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飞云一脸镇定,用近乎漠然的眼神眺望着这一切,这家伙的心里,其实正后怕地吐着舌头。
从刚才敌方出动战机的动作就可以看出,敌方是何等的利害。大概是所有飞行员本身已就位,从被伏击开始,到出动战机,到路加他们用飞弹火炮封住宇宙母舰的升降口,前后仅仅九十秒。
竟然就在这短短的九十秒里,对方出动了两百架战机。而且战机全都是刚弹射母体,就马上拉机头侧飞躲开炮火的攻击。要知道,通常在弹射出去后,普通驾驶员往往会有五到十秒钟的适应时间。可是,他们没有,凭着长期的训练,在高速弹出的一瞬间,就做出了如此正确的飞行动作,可见,这群家伙绝对不简单。
啃到硬骨头了。暗叫不好的飞云,偷偷把手伸到怀里,紧握着一本刚写了五千字的自传--《一个伟大海盗的诞生》。
然而,优势始终是优势,尽管对方的战机在突然的冲锋里取得了短暂的平衡态势,但无论在数量还是在位置,都呈压倒性态势的飞云舰队依然飞速地、确切地消融着对方的抵御。
就像是练习拳击用的劣质沙袋,又一艘轻型宇宙母舰,在遭到十三道能源重拳的轰击下,变成了历史的遗骸。而同一时刻,二十倍于此数的宇宙战机,成了没有母亲的孤儿。这对那些战机机师来说,这是非常沮丧而且绝望的事情。
一直引以为傲的空战技术和特殊装备,也无法为他们取得丝毫的加分。特别是那架画满心型图案的鬼战机,感觉上就是一个宇宙幽灵,再多的炮火填下去,都只能为他疾飞而过的残留虚影,平添一道亮丽的光彩。
更糟糕的是,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己方战舰,遭到对方强击登陆舰的强行登陆。就像是遭到毒蚊的叮咬,一艘艘军舰在遭到肉搏战部队这种奇特毒素的侵害后,大量的鲜血流走了……
二十分钟后,战斗结束。
飞云舰队以三艘巡航舰,十二架战机的微小代价,俘虏了对方十二艘补给舰以及二十一艘各式舰船,其余的,则全数击毁。
可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在俘虏中,没有一个人能够说清楚,他们到底隶属何人或何组织。出身于自由都市贫民区的他们,只知道自己要听命于旗舰上的人,而对其他的一切,一无所知。
带着强烈的不安和疑惑,飞云这位胜利者,以不怎么昂然的姿态,登上敌方的旗舰,一艘并没有敌军的生还者的死亡之舰。
因为发现抵抗无效后,剩下的人,全都自杀了……
刚上敌舰,飞云就发现,身穿钛合金战斗盔甲,依然手持高分子振动刀的残阳,默然地矗立在尸体堆的中间。
浑身浴血的他,毫无表情,似乎比飞云第一次看到他时,多了几分落寞。
飞云很奇怪,上前正想问为什么的时候,残阳突然说话了:“剑圣……”
“什么?你说什么?”
“虽然他们全换了衣着,也没有任何身份证明文件。但我依然能够认出,他们是剑圣的弟子……”
残阳是刀圣,那么剑圣岂不是……卡邦尼?
就在这一瞬间,飞云明白了:这一定是卡邦尼执行某项秘密任务的舰队,只是很不幸地,碰上了几乎乱来,企图打劫捞一票的自己罢了。
那,这个舰队运送的货物,是什么呢?
“叫强尼过来。”
“是!”
残阳有点奇怪,为何要把军需官找来,难道是点算战利品吗?可是,自己带领的肉搏战部队,已经把整艘舰搜查过一次,并没有找到什么特别的东西啊?
尽管心存狐疑,但残阳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反而是飞云主动凑到残阳耳边说道:“我并不是说信不过你。但我希望你明白,有些东西只有某些人才能找到。”
“某些人?强尼吗?”
“呃……其实是这样的,强尼的正式职业是军需官,不过嘛!空闲的时候,有空也搞搞走私……”
“……”残阳已经无话可说了。
武人的搜查方式和走私犯的搜查方式,区别还是很大的。残阳把注意力放在敌人兵力集中、守备森严的地方。而强尼则把注意力放在守备部队可以随时赶到的舰艇中心区。
强尼像猎犬一样,用他那拥有特异功能,专门搜索钱财的鼻子四处找寻的时候,路加也来了。
“老大!我要你把整个‘紫玫瑰’给我!”
“啊?这样吗?”
飞云还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强尼有了重要的发现,在离舰长室的不到三十米的地方,找到了一间密室,而且是一间装有毒气系统的密室。本来卡邦尼的人想打开开关杀人灭口的,不过残阳的进击速度太快,让他们来不及干掉里面的人质罢了。
理所当然地,作为先锋队的残阳,冲进去转了一圈,让部下控制住场面后,赶回来向飞云报告。
“人质?”
“是的,三个女佣,一个只有七八岁的小男孩?”
迷惑的愁云,像枷锁一样,悄然锁住了飞云的心脏。皱着眉头,托着下巴,飞云走进了这间密室。
不过,与其说是密室,倒不如说是世外桃源好了。完全无法想象,在这么一艘外貌极为普通的改装军舰里,竟有一栋如此美丽的小别墅。
以密室来说,这个密室算是超大号的了。层高有十米,长宽各十八米。可由于设计安排极为巧妙,密室刚好位于全军舰层高最高的两层中间。
从某种角度上看,这个密室更像避难层。
这是一栋独立的两层高建筑物,顶部连接着密室的天花。一个环形的喷水池围绕着它,喷水池外更有人造的灌木丛、雕刻、花坛、凉亭、草地等点缀其间。每一样都是都不大,可是极为精巧、美仑美奂。
靠着射向墙壁的柔光黄|色射灯,整栋建筑物沐浴在一片淡淡的金光之下,乍看之下相当舒服。
飞云步入大门,走进这件装饰古典优雅,以黄金为主要饰品的大厅,华贵的气息更加是逼涌而来。
好大的派头,飞云心中暗骂的同时,狠狠地盯了那个几个拿着武器,眼睛却在四处乱瞄的肉搏战队员一眼,吓得他们连忙把视线收回去。
做在客厅中央,四位“人质”显得有点坐立不安。或许是受到长期的惊吓,那两个怎么看都是侍女的女孩子已经脸色发白了,飞云担心,只要自己用力地跺跺脚,她们也会吓晕过去。
而那个衣着光鲜,应该是贵族的小鬼更是不济事,感觉上,胆量连六岁都没有,只会把头埋在那个为首侍女的怀里。
看来,关键在那个侍女身上了。飞云不禁多看了她两眼。
侍女大概有十七、八岁,可是却给人一种相当亮眼的感觉。
柔顺美丽的金色长发,并没有经过太多的修饰,只是顺滑地披在肩膀上。俏丽的脸蛋,虽然尽力地掩饰着无可避免的惊恐,但同样透露出一种知性的美感。
但最特别的,是她的独特气质。
在“紫玫瑰”加入的这段日子里,可以称之为美女的女孩子,飞云没见过一千,都有几百,可是没有一个拥有这侍女的气质。
没有贵族式的雍容华贵,却有着贵族式的典雅;没有邻家女孩那样的清纯稚气,有的是得体大方的知性;没有张扬的神采,有的,是其她人所没有的温柔恬静。
很明显,她虽然出身不高,却受过相当良好的贵族教育。
大概,她是这小鬼头的老师之类吧!
不过,这位“老师”现在却像正在孵蛋的母企鹅一样,一边把男孩紧紧抱着,一边用漂亮而水灵的蓝眼睛把警戒的信号传给飞云。
看着对方紧张兮兮的样子,飞云心想:有必要这么害怕吗?我们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哦!
不过,飞云转念一想:这也是,我们这么多人拿着家伙冲进来,然后却一言不发地守在四周。这阵势,跟土匪进村应该没多大区别吧!
想到这里,飞云晒然一笑,对着这位首席侍女敬礼的同时,骗人道:“你好!我是塔罗斯联邦共和国的图非中校。请问这位美丽的小姐,可以过来说个话吗?”
军礼,是最正统的;笑容,也是最灿烂的。实际上,对方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和力量。
轻轻点下螓首,她像安抚亲生弟弟般,摸了男孩的头两下,把男孩交给旁边一个侍女,自己站了起来。
没有梳子等道具,她只能用手,在最短时间内整理一下自己的头发和衣着,然后迈着明显是长期训练来的侍女小步,走到飞云面前。
可是,她刚想说些什么,就被凑上前的飞云一把像对待女朋友似的搭住了肩膀。不单是这样,飞云更把嘴巴凑到她的脸颊边上。
大概是从未受到过如此“礼遇”,不知所措的她顿时大窘,美丽的粉红色素立时占领了她那条颀长优美的脖子。
但飞云略带凶狠之气的耳语,却让她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我知道他是卡邦尼女皇的私生子……”
飞云还没说完,挂在耳朵上的通讯器就传出代理舰长卡法的嚎叫声:“飞云,快回来!敌人……五千艘,天!那群疯子竟然在陨石区用超短距离空间跳跃……”
卡法的话,紊乱而毫无条理,可这并不影响飞云得知事态的严重性。
飞云马上脸色大变,任谁也可以看出,他已经陷入了冰冷的恐慌世界之中……
第二集 天翔篇
第一章 美丽的错误
错误,并不一定是可怕的。有时候,一次美丽的错误,结果要比一次可怕的正确要好上一百万倍。
在这个美丽的错误面前,飞云却表现出敢于一错再错的惊人勇气。
把通讯器接驳入全军的通讯回路,飞云全身肌肉在一瞬间紧绷,从心底腾升窜起的昂扬战意,眨眼间灌满了飞云身体的每一细胞。近乎激愤,略带点疯狂,连眼睛也变得赤红的飞云,突然对着所有人吼道:“弟兄们!最新消息,五千艘卡邦尼军舰,已经杀到我们眼前,现在,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拿出我们的勇气来,跟那群混蛋血战到底!”“好!”、“干掉他们!”、“宁死不屈!”也许是刚才战斗中,同伴战死时的悲声烈语还缠绕在突击队员们的耳边,虽然并不清楚为何突然又来了五千艘,出于血性的本能,队员们跟着飞云的呼唤,发出了战士特有的吼叫声。
饱含杀气的男性荷尔蒙也充满了整个房间。激荡不已的强烈战意,让在场所有人都意识到,即便是这个优美典雅的房间,也可能在下一秒钟变成鲜血横流的战场。
感受着这近乎惨烈的气氛,小男孩和三位侍女的脸,同时变得苍白如纸。
可是此时,飞云却大义凛然地对她们说道:“放心!把女人和小孩当作人质,这种懦夫行为,我们绝对不屑为之。请你们留在这里,相信用不了多久,你们的人就会踏过我们的尸体,来到这个房间……我们并没有什么好说的。只希望,若你看到我们的尸体,请记住,千万不要流泪。我们并不需要卡邦尼人的眼泪!”
飞云的话,豪气干云,字字如铁,不容丝毫质疑。如果说,声音也可以转化成兴奋剂,那飞云此刻的声音就是了。
武人的矜持,男子汉的敢作敢当,在这一瞬间,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
话语不但深深地刺入侍女首领的心,也让站在门口附近的路加和强尼深深体会到,原来飞云也有如此血性的一面。
呜呜!我们看错老大了!路加和强尼同时想道。
很明显,这又是一场实力悬殊的较量。但这不同于以往的伏击战,这是以实力为第一要素的正面战。
五千艘军舰,光是这个数量,就足以让所有人的心湖,同时被那冬日的寒雪所冰封。在内心深处蒙上的,已经不是阴影,而是一张铺天盖地的黑幕,不可打破的黑幕。
没有取胜的可能,只有在无奈中,凭自己的心,在勇敢的死亡和懦弱的投降这两条路中,选择一条。
如果是投降,大家也不用跨越几十光年,逃到这里来。
几乎是同时,所有人都作出了同一决定——为自由而战!
尽管所有人都可以想像到,也许不消片刻,自己的视野、自己的一切就会被那耀目的白色光芒所淹没,也许,倒楣一点的,会被那倏地碎裂、炸裂四周的破片杀死;也许,自己会被那席卷全舰的能源风暴扯成肉末……
可能性,有千万种,无论哪一种,都指向了地狱的终点。但没有人后悔,因为,最起码,自己已擭得了尊严。
没有言语,所有人握紧了手中的武器,拇指似轻实重地放到了开火键上……
此刻的飞云,就像一张拉开到极点的弓,所有的一切一切,都说明着他将把自己的生命,视作杀敌的利箭,以无回之势,与敌共亡。
这份气度,这份勇气,转瞬间化作一股不可压抑的热流,洋溢于整个房间之中。灼热的气息,就这样,穿越了众人的肌肤,闯入众人的血脉,直接涌到每个人的心中。
看着飞云坚毅的脸庞,感受着他坚定的信念,侍女首领忽然发现:飞云的每字每句,都已变成心灵的梵音,牢牢地缠绕着自己的心。
突然间,陌生人不再陌生,一种油然而生的信任感,让她自觉飞云就像自己最亲的亲人,使自己对他投以无条件的信任票。
既快又慢、无法抗拒、自然而生的声音,从内心深处破茧而出:天!他不是敌人!他是好人!一个最好最好的大好人!好人不可以死!我不可以让他去送死。我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这,这是错误,这绝对是错误!我不能让这个错误发生!绝不!绝对不可以——
从心底爆发的狂烈呐喊,马上转化为力量的电流,宛若汹涌澎湃的巨浪,冲垮了她心中每一条理性的防线。莫名的强烈冲动,终于让她有了动作,一个及时的动作。
在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时,她动了,用她那双柔弱但坚定的纤纤玉手,如爬墙虎般,缠紧了飞云绷紧如石柱的左手。
同一刻,激动的泪水,也从她美丽的蓝眼睛里狂涌而出,“不——不要!请不要开战,他们……他们不是卡邦尼人,他们是埃尔罗王国舰队,我们的救星……”
“什么!?”连同飞云在内,所有人同时惊讶万分地张大了嘴巴。
嘴巴张开之大,让人可以轻易感受到,难以置信的愕然感,正从他们那小小的喉咙中汹涌而出。
而侍女首领断断续续地泣叫道:“不要打了!这是误会,他……他不是什么卡邦尼女皇的私生子……他……他……”一连说出几个“他”字,她有点说不下去了。然而,停顿处处的断续话语,仿佛是为了让她喘过气来,积聚足够勇气。在猛吸一口空气后,心底压抑已久的秘密,终于像火山爆发般狂喷而出,一泄如注。
“这位是查克斯殿下,埃克罗王国的下任国王,埃克罗陛下的唯一继承人。”
仿若耗尽了自己整辈子的勇气,在说出事情的真相之后,她忽然觉得全身的力气奇妙地消失了,原本坚定有力的双腿,感觉空荡荡的,好像双腿已经不复存在似的。
没有晕倒,却胜似晕倒,处于清醒状态的她,就这样无法自控地瘫软下去,她可以清楚地看到,蓝白色的军服,正从自己的眼前飞滑而过,而那只强有力的手臂,也慢慢地从自己的双臂中,从自己的怀抱中,抽滑而出。
可是,她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用一种略带痛苦而无奈的眼神,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但就在此瞬,飞云就一反手,用他强有力的臂弯,一把将她搂抱住。没有迟疑,凭着过人的阅历,飞云马上判断出,她说的是真话……
“我相信你!”四个字,很简单。可是内里代表的含义,却胜过千言万语。一股放心的安慰之感,让侍女自觉做出了一个世界上最正确的决定。然而,这股放心,却把她体内刚回复的一丁点力量也抽走了。不由得,下坠的无力感也变得更为强烈。
反射性地,飞云把她再搂紧一点。此刻的他们,就像是最最亲热的恋人般,紧紧地、近乎不可分割地搂抱在一起。如果,把他们身上的衣饰除去不算的话,可以说,他们肌肤是紧贴在一起的。
或许,是飞云这位当事人并没有多少关于男女关系的自觉性;或许,是对五万将士的责任感让他忽略了这一切;或许,是他明知而不点破,总之,飞云一边以旁人眼中极度暧昧的姿势,紧搂着怀中美女,一边用激动而坚定的语气,向全舰队发表公开讲话。
“所有人注意!所有人注意!来袭者并非敌人。他们是我们的友军——埃尔罗王国舰队,重覆,他们是友军,所有舰只压低炮管,全舰队摆出免战阵势!”
静静地挨靠在飞云的肩膀上,听着飞云说话,也听到了那一条条“是!”、“指令确认!”、“收到!”的确认资讯,她弯弯的嘴角,开始乍露出阳光般的笑颦。
一种自豪感,一种安慰感,像春天的细雨般,滋润着她善良的心灵。在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很伟大,因为她刚刚用自己的手,制止了一场可以避免的战争。
她觉得飞云更伟大,因为正是他的睿智与果敢,救了他们,也救了自己。
无比信赖、万般可靠,这两个让女孩子心动不已的名词,衬着飞云的面容,就这样深深地在她心底深处扎根了。
“请问,中校先生,你叫什么名字?”她,用力慢慢把头凑到飞云的耳边,让柔若细水的低哼,穿越极短的距离,透过耳膜,直直地闯入飞云的心窝。
意识到,在这种情况下女孩的问话可能意味着什么,飞云的心跳,猛然加速跳动了。
“呃……飞云,我叫飞云!”
“飞云……很好听的名字。”
“谢谢!”并没有问女孩叫什么,飞云有预感,她会自己说出来的,果然……
“你好!我叫爱美兰,殿下的首席女侍!”
名字如兰,人更如兰。如兰花般娇嫩,也如兰花般典雅。直到此刻,飞云才意识到,自己正抱着一具不得了的女体。女体上散发着的淡然雅香,正缓缓地飘入自己的鼻孔,若隐若现地刺激着自己体内的雄性荷尔蒙。
飞云就像拿着一颗烫手山芋,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人家现在连站都没有力气,难道说,自己真的能狠心地把娇滴滴的一位姑娘,就这样像丢垃圾一样丢在地上?
还有,要不是她为自己说话,再迟上几分钟,自己说不定真的会成为宇宙炮灰了。
没办法,飞云只好硬着头皮,顶着以路加为首的众色狼那暧昧至极、甚至可以说是不怀好意的目光,半搂半抱地将这位柔弱但坚强的美人送去拥有通讯萤幕的舰桥。
惊讶,愕然,狂喜,欢欣,事情的发展,可以用峰回路转来形容。刚刚准备好决一死战的飞云舰队战士,却在广播中听到了此敌非敌的意外消息。
庆幸保住性命的同时,大伙也暗暗为飞云的果断而折服。
不过,那些真的不是敌人吗?答案,是肯定的。随后,从空间跳跃中猛冲而出的战舰,也用他们的金狮徽号,证明了这一点。而从这一秒钟开始,信任的树苗,已经在士兵们的心中默默地生根、发芽、开始变得牢不可摧了。
在舰桥上,很容易就跟正准备宣读恐吓宣言的埃克罗舰队联络上。抱着看戏的心情,飞云很想知道,对面那家伙看到爱美兰没事时,舌头是如何打结的。
可是,飞云失望了。出现在画面上的,是一位身穿中将制服,拥有茶色齐耳短发的美男子。弯弯的卷发,完美地合衬着他那副温和但不失严厉的脸孔。仿佛是为了增加威势,可以看出,他是刻意倒竖起浓密的眉毛。以致看到他的时候,连依靠在飞云怀里的爱美兰也不由一震。不过,飞云可以感觉到,她很快地把自己凌乱的呼吸调整了过来。
“警告对方舰队,马上释……爱美兰小姐,你没事了?”声音的变调,是如此的突兀。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正准备与对手生死相搏之时,突然发现对手竟然是自己的兄弟般。那种怪异,几乎让飞云立时爆笑出来。
当然,他还是忍住了。不过,对于这位胆敢乱用超短距离空间跳跃的疯子先生,飞云相当感兴趣。
此时,爱美兰也说话了:“是皮科特阁下吗?卡邦尼人已经被消灭了,我们现在很安全。你现在看到的,是塔罗斯联邦的朋友,他们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嗯!详细的情形,请阁下过来再说!”
“是!”虽然心存疑虑,也不明白为何爱美兰会半躺在一名陌生男子的怀里,但皮科特依然快速地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胆大心细——这是飞云给皮科特的评价。即便是形势已经明朗,但皮科特依然相当地小心。毕竟,尚未确认未来主君安全,他真是一点都不能放松。
非常谨慎,他礼貌地让飞云的舰只,从卡邦尼旗舰附近退开,然后让强击登陆舰跟旗舰接舷,派了近五百人的肉搏战部队登上舰,在无形中确认情况之后,他才亲自迎上来。
快疾而大步地迎上来,看到主君无恙的皮科特,并没有掩饰心中的狂喜之情,一双茶色的眼眸,显得热情如火。
如果不是看到飞云依然用右手搀扶着爱美兰,皮科特大概会给飞云一个热情拥抱吧!
非常体贴地,皮科特同时向飞云伸出了自己的双手,把飞云的左手握住。而代表信任的有力握触感,也毫无保留地通过双手传递到飞云的心中。
“你好!我是飞云!”意识到中校这个名词已经成为过去式,飞云只好以平淡的话语作为自己的开场白。
“你好!我是皮科特!”也没有太多的话语,皮科特直接用亲切的笑容和诚恳的鞠躬,表达了自己心中不平淡的激动感受。
对方顶多是中校,自己却是中将,当中的差别,何止天地。可是皮科特的随和,却在一瞬间里博得了飞云的好感。
实际上,这也是飞云第一次对所谓的上位者产生了奇妙的好感。
并没有质疑为何飞云会搂抱着王子殿下的首席侍女,在问了几句关于王子殿下情况的话之后,皮科特反而挑起了另一个话题。
“对于贵国的沦陷,我本人感到万分的可惜和无奈。但恕鄙人直言,正是因为像飞云先生这种才能与勇气兼备的能者都被留在了国家的中、下层,贵国才会如此之不堪……抱歉,我说的有点直白了!”
“没关系!”虽然有点过于直白,但无可否认,这位中将大人是位非常讨人喜欢的人,至少,飞云在敏感地察觉到对方想法之后:心里还是相当受用的。
“请问,先生现在有何打算?”声音低了八度,皮科特小心地问出这个问题。
“……我暂时没有长远的打算。不过,卡邦尼人对我们的伤害实在太深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集结那些从联邦以及拿斯特的战士,成立一支反抗军。当然,能得到东银河第一强国的埃克罗支援,这是最好不过的!”
此刻,皮科特跟飞云,就像是一对原装的齿轮,虽然各自独立,却又相当地契合。
顺着飞云的口风,仿若害怕飞云反口似的,皮科特连忙道:“现在,卡邦尼人陈兵五百万在我国的边境周边,又做出如此恶质的绑架之事。以我看来,开战只是时间的问题。如果能得到飞云先生等义士的帮助,这是最好不过的。不过,我唯一担心的是指挥会不会……”面有难色的皮科特若有所指地望着飞云的部下。
飞云顿时明了,连忙道:“这点请阁下放心,既然大家目标一致,我等理应配合贵国舰队的指挥工作。”话说到这个地步,大体问题已基本敲定。对结果感到相当满意的两人,发出了会心的微笑。
看到两人相处融洽,爱美兰的脸上,也绽露出灿烂的阳光虹彩。
接下来的事情,显得有点顺理成章了。飞云舰队,跟随皮科特舰队前往自由都市补给。而在航行的中途,飞云让众舰长进行表决,决定是否以客座舰队的身分,加入埃克罗王国,抗击卡邦尼人。
并不需要多长时间,结果出来了:百分之九十五的舰长,愿意加入。至于剩下的百分之五,飞云则爽快地把不愿意加入的人,全都重编到那些舰只中,让他们到达自由都市之后,自行决定自己的去向。
表决花的时间并不长,可是重编却让飞云累坏了。毕竟,他是在紧跟皮科特舰队、高速航行的情况下,进行舰队的重编。
实际上,飞云这一手,也让皮科特舰队的诸君吃了一惊,在全速行进中要保持没有舰只掉队,这已经是很不简单的了。但飞云这家伙竟然还可以重编舰队,难度之大,就像是踩着单车走高空钢丝的同时,还要双手做着小丑的抛球动作,如此高超的微操纵,实在世间少有。
“怪不得这家伙可以活下来!”在一众幕僚面前,皮科特是这样说的。
对于飞云舰队的战士来说,航行不再有风险,在旅途中的不确定因素被消除后,大伙是以庆祝节日的心情来看待剩下的旅行。
在得到埃克罗人的补给支援后,强尼一直紧绷的眉头也舒展开来了,连带着让属下的军需官们也变成像慈善家一样慷慨,对大伙的要求,几乎是有求必应。
要知道,在逃亡的日子里,这些家伙可是连半块面包也不肯退让的铁公鸡。
就在大家举杯庆祝舰队重生的时候,飞云却无法分享大伙那种欢欣鼓舞的心情,此刻业已累坏的他,想到的,只是他那温暖的床铺。
偏偏在此时,爱美兰却亲自坐小型运输艇跑过来。
“飞云先生,皮科特将军想请你过去一聚!”轻灵地拉了拉自己的裙脚,行了一个漂亮而标准的淑女之礼,爱美兰以灿烂的笑容,邀约飞云。
小兰悦美的丽容,让军火库号舰桥内的混蛋们发出了哇哇的怪叫声。
掏出手枪,飞快地在那个叫最大声的监控员头上扔出一个大包之后,飞云迅速地恢复了自己的绅士风度。
“好!我十五分钟之后过去。”
“嗯!我们恭候你的光临哦!”轻盈地再施一礼,爱美兰近乎小跑地退了出去。
看着爱美兰那摇曳着的俏丽背影,慢慢从自己的视线中消失,飞云仿佛若有所思,转问强尼和路加道:“你们认为怎么样?”
本来,飞云是想问问,他们觉得皮科特此时叫自己过去,是为什么事。
但,这两个家伙却答非所问。
“嗯!不错!九十分!”这是路加的回答。
“嗯!不错!五十万!”这是强尼的回答。
听到这两个家伙的回答,飞云简直想死。如果说,对他们不了解,是不会知道他们说什么的。但身为他们的损友,飞云当然清楚,路加指的是对爱美兰身为女性的综合评分,而强尼则更离谱,指的是如果把小兰卖了,至少可以挣五十万宇宙马克。
不知为何,飞云突然有种想把这两个混蛋当成垃圾,一下子扔出军舰的莫名冲动。
其实,飞云也知道自己绝不会这样做,他只是想让这两个家伙充分感受到自己眼睛里宛如吃人猛兽的凶厉光芒……
咦?有杀气溢出!危险指数……九十!同样深知飞云脾气的两人,马上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连忙改口。
“呃!我是说,飞云你做得好,把弟兄带出了困局,我对你的领导水准打九十分。”
“嗯!我的意思是:投靠埃克罗的话,我们舰队每天至少可以省五十万宇宙马克。”
宛若飘浮不定的风向标,两人改口风方向之迅速,让飞云有点哭笑不得。他忽然发现,在关系到全盘大局的大事上,是很难指望这两个家伙的。
哀叹一声,飞云跑回房间,在小狗狗的注目礼下,想办法从一大堆乱糟糟的衣服中,找出一件相对干净又没有皱褶的军服来……。
飞云翻箱倒柜的时候,残阳却和路加、强尼一起来了。
“噢!看来,你们脑子里的接线生终于帮你们接好疑惑的专线了。”并没有回头,飞云背对着他们继续翻箱倒柜。
“你知道我们知道?”路加忍不住了。
“很简单,卡邦尼女皇的私生子?只有真正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武人才会那样想!”带着戏谑的语调,飞云笑了。
“那你为什么用着这个拙劣的借口?”强尼问。
“是动机!”
“动机?”三人同时眨着不解的眼睛。
“为了掩饰我们袭击卡邦尼舰队的真正动机……当时那情况,只要眼睛没瞎,都能想出他是东银河第一强国埃克罗的王子。实际上,这并不难,毕竟在这附近,值得卡邦尼绑架的,也只有他了。”停了一下,飞云继续说道:“看着他,我马上想到的,是可以凭借救人的功绩,让大伙加入埃克罗,有一个好的落脚点。在乱世中,要为几万人找到一个合适的安身之所,难度可是相当高的啊!”
的确,在这乱世之中,亡国之军往往意味着麻烦和危险。失去制衡的武装部队,在无法谋生的情况下成为新的宇宙海盗,这是很常见的事情。
如果,飞云是以海盗的身分,碰巧救了埃克罗的王子,那么对方无论是对飞云,还是对他们这群人,评价都会大为降低,更谈不上近乎地位对等的联合了。
“这样吗?没想到大人你在眨眼间想出这么多东西来。”残阳用略带钦佩的语气说道:“嗯!所以,事情的关键在于,我要在侍女们的面前,表现出对卡邦尼强烈憎恶的同时,也要表现出我们高尚的品德,从而折服她们的心。”
“天!老大!你的骗术竟然如此高超,连我们都被你骗了。看样子,你不去竞逐宇宙奥斯卡金像奖实在太可惜了。”路加在旁边呱呱大叫。
“不!老大那副发自内心的表情,是装不出来。”强尼想了一下,提出相反的结论。
残阳点点头,以示同意。
“你们可能还不知道吧!我从来就没想过用查克斯要挟埃克罗王国……如果当时来的真是卡邦尼人,那么我会为他们而战,用自己的生命来掩护他们逃跑。当然,我同样无法排除,他是卡邦尼某位重要人物的孩子这种可能性。但若是真的让我们碰上了,那么我当时说的,也将会成为事实。”
“宁可让卡邦尼人从我们的尸体上走过,也不会伤害他们,更不要他们同情的眼泪?”残阳小心地问道。
“嗯!是的。”飞云语气之平淡,犹如白开水。可是,三人却能从这平凡的话语中,感受到飞云那铿锵坚定的信心。
大家都没有说话,只是暗暗佩服飞云,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考虑到这么多可能性!而且还在这么复杂的情况下,用他真中带假、假中有真的行动,为大家争取到最理想的结果。
“老大!你真是太厉害了!”不约而同,三人同时喊了出来。
十分钟后,皮科特的旗舰——猎豹号上。
皮科特和飞云拿着半满的酒杯,坐在沙发上,眺望着落地玻璃窗外的星空美景。
“有人说,战场上的名将,多如天上的繁星!!这句话,我不认同。”皮科特说道。
“哦?那么将军眼中,名将的定义是什么呢?”
“名将这东西,并没有绝对的定义。不过在我看来,能够在尽可能保住部下性命的前提下,取得最大限度战果的人,就是名将。但可惜的是,这种人的名字,大多出现在历史书里。”
“……”
“感觉上定义里好像少了点什么吗?的确,这是见仁见智的东西。刚才,那只是我的牢骚罢了。说实在的,能够引起我兴趣的人,太少了。幸好,飞云你是其中之一。”
“过奖了……将军,你该不会是想招揽我吧?”飞云半开玩笑地说道。
“我的确想招揽你,准将之位怎么样?目前来说,这已经是我能提供的极限了。”并没有望向飞云,皮科特却在无形的虚空中抛出好大一圈套索,想扣在飞云的头上。
呃?怎么听起来,我像是一个可以随时转会的自由身宇宙足球运动员,而不是一名军官?飞云略感愕然,但没有被突然而至的高官厚禄冲昏头脑,反而很理智地说道:“对于一个亡国的败军之将来说,这个待遇太夸张了。可以给我一个接受它的理由吗?”
“睿智、勇敢和高尚,我认为,这些就足够了。”
“抱歉,我这人很懒,阁下说的那些,我好像全部都沾不上边哦!”
“哼……你这人……”仿佛是抱怨,也仿佛是揭穿,皮科特用慵懒的眼神,扫了飞云平和的脸庞一下,接着道:“能够在一个如此美妙的巧合中,犯下一个如此美丽的错误,却又为部下争取到一个最美好的结果。我刚才说的那三样东西,可是缺一不可啊!”
“美丽的错误?难道说,你看了监视录影?”
“囚禁殿下的地方,不可能没有那东西吧?”
“噢!那我为我的错误判断而抱歉!我真是笨,没想到这是绑架,我原以为我们随意伏击的舰队是一队护卫舰队。我真是笨……”飞云搔着头,憨笑着,在为错认对方是卡邦尼女皇私生子而道歉。
实际上,飞云这样做,一方面是不想过于锋芒毕露,另一方面,是想看看,皮科特的观察判断能力到什么程度。
现在,他试出来了。
“哎!你太聪明了,幸好你不是聪明得让我觉得可怕……既然,你那么希望我戳穿你的想法,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飞云侧侧头,摊了摊右手手掌,摆出一个洗耳恭听的手势。
“要猜出殿下身分并不难,其实一切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你当时的想法,我不可能完全得知,但我知道,你胡扯殿下是卡邦尼女皇私生子,只是为了从爱美兰小姐的反应中得到证实。”
“……不错!”
“胡扯当然太夸张,这本身也得罪了年仅十七岁尚未成婚的卡邦尼女皇。不过,对于在卡邦尼剿杀令中排行第一的你来说,这并不是问题吧!”完全没有料到,这个不是问题的问题,让对面的飞云惊愕不已,一副如遭天雷猛劈的可怜样。不但嘴巴张大得可以放下一颗苹果,连眼睛也突出得仿佛随时会掉下来。
“噢!我知道了,你们刚从回廊逃脱,所以并不知道,你的舰队已经上黑名单吧?”看着皮科特一脸关切的样子,飞云却恨不得马上将这个家伙的皮扒下来,连煮也不用,就这样活生生吃掉。
臭小子!小心点!你千万不要被我抓到把柄,否则我……嘿嘿!
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对付人家的飞云,只能以一声恶质的苦笑,为自己的心理活动画上句号。实际上,他自己也清楚,自己已经没有选择了。如果自己能够镇定点,表现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或许还能为自己在谈判中争取到更多的筹码。可惜,不幸地,他惊讶万分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他。
现在皮科特这家伙,一定在为自己走投无路、不得不投靠他而心中大跳着欢庆的丰收之舞吧!
上贼船了!心中有了觉悟的飞云,反而镇静下来了。也不用假装,反正现在抱着破罐子不怕多摔几次的心情,飞云的心情变得豁然开朗起来。
“如果是因杀敌过多而上敌方的通缉榜,这对于我来说,还不失为一份光荣呢!”淡淡地笑了笑,飞云转移话题:“我对爱美兰说什么私生子,这的确是胡扯。反正能从她那副因受到侮辱而愤怒的表情上大致判断出,她跟卡邦尼无关,这就够了。”
“呵呵!终于肯承认了?”
“用绝对的不合理,逼出合理的答案,这是很常用的伎俩吧?我只是在想,为什么你没有把我们当成骗子或者宇宙海盗?”
“想知道吗?”
“你说呢?”
“看不出,你长得一脸温和,嘴巴却锋利得像把刀子。”
“我最喜欢用的也是刀子!”飞云的手摆出一个砍人的姿势。
“……算了。唇枪舌剑这东西,我并不在行。把话说回来吧!首先是动机,伏击卡邦尼伪装舰队对于你们来说,只是一个巧合。大概在心目中,伏击那些专为卡邦尼人提供武器的军火商是天经地义的吧!我刚开始也以为你们只是兼职海盗,碰巧救了殿下。可是在录影中,我发现你们的目标仅限于补给。当我看到你们的突击队队长,用剑柄把一名企图搜掠财物的士兵打倒在地时,我就把‘宇宙海盗’这个词彻底从脑子里抹去了。要知道,有什么样的长官,就有什么样的士兵。”
残阳吗?飞云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残阳那副刚直的脸孔。
皮科特似乎是一个心思细密而且很会说话的人,仿佛是要飞云彻底投降似的,看见飞云没反应,他就迳自说下去了:“至于骗术,我不认为这有何不对。你这样做,仅仅是为了保护自己和弄清形势。况且,在完美结局的情况下,一切都是可以原谅的。如果,你的作为单纯是出于恶意,我相信,你可以擭得更多。”
皮科特的话很恳切也很肯定,让飞云不禁在幻想中假设,如果自己真的抓住王子,大开狮子血口,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难道说,我要埃克罗元帅之位,并索要十亿宇宙马克,这也行?”飞云尝试用自己贪婪的想像力,去吓倒对方。
可是,皮科特却点点头,灿烂地笑了。
不过,飞云并不知道,皮科特笑的是:飞云的野心太小了。
陛下老年得子,早已把殿下的安全,视为凌驾一切的绝对存在了。如果飞云真的劫持殿下,要陛下交出整个国家,陛下恐怕也会答应。卡邦尼人就是看穿了这一点,不过还好,出了一个飞云……
古时候,彻夜的长谈,往往是因天亮而画上可惜的休止符。可是在仿如无尽长夜的星空下,畅谈却仅仅取决于会谈者的主观意愿。
在极为投契地谈了三个小时后,带着满意的倦容,皮科特送走了飞云。
然而,他并不知道,从此刻开始,飞云在暗地里把他称为“神经正常的疯子”……
第二章 收买
“舰载重力系统”和“空间跳跃技术”,这两项诞生于二十三世纪的伟大发明,前者让人类避免在失重环境下加速衰老,后者则让人类的脚步终于可以配合无限延伸的想像力,把自己的身影留在银河系的彼端。
这两项技术,特别是后者,所产生的划时代意义,丝毫不亚于蒸汽机的发明以及原子能的利用。
经过近五个世纪的发展和完善,它们已经成众人生活旅行中的一部分。可是,并没有多少人知道,“空间跳跃技术”那近乎完美的安全性,仅仅限于在某些特定领域之内。
所谓的“空间跳跃”,实质是使用强大无比的阿吉马能量,先把舰艇自身暂时光子化,再采用光线定向投射的方法,使自身以极速传送到指定的地点。
传送的距离,则可以用“速度乘以时间”这条公式简单地计算出来。
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在实际操作中,些微的偏差,都可能导致极其严重的后果,因此所有的计算操作,一般来说都是交由电脑负责的。
可是也有极个别情况是需要人手操作,那就是“超短距离传送”。
不同于经过改良、用费孟斯能源驱动的近距离传送门,空间跳跃所需的能量是极其巨大的。在没有补充能量的情况下,一般的战舰只能并不连续地跳跃三次。而在传送过程,空间跳跃所耗费能量并不多,最大的耗能是发生在跳跃的开始和结束,也就是物质转化的阶段。
这道理,有点像开电灯,开启时单位时间产生的脉冲能量,远远高于平常运作。
能量的提升是需要时间的,就像人进行体育比赛需要热身一样,进行空间跳跃同样要预运行。一般从开启至达到最理想的高速跳跃速度,需要十分钟。
所以,空间跳跃只适合远距离的宇宙飞行。短距离的飞行,一般用飞行引擎代替。
然而,超短距离跳跃则是一个异数,它的飞行距离刚好夹杂在两者之间,偏偏又需要在极短时间内飞过一般飞行要数小时才能完成的飞行距离。
那种感觉,就像是把飞机引擎装到汽车上。
也许,有人会问,这样子好吗?
理论上是好的,但在实际操作中,这就是噩梦。它是在自身刚刚完成光子化、能量不规则变加速提升的过程中,突然以某一速度跳跃飞行,就像是刚把一条弹簧压缩到一半,连弹力到底有多少也未知的情况下,放手,让压在弹簧上的珠子弹出去。
珠子可以乱弹,那战舰呢?
在能量超强、速度极高的情况下,传送中的光子可以忽略陨石等障碍物的存在,以近似电波的形式绕开障碍物,直达目标。但在中速情况下,那就很可能出问题。
不稳定的能量结构,很可能把某些高能量的恒星分子,一下子融合到战舰之中。说不定,刚从跳跃中出来,就可能发现出问题了。比方说,某人的体内多了一点东西……
更何况,对时间的掌握,都是凭感觉来完成的。
皮科特玩弄超短距离传送,竟然死不了,这本身就是一件可怕的事。
因为,连超级电脑也无法掌握的尺度,他竟然掌控得了。虽然并不能算是分毫不差,起码也在合理范围之内。至少,他们出现时,刚好封住了飞云舰队的逃跑路线。
也正因为没有人做到的事,他都做到了,所以飞云颁发“疯子”这个荣誉称号给他。
除去这段因救人心切的疯狂之外,皮科特还是一个相当理智,心思细密的人。起码,飞云当时的想法,他猜得八九不离十。
幸好这家伙不是敌人!心里想了半天的飞云,做出了以上结论。
他并不知道,皮科特对他也做出了同样的评价……
航行的日子,是单调乏味的。初次融入这千亿星辰之中,人总是兴奋难抑,可是渐渐地习惯了之后,就觉得有点沉闷无趣了。
飞云舰队就像是一个绝不会沉闷的大家庭,起码一天不死,在这里都可以听到稀奇古怪的新闻。
最近的大新闻就是路加升为宇宙战机队队长。在军衔上没有丝毫变化,但实质中,他成了指挥一千架战斗机的大官。
不过,这位大官好似依然不满意。
“为什么要把我的战机也刷成紫色?你给我听着!我——不——要——!”拖长的声音,让飞云觉得路加更像一个拒绝跟朋友分享糖果的小孩子。
“哎!人家已经让步了,现在,五百名佳丽随时愿意为你英勇牺牲,你就……”飞云苦口婆心的劝说,却让路加心火更大,一口打断飞云。
“不要再说了!那群女人全都是碰不得的花瓶,完全只供摆设之用。”
“喂!小蓝的那位,你不要随便侮辱人!我们可是身经百战的……”在一旁的爱娜不服气,跟路加吵了起来。
不过,听到这里,飞云总算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自命英俊不凡,迷倒万千少女的路加,在紫玫瑰里碰上钉子了。本以为可以幸福地堕入花丛中,尽情地追求美女,谁知道他早已被对方贴上了“蓝碧丝的丈夫”这张标签。结果,所有紫玫瑰队员都对路加敬而远之,并以“小蓝的那位”这种独特的腔调,为路加注解,以作提醒,避免某些涉世未深的少女像小蓝一样,落入色狼路加的魔爪。
意识到路加心里正大受伤害、非常不爽,而紫玫瑰的人也不愿意让战机被人涂成联邦的蓝白色,飞云决定,把所有战机刷成银色。至于图案,自己决定。
当然,此刻的飞云并没有意识到,路加依然是占了便宜……
从无法通讯的空间跳跃状态中回复之后,飞云开始让通讯员留意关于联邦的消息。很快地,飞云了解到自己是何等的幸运,也是何等的不幸。
就在联邦陷落的第五天,一道以联邦政府过渡委员会名义发表的公开信,传遍了整个东银河。
深知飞云不喜欢听冗长的公文,强尼只是挑了比较重要的部分,念给飞云听:
“现命令所有在战争中私自逃跑人员,在九月一日前,向就近的卡邦尼部队报到。卡邦尼帝国会免除其逃兵罪、叛逆罪等一系列罪行……”
“叛逆罪?”这个词,深深地刺痛了飞云的心。仿佛在一瞬间里,飞云体内细胞中的愤怒被全数激发暴起,飞云不由得绷紧了全身的肌肉,连左边眼皮下的脸部肌肉也不住地轻颤起来。
“我呸!到底谁是叛徒?那群政客狗,举起爪子摇尾乞降还不够,竟然想用我们的命去换取上等狗食?”如果不是小蓝在他的身边,路加大概会无休止地骂下去吧!
事实上消息一到,舰桥上的骂声就没有停止过。
相对于路加的破口大骂,同样憎恨卡邦尼的强尼则显得怒气内敛。
“呵呵!真是伟大!所有军人编入卡邦尼军,而且无限期停薪,停薪期间,日用品采取配给制度……嗯!就差一句‘从此刻开始,你是个奴隶了。请记住,你是女皇陛下的私有财产’。”
并不需再多加煽动,无形的火焰已经在整个舰桥中升燃而起。火焰之炽热,仿佛连萤幕上的恒星强光,也被这火焰的光芒所盖过。
愤怒,就像细长的小电流,从人们的心,流淌到人们的身;从自己的心,流到旁人的心。曾经留存在大家心中对联邦最后一点的美好回忆,都被这条混帐透顶的命令给打个粉碎。
如果有机会,一定把卡邦尼人干掉,复兴联邦。本来,有此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可是,当大家得知像自己这些不堪敌国压迫的逃亡者全都成了所谓的叛徒之后,这句话现在变成了:如果有机会,一定把这群联邦政客的狐皮给生扒下来,挂到旗杆上,再把这群家伙剁成肉酱,拿去喂狗!
前后迥然不同的差异,可以从大家因愤怒而扭曲变形的脸庞上明显地看出来。一张张曾经为联邦奋战不休的脸孔,在血色尽褪之后,留下的是愤怒的苍白,然后就像是变幻的云彩般,在愤怒的烈芒照耀下,脸孔上都出现了赤红般的怒色。
而当愤怒的地震波传遍整个舰队之时,飞云却在心里哀然长叹一声。
这就是民主政治滥化之后的必然悲哀吗?通过贿赂当上议员的商人,用金钱控制了整个国家,然后又用国家来帮自己挣取更多的金钱以及守护自己的金钱。
一旦发现国家机器——军队,已经无法抵御外敌,那么马上毫无廉耻地把军队当作可以变现的期货,出卖掉。从而在最大程度上保证自己的固有利益不受损害。
塔罗斯联邦,商人的联邦,这句话说得可是一点都没错啊!
“我们只是可以变现的道具吗?”一种让飞云极度不快的恶心感涌上了他的喉咙。
“好的道具,是拿来用的。既然联邦不是联邦,我们又何必听他们的话呢?”强尼道。
“我们本来就没想过要听他们的话!”路加道。
“算了,继续讨论下去,都是没有结果的。我们还是先看看埃克罗能给我们什么再说吧!”不希望看到令人厌恶的紊流无限延伸出去,冲垮大家的心理平衡,飞云及时地制止了大家。
事实上,联邦的丑行也仅限于联邦而已。对于整个皇室家族战死的拿斯特人来说,他们剩下的,除了仇恨之外,只有深深地无奈了。
短暂的愤怒狂潮过后,飞云舰队上下都意识到,他们已经没有选择了,他们只能无条件地接受埃克罗王国带给他们的未知命运。
但是,这个命运,到底是无奈又可惜的,还是令人振奋而又绝不后悔的呢?理论上,应该是后者,可是,赏赐之后又如何?彼此之间,是绝对的主从关系,还是相对平等的合作?合作,最终又能做到什么程度?
一系列的不安和疑惑,让飞云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毕竟,跟愤怒的过去相比,飞云更看重的,是未知的将来……
归心似箭,收到国王的紧急命令后,皮科特不得不改变原定计划,不在自由都市停留,跟派来的补给舰队会合后,直飞王都埃克罗星。
埃克罗星,又名南十字星,其名称来源于守卫星球的四颗同步轨道战斗卫星。虽然这颗有一亿年寿命的古行星跟地球有很多相似之处,但它无论是运行轨道还是自身形状,都是椭圆形的。
由于卫星的质量和密度都大得无法忽视,前任国王在建造卫星的时候,下令必须保证行星的运行不能受到影响。
经过长达数年的精密计算之后,科学家们得出了“扁椭的那边,卫星轨道必须更远”这个感觉上,让人觉得怪异的结论。
于是,行星和整个卫星系统配合起来之后,样子就变成了一个一头特别长,其余相对短小的十字架了。
“南十字星吗?真是一个祈祷的好地方。大概在这里,我们可以免受那种名叫政客的变种吸血鬼纠缠吧!”路加吹着口哨,一如既往地发表着不负责任的评论。
飞云苦笑一声,以示应答。对于埃克罗,飞云还是相当有好感的。他从小就听妈妈说,埃克罗是一个君子当国王的民主国度。
到底埃克罗国王是不是君子,飞云并不知道,不过,埃克罗的民主之风是远近驰名的。至少跟联邦不一样,在联邦里,组织一二十人以下的游行,不需经过政府批准,而这里,上限则被调到五千人。当然,提前一天通知警察局,以维持治安,这还是必要的。
把舰队停在战斗卫星的宇宙港,连卫星都没进,就直接坐登陆舰飞下行星了。
但刚踏出行星宇宙港,飞云对埃克罗的新式民主政治的向往,仅仅维持了不到一天,幻想的泡沫就破掉了。
“这也太夸张了吧?”看着满山遍野,用手提式全息投影器打出来的抗议标语,飞云整个人傻住了。
这里,大概有两、三万人,其气氛之热烈,大概宇宙马戏团来访,也是这个样子吧?
标语很大,也看得很清楚,让飞云震惊的,只是举标语的人胃口太大了。
“宇宙港工作量比往年激增百分之三,强烈要求,加薪百分之三十!……”
“要求每人配送一艘宇宙游艇,减轻因工作紧张带来的过重压力!”
这对于从不加薪的前联邦军人来说,是难以想像的。没有再看下去,因为觉得看不下去,飞云沉沉地摇头。
“抱歉!让你见笑了。这里工会的势力太大,每年都会游行示威,以罢工勒索加薪。但跟宇宙海盗和卡邦尼人比起来,他们算是温和的了。”身旁的皮科特显得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这会不会太夸张了。加薪百分之三十?”
“噢!这只不过是讨价还价的伎俩罢了!要求三十个百分点,到时候拿到十个百分点,这对于他们来说,也是好事。反正,没有风险,只要参与就能获得回报的投资,谁都愿意去做吧!”
“……我并不是说,让人民说话有什么不好。只是……这会不会太过分了?”
“其实,陛下也觉得这样有点过分。可是陛下觉得,再糟糕的民主政治也比独裁政治要好。”
“……”飞云欲言又止。
“你是奇怪,为何在纯君主制国家出现这种事情吧?其实这也难为陛下了。没有绝对的权力为前提,是无法改变政制的。在这种情况下,要想实现最大程度的民主,能做到的,大概也只有这些吧!算了,飞云先生,反正你了解到埃克罗是一个批评成风的国度就好。”
“……”用批评来监督政府,这……也许是一件好事吧!
或许,跟联邦那种脑神经主导一切,身体细胞全都死气沉沉的体制相比,这是一种进步。
然而,身体里的神经末梢过于活跃,这又是否意味着什么呢?
坐着悬浮汽车,避开因示威游行而交通管制的道路,飞云的车队绕了一个大圈,直奔目的地。
此时,宛若上帝悄悄地按下了日落的按钮,天色渐渐地黯淡了。然而,一盏盏炫亮的明灯,却像春日里绽放的花朵般,同时竞相开放,毫不避忌地侵犯了黑夜之神的领域。
窗外,琳琅满目的商铺,一瞬间耀花了飞云的眼睛。长期置身于军事管制区的他,对繁华一词有了新的认识。
埃克罗市,放眼望过去,是一座充满了地球古欧洲风味的古城。在这里,随处可见极具民族特色的仿古建筑。一栋栋模仿古代歌德式、拜占庭式的欧式建筑,在规划师巧妙的配搭下,纷呈在人们的眼前。尖尖的高大屋顶,就像勇士手中的长矛,直指蓝天。
只是,所有的房子都不高,马利诺军区里的摩天大厦或者采用金属外墙的建筑物,这里一栋都看不到。这里,完全找不到一栋二十层以上的建筑物。大概,除了远远就可以眺望到的皇宫之外,就要数市中心的一座教堂最高了。
五颜六色、错落有致的射灯,仿如极度崇拜国王的臣民般,把自己崇敬的目光,投向了辉煌的建筑物外墙上。感觉上,这应该是一座不折不扣的古城才对。
其实,这个感觉是错的。
就在那古色古香的建筑物底部,飞云看到的,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服装店、皮具店、百货商店、超市等商业店铺,以比马利诺军区多十倍以上的数量出现在飞云的视线中。在电子交通系统的指挥下,二十车道的磁浮马路显得繁忙而有条不紊。只要你愿意,在电脑系统的引导下,可以随时把磁浮汽车停在五楼外,那条可容三十人并行通过的宽阔人行走廊上,直接进入五楼的商铺,享受购物的乐趣。
看着路旁一名身穿红色连衣裙的美女,轻灵地穿梭于连接各层的短距离传送门,几乎在一秒钟之内,跨越了五层的人行道,飞云不由得想起古代忍者的分身术……
繁忙的道路,减慢了车队行进的速度,但这也让飞云可以真切地感受到路人投来的赞赏目光。
“军人在埃克罗的地位也蛮高的嘛!”
“地位跟收入成正比,应该说,我们是幸运的一群,最起码国人还明白没有我们就没有他们的幸福生活。”
“噢!”
皮科特的婉转措辞,让飞云无法真切地了解到军人待遇之高,达到一个什么程度。
不过很快地,他就了解到了。
“怎么?我们要在国王的别墅中晋见国王?你不是说……”
“啊?不!不!不!你误会了,这是陛下命人替大家预先准备好的……姑且先称之为驿馆好了。”
“驿……馆?”飞云、强尼、路加、残阳、爱娜、乔治,不论是谁,都同时发出了不可置信的惊呼声。
“这玩笑……好像夸张了点?”路加嚅嚅地叨念着。
的确有点夸张,从大门口进入,在树木密集的林荫大道上穿行,足足花了五分钟,车子才开到别墅的正门。
埃克罗星是没有月亮的,不过战斗卫星——南十字星,却取代了月亮的地位。
藉助着卫星对太阳光的折射“月光”,飞云开始仔细地端详起这栋精美绝伦的建筑物来。
端正、秀丽,沐浴在月色银辉之中的它,更像是古意大利艺术家用最上质的白玉所创作的玉雕。半隐若现的神秘气质,让整栋建筑物显得更具灵气。仿佛在许多个世纪之前,被树林拥抱着的它,是神话中的妖精聚居地。
没有刻意雕出的突起,有的是平和曲线的柔美,而从大门口一直铺到汽车停靠点的白绒地毯,让人更容易把睡美人和这间别墅联想到一起。
“真是金屋藏娇的好地方!”吹着口哨,狗嘴中刚发表了不合时宜的评论,路加马上被爱娜活埋在拳头的地狱中。如果不是小蓝劝着爱娜的话,大概路加会在皮科特的面前被打成猪头。
“抱歉,让你见笑了。呃……”飞云企图轻轻用背挡住皮科特的视线,不过,对于高过自己半个头的皮科特来说,这并无碍于他看到事件的全部过程。
但出于礼貌,皮科特还是知趣地把目光挪开了。
“没有的事,不过我很难想像,之前还在生死相搏的两人,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竟能如此融洽。”皮科特礼貌地笑了笑。
“大概……这就是缘份吧!”不由得,飞云想起了爱娜,想起了残阳。
如果说爱娜是走投无路,那残阳呢?直到现在,对于身为卡邦尼准将的他,在己方军队擭得完全胜利的情况下,毅然选择投靠自己,飞云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但皮科特的话,如划破时空的光剑般,刺醒了在异空间神游的飞云。
“是了,飞云先生,请问你对这飞云阁还满意吗?”
“满意……”近乎下意识的回答过后,飞云猛醒过来:“什么什么?飞云阁?难道说……这是……”
不单是飞云,舰队的所有人,都同时像找牙医看病的病人般,自动张大了自己的嘴巴,露出略带恶心的喉咙。
“不不不!这太贵重了吧!我是万万不能接受的。”飞快地回神,飞云慌忙拒绝道。
可是,狐狸的厉害并不在于它的强硬,而在于它的灵巧。
皮科特仅用一句话就把飞云的回绝给挡了回去:“如果飞云先生认为我国皇储的命,连一栋别墅都不值的话,那我也无话可说了!”
与其说是劝说,不如说是变相威胁好了,只是这种威胁比蜜糖还甜,而且会一直甜到人的心里面。
飞云清楚,以埃克罗的立场来说,这种程度的赏赐只是九牛一毛。不过在外交立场上,假如不给自己足够的礼遇,的确会被别国笑话,说他们不知好歹,待薄恩人。更何况如果能把自己也留在埃克罗,无论是对他们,还是对自己舰队,都是相当好的。
要卖身吗?奇怪地,飞云自己也不知为何,竟自问出这个问题来。然而,跟五年前那次被迫拐卖相比,这次飞云真的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是心里总觉得皮科特这家伙虽然人品不错,但太精明了。
在他看来,这次只是用国家的钱,找来一名能力极强的自由身将军。反正钱又不是他出,而且借口是如此地冠冕堂皇。
想到这里,飞云不禁在心底自喃起来:留住人才,最常见的做法是高官厚禄,然后,就是让他安居乐业,把根扎在这里。现在,家有了,那么他的下一步是……天!是女人!
无名地,飞云一阵惊悚。可是在惊悚中,出现在自己脑海里的,却是丽奈和爱美兰两人俏丽的身影。
脸部表情是可以装的,只是在精明人的眼里,那只是一副惹人讨厌的假面具。
飞云虽然是个聪明人,但他不是政客,也不善于伪装。或许,他觉得整天戴着假面具太累了,所以他几乎从不掩饰自己的想法。
而简单地,皮科特从飞云的眼睛里可以轻易看出,飞云正在感情的矛盾漩涡中激烈地挣扎着。
飞云心里不只有一个女人吗?皮科特细腻地捕捉到这一点。
“放心!我国是一夫多妻制的。”如果皮科特这样说,那就太低级了。事实上,在他的嘴巴里也无法吐出如此刺耳的字眼。清楚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他,知趣地选择了默然把飞云等人引入屋内,寒暄几句之后,就退走了。
夜渐深了,周遭的一切慢慢地融入一片静谧之中。长距离的逃亡之旅,抽光了大伙喧闹的气力,让众人早早地回房安睡。
别墅很大,即使把整条军火库号的船员都拉来这里,一样可以住下。
无法拒绝,飞云在主人楼里挑了间典雅的柔色睡房作为自己的卧室。由于并没有配备狗窝的关系,白色的小狗狗也当仁不让地钻进了飞云的被窝里。
可是,在这温暖广阔的天地里,飞云怎么都睡不着,耳中充盈着风吹树林的沙沙声。
奇妙地,飞云想起了自己的童年……
小时候,家里很小,飞云不得不睡在一个用木柱搭建的小楼阁上。
楼阁很小,小得只够飞云坐起身子,如果想跪着的话,头一定会撞到天花板的。曾经有小伙伴笑自己的楼阁是箱子,自己也曾经默默发誓,长大后一定要为自己买一千张大床,而且是左翻四个圈,再右滚八个圈,还没掉下来的那种。
可是,妈妈却对自己说:“哪怕是再富有、再有权势的人,一天也只吃三顿饭,睡一张床。”云~霄~阁
现在,飞云可以深深体会到这一点了。这句话,说的是床,也说的是名利。名利这东西,只要把握好机遇,是会随着个人实力的上升自然而至的。对于漫长而又短暂的人生来说,名利或许是必要的梦想。然而,在获得名利之后呢?
自己的人生追求,又变成什么?难道说,自己只是一个为名利而战的浅薄之人,在得到名利之后只会一味追求更高的名利?
不!不是的!我还有别的东西!
但,那又是什么呢?
奇怪地,在此时此刻,飞云想起了自己那些战死的朋友。
大概是长期身处战争乱流中心的关系,生离死别的感情线已经变得淡薄而粗糙,想起那一张张曾经熟悉又变得陌生的脸孔,飞云并没有惊恐或者不快。
只是清楚:这就是战争,残酷的战争。对于死者,从理性的角度来讲,应该像对待那些在竞争中被淘汰的人一样,仅仅保留一颗怀念的心,这就够了。实际上,在可怕的战争大潮中,也只有这样的心态,才可以让自己更好的活下去。
可是,回想着死者的脸孔,却可以让飞云深切地体会到一股责任感,一股让五万将士活得更好的责任感。
想到这里,飞云不禁觉得自己的肩膀沉重起来了。一种莫名的慨叹,涌上心头。跟那些死者相比,自己可真是幸运啊!
不过,在一片模糊中,飞云开始渐渐地分不清,自己获得地位和财富,到底是幸运的必然,还是必然的幸运。
他只是知道,从现在开始,自己,多了一项崇高的使命……
第二天早上安排了国王的接见,无可奈何地,飞云只得用闹钟这东西,提醒自己该理智地拒绝睡眠之神的邀约,提前醒来。
强提起整理仪容的积极性,飞云有生以来第一次用心整理自己的发型,谁知道……
“哈哈!飞云!你该不是用了小狗狗的口水来当发胶吧?”笑得当场在地上打滚的路加,不断从他的狗嘴中吐出可以用“恶毒”二字来形容的讽刺话句。
实际上,看到飞云发型的人都在拚命摇头,仿佛在叹息世界上又多了一个笨蛋。
发型,只能用噩梦来形容,大概是发胶用得不均匀,或者是飞云还没睡醒而乱来,又或者是本来很好的,因技术不精而导致走两步发型就完蛋了。总之,出来的效果就是左半边头的头发高高隆起,像个小包,右边则是向外开叉。
“这样子不行,虽说国家已亡,谈不上有辱国体,但这样子,即使是流浪汉也不屑与你为伍的。”强尼说话的同时,眼睛里阴险的毒光闪烁连绵,任谁也可以看出他正就地策划阴谋。
飞云刚刚醒觉,却太晚了。
“哇……你们干什么?救命啊!!!”
没有给飞云反抗的余地,以残阳和乔治为首的“突击队员”,迅速完成了对飞云的绑架。二十秒钟之后,飞云被几个大汉压倒在一张理发椅上。
爱娜和蓝碧丝狰狞地拿著理发剪走过来……(至于所谓的狰狞,仅出于飞云的角度。)
十分钟后。
“知道吗?老大,现在社会竞争激烈,如果某个员工一星期不理发,老板就会觉得他不注意仪容而很容易动解雇的恶念。至于你嘛……考虑到你太懒了,所以短平头这种发型最适合你了。”对着被强行剃掉大半头发的飞云,路加是这样说的。
“……”飞云欲哭无泪中。
“是了,每个月内,都要去理发店报到!不然,下次我们用剪草机帮你理发。”
飞云晕倒了。
尖塔、高墙、深河、吊桥、枪炮的射击孔,这些东西对于现代战争来说,是毫无用处的东西,一颗定向爆破飞弹就可让这些鬼东西全部完蛋。这些东西的唯一用处,就是突显皇帝陛下的威严。
做旅游景点还不错——飞云是这样想的。
然而,国王的接见,对飞云来说是一条很漫长的征途。
从穿过宫城的吊桥,下车步行开始,飞云就意识到自己大概得在这里转悠上大半天才可以见到国王。
实际上,宫墙之内的皇宫就是一座坐落在花园里的别墅群。在精心铺制的雕花石路之外,全是如茵的绿草。修剪得恰如其份的小小灌木丛映衬着各种美丽的花朵点缀其间,树木参天而不至于太茂盛,攀爬在建筑物外墙上的藤蔓舒心地展伸着它们的枝叶。
所有的一切虽不见得耀眼夺目贵气迫人,却和谐幽静朴雅大方。
可是这一切在飞云的眼中……
“真是一个连猴子也藏不下的地方”飞云在心里是这样对自己说的。
他的咕嘟是有理由的,凭着武人的敏锐触觉,他知道自己最少被保安系统扫描了不下二十次。而且在走路的过程中,曾经在三十二支枪炮面前通过。
如果来的是刺客……算了!飞云马上放弃了想像那蜂窝状的肉块是什么样子。
带路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终于飞云到达了皇宫的翡翠厅。
“请在这里稍等!”侍卫官说完之后,礼貌地关上大门,退了出去。
等待是一件无聊的事情,除了打量四周,飞云也找不到可做的事情。
对于喜欢有时候抱着小狗狗睡地板的飞云来说,坐在偏软的沙发上可以算是一种折磨,所以他选择站起来晃悠晃悠。
这是一间打扫得很干净的房间,相比于小说中那些喜欢用刀剑盾牌来炫耀武力的国王,现任埃克罗国王比较偏向于文质。
房间里,放满了书。并不需要翻开,飞云一瞄就知道这些书经常被翻弄,因为经常的摩擦让书皮显得有点破烂,但这并无损其主人的知性和威严。
装有咖啡的杯子依然在茶几上缓缓地腾散着只属于自己的独特香气,可是飞云对咖啡并不感兴趣,点上一杯咖啡,仅仅是对女侍的礼貌而已。本来他想要冰红茶的,但皇宫里大概没有这种平民化的东西吧!
飞云正在饶有兴趣地思索自己到底该用哪本书来打发时间的时候,门,打开了。
皮科特谦卑地跟在一个白发苍苍的管家身后,步入房间。
天!堂堂王国中将,竟然连国王的御前管家都不如?封建制国家都是这么可怕的吗?飞云开始想打退堂鼓了。
但管家的话,却让飞云觉得自己的下巴掉了下来。
“你好!你就是飞云先生吧!万分感激你救了朕的皇儿!”这位“老管家”用他显得稍微干枯的高贵之手,主动握住了飞云在下意识中伸出去的爪子。
在见到国王之前,飞云曾幻想过国王的千百种面孔,可是他怎么都想像不到,国王竟是这副样子。
埃克罗十三世,六十三岁,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慈眉善目,白花花的头发、白花花的眉毛,就像那些经常坐在街心公园给小孩子讲故事的老伯伯,当然,把他说成是圣诞老人,也毫不为过。
他这副样子,即便是把世界上所有的黄金珠宝嵌到他的衣服,也无法增强他身为国王的威势。
实际上,正因为国王是如此平易近人,飞云才想起了临行前强尼对自己说的话:“老大,能赚多少就是多少,为了弟兄们的明天,请努力地张开你的狮子大口。如果你的想像力贫乏至无法想像什么是狮子的话,那么请自我催眠,告诉自己:埃克罗是一杯西元一六八八年出产的法国葡萄酒。”
“……即便明知喝了会醉,但仍然要喝吗?”飞云没好气地回答着。
“呵呵!请慢用!”强尼无论是友情还是声音,都充满了敲诈的意味。
虽然飞云并不喜欢提出那种勒索性的要求,但强尼的话,还是成功地让飞云心中产生了诸如:“即便是再贫瘠的矿山也能从墙壁上刮下一点能卖的东西,那在埃克罗这个遍地金矿的土地上,随便弄一棵植物都可以榨出含有黄金的植物油吧!”这种公私混淆且有失偏颇的潜意识。
幸好,这种带有强烈利益化倾向的恶劣因素,也仅仅浮游于飞云大脑理性皮层的周边。
不过,现在看来,眼前这位应该是有求必应的圣诞老人吧?
事实上,飞云想错了。圣诞老人也有自己的原则,大概是飞云的年龄业已超过可以称之为孩童的警戒线,所以自动地失去了索要礼物的资格。
在短暂的公式化问答之后,圣诞老人亮出了自己的礼物。
“飞云先生,对于你勇救皇儿一事,朕万分感激。朕本想厚颜无耻地请求你加入我国,可是考虑到你的立场,或许这样做会让你更加困惑。这样吧!如果你不反对,我代表埃克罗授予先生客座提督的准将之位,以及名誉伯爵的称号。允许先生利用我国作为基地,招募反抗卡邦尼的志愿军。先生作为志愿军的最高统帅,直接向我负责,在战场上则听从皮科特中将的命令。这样子,先生觉得如何?”
合情合理,飞云实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他忽然发现,埃克罗十三世绝对拥有身为主君的魅力和资格。
并没有马上答应国王,飞云反问道:“陛下准备跟卡邦尼开战?”
“应该说是卡邦尼准备和我国开战吧?”
“那……”
“正如你所看到的,我国并未做好打仗的准备。实际上,这也是朕无法公开犒赏你的原因。”
飞云不语,他开始明白,接见为何如此秘密的原因了。如果要公开赏赐自己,必定要公开说明赏赐的理由,那无异于公开地狠狠搧卡邦尼女皇一记耳光。虽然耳光早已打了下去,但在公开场合打和在私底下打,这在外交上的确是有天渊之别。
“下官明白了。下官必定全力以赴,配合贵国对抗卡邦尼。”小心地从词典中选择出辞汇,飞云最终说出这句保持彼此距离的话来。
会面结束了。
走在回廊上,飞云突然问皮科特:“对了,贵国若要打仗,动员需要多长时间?”
“三个月,或者更久!”
“什么?”
“王国和帝国的最大区别在于王国拥有更大程度的民主。可是在危险时期,这却是要命的民主。”
“难道说……”
“你猜对了!对于实行变相邦联制的埃克罗来说,陛下只有在国家受到实质性威胁的情况下,才可以颁布‘紧急状态令’,独揽全国军政大权。在实际中,如果没有受到正式攻击或者是敌国向我国宣战,陛下很难向国民说明到底什么是实质性威胁……”说到这里,皮科特沉沉地叹气了。
“这样吗?”没有再说什么,飞云开始明白,自己要做的是什么了。
第三章 牛皮会
“唉!各位姐妹!漂亮的小姐!快点来啊!这里有一个英俊非凡、超美绝型、成熟稳重的大帅哥在这里哦……”一如既往,路加对着军用公开通讯回路在嘶吼。其连绵不绝的难听噪音,一方面让人佩服他耐力之充足,另一方面也让旁人大倒胃口。
“为什么让这家伙当宣传员?”
爱娜和皮科特都问过同样的问题,但飞云是这样回答的:“存在不一定等于合理,但存在却代表着认知。要知道,联邦三大军区其实都是有吉祥物的。马利诺军区嘛……”飞云的眼神瞥向已经兴奋得不能自已的路加。
等同于明星效应,具有反面教育意义的吉祥物,其实也可以拿来当招牌。现在,两人终于在苦笑中明白这个道理了。
在路加恶心至极的吼叫传遍半个东银河的同时,飞云却找来了残阳。
“大人!找我有什么事?”
“嘿嘿!没什么,上网罢了?”
“上网?”残阳有点不明白,为何飞云会挑这时候……
微黄、暗蓝,天空中两种不相交融的颜色,代表着虚拟的太阳神正不甘地把自己的领域让给美丽的黑夜女神。
在阿里巴巴与四十一大盗网站的虚拟草原上,雾风和残阳正策马奔驰着。
“飞云大人!我们的目的地是哪儿?”
没有正面回答,反而用眼睛厉瞪了残阳一眼,飞云道:“拜托!这里是互联网,请叫我网名好不好?”
“大人你为何不像我这样,用真名?”
“……这年头,哪有猪头用真名上网?”毫不留情地转个弯骂了残阳一顿,飞云顿时心情舒畅起来。
四蹄踏风、马影狂纵,不消片刻,飞云两人来到一间破旧的木屋前。木屋,已摇摇欲坠,里面什么都没有。透过那破烂硕大的墙洞,可以清楚地看到木屋后面的草地。
“大人,你说的帮手,就在这里?”发觉到这间屋顶穿了个大洞的空屋子连一只耗子都藏不下,残阳不禁迷惑了。
没有回答,飞云用马鞭指向屋子大门上的牌匾,牌匾上写着斗大两个字“拆屋”。
“拆屋?这是什么意思?”带着疑惑,残阳把马拴好,跟飞云走进这间顶多能放三张双人床的小房子。
这次飞云开口了,同时,慢慢地拔出挂在腰间的利刃:“拆屋……顾名思意,就是把房子拆掉,但在这里嘛,就是专门用来被拆的房子。”
“被拆的房子?”就在残阳自喃不停的时候,飞云出手了。
刀光,狂影,如沙漠里突然暴起的飓风,一瞬间刮过四周的墙壁。几乎是同一时刻,木板被砍断的“哢啦”响,也充满了残阳的耳膜。
仿佛木板都是朽木做的,被砍断的木板,竟开始炸裂成粉末,往外飞溅。
“咦?我好像忘记了什么?”刚刚完成破坏,收刀入鞘的飞云,突然托着下巴,想起事情来。
“大人!快想起来!房子要倒了!”看见飞云一动不动,残阳也不能就这样丢下主人逃生,只能着急地大叫着。
终于,在木屋倒塌下来的前一秒钟,飞云想起来了:“残阳,快站到我身边,如果不是……”
“轰隆!”房子塌了。
看着被木造屋顶打得满头是包的残阳,飞云用不知偷笑还是苦笑的声调,说出下半句话:“……站在屋顶破洞的正下方,会被砸倒的!”
不过,残阳并没有机会发怒,就在他头痛无比,脑壳快速冒烟的时候,地面上突然泛起一阵强光。
“哇啊啊——!”在不知所措的惨叫声中,残阳跟微笑着的飞云,一起被光芒吞噬了。
几秒钟之后,如同被乌云遮盖了烈日,周围的光芒,迅速黯淡了下来。残阳发现自己,正呆坐在冰冷的木地板上。
“嗨!老兄,抱歉!我刚才真的是忘了……”飞云语气之轻松,似乎忽略了自己刚才为何会恰好站在了安全的地方。在残阳眼睛里,刚才怎么也是一宗有预谋的恶质刑事罪行。
“哟!反正进了‘牛皮酒吧’,伤势会自动好起来,现在你应该不痛了吧?”
“咦?你的头怎么还在冒烟?难道说这里空调不够冷?”在连续的问句之后,飞云发现残阳眼睛里凶意大盛,冰苍色的杀意正不停地流闪着。
催动着连绵的杀气,恐怖的气息,有如死亡的黑幕般慢慢地覆盖了酒吧门口这百尺见方的土地。看样子,飞云刚才是侵犯了残阳身为武人的尊严,所以残阳现在发怒了。
“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跟大人比划比划!相信,大人一定能理解,我也是一个人,也需要发泄一下。”脸上的肌肉,不停狂跳着,这跟他恭敬的语气,一点都不合称。
残阳的双眼,已经弯成两把死神的镰刀,准备随时把飞云的头给割下来。
可是……
“噢!我当然能够理解,那……来吧!”潇洒地摊开双手,飞云笑嘻嘻地摆出一个请出招的手势。
“好!”看见飞云如此爽快,残阳不再压抑自己的怒气,猛地冲前,飞一般砍出了自己的刀……
刀,不可谓不快,暴狂猛劲。
招,不可谓不狠,灭天绝地。
可是,快刀、狠招,在飞云的面前,完全没有用。
飞云挡住了吗?没有!
飞云躲开了吗?没有!
那是残阳自己收招吗?更不是!
但是,刀偏偏就在离飞云脖子不到一寸的地方,硬生生地被某种奇异无比的力量挡了下来。这力量,看不见、摸不着、闻不到,但它却真切地存在着,因为就是它,挡住了残阳的刀,锋利的刀。
惊讶、愕然、不解、困惑等数十种连残阳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情绪,汇聚到他的脸上。
此时,飞云慢悠悠地说话了:“抱歉!忘了告诉你,牛皮,是吹出来的。这里的规矩是:‘动口不动手!’”
随着话音的落下,残阳突然用眼睛的余光瞄到挂在门口的一块牌子,上面写着:“牛皮酒吧!动口不动手,要想打人,请开金口!”
残阳马上意识到,自己进入了一个特殊的领域之中,这里面的所有人,都必须遵守这里的规炬……
然而,他的醒悟太晚了点,如果他出手前,能看到这块牌子的话,大概他能暂时取得先机吧!
现在,飞云比他早一步,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喊了出来:“一个马步上前,左勾拳,右勾拳,外加一个撩阴腿,旋风踢……”
话没喊完,残阳马上感到自己被打中了,随着飞云的喊话,左脸、右脸、下体、后颈接连中招。虽然力度不强,只相当于一个十岁小孩的力度,可是这几下子,特别是撩阴腿,够残阳受的了。
不过最让残阳震惊的不是那疼痛,而是飞云竟在只动舌头的情况下,打中了自己。难道说,这是真的?
并没有给残阳反抗的机会,飞云越喊越大声,口中的招数也越念越快:“飞毛腿,流星拳,寒冰掌,霹雳手……”
不消一秒,相应的痛楚就加在残阳身上了,赤痛、阵痛、寒冷、电击连绵而至,让残阳苦不堪言。而且感觉上,招式的威力与叫声大小和频率成正比。
忍不住,残阳反击了,在痛苦中大吼一声:“拔刀术十连斩!”话刚出口,残阳马上脸红,连他自己也从来没听说过,拔刀术可以连斩十次,从常识上更是白痴所为。在这瞬间,残阳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大脑可能也被飞云身上的恶毒病菌给感染了……
尽管如此,残阳还是对自己的招数抱以相当大的期望。
但是,残阳刚喊完,飞云就快速地喊道:“金钟罩铁布衫一百级!”于是,残阳的强劲攻势就化为乌有,在飞云的面前,只腾起十道耀眼的刀光,就一切归于虚无了。
残阳并没有失望的时间,飞云的攻击又来了,而且叫得比先前更大声、更快。
“飞龙在天!飞龙在地!飞龙跳水!”
“无敌光子核爆裂粉碎破坏拳!”
“破碎星辰炸裂银河毁灭宇宙动感十字死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像毁天灭地的狂澜巨潮般,一下子淹没了可怜的残阳。
终于,在残阳奄奄一息,怎么看也快死的时候,飞云叫出了最后的杀招——“超级无敌红烧|乳猪大拼盘无痛版。”
一秒钟之后,残阳发现自己的身体在无痛的情况下,被切成了整整齐齐的无数小块,被完整地排列在地上,而且全身上下,还散发着诱人的肉香。更可怕的是,自己的双眼也成了摆设,不但可以看见自己的身体,还可以看见彼此……
呜呜呜!我最讨厌上网了!心中已经泪流成河的残阳,发出了如此感叹。
在感叹的同时,残阳心中却有点东西,像融化的冰川般,释然了。
怪不得实力强横的我,总是打不赢他,总以为他是藉助地利侥幸取胜。可是,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必然的幸运,如果说一个人能够接二连三、次次幸运的话,那这就不是幸运而是实力了。
如果我能像他那样,每次都迅速地观察地形、准确判断形势的话,我也不会输了。话说回来,我败在他手上,不单单是智力,而是综合实力啊!
这样的男人,若是能自由地驰骋于星海战场上,大概没有多少人是他的对手吧!
没有多说话,残阳那片被砍成四块的嘴巴动了:“大人!我输了!抱歉!”简单的话语,重点并不是词语本身,而是说出话语时的语气。飞云可以明显地感觉到,打败残阳三次之后,他这次真是心服口服了。虽然,飞云并不明白,残阳为什么会在自己作弊最厉害的这次中,真正臣服自己……
一个大男人,在虚拟空间中被剁成肉酱毕竟不是什么好事情。没有继续难为残阳,飞云大声地念了一串东西之后,最后喊出了“复活术”这个名词。
片刻过后,一阵柔和的白光裹住了残阳——他复活了,完好无损地复活了。
说不上缺了胳膊少了腿,怎么看也是复活完整的残阳,飞云却觉得他少了一点什么。
“残阳,抱歉!我刚才可能太过分了,如果惹怒了你,我向你郑重道歉!”
“大人!你不需要道歉,错的人是我。”
“……残阳,你真的没有少点什么吗?在这里造成的伤害,回到真实世界之后,会变成精神伤害的。”
“没有!一点都没有!”
飞云见残阳说得如此肯定,也没有多说话,转身把残阳领入酒吧!
望着飞云那并不宽厚但坚挺的腰背,残阳突然露出了有生以来最灿烂的笑容。在心里,他默默地道:其实,我的确少了点东西。不过那东西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我擭得了更重要的东西……
门,一扇门,一扇看似普普通通的棕色酒吧木门。
门上,画着一张人脸,一张会说话的肥胖人脸。
“你是谁?”连眼睛都没有张开,脸对著飞云发话了。
“我是我!”飞云的回答显得不着边际。
但门上的脸却起了强烈的反应,脸上的眼睛张开了,琥珀色的瞳孔流露出狂喜的神色,脸马上憋足劲,用足以震碎玻璃的刺耳声音大喊道:“牛皮英雄来啦——牛皮英雄来啦——”声音之大,让残阳坚信这声响足以把一公里之外躲在山洞里冬眠的熊也吵醒。
他此时突然发现,飞云竟提早捂住了耳朵。
呜呜呜!我又中招了!明白规矩的残阳,没有再指望飞云,可怜地对着自己喊了一声“治愈术”后,破掉的耳膜完好地复原了。
“咦?肥肥,我什么时候从骑士升级为英雄了?”飞云奇怪地问。
“从你打败五千艘卡邦尼战舰那天开始。”这张叫肥肥的脸,很快地回答飞云。
搔搔头,飞云领着残阳进去了。
刚进去,飞云几乎当场就被嘈杂声浪给轰杀掉。
关切的问候不少,诸如“臭小子!这阵子去哪里了?”、“终于肯滚回来了吗?”
这些都是无害的,但当句子变成“我恨不得把你砍成十八块”,“我要把你煮了来吃”,“扔死你这个臭小子”之后,残阳的脸色马上发白,他不知道,自己的舌头能对飞云有多大帮助,但最起码,飞云不用死得那么惨吧!
刚知道必须在一秒钟之内喊出对应防御招数,不然就会中招的残阳,马上动起他那条随时会打结的舌头,然而飞云比他快了不止一步,而是十几步。
“太极盾牌!”
“金刚不坏身!”
“风花雪月幻舞防御阵!”不单是防御,连绵的反击,几乎是同一时刻,从飞云那条舌头吐出来。机关枪式的反击,把所有攻击者打个措手不及。
看着飞云那条转得比风车还快的舌头,残阳对“舌战群儒”这个古代名词有了现代化的认识。
忽然间,嘈乱的声响嘎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热烈的欢笑声。
“哈哈哈哈!”大伙笑得很开心,也很癫狂。残阳却能体会出,这是劫后重逢的狂笑声。酒吧里面,原本有一百多个座位,可是现在坐在这儿的,却不到十人。
残阳稍稍整理了自己的情绪,心想:如果说,这是高级军官在网上的秘密俱乐部,按照座位来说,原本应该有一百到一百二十人。现在,俘虏是不可能上网的,这样说来,大概只有十分之一的人逃掉了。不过,在那种情况下依然能够逃掉的,大多是好手吧!
现在,残阳有点明白,飞云为何非要到这里不可了。
“大伙,现在混得怎样?”飞云问。
“糟透了!算上你,能跑出来的只有十五个,有几个今天没来。不过,大伙都混得不好。白龙那队人最糟,下海了。”
飞云明白,下海的意思就是当海盗。
“但总比当奴隶强!”、“是啊!是啊!”众人七嘴八舌地说道。
此时,飞云怕冷落了残阳,向残阳介绍大家道:“他们都是我以前在联邦的朋友。”转过头,向大家道:“大家,他是残阳,我的部下。”
介绍很简单,可是反应却很异样。
“卡邦尼的那个残阳吗?听说是准将哦!”
“通缉令上仅次于飞云你哦!”
“我一听雾风那个名字,我就知道是老大你干的。”
“厉害啊!中校降服准将。”
听着这些话,残阳的脸有点发烧。可是旁边一个年约四十,头顶光秃的虬须大汉猛地拍了拍残阳的肩膀。
“小伙子,不要在意。这群家伙都是混蛋!”
残阳没有料到,这群人竟然“是啊!是啊!”地应和着,他自己都不知说什么好。
没有理会旁人的鬼叫,大汉继续说道:“没关系!如果飞云是你的敌人的话,你不用睡觉了。但他是你的朋友的话,你这辈子不用买安眠药了。我保证你睡得好!”
“哈哈哈哈!”
“看他那副沉浸在美梦中的样子,我们总不能狠心地先叫醒他,再让他吃安眠药吧”
“是啊!飞云舰队有三多:钱多、酒多、打不死的更多!”
在众人的笑声中,残阳喃喃低语:“我怎么开始觉得,我越来越像混蛋了。”
自古以来,酒吧都是消息和流言传得最快的地方。
从众人口中飞云得知很多第一手消息:比如,这次大概有两、三千联邦战舰逃了出来。基本上,不是躲进邻国特卡斯,就是跑进自由都市。留下来的战舰指挥官,优秀的,就遭到洗脑或者催眠,不好的,就变成单纯的奴隶,不想当奴隶又不优秀的,就被处死。
听到这个消息,飞云不禁觉得有一股冰冷的恶寒直刺入心窝底。难道说,在将来的某一天,自己将会和曾经救自己一命的黑猩猩对阵?
“卡邦尼女皇疯了!”嚅嚅地叨念着,飞云脸上的阳光被无尽的宇宙黑洞给抽光了。
残阳听到这个消息,脸上也是一阵青、一阵白。他完全无法想像,自己曾经敬仰的女皇竟然……
虬须汉走了过来,又拍拍残阳和飞云的肩膀,道:“洗脑和催眠,这件事也仅存在于假想之中。我们的人也是奇怪为何原来极力主张抗战的鹰派,在被俘后仅仅过了一天,就改变了立场,才开始通过观看录影,判断出来的。也不是绝对肯定啦!”
“丘克!到底是不是真的,我们现在也管不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卡邦尼人将用别国人民的鲜血和生命,制成修罗的红地毯,让他们的女皇昂然走过,登上银河系的帝位。”飞云道。
“所以我们更需要一面旗帜。”丘克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飞云身上了。
面对众人灼热的目光,飞云觉得,自己会否被这些强烈的射线,在身上开出一些拇指大小的洞来。飞云马上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这样子吗?”
飞云突然陷入一种尴尬之中,他的确是来招人的,他也是真的希望得到这群朋友的鼎力相助。
谈论到旗帜的问题上,飞云就显得有点别扭了。他非常明白旗帜的意义,也希望反抗卡邦尼的志士们能有一个核心,只有这样大家才能团结,才能有向心力。但若是要自己这位年仅十九岁的年轻人来扛这面大旗,飞云就觉得肩膀上的担子太重了。
怎么说,在一个月前,自己还是一个仅仅停留在战术层面上的小小指挥官,现在一下子要自己同时成为政治、军事上的领袖人物,无论如何这都不是自己能够接受的。
“不!不!不!这太夸张了,带人跑路我还行。我这次来,也仅是为大家提供一个新的去处……”飞云摇着头,乱摆手,慌忙拒绝。
“老大!在你之前,我们是五十步笑一百步,按照谁死的人少,谁就是老大来评级的。当我们知道,你用一千艘舰干掉卡邦尼四千艘舰后,我们的排行榜就显得很无聊了。”
“是啊!当晚我们喝了个烂醉,一边对卡邦尼女皇致以最真诚的魔鬼祝福,一边盘算着怎么跟你这位老大会合。”
众人的话,尽管是七嘴八舌,但意思都朝着同一个方向。于是,巨汉丘克出来说话了:“好了!好了!什么旗帜的事,以后再说,对飞云来讲这已够他受的了。现在……呃,我不是不相信大家,但为了安全起见,各人轮流跟飞云单独讨论会合问题。”
结果,飞云就被人拉到一边去了。
而看到残阳在原地呆坐,丘克主动过来招呼他。
“嘿!兄弟,喝过这里的招牌名酒——火山啤酒吗?”
“呃……没有!”
“那你一定要试试。侍者!给我来两瓶火山啤酒!”
下一刻,残阳惊讶地张大了眼睛,眼帘收了上去,再也无法放下来了,只能死死盯住台面,眼睛一眨也不眨。
所谓的侍者,其实就是电脑虚拟人,不过这个虚拟人并不是人,而是一头只有巴掌大小、跳着肚皮舞的粉红色小猪,一头穿过桌面跳到桌子上的猪。
“伟大的火山之神啊!愤怒吧!用你的炽焰,烧焦卡邦尼女皇的ρi股!”
念完这段经过改良,有明显针对性的“咒语”,桌面上开始产生了变化。
棕色的玻璃桌面,仿佛正遭到雷射的照射,开始烧焦、破裂、隆起。就像是古地球太平洋上的火山岛,一部分桌面变成了半液体状,在翻滚、在沸腾,然后一座标准的火山模型,展现在两人的面前了。
望着那嫋嫋的黑烟,看着火山口上腾滚着的“火山灰”,残阳的脸上露出一种“这东西真能喝吗?”的奇妙表情。
可能是年纪大,人也比较世故,丘克马上问残阳道:“在现实中,人能不能被砍成十八块,然后再复活?”
“不能!”用奇怪的眼神,望了丘克一眼,残阳深呼吸一口,然后以一种勇士慷慨赴死的大无畏武士精神,一手拿起那座火山,飞快地把炽热的岩浆给喝了下去。
灼热无比、肠穿肚烂、如遭火烤……这些预想中的东西,一样都没有发生。不单火山是冷的,连“岩石浆”也是冰凉冰凉的。
好比世界上最厉害的灵丹妙药般,一股清润舒爽的感觉,从啤酒下肚的那一瞬间开始,传遍了残阳的四肢百骸。喝这酒,就像是世界上最优美的音乐正回旋在自己的耳朵旁,优美、动人,滋味,妙不可言。
感受到那股流转于自己的澎湃快意,残阳坚毅的脸,如同被春意融化的坚冰,慢慢地融解了,露出满意的笑容来。
“小子!不错吧!”
“嗯!可惜,只有一瓶。”长期的军旅生活,让残阳习惯于被军需官压榨,食髓知味的他,竟在潜意识中认为:这里好的酒,应该是限量供应的。
道出想法之后,顿时把丘克笑得前仰后翻。
“兄弟,你很奇怪噢!你怎么老是分不清虚拟和现实呢?这酒的配方是飞云那家伙带来的,听说是他一个朋友,经过长期试验后,把各种好酒的优点结合,再用味觉测试系统造出来的。”
丘克一说,残阳马上想起强尼,毕竟只有这家伙才会有本事配制出如此色香味形俱绝的佳饮。正职是军需官、兼职是军火商,业余爱好是调酒……联邦的军需官可真悠闲啊!
“不过这酒不能喝太多,喝太多的话,喝真酒就会没有味道了。这道理正如上网不能上太多一样,长期沉浸在虚拟的网路世界中,只会让人颓废和分不清现实,变得不善与人交往。”
“噢!我会注意的!”残阳突然发现,这个中年人其实也是个不错的人生导师嘛!
这时候,飞云似乎已经安排好了,走过来,向残阳道:“好了!我们走吧!”
“这么快?”不知为何,残阳还是下意识地瞥了桌子上的啤酒一眼,但很快地,他想起丘克的话,偷偷地把视线收了回去。
“不算快了。反正这是抛砖引玉,现在砖头我已经扔出去了,就等漂漂亮亮的玉石飘然而至吧!”飞云的笑容,让残阳觉得他有点像那些做无本买卖的奸商。
“大人,恕我直言,我觉得大人你的脸皮是否厚了点。难道你就不怕其他人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凑过去,残阳小声地在飞云耳边说道。
“笨!吹牛皮的前提是脸皮要够厚,脸皮不厚,怎么吹牛皮?反正大伙都是待不下去,我才到这里拉人入伙。”飞云并没有压下自己的声量。
听到飞云的话,丘克说话了:“残阳兄弟,你是新来的,大概还不明白牛皮酒吧的宗旨吧!我们的宗旨,就是聚集一群志同道合,喜欢用美酒收买地狱使者的乐天派。早在加入酒吧的时候,我们就约好:如果将来有一天,联邦真的完蛋了,而我们当中又出现一位能够代替撒旦收买人命的家伙,我们就把命卖给他。”
“卖命?”
“不错!飞云他只是履行承诺,来收购我们这些不值钱的小命罢了。”旁边一个瘦削的男子搭口道。
“当然,如果我们想把自己的命买回来,那就用敌人的鲜血付帐好了。”丘克大笑着,下巴上的黑色胡子,像小孩子乱舞的扫帚,一扬一扬的。
“那……”残阳始终对这些人如此轻易地把自己的命托付给别人感到不可思议。
残阳在心中暗忖:他们又不是把命输给飞云……
飞云用右手一把勾住了残阳的脖子,道:“我们这群人,从加入开始,就不看好联邦的前途。而且我们大多是被强征入伍的人,对联邦更没有好感。事实上,在这乱世中,对于政客来说,金钱比人命要贵……”没有说下去,飞云明亮的眸子,闪出黯然的痛苦,大概,想起了逝去的战友吧!
奇怪地,残阳突然想知道,这群人把自己卖了多少钱。刚好,他听到一句让他几乎气绝的话。
丘克道:“好了!大家都谈好了吗?那……喝了这杯火山啤之后,我们的命,就不再属于自己了。好……敬我们的新老大,干杯!”
“好——!”
“干——!”
欢呼雀跃,浩气四荡,众人心中的热气,仿佛通过手臂,传到了手中的火山型杯子上,杯中的岩浆似乎更加炽热了,他们在翻腾滚涌着,如同经过勇气的汤匙搅拌之后,希望的光辉终于突破绝望的尘封,翻涌而出。
电脑类比出来的天空,是灰沉沉的,仿若卡邦尼女皇那颀长黑墨的大手遮盖了整个天空,不许一丝阳光从窗户射入酒吧里。但即便如此,众人心中的阳光,依然照耀着众人欣喜的面容,从他们的眼睛里绽放出生命的光辉。
在这瞬间,残阳知道了,他们的命,只值一杯酒,一杯虚幻的酒,喝下去,什么都没有的酒。但喝了,不等于没喝。因为这酒,不是普通的酒,它是誓言的酒,它是古往今来亿亿万万男子汉许下诺言的不二证人。它,象征着十六位男子汉庄重的誓书,预示着他们将用自己的勇气和智慧,携手创出一片属于自己的星空……
第四章 纵火的苍蝇
苍蝇与蚊子、老鼠、蟑螂并称“四害”之一,有着让人憎恶不已的独特气质。
但正如人类适应都市化的生活一样,苍蝇也进入了千家万户,更紧随着人类的脚步,踏上数千光年的征途,来到宇宙的每一个角落,快乐地跟愁眉苦脸的人类继续共存着。
事实上,看到自己家里出现苍蝇,任谁都会觉得厌烦,偏偏你又未必能把它赶走。
九月十日埃克罗王国边境惑星森玛宇宙基地
在飞云提出从特卡斯营救盟友的“方舟”计划时,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一个苍蝇式的计划。因为计划中不断强调的,就是打了就跑。
“要我们四处乱转,这根本和苍蝇没有区别嘛!凭着我们这两千艘舰,难道不能干点大规模的事,比如偷袭运输队什么的。”说话的人是前联邦少校索特,从自由都市带着三百三十艘军舰赶来投靠飞云的他,此刻正坐在席上对飞云发牢骚。对于他这种用兵刚勇而缺乏弹性的人来说,此前要他像丧家之犬一样逃跑,的确是无奈又愤懑的事情。好不容易找到反击的机会,却……
“但这计划是否消极了点?”爱娜试图用婉转一点的方式提出意见。
“要知道,我们好不容易才集结两千艘舰,这数字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可是搞不好,就会被人家一次全部吃掉。更何况我们的目标不是歼灭敌人,而是营救盟友。”飞云道。
“可是,弟兄们都忍不住了……”索特力图明白地向飞云宣示他和部下们心中的不忿情绪是如何高涨。
“忍不住也得忍,现在是叫你去救弟兄,不是叫你去跟卡邦尼人拚命!如果真的忍不住,你可以带你的人去攻打卡邦尼首都。”丘克发话了,事实上年纪比较大的他,说话更有份量。大概在人们的心目中,年轻人总是冲动或者比较不可靠吧!
对于丘克的援手,飞云投以感激的目光。
从八月底开始,飞云就藉助埃克罗提供的基地,收容愿意投奔过来的旧联邦军和拿斯特军了。由于事先打了招呼的关系,几个牛皮会会员都极力煽动那些躲到自由都市范围里的相熟部队,跑过来飞云这里。
仅仅十多天,战斗力就增加了三倍。可是问题依然很多,因为舰队的人都是来自其他军区,本身交往并不密切。而牛皮会的会员并不全是头,所以内心对飞云不完全信服的人也有不少。
幸好,有丘克这位前联邦上校在这里,替自己震住其他人……
当然根据路加的说法,丘克他那貌似海盗的脸孔,才是他说话充满威势的最大主因。
看到那个被丘克斥责的索特不敢吱声,强尼开始说话:“补给方面,问题也不少。最大的问题在于埃克罗的飞弹型号跟我们的导弹管不匹配。”
“是啊!我战机的机关炮换了埃克罗的炮弹,射出去的时候感觉就像射花生米,太逊了!”路加的答话,引来一场哄笑。
笑声过后,大家马上冷静下来,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各国为了防止自己的军火被掳获后马上用来对付自己,在设计时都或多或少地进行了刻意的改造。比方说,拿斯特的导弹就有123毫米这个尺寸。其实,从算术和生产的角度来说,这是噩梦。可是从军事上考虑,这反而是相对合理的。
短暂的沉默过后,飞云道:“这样吧!强尼,你让皮科特连导弹发射架也送过来。”
“但是,我们全舰队要完成改装,最快也要一个半月,那时候……恐怕等不及了。”
众人再次陷入沉默中,的确,现在卡邦尼人已经开始侵攻特卡斯了,也正是因为这样飞云才提出方舟计划。但如果缺少了飞弹的话,那整支舰队的攻击力将会大减。毕竟强力防护罩可以轻易化解光束炮的攻击,但这样对飞弹效果就不好。
飞云再次发话:“不!能装多少算多少!剩下的,装到运输舰上,到时候说不定会派上用场。总之,三天后出发。”
出了会议室,飞云打了个全息视像电话给皮科特。
“飞云,关于飞弹的事,我很抱歉!可无论是改造生产线,还是造一条新的生产线,都不是一个月能够做出来的。”
“哦!你不需要道歉,我从未想过要一步登天。对了,你能给我这东西吗?”飞云一按钮,把强尼事先帮自己准备好的电子邮件发了过去。
皮科特一看,傻了。
好久,才呆呆地问道:“你要这东西……有用吗?”
“我也不知道啊!据闻,公螳螂跟母螳螂交配后,假如不想被吃掉,就要用这法子。”
“不过这东西,一交战就马上原形毕露了。你肯定你真的要?”皮科特是一个细心的人,然而他不厌其烦的多次询问,却让飞云觉得头疼。
“要!要!要!总之,你们埃克罗的剩余物资全部拿来,让我们挑就好。”
“这样吗?好吧!”
于是,快要过期的飞弹、只会向正前方飞行的宇宙鱼雷、连自动引爆也不会的旧式宇宙机雷、埃克罗战舰专用的大号空炮管……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东西,让森玛宇宙基地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杂货港。
“天!不知陛下怎么想的,竟然找了个捡破烂的家伙回来。”宇宙港司令法希特准将是这样子抱怨的。
可是,皮科特却毫不留情地替飞云回敬他:“如果你在战场上碰到这个捡破烂的,那你要留神点,一不小心,你下半辈子真的要靠捡破烂维生了。”
有皮科特这个埃克罗军事权威替飞云说话,飞云身上的神秘光环似乎又多添了两个。
尽管飞云身上的光环是如此地神秘,但此时的他,依然缺乏一双可以把整个主客观条件扭转过来的手。他能做到的,仅仅是利用现有的资源而已,谈不上创造属于自己的资源,更不要说提高生产力了。
话锋上的优美和赞赏,依然无法掩饰舰队的寒酸。从各地七拼八凑弄出来的一千艘民用商船,就像是彗星的尾巴一样,跟在飞云舰队的后面。
“真像是难民船队!”法希特在公开场合是这样说的。在背地里,他死活不肯改口,依旧将飞云舰队尊称为“捡破烂的”。大概,对于他这位贵族出身的将军来说,无法忍受一个外来的邋遢虫竟然跟他官阶相同吧!
事实上,即便是面对飞云,他也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之情。
九月十三日,飞云舰队出击。
按照埃克罗王国的军队惯例,法希特在飞云出征前问他:“听说你要跟卡邦尼人打仗,那有没有什么遗言要交待?”在战争的年代,这句话通常都是出于好意,可是话到法希持的嘴巴里,就充满了诅咒的味道。
飞云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说道:“即使我见上帝去了,也不会有女孩子为我流泪。遗言这种影响食欲的东西,还是免了吧!不过说起担心……嗯!这的确有件事……”
飞云的愁眉苦脸似乎就是法希特快乐的源泉,尖起他那本已够尖长刻薄的下巴,用尖细的声音道:“没关系!先生的事,就是我的事。遗言你可以尽管交待,如果我能办到的话,我一定会全力帮忙。”
面对这种字字露骨、句句带刺的问话,飞云显得毫不在乎,因为,他想拜托的是……
“啊!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我还担心你会嫌弃我们呢?是这样的,大约一个月后,我会多带十来万个捡破烂的家伙回来。麻烦你到时候帮我准备三十万……不!四十万人份量的美酒和肉食,嗯……当然啦!你不能指望那些打仗像老虎的家伙,在吃饭时像小猫咪吧!”
没有言语,法希特用他粗大的鼻孔猛然把大量空气吸入自己的肺部,仿佛只有这样做,才可以把积存在自己心肺中的憎恶稀释掉,散播到空气中。
飞云刻意不去看这位面容扭曲的混帐,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转身就走。他只需用耳朵听着那“咯咯”的猛烈磨牙声,以及那皮鞋蹭在地上的金属响声,就可以想像到他此刻的面容是何等地好看。
不过,在转身离去的时候,飞云感受到从背后射来、如利剑一般的毒辣目光……
真是讨厌的家伙,只会像鼹鼠一样躲在窝里,在地面上的花草树木不畏风雨拚命生长的时候,利用啃食植物的根茎繁衍自己的家族。
不知为何,飞云突然开始讨厌贵族了。对于飞云这种用自己的双手求得生存的人来说,这种单靠所谓的高贵血统取得地位和财富的人形寄生虫,其存在是令人难以忍受的。
可以的话,应该把所有贵族都干掉!飞云心中第一次产生出如此偏激的想法。
走着走着,忽然间,一股并不明晰但又有点熟悉的温柔感,让飞云触电式地抬起头。
仿佛是得到了天神的眷佑,不需要特别地寻找,一道轻轻舞动的白色倩丽身影突破了飞云的眼幕,闯入到飞云心中。
是爱美兰!幽静的气质、端正的身姿,让飞云轻易地在二楼的人群中认出了这位王子殿下的首席侍女。
没有特别的动作,更没有只言片语,爱美兰就这样仿如矗立在微风之中的幽兰般,平静地凝望着飞云。
诗人和军事家都曾经说过同一句话:“距离,就是障碍!”现在,飞云完全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
一层楼,仅仅是一层楼的距离,就让飞云看不清爱美兰的眼睛,无法解读她美丽眼眸中每一滴感情的细雨。是喜?是怒?是哀?是乐?飞云完全分不清,也无法分清,他能感受到的,只是从爱美兰眼睛里直射出来的温柔,丝丝、缕缕、朦朦、胧胧、浅浅、淡淡的温柔。
这温柔,让爱美兰不需要言语,就使飞云感受到她那真切的心。这温柔,胜过千万句甜腻而无用的情话,胜过亿万句壮阔可比宇宙的山盟海誓。
或许是因恩生爱……
或许是飞云自身魅力所然……
或许是别的什么东西,让爱美兰产生了这样的目光……
但,这是诚心祝福的目光!这是只属于情人的目光!
总之在冥冥中,飞云认定,现在牵连着两人的细线,是感情的细线,是爱的细线。
飞云发现,自己从来没试过只用眼睛就把事情确认得如此肯定,但是他相信,这就是爱!一种理论上只会产生于骑士和公主之间的爱。
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将流浪者比喻为骑士,将侍女比喻为公主。现在,心底的深处,飞云只有一种感觉,一种要以生命守护爱美兰的感觉。
大概,此刻,在飞云的心中,她,就是公主。
奇怪地,并没有约定,也无视身旁的喧嚣,完全不需要理由,两人就这样定神地对望着,仿佛单凭视线就足以让彼此交融对方的一切……
可惜地,准备出动的广播声打断了紧绑两人的目光之索:“各单位注意!各单位注意!现在离出发还有十分钟,请所有人员就位!请所有人员就位!”
飞云失望地收回了灌注于目光中的感情,但此时,爱美兰的嘴巴动了。在喧闹的宇宙港中,她细细的声音显得那么微弱,但凭着口型,飞云得以知道她喊的是——保重!
嘴角扬起一个潇洒的笑容,摆摆手,飞云没有回头地走了,他不敢回头。因为他害怕如果自己回头的话,自己再也走不了。无法明了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想法,可是,他就是知道。
步子跑得越来越快,跟爱美兰的距离越来越远,可是那声“保重”,就像是不断重播的带子,不停在自己的耳边回响。
我飞云应该是一个无拘无束、浪迹银河的浪子才对?
为何我会有这种束缚的感觉呢?
天!我不是最讨厌束缚的吗?
我不是最希望从见鬼的联邦中逃出来,不再受任何束缚的吗?
为什么我会有这种甘愿停下,不想再走的感觉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理智的剑、感情的刀,锵然相击,在飞云心灵的静湖上震荡出浩大的余波,传遍了百脉,撼动了躯体内的每一个细胞。无法理解、无法言喻,夹杂着无比混沌的灵魂呐喊声,仿佛破体而出,直冲上那缥缈的天霄……
在前往军火库号的路程没跑上五十步,飞云碰上了微笑着的皮科特,也听到了同样的一句“保重!”但在飞云内心浮起的,却是另一种感觉。
这瞬间,飞云明白了一切。
“你这家伙……谢谢!”没有停留,飞云跟皮科特擦身而过,远远地抛下这么一句。
“阁下,这……”皮科特的副官罗斯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皮科特扬起手,制止了他。
“罗斯,你知道吗?真正能够让风留恋和回来的,只有风的故乡啊!”
“风的故乡?”
“是的,风的故乡!”
西元二八七九年,被称为流血的第一年,虽然好战之人把数不清的鲜血和生命填入了宇宙的黑渊之中,但嗜血之神对此依然未感到满意。
时间,推入了九月十七日,卡邦尼侵入特卡斯王国的第十三天。在通往特卡斯首都特卡斯星系的必经之路——马里科尔回廊口附近,组成半包围新月阵的特卡斯王国舰队,正对不断涌出的卡邦尼战舰狂吐着咆哮的烈焰。
耀目的光束,急击而至,不停地在卡邦尼人的突击舰上开出一个又一个的破口。然而,这些破口仅仅是破口,并不是足以让毁灭的毒菌感染内脏的致命伤口,所以卡邦尼人依然悍不畏死地继续往前冲。
“不要害怕!全速往前冲!那些只是节目开始前的助兴烟花,没什么好害怕的。”喊话的,是卡邦尼的雷莫夫少将。在惨败给飞云之后,他仍能保持原有的地位,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用傲人的战绩弥补了先前的过错。
作为攻入特卡斯的急先锋,雷莫夫用他无人能挡的豪勇填补了他过失的空洞。正是他狂猛的急攻速度太快,在特卡斯军撤退前截住了马里科尔回廊口。才让卡邦尼人成功地围歼了九千七百艘特卡斯军舰。
现在,他正不顾一切地指挥着他的分舰队,像蛮牛发疯一样,冲杀进特卡斯的舰队之中。
面对突击的敌人,最正统的做法莫过于从敌人的侧后方制造交叉火力点,对敌人的侧翼进行猛攻,通过破坏冲锋舰队前后的连接从而破坏整次突击。事实上,特卡斯军也正打算这样做。
但意外发生了,紧随雷莫夫舰队冲出来的甘比斯舰队,并没有立刻加入冲锋的行列,反而巧妙地集中所有火力,攻击雷莫夫舰队左前方的特卡斯舰队。
效果,是显而易见的。集中而迅猛的炮火和飞弹,倾泻于敌军舰阵之后,造成了一个硕大的能量以及残骸空洞——特卡斯舰队断成两截了。而这突如其来的攻击,不但使特卡斯人损失了六百艘军舰,其附带的能量乱流还造成了短暂的通讯失效。
结果变成在雷莫夫舰队右前方的舰队继续向雷莫夫右翼逼近,而左前方的舰队却下意识地重新向中间靠拢,企图弥补甘比斯舰队造成的空洞。
特卡斯舰队的联动,被成功地破坏了。
趁着特卡斯舰队出现混乱,甘比斯果断地下令朝左前方突击,于是,卡邦尼舰队以一个漂亮的“r”字形,Сhā入到特卡斯的新月阵之中。
如果从天顶的方向望下去,人们就会发现,特卡斯军更像一条被双头叉刺中的泥鳅。
“不要管右翼的敌人!弟兄们给我往前冲!”好像一生下来就是为了浪费生命而存在,此刻雷莫夫显示出超狂勇的一面。完全无视于来自侧翼的狠辣攻击,雷莫夫选择了配合甘比斯舰队,一起攻击特卡斯舰队的左翼。
在付出一千三百艘军舰的惨重代价之后,雷莫夫和甘比斯两支舰队终于像剪刀一样把左翼的特卡斯舰队夹剪在中间。而此时,从雷莫夫右翼射来的炮火也渐渐细弱了。因为,卡邦尼帝国的第三波舰阵已从回廊中突出,压制住右翼的特卡斯舰队。
很快,在三支卡邦尼舰队的夹击下,特卡斯舰队呈现半溃散的势态。
此时,雷莫夫面前的通讯萤幕上,出现了甘比斯的头像。
“雷莫夫,好像结束了。”
“唔,他们只是一条垂死挣扎的泥鳅,没什么大不了。”
“的确,在热锅上跳舞的泥鳅,总有烤死的时候,剩下的只是时间的问题。”
“特卡斯人都是废物,只会浪费我的时间。不过还好,想到很快就可以用特卡斯的国王玉印在我的御用手纸上盖章,我就觉得痛快无比!”
用国王御印在手纸上盖章?真亏这个混蛋想得出来……唉!我怎么会有这么垃圾的上司?并不敢当面得罪雷莫夫,甘比斯只能苦笑着敷衍他。
突然,一个优先顺序比两人更高的通讯,强行挤入了两人的通讯回路。
而看见那个男子头像后,雷莫夫两人马上敛起所有表情,肃然起敬地行了个军礼。男子的大半张脸被一个银色的雕花面具给遮住了,两人仅能看到的,是他长长金色的卷发,以及他那双比秃鹰还要锐利的碧绿双瞳。
“下官参见阁下!”
只是轻轻点头,并没有回礼,金发上将用凌厉的眼神代替了他的说话。不知为何,即便隔着十几万公里,两人依然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上将眼睛里的惊人杀气。感觉中,好像只要上将的心念一动,就可以让他们的心窝上多一把刀子。
“干掉几个杂碎,你们就很高兴了?”平和声调中的呵斥感,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两人的脊背。
不敢怠慢,两人腰杆一挺,连忙道:“不是!下官不敢!”
“好!”有如审判官的法锤,上将的声音显得毫不含糊。
顿了一顿,上将继续说道:“我们的补给队在进入特卡斯国境后遭到伏击。损失了三分之一的物资!”
不假思索地,雷莫夫下意识地大叫道:“不可能!”
的确不可能,因为所有特卡斯正规军已经被他亲手清扫干净了。事实上也正因为这样,他才如此放心地往特卡斯王国首都猛攻。
“是宇宙海盗吗?但……没有那么大规模吧?我记得护卫队起码有一千艘军舰。”个性较为审慎的甘比斯讲出了自己的看法。
可是,上将无端地冷笑了一声,冷然道:“如果袭击补给队的是你雷莫夫的老相好呢?”说完后,他饶有兴致地十指交叉,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不用两秒钟,他等到了,他等到的是:一个暴跳如雷的雷莫夫。
“那个天杀的臭崽子……”
并没有阻止雷莫夫用最最下滥的粗言问候那个叫飞云的小伙子和他的全家,上将以一种看猴戏的眼神看着雷莫夫在狂吼中把口水吐得整个萤幕都是。
而甘比斯则用异样的沉默静对这一切。
好一会儿,雷莫夫终于按捺住他的暴躁,开始向上将道歉了。
“没关系!这位飞云小朋友似乎从密道中逃去自由都市之后,又跑了回来。不过,雷莫夫,这大概正是你所希望的吧!这样吧,甘比斯你和雷莫夫一起去好了!”
“阁下,这……”甘比斯似乎还在犹豫。
“噢!当然,在公文上我会以讨伐军的名义,授权让两位负责清剿在占领区内的所有反抗势力……毕竟,保证我军的补给线完整也是一个很重要的事情,我总不能让女皇陛下的士兵挨饿吧!”
“谢谢大人!”雷莫夫道。
“感激不尽!”甘比斯道。
同一时间,在两个星系之外的飞云舰队中。
有点刚勇过头的索特,对飞云之前的命令显得有点不满。
“司令官阁下!可以告诉我,今天不许下官率领属下舰队突击的原因吗?”似乎在暗地里曾受到丘克的警告,又或者明白自己的行动关系到弟兄的生死,索特的问话跟之前相比,显得有所收敛。
“首先,我很高兴你能通过正式的管道对我提出意见。原因是这样的:第一,这并不是卡邦尼人的主力补给队,我们全歼此舰队,也无法对其造成致命的打击。第二,我们的目标是救人,我们袭击补给队的目的,仅仅是为了引起敌人和自己人的注意。因此,我不希望在目标以外的地方浪费我们宝贵的战斗力。”
“那就是说,你今天在伏击的态势下,依然只用远距离炮击,仅仅打伤敌军舰队就是这个原因?”丘克礼貌地问道。
“是!”
“我还有个问题,阁下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索特继续问道。
“这是因为,我要确定敌人围剿部队的指挥官是我希望的那两个人。”
“确定敌人的指挥官?”微笑着,飞云做出一项大胆的判断。
“现在,我可以确认:来剿灭我们的,一定是雷莫夫和甘比斯舰队。”
飞云的论调一向大胆而准确,但这次说得如此绝对,反而让众人的心里有点疑惑感。知晓众人的想法,飞云说出了自己的推断。
“是这样的,我们舰队并不是只有两、三艘小船。实际上,我们的潜行不可能瞒过卡邦尼人的侦察系统。所以,仗是肯定要打的,问题是跟谁打?与其偷偷摸摸地闯入,最后还是被人发现而遭到未知敌人的围攻,不如为自己设定好理想的敌人?”
“理想的敌人?”众人又是一阵愕然。
“其实也不难猜,对方通过我军的俘虏得知那天打败雷莫夫舰队的指挥官是我,所以我也荣升‘眼中钉、肉中刺’,成为卡邦尼人通缉的对象。而面对我的出现,被我打败的两人一定不会置之不理。”
“呵呵!复仇天使雷莫夫……噢!好难听的绰号!”路加笑道。
“但你怎么确定,来的一定是他们两个而不是其他人呢?”丘克补充问道。
“很简单,是复仇心。这东西不难理解吧!何况,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一定会运用本身的影响力,把同僚排除在外的。”
“的确,对付一支数量只有两千的小舰队,一支三千艘舰的分舰队已经足够了,更何况是两个。毕竟卡邦尼人在此区的军舰只有两万五千艘……”丘克沉声道。
“好!既然目标确定,那么按计划行动!”
“是——”
接下来的两天,对攻入特卡斯王国的卡邦尼远征军来说,是噩梦的两天。
受到袭击的消息,一条条、一道道地发往雷莫夫两人的旗舰。幸好消息都是用电子邮件的形式积存于两人的军用电脑,如果是以纸张形式存在的话,两人铁定会被活埋了。
好不容易,两人才在副官和情报官的协助下,概括出以下情报:
一、两天之内,共有三千六百七十二颗侦察卫星被毁。范围涵盖特卡斯三个被卡邦尼占领的星系。剩下的卫星,不是地处边远位置,用处不大;就是被敌人所掳获、改装,不停散播着有十万艘塔罗斯联邦军舰在飞来飞去这种垃圾资讯。
二、又有两支补给舰队受到大规模的骚扰性攻击,可是两次攻击敌舰队都是躲在陨石堆里偷袭,一击即退。
三、被占区内所有二十颗住人行星,均受到长程导弹群袭击,平均每天四次,攻击时间不定,但以上午八点、中午十二点、下午七点、零晨一点这四个时间段为主。发动攻击的方位每次都不同,而且每次袭来的飞弹数量从未少于一万枚。
虽然单纯的飞弹袭击造成的损失并不大,但这也够警备队手忙脚乱的,据说不少负责控制飞弹截击系统的士兵患上了神经衰弱……
“那些混帐警备队是干什么的?竟然不去攻击面前的敌人?”大力地拍打着桌子,雷莫夫在大叫着。
而在他发怒的时候,也没有谁敢顶撞他,包括甘比斯。也只有在他火气稍微小一点的时候,甘比斯才会小心地说出自己的见解。
这次是例外,因为雷莫夫狠狠地用半凸的眼球,死盯着甘比斯,倔强地不肯把视线移开。无法回避,甘比斯只好开口了。
“阁下,飞云似乎很了解我们的军力配置,从攻击的规模来看,每次发动攻击的舰艇数均为我方守备舰队数目的两倍。如果让守备军强行出动的话,只会凭添无谓的损失。更何况,守备舰队出动了,剩下的星球或者基地就会变成掉在地上任人采集的果实。我们必须清楚,特卡斯人是万分希望看到我们的胜利果实遭到病菌侵入而发霉、腐烂的。”
“我呸!都是一些没种的家伙,守备军是这样,那个飞云也是这样!”
“但无可否认,不消灭他们,我们的攻击计划就无法继续。从资源上说,我们不可能长期安排三千艘军舰作为补给队护卫。”
“我不要听废话!告诉我,哪队敌人才是真的?还是说,那个叫飞云的白痴按比例把舰队拆分成二十队?”
“……”甘比斯没有回答,因为他无法回答。
照理说,把兵力分散到如此地步,头脑正常的军人都不会犯这个错误。从导弹攻击的平均规模来看,每次出动的战舰都不少于五百艘,按此推断,敌人的总舰数应该在一万艘上下……
不!等等……我怎能单纯用自己国家的军舰模式照套在别国的秘密武器上?
我们有新型突击舰,那么说,在飞云手上的,应该是秘密研制而成的新型导弹舰战舰……对!肯定是这样,只有这样才可以解释,在雷莫夫第一次惨败时,为何会有这么多导弹从后袭来。绝对是这样,飞云的军火库号,就是联邦的新型战舰。是因为联邦已经把资料和设备销毁,我们才无法得知。
突然记起雷莫夫舰队冲过时,唯一没有完全击毁的战舰只有军火库号一艘,甘比斯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了。在他的脑海中,几乎可以勾画出,军火库号的真正样子了!!
在打开外壳之后,展现出来的,是密密麻麻,像刺猬一样可怕的导弹束,而且可以同时齐发……八千枚小型导弹……
现在,仿佛是极寒地狱的冷气已在瞬间穿透了他的肌肤和肌肉,他自觉自己的心脏已停止了应有的律动。
不敢肯定这是个事实,却无法找到其他可以称之为“准事实”的合理推断,所以,甘比斯只能在摒退旁人的情况下,犹豫着向雷莫夫说出了自己的推断。
“什么?新型导弹战舰?”
“大人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敌方假扮太阳黑子这还可以解释为我方的失误。可无端从后袭来的导弹,这是怎么都不合理的事情。”
“嗯!的确是这样!”雷莫夫应诺着的同时,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如果,自己是败在敌方的新式武器上,那么这就不是自己的过失了。此前的耻辱,则可以简单地归结为不幸沦为敌方新式武器的试验品。
想了一下之后,雷莫夫答道:“那你的意思是,这次来袭的飞云舰队拥有二十艘新式导弹战舰啰?”
“是这样的!”
“好!我去向上头汇报……嘿嘿!这次只要我们俘虏到任何一艘,那可是大功一件啊——!”
雷莫夫的跳跃式粗线条思维,让甘比斯相当头痛。他无法想像,为何一个人只会想到起因和对自己有利的最理想结果,却完全不考虑事件的过程以及失败的可能性呢?
知道不可以让雷莫夫乱来,甘比斯连忙劝阻道:“大人!这只是未经证实的推断,如果要在那些对我们心怀恶意的好事之徒嘴巴上贴封条,我们最好是掳获敌军新型战舰之后,才大肆宣扬。”
“嗯!不错!有道理……可是我们不向上头汇报的话,我们怎么对付他们的战舰?根据你的说法,他们全部加起来,可是有一万艘军舰的火力。”
“大人你没注意到,那次害惨大人的导弹偷袭只有一轮吗?”
“你是说……”
“即便是可以发射毒刺的艾沙克星刺猬,在一次把全身毒刺发射完之后,也要一个月才可以把毒刺重新长出来。难道说,像刺猬一样布满导弹的战舰,可以不停地进行全弹发射?”
“不可能——”
“如果我没猜错,他们需要的补给时间起码是正常战舰的三倍。这样,我们只要调集足够的巡航舰,顶住他们的第一轮攻势,那么,到手的胜利果实难道还会旁落?”
“嘿嘿!好计谋!这下,连胜利女神也要当我的小妾了。嗯,你着手准备吧!”
“是!”
与此同时,在一个星系外,飞云舰队的宇宙工程队队员,正在发着牢骚。
“啊!早餐、午餐、晚餐、睡觉,都无法按时,我真替那些卡邦尼人感到悲哀。竟然碰上如此恶毒的我们。”翘着二郎腿,抽着烟,一名工程官悠闲地说道。
“更正一下,恶毒的人是我们的飞云将军,不是我们。倘若真的被抓,我们这些从犯铁定可以得到轻判的。”一名正在控制牵引光线的士兵答话道。
“别傻了,我才不想当奴隶呢?反正我们有新式逃生舱……”另一名士兵话没说完,就被刚才那个士兵打断了。
“天!那东西你敢坐?把十二个逃生舱捆在一个可控引擎上,那叫做新式?那叫炮靶子还差不多!我可不要那种吐一口口水就会完蛋的逃生舱!”
“算了算了!别吵了!把导弹发射架都收回来,赶紧下班!”工程官喝道。
“是!是!是!哎——真无聊,每天只是收放导弹架,这跟那些每天早上晾衣服、晚上收衣服的家庭妇女有什么区别?”小心地控制着牵引光线,把最后一个导弹发射架放进舰身,士兵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笨!区别当然有啦!家庭妇女的敌人是张牙舞爪的鬼天气,我们的敌人是窝在洞里的胆小鬼。”
“哈哈哈!”欢快的笑声,回荡在每一艘工程舰上。
甘比斯猜错了,完完全全地错了。事实上,从来就没有什么能一次发射八千枚导弹的战舰。有的只是那数不清的独立导弹发射架。
就像此前干的那样,飞云稍微把这次作战的规模扩大化了。
首先是毁掉卡邦尼人的耳目,然后利用卡邦尼人机动部队全集中到前线这个机会,巧妙地在占领区制造恐慌的毒素。
卡邦尼人刚刚占领特卡斯,可谓人生地不熟,平民的反抗也是异常地强烈。在这种情况下,遇到看似数目比自己多的敌人,地方指挥官们总是愿意做出比较保守的选择,毕竟相比于歼灭数目比自己多的敌舰队来说,守卫基地避免失职,从而保住小命就显得更为重要了。
掌握了附近所有侦察卫星的飞云,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才堂而皇之地让工程舰队在各个行星的侦察范围之外,慢条斯理地布置全自动导弹发射系统。
结果就变成每次攻击前两小时左右,工程舰队去布置导弹,然后离开,等导弹发射完毕之后,经监测卫星确定安全,再来回收空的导弹发射器。
文雅一点的说法就是:在蚌中植入沙粒,等有了成果,再进行回收。
偷袭补给舰队也好,骚扰行星也好,自始至终飞云的主力舰队根本没出动,两天以来都是躲在庞杰星系和卡拉罗星系之间的陨石群中,仿佛,正在等待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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