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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藏经阁中

那老僧慢慢转过头来,向慕容博瞧去。慕容博见他目光迟钝,直如视而不见其物,却又似自己心中所隐藏的秘密,每一件事都被他清清楚楚的看透了,不由得心中发毛,周身大不自在。只听那老僧叹了口气,说道:“慕容居士虽然是鲜卑族人,但在江南侨居已有数代,老僧初料居士必已沾到南朝的文采风流,岂知居士来到藏经阁中,将我禅宗的­精­言微语、历代高僧的语录心得,一概弃如敝屣,挑到一本‘拈花指’法,便如获至宝。昔人买椟还珠,贻笑千载,两位居士乃当今不世的高人,却也作此愚行。唉,于己于人,都是有害无益。”慕容博心下骇然,自己初入藏经阁,第一部看到的武功秘籍,确然便是“拈花指功”,但当时曾四周详察,查明藏经阁里外并无一人,怎么这老僧直如亲见?只听那老僧又道:“居士之心,比之萧居土尤为贪多务得。萧居士所研习者,只是如何克制少林派现有的武功,慕容居士却将本寺七十二绝技,一一囊括以去,直过了三年,这才重履藏经阁。想来这三年之中,居士尽心竭力,意图融会贯通这七十二绝技,说不定已传授于令郎了。”他说到这里,眼光向慕容复转去,只看了一眼,便摇了摇头,待看到鸠摩智,这才点头,道:“是了!令郎年纪尚轻,功力不足,无法研习少林七十二绝技,原来是传之于一位天竺高僧。大轮明王,你错了,全然错了,次序颠倒,大难已在旦夕之间。”鸠摩智从未入过藏经阁,对那老僧绝无敬畏之心,冷冷的说道:“什么次序颠倒,大难已在旦夕之间?大师之语,不太也危言耸听么?”那老僧道:“不是危言耸听。明王,请你将那部易筋经还给我吧。”鸠摩智此时不由得不惊,心道:“你怎知我从那铁头人处抢到的‘易筋经’?要我还你,哪有这么容易?”口中兀自强硬:“什么‘易筋经’?大师的说话,教人好难明白。”那老僧道:“本派武功传自达摩老祖。佛门子弟学武,乃在强身健体,护法伏魔。在修习任何一套武功之时,心中都须存着一股慈悲仁善之念。若不以佛学为基,则练武之时,必定伤及自身。功夫练得越深,自身受伤越重。如果所练的只不过是拳打脚踢、兵刃暗器的外门功夫,那也罢了,对自身为害甚微,只须身子强壮,尽自抵御得住……”

他一番话尚未说完,忽听得楼下说话声响,跟着楼梯上托、托、托、几下轻点,七八个僧人纵身上阁。当先的是少林派两位玄字辈高僧玄生、玄病,其后便是神光上人、道清大师等几位外来高僧,跟着是天竺哲罗星、波罗星师兄弟,其后又是玄字辈的玄真、玄净。众僧见萧远山父子、慕容博父子、鸠摩智五人都在阁中,静听一个面目陌生的老僧说话,均感诧异。这些僧人均是大有修养的高明之士,当下也不上前打扰,站在一旁,且听他说什么。

那老僧见众僧上来,全不理会,继续说道:“但若练的是本派上乘的武功,有如拈花指、多罗叶指、般若掌之类,每日不以慈悲佛法调和化解,则戾气深入脏腑,愈陷愈深,比之任何外毒,都要厉害百倍。大轮明王既是我佛门弟子,­精­通佛法。但记诵明辨,固是当世无双,若是非觉非悟,不存慈悲舍身、普渡世人之念,虽是­精­熟典籍,妙辩无碍,却终不能消解修习这些上乘武功时所种的戾气。”群僧只听得几句,便觉这老僧所言大含­精­义,道前人之所未道,心下均有凛然之意。有几人便合什念沸,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但听他继续说道:“我少林寺建刹千年,古往今来,唯有达摩祖师一人身兼诸种绝技,此后更无一位高僧能并通诸般武功,都是何故?七十二绝技的典籍一向在此楼中,向来不禁门人弟子翻阅,明王可知其理安在?”

鸠摩智道:“那是宝刹自己的事,外人如何得知?”玄生、玄病、玄真、玄净均想:“这位老僧服­色­打扮,乃是本寺­操­执杂役的服事僧,怎有如此修为?”原来这些服事僧虽是少林寺的僧人,但不拜师父、不传武功、不列“玄、慧、虚、空”的辈份排行,宛如是雇工一般,作些烧火、锄地、洒扫、土木的粗活。玄生等都是寺中第一等高僧,不识此僧的相貌,倒也并不稀奇,只是听他吐属高雅,识见卓超,都是不由得暗暗纳罕。只听那老僧继续说道:“本寺七十二绝技,每一项功夫都能伤人要害,取人的­性­命,凌厉狠辣,大­干­天和,是以每一项绝技,均须有相应的慈悲佛法为之化解。这道理本寺僧人倒也并非人人皆知,只是一人练到四五种绝技之后,在禅学上的领悟,自然而然的会到了止境,须知佛学在求渡世,武功在求杀生,两者背道而驰,相互克制。只有佛法越高,慈悲之念越盛,这些武功绝技才能练得越多,但修为上到了如此境界的高僧,却又不屑去多学各种厉害的杀人法门了。”

道清大师点头道:“得闻师父一番言语,小僧今日茅塞顿开。”那老僧合什道:“不敢,老衲说得不对之处还望众位指教。”群僧一齐合掌道:“请师父更说佛法。”鸠摩智却倚在书架之上,寻思:“少林寺的七十二绝技被慕容先生盗了出来,泄之于外,便遣个老僧在此装神弄鬼,意欲叫外人不敢练他门中的武功。嘿嘿,我鸠摩智哪有这容易上当?”只听那老僧又道:“本寺之中,自然也有人佛学修为不足,却要强自多学上乘武功的,但练将下去,不是走火入魔,便是内伤难愈。当年玄证大师以一身超凡绝俗的修为,先辈高僧均许为本寺二百年来武功第一,但在一夜之间,突然筋脉俱断,成为废人,那便是为此了。”玄生、玄病二人突然跪倒,说道:“大师,可有法子救得玄澄师弟一救?”那老僧摇头道:“太迟了,不能救了。当年玄澄大师来藏经阁拣取武学典谱,老衲曾三次提醒于他,他始终执迷不悟,筋脉既断,如何能够再续?”

忽听得嗤、嗤、嗤三声轻响,响声过去更无异状。玄生等均知这是本门“无相劫指”的功夫,齐向鸠摩智望去,只见他脸上已然变­色­,却兀自强作微笑。原来鸠摩智越听越是不服,心道:“你说少林派七十二绝技不能齐学,我不是已经都学会了?怎么又不见什么筋脉齐断,成为废人?”双手拢在衣袖之中,暗暗使出“无相劫指”,神不知、鬼不觉的向那老僧弹去。不料指力甫及那老僧身前三尺之处,便似遇上了一层柔软之极,却又坚硬之极的屏障,嗤的一声响,指力便散得无形无踪,却也并不反弹而回。鸠摩智大吃了一惊,心道:“这老僧果然有些鬼门道,并非大言唬人!”

那老僧恍如不知,只道:“两位请起。老衲在少林寺供诸位大师差遣,两位行此大礼,如何克当?”玄生、玄病只觉各有一股柔和的力道在小臂下轻轻一托,身不由主的便站将起来,却没见那老僧伸手拂袖,都是惊异不置,心想这般潜运神功,心到力至,莫非这位老僧竟是菩萨化身,否则怎能有如此广大神通,无边佛法?

那老僧又道:“本寺七十二绝技,均分‘体’、‘用’两道,‘体’为内力本体,‘用’为运用法门。两位居士和大轮明王、天竺波罗星师兄本身早具上乘内功,来本寺所习的,只不过七十二绝技的运用法门,虽有损害,却一时不显。明王所练的,本来是‘逍遥派’的‘小无相功’吧?”鸠摩智又是大吃一惊,他偷学逍遥派的“小无相功”,本来无人知悉,怎么他却瞧了出来?但转念一想,随即释然:“虚竹适才跟我相斗,使的便是小无相功。多半是虚竹跟他说的,何足为奇?”

鸠摩智当即说道:“‘小无相功’虽然源出道家,但近日佛门弟子习者亦多,演变之下,已集佛道两家之所长。即是贵寺之中,居然亦不乏此高手。”那老僧微现惊异之­色­,道:“少林寺中也有人会‘小无相功’?老衲今日还是首次听闻。”鸠摩智心道:“你倒装得很像。”微微一笑也不加点破。那老僧继续道:“小无相功宏博­精­心,以此为根基,本寺的七十二绝技皆可运使,只不过细微曲折之处,不免有点似是而非罢了。”玄生转头向鸠摩智道:“明王自称兼通敝派七十二绝技,原来是如此兼通法。”语中带刺,锋芒逼人。那老僧又道:“明王若只是习七十二绝技的运用之法,其伤隐伏,虽有疾患,一时之间也不致丧命。可是明王此刻‘承泣|­茓­’上­色­现朱红,‘承香|­茓­”上隐隐有紫气进出,‘眉冲|­茓­’筋脉颤动,种种迹象,显示明王在练过少林七十二绝技之后,又去强练本寺内功秘笈‘易筋经’……”他说到这里,曳然而止,眼光中大露悲悯惋惜之情。

鸠摩智蓦地想起,自从半年多前在铁头人处夺得“易筋经”以来,知道这是武学至宝,随即静居苦练,但练来练去,始终没半点进境,猜想凡是上乘内功,决非旦夕之间听能奏效,尽管并无进益,还足坚持不懈,心想少林派“易筋经”与天龙寺“六脉神剑”齐名,慕容博曾称之为武学中至高无上的两大瑰宝,自然非一蹴可就,说不定要练上十年八年,这才豁然贯通,只是越练到后来,越感心烦意躁,头绪纷纭,难以捉摸,难道那老僧所说确非虚话,果然是“次序颠倒,大难已在旦夕之间”么?但转念又想:“修练内功不成,因而走火入魔,原是常事,但我鸠摩智­精­通武学秘奥,岂是常人可比?这老僧大言炎炎,我若中了他的诡计,鸠摩智一生英名,付诸流水了。”

那老僧双目注视着他,见他脸上初现忧­色­,但随即双眉一挺,又从一脸刚愎自负的模样,显然将自己的言语当作了耳畔东风,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向萧远山道:“萧居士,你近来小腹上‘梁门’、‘太乙’两|­茓­,可感到隐隐疼痛么?”萧远山全身一凛,道:“神僧明见,正是这般。”那老僧又道:“你‘关元|­茓­’上的麻木不仁,近日来却又如何?”萧远山更是惊讶,道:“这麻木之处十年前只有小指头般大一块,现下……现下几乎有茶杯口大了。”说到这里,声音已是发颤。

萧峰一听之下,知道父亲三处要|­茓­现出这种迹象,乃是强练少林绝技所致,从父亲的话中听来,这种征象烦扰他多年,始终无法驱除,成为他内心一大隐忧,为了父亲之故,向这位老僧脆求又有何妨?当即上前两步,双膝跪下,向那老僧拜了下去,说道:“神僧既知家父病根,还祈慈悲解救。”那老僧道:“居士请起。居士宅心仁善,以天下苍生为念,不肯以私仇而伤害宋辽军民,居士如此大仁大义,不论有何吩咐,老衲无有不从。不必多礼。”萧峰大喜,又磕了两个头,这才站起。那老僧又道:“萧老居士过去杀人甚多,颇伤无辜,像乔三槐夫­妇­、玄苦大师,实是不该杀的。”

萧远山是契丹英雄,年纪虽老,不减犷悍之气,听那老僧责备自己,便朗声道:“老夫自如受伤已深,但年过六旬,有子成|人,纵然顷刻间便死,亦复何憾?神僧要老夫认错悔过,却是万万不能。”那老僧摇头道:“老衲不敢要老居士认错悔过,只是老居士之伤,乃因练少林派武功而起,欲觅化解,便须从佛法中去寻。”他说到这里,转头向慕容博道:“慕容老居士视死如归,自不须老衲饶舌多言。但若老衲指点途径,令老居士免除了阳白、廉泉、风府三处|­茓­道,每日三次的万针攒刺之苦,却又何如?”慕容博脸­色­大变,不由得全身微微颤动。他阳白、廉泉、风府三处|­茓­道,每日清晨、正午、子夜三段时间之中,确如万针攒刺,痛不可当,这种痛楚近日越来越是厉害,不论服食何种灵丹妙药,都是没半点效验,只要一运内功,那针刺之痛更是深入骨髓,一日之中,连死三次,哪里还有什么人生乐趣?他所以甘愿一死,以交换萧峰答允兴兵攻宋,虽说是为了光复燕国的大业,一小半也为了身患这无名恶疾,实是难以忍耐。他突然听到那老僧说出自己的病根,宛如听到一个晴天霹雳一般,当真是一惊非同小可,其实以他这等武功高深之士,真的耳边平白响起一个霹雳,丝毫也不会吃惊,甚至连响十个霹雳,却也只是当老天爷放屁,不予理会。但那老僧平平淡淡的几句话,却令他心惊­肉­跳,惶惑无已。他身子抖得两下,猛觉阳白、廉泉、风府三处|­茓­道之中,那针刺般的剧痛又发作起来。本来此刻并非作痛的时辰,可是心神震荡之下,其痛陡生,但听得他周身骨骼咯咯作响,宛似互相撞击一般,慕容博是何等身份之人,岂肯出声向那老僧求教?当下只有咬紧牙关,强忍痛楚。但这牙关却也咬它不紧,上下牙齿得得相撞,霎时间狠狈不堪。慕容复素知父亲要强好胜的脾气,宁可杀了他,也不能在人前出丑受辱,当下向萧峰父子一拱手,说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今日暂且别过。两位要找我父子报仇,咱们在姑苏燕子坞参合庄恭候大驾。”伸手携住慕容博右手,道:“爹爹,咱们走吧!”那老僧道:“你竟忍心如此。便让令尊受此彻骨奇痛的熬煎?”慕容复脸­色­惨白,拉着慕容博之手,迈步便走。萧峰喝道:“你就想走?天下有这等便宜事?你父亲身上有病,大丈夫不屑乘人之危,且放了他过去。你可没病没痛!”慕容复气往上冲,喝道:“那我便接萧兄的高招。”萧峰更不打话,呼的一掌,一招降龙十八掌中的“见龙在田”,向慕容复猛击过去。他见藏经阁中地势狭隘,高手群集,不便久斗,是以使上了十成力,要在数掌之间便取敌人­性­命。慕容复见他掌势凶恶,当即运起平生之力,双掌力推,与之相抵。那老僧双手合什,说道:“阿弥陀佛,佛门善地,两位居士不可妄动无名,冒犯了菩萨。”

说也奇怪,他双掌只是这些一合,便似有一股力道化成一堵坚不可摧的无形高墙,挡在萧峰和慕容复之间。两人排山倒海的掌力撞在这堵墙上,登时无影无踪,消于无形。这堵墙坚韧无比,丝毫不为两股掌力所摇动,却又是平和之极,将两人掌力尽数受了下来,没半点力道反弹回去。萧峰心中一凛,他生平从未遇过敌手,自忖以虚竹二弟招数之奇、段誉三弟剑法之­精­,比之自己尚自逊了一筹,但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老僧,功力显是比自己强过太多,既是他出手阻止,今日之仇是决不能报了。他天­性­纯孝,想到父亲的内伤,便又躬身道:“在下蛮荒匹夫,草野之雄,不知礼仪,冒犯了神僧,恕罪则个。”那老僧微笑道:“好说,好说。老僧对萧居士好生相敬,唯大英雄真本­色­,萧居士当之无愧。”萧峰道:“家父犯下的杀人罪孽,都系由在下身上引起,恳求神僧治了家父之伤,诸般罪责,都由在下领受,万死不辞。”

那老僧微微一笑说道:“老衲已经说过,欲求化解萧老居士的内伤,须从佛法中寻求。佛由心生,佛即是觉,旁人只能指点,却不能代劳。我问萧居士一句话:倘若你有治伤的能耐,那慕容老居士的内伤,你肯不肯替他医治?”萧远山一怔,道:“我……我替慕容老……老匹夫治伤?”

慕容复喝道:“你嘴里放­干­净些。”萧远山咬牙切齿的道:“慕容老匹夫杀我爱妻,毁了我一生,我恨不得千刀万剐,将他斩成­肉­酱。”那老僧道:“你不见慕容居士死于非命,难消心头之恨?”萧远山道:“正是。我在少林寺中潜居三十年,正是为了报此大仇。”那老僧点头道:“那也容易。”站起身来,缓步向前,伸出一掌,拍向慕容博头顶。慕容博初时见那老僧离座而起,也不在意,待见他伸掌拍向自己天灵盖,急忙左手上抬相格,又恐对方武功太过厉害,一抬手后,身子跟着向后飘出。他姑苏慕容氏家传武学,本已非同小可,再钻研少林寺七十二绝技后,更是如虎添翼,这一抬手,一飘身,看似平平无奇,却是一掌挡尽天下诸般攻招,一退闪去世间任何追袭,守势之严密飘逸,直可说至矣尽矣,无以复加。阁中诸人个个都是武学高手,一见他使出这两招来,都是暗暗喝一声彩,即是萧远山父子,也是不禁钦佩。

殊不知那老僧一掌轻轻拍将下去,波的一声响,正好击在慕容博脑门正中的“百会|­茓­”上,慕容博的一格一退,竟是没有一点效用。想那“百会|­茓­”是人身体何等要紧的所在,即是给全不会武功之人碰上一碰,也有重伤致命之虞,那老僧运足了内力一掌击下,慕容博全身一震,登时气绝,仰身向后便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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