚退开。游坦之头上的重压突然消失,身子陡地一仰,背脊着地,铁头“当”的一声撞在石上,翻了一个跟斗,无巧不巧地避开了叶二娘的这一掌。叶二娘一掌不中,踏前一步,第二掌又已击到。游坦之见她妖媚狠辣,又称师父为“春秋哥哥”,也是不敢还手,只用双手护住要害,叫道:“师父,我真的不知道阿紫在什么地方,真的不知道!”
他一句话刚说完,已被叶二娘击中了三掌,身子像葫芦般向外滚出。叶二娘只觉这铁头人的身子其冷若冰,掌力击了上去,刹时便无影无踪。
叶二娘三掌一过,陡地想起,这铁头人是丁春秋的徒弟,自己的掌力消失得这样离奇,莫不是着了他“化功大法”的道儿?
她心中又惊又怒,不敢再行动手。游坦之喘着气道:“师父,阿紫的下落,我实是不知。”丁春秋冷笑一声,道:“阿紫是被你带走的,她的下落,你如何不知?”游坦之被丁春秋问得哑口无言,只见师父的手掌又已缓缓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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