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笈既寻不到,反惹来剧毒在身,赤炼人魔左右思量,兀是别无法儿可想,无奈惆怅下山,便待至海滩觅那小舟出海,遄返江湖,寻觅苗金凤去。
怎知赤炼人魔才离绝顶,心念忽地怦然一动,寻思道:“我真傻,何必到江湖去找那贱人,她上代掌门单婵既葬身此处,谅她不久必来看视,何不就在天姥等待,省得奔波劳碌!”
方才在天姥绝顶,赤炼人魔对于单婵冢墓,早已启疑,此刻心中一琢磨,料必暂时下葬,不久苗金凤必重来将单婵移葬长白,冢墓过于简陋,不符营葬前代掌门之礼;况秘笈遗谕俱藏棺材之中,苗金凤既属掌门,焉能不回来取。那魔头,料苗金凤必是一时有事离开,不久定返天姥,是以动了在山上等候之念。主意一打定也便不走了,好在山上高手尽行离去,只剩下他一个人,唯我独尊,他更不须忌惮,乃在桑龙姑旧居。暂时安歇下来。
一天天地过去了,苗金凤并没有来,待得第四天午后,他在精舍中练了一回功,心中觉得闷,乃步出居停,各处浏览。
赤炼人魔行行重行行,信步走来,已抵南北山交界陡坡之上。偶然向一片碧绿沧海眺望而去,不由心中一异。遥见海天相接之处,有一小小黑点,不消说,那黑点是一艘海船。
海船行驶海中,并无可异之处,每天航经天姥山边而过,不知几几,惟所见该船,舟行倍速,似是有什么不寻常人物在舟中助驶。
船越行越近,看方向,竟朝天姥而来,此时桅樯船身,已清淅可见,赤炼人魔不由怔怔看得出神。
陡然间,眼前人影幌动,起自陡坡之畔,在茂林丰草丛中,突转出两个少年人来。
来人风尘仆仆,却掩不住英风飒飒神气,一穿青袍,一衣灰褂,两人俱负长剑,那青袍少年腰间竟悬一根乌溜溜闪闪发光的短杖。
赤炼人魔不看犹罢,一看不由火眼益红,他瞧得真切,其中一人正是自己叛徒苗金凤遗下孽种,方洪那个小子。
赤炼人魔虽知方洪已入赤城之门,练得奔雷神剑,但欺他年轻,功力不高,倒不以为意。
且不动声息,再向方洪身畔那个穿青袍的少年人端相一眼,忽地心中一怪,但见当前这陌生少年,眉目如画,粉颊泛红,简直像个女孩子。
方洪及其同伴,此际已走近陡坡,只因丛林遮障,他俩还不曾发觉前边有人。
赤炼人魔双眼一转,歹毒计较,已然定下,他要等方洪二人走近,然后出其不意,猝发毒掌,把两少年结果当场。
当下,赤炼人魔暗连内元,把毕生功力,集于一掌,以待来人到达。
这其间,方洪与同伴,越走越近,运听得那个美俏少年,对方洪道:“洪哥哥,我们已踏遍北山,将及南岭,怎地全不见那魔头踪影!”
方洪皱眉道:“爷爷屡次示警,都是应验,他老人家怎会随便诳骗后人!”
那少年听了,柳眉一扬道:“难道会藏在山南?”
方洪忽然把前行的身形猛地煞住,指指前路的丛草,说道:“北山寸草不生,尽是怪石,不易藏身,此地已入山南,所以才有丛林丰草,那魔头毒掌练成已垂二十载,功力不凡。怕只怕躲在暗处暗算我们,倒是不可不防!”
这席话,已全听进赤炼人魔耳里,不由悄然想道:“好小子,道爷不寻你,你倒找着道爷来了!”
又想道:“莫非这小子在什么地碰上他的鬼爷爷镜湖老贼,才知道爷藏身天姥,但镜湖老贼又怎知我会来此山呢!”
既然对方有备,要施暗算已不可能,赤炼人魔并不把到来两少年放在眼内,斗然长啸一声,一长身便已冲出丛林,双掌一错,当道而立,拦住去路。
仇人相见,份外眼红,方洪一瞥之下,刷地一声,灵龟宝剑,已然亮出。
同行少年,青钢剑也经出手,两泓清辉,闪耀太阳光下,森森生寒,饶是赤炼人魔艺高胆大,也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赤炼人魔长啸既已,嘿嘿冷笑,叫道:“好小子,道爷不找你,你倒冲着道爷来了?”
方洪暴喝一声:“赤炼狗盗,小爷与你,血海深仇,今天就要了结了!”
头一仰,喃喃对天祷告:“杀父深仇,囚母大恨,方洪今天已报仇雪恨有日,爹爹在天灵也可安心了!”
话才落,赤炼人魔已然先发制人,六合神掌猝然便已推出。
这魔头的毒掌不是给怪老妪废了么?怎地还能使出?此中因果,容后再表。
方洪岂是昔日吴下阿蒙,早已有备,把手向同伴一带,脚下三爻六变,滴溜溜地便已转过一边。赤炼人魔打出两掌,徒具威力,却是落空,直击得树倒草偃,石飞沙扬,对方两少年却安然无恙!
两掌才过,方洪叫道:“梅弟,是时候啦,上去,把那狗道结果罢!”
滴溜溜身形陡地一旋,抡剑上前,方洪剑振雷生,轰隆之声,沛然盈耳,他已然把奔雷剑招使开。
一片芒芒剑气中,赤炼人魔已给罩在其中。方洪同来那少年,此际也振剑上前,一招一式,竟也是奔雷家数,招式虽不及方洪纯熟,却也凌厉万分。
双剑合璧,乍见威力无穷,要知奔雷神剑,乃天下一流剑招,昔日在采石矶山头,秦九凝便曾与方洪联剑合璧,共斗玉箫郎君,把那贼子杀得衣不遮体,落败而遁。
赤炼人魔武功与玉箫郎君不分伯仲,但今天方洪岂在采石矶时可比,是以剑招乍展,赤炼人魔已然深深唬了一赫。
那魔头止不住地寻思道:“不过数月不见,这小子怎地功力精进如许,想来必有奇遇!”
这其间,他已陷身弥漫充斥的剑气之中,那能不惊?急急错掌运劲,连发三招,这三招全是六合神掌中的精数,掌甫发,毒气随之而进,与方洪二人发出剑气,交撞得轰轰有声,雷鸣益厉,宛似天崩。
方洪心有忌惮,毒气虽给他使出剑气,震激得无影无踪,但他的身形也在—阵晃动中,横卸丈许。
他急展眼看同伴,竟然神定气闲,端立不动。百忙中,方洪想道:“莫非她已尽得紫府门衣钵真传,功力比我还高,怎地全不怕六合掌迸激毒气?”
方洪这个所谓“梅弟”的同伴,并非别人,乃是与他在宝岛一起离开的秦寒梅,只是此时的秦寒梅已然女份男装,变成一个潇洒俊朗的美少年了。
赤炼人魔见自己拚着几十年功力,却击不退这个年纪轻轻的孩子,心上也是微微一震,但他狡猾成性,岂会因此便生畏缩之心。
趁着方洪一退之际,联剑合璧之势一破,他已一跃而前,骈指如戟,便朝着秦寒梅身上要|茓戳到。赤炼人魔手才伸出,方洪哗声大叫:“梅弟小心!”
秦寒梅却是好整以暇,视而不见,待得赤炼人魔手指伸到,突地反袖一拂,那魔头登时眼花缭乱,陡觉对方千百双袖影掠到,不由心上大震,变指为掌,拚死迎着那便扇来袖影,打出一招。
这招不消说也是六合神掌的家数,但听一声裂帛和锐叫,赤炼人魔给震退了两丈过外,但秦寒梅一双袖儿,也已给对方掌力震得破碎不堪,条条败絮,迎风摇曳。
一退之余,赤炼人魔惊喝道:“你这小子是紫府宫的什么人?”
语意之间,显得忌惮得很,他满腹疑惑,倘当前这个陌生少年如是紫府宫是高手,又怎地也会使奔雷神剑?他瞧得分明,少年人刚才所使,正是紫府宫有名的八手神功。
对于八手神功这门技业,赤炼人魔远在十年之前,镇江府荒郊山岗,已经见过,深知厉害,今乍见秦寒梅一亮出,心中又惊又疑,不由急切问出了口。
秦寒梅微微一笑,冷冷道:“你这魔头也知紫府技业,我是紫府的什么人,何用你管?”
方洪已然不耐,接腔大叫道:“好极,好极,梅弟八手神功当真不错,与那魔头唠叨做甚,来啊!咱们联剑合璧,今天务要报这二十年来的血海深仇!”
秦寒梅轻轻应了一声,身形冉冉,手中剑一抡,展眼已到赤炼人魔跟前,骤然间,风雷之声疾发,她已使了“八方风雨”这一招了。
她那轻功身法,当真妙绝,看似缓慢,却是迅速无俦,分明也是紫府门的家数,更使赤炼人魔胆落心悸!
百忙中,赤炼人魔双掌猛推,这一式,也非寻常,乃六合神掌最精妙“推窗见月”一招,陡然间,毒气激溢,直向秦寒梅身上罩到。
猛可里,耳畔呼呼风响,方洪宝剑也已挥舞而至,便向赤炼人魔左肋削到。
同时,剑振雷鸣,一阵阵冷森森剑气已然射出,恰好驱除了赤炼人魔掌劲发出的毒气。
双剑一合,赤炼人魔顿觉险象环生,翻身往后倒退。方洪朗笑一声,竟如附骨之蛆,紧跟而至,剑起处寒光闪闪,胜如狂疯,已然分心刺来。
秦寒梅身手也不慢,自左肋赶到,剑走龙腾六合,霎忽之间,又化为四象飞花,与方洪剑招,恰是配合得妙到毫巅。
赤炼人魔蓄劲挥掌,脚下连连急旋,三番四次,都脱不了对方二人剑气掌握。
心下不由一酸,自忖道:“我赤炼人魔莫非注定死在天姥,莫非注定死在两个小辈之手?”
蓦地里,但见秦寒梅剑花错乱,已然杀戮到赤炼人魔要害。
方洪心念忽动,叫道:“梅弟,别杀他,要活捉的!”
他不由想起爷爷三番两次放走赤炼人魔,以他功力要杀这魔头,何异杀一蚂蚁;老人家乃为留活口,以备日后证凶,证什么人的凶昵?自然是为了方秦两家的仇了。
方洪一想起,乍见秦寒梅便要得手,是以才急口叫出,要秦寒梅接留下分寸。
秦寒梅怔了一怔,剑招一转,斜斜滑落,反手地一挑,便待挑碎那魔头肩上琵琶骨。
须知高手较技,要在抢得机先,秦寒梅给方洪这一叫,缓了缓,赤炼人魔已身如游鱼,自剑刃缘边滑了开去,饶是保得一命,但右肩上整幅道袍,已给割得鸡零狗碎,残破不堪了!
秦寒梅一剑落空,陡地银光暴敛,化作三点星星,已自三面朝赤炼人魔攻到。
方洪亦已凑近,双剑合璧之势又成,灵龟宝剑,碧光激射,剑起处,七巧飞星一招已然使出。
赤炼人魔仓皇应战,以本身数十年修为拚死力拒,犹觉捉襟见肘,险象环生,要想在双剑合璧之下逃命,竟是如登天之难。
眨眼间,寒梅剑转龙腾六合,方洪七巧飞星化为八方风雨,待得两人的剑都化五雷噬顶,只听得雷声隆隆,风响呼呼,似四方,似八面,无数焦雷滚滚剑气,弥漫剑气,更是砭骨寒肤,森森有若电闪,竟比羿射九日那盛猛一招,还要无俦!
此时,赤炼人魔辗转剑光之下,已然给对方剑光削得身上衣衫破碎,难以蔽礼,顾然对方是有意不敢他生命,否则那容他偷生到此刻。
幸巧对方手下留情,志在活捉,又凭他数十年修为,功力浑厚,且狡黠成性,把握对方弱点,不欲取他性命之故。
是以他险招展出,意在与对方同归于尽,使对方有所忌惮,才能支持一些时候。
双方又打过百招左右,赤炼人魔虽是败落,但对方两人要活捉他诚非容易。战到分际,赤炼人魔故意卖个破绽,空门大露,方洪毕竟应战经验还浅,一瞥之下,不觉大喜。
方洪剑势一偏,同时腾出左手来,竟然剑掌并用,右手剑削对方左肩,左手变掌为抓,便待用大擒拿手法,拟将那魔头制服。
讵料那魔头早知他心意,竟不理会他削到之剑,奋力运劲,迎着方洪一击。方洪右手剑果是虚招,左手抓才是实着,赤炼人魔功力既厚,毒掌又厉害无伦,若给碰着,必定重伤不起。
急切间,方洪右手剑一撤,脚下三爻六转,凭着紫府门绝妙轻功,才能避过,但赤炼人魔早已趁方洪一慢之势,脱出圈子,拚命向前逃生了。
这其间,秦寒梅因方洪的险象而缓了一缓,不曾兜截,结果才给那魔头逃之夭夭。
方洪定了定神,才觉悟到不痛下杀手的错误,才给赤炼人魔在万险中逸去。
但他却没有发觉,赤炼人魔这番死里逃生,除了对方洪与秦寒梅两人凌历剑术,无法战胜外,心中另存忌惮,这一点,便是赤炼人魔比方洪狡诈而机伶之处。
原来他对大海航来的那艘船只,一直是注意的,战斗之中,他仍要在百忙中偷眼顾视,及至那艘海船渐渐驶近海滩之际。
赤炼人魔突然瞥见史三娘与苗金凤及莹儿坐立船首,有说有笑,知道事情已经不妙。
本来他与史三娘没有过节,且有一段故旧情谊在,当其想到苗金凤为阴阳门第三代掌门人时,他不觉冷汗直淌,若苗金凤之为阴阳宫掌门人,不为史三娘首肯的话,此刻怎能同坐般首,相安无事,看样子,苗史二人已是一路,方洪又是苗金凤的唯一爱儿,若船上的人赶到,那怪妇助起方洪来,自己岂非真个要给活捉了么?
想到这儿,三十六着,走为上着,乃趁方洪一缓之际,一长身便已向前跑去,后来才投身泥潭躲避,故意把随身物件散满前途,果然方秦两人以至后来赶至的史三娘等人,都给轻轻瞒过,向前直追。
分笔表过,言归正文。且说赤炼人魔喃喃说出,苗金凤乃阴阳宫的人的话一过,苗金凤心中惊诧交集,只缘自己投归阴阳魔宫,不过数日间事,且事极秘密,除曾处身南星元的宝岛群雄外,江湖上没有一人知晓,这魔头怎地如此耳目通灵,竟也知自己已是阴阳门的人?
苗金凤正待答话,陡听站立青石之上的玉箫郎君忽地朗朗大笑起来。
苗金凤一怔,回头望去,只见玉箫郎君手擎玉箫,神态潇洒,慢慢地玉箫一举,横里便朝赤炼人魔一指,叫道:“道长既知苗女侠已为阴阳宫掌门,怎敢无礼,你与阴阳宫素有渊源,你师祖妙真师太,也是阴阳叟老前辈记名弟了,于今为难女侠,莫非想跟阴阳门作对?”
他停了停又道:“须知我郎君乃阴阳门后辈,我娘乃老妪徒弟,你若遽尔出手,我即不管,我娘岂能放过你么!”
这孩子也忒聪颖,说的竟是那魔头忌惮心事,抬出史三娘来镇压赤炼人魔了。
赤炼人魔双眸碌碌直转,心中不断反覆琢磨:“史三娘武功虽盖世,此刻不在,我倒不惧,怕只怕就是玉箫郎君这小子,如果不守诺言,出手相助贱人,倒是棘手!”
那魔头对南宫化委实忌惮得很,一看神色,玉箫郎君已是了然,半晌,但他又对赤炼人魔说道:“赤炼道长,你想通了么?我看,还是免伤和气,各走各路为妙!”
说话之间,故意摆动玉箫,亮出的乃是单婵所传的七孔魔剑招数。
这玉箫本是脱胎自七孔魔剑,其实七孔魔剑也只徒具剑形,中通有孔,正好是一管乐器,昔年桑龙姑初习魔音,不是也以箫管为兵刃么?
赤炼人魔原是剑术行家,太阴剑法,湖海闻名,虽然晚年弃剑用掌,但对剑术根基仍在,他一瞥眼已知是单婵真传七孔剑法,心中不由微一震动。
他也在想:“玉箫郎君武功不弱,只是一个人,要应付还不难,若再耽延时候,方洪等二畜牲以及史三娘寻追不着,转回头来,那就完了!”
在这魔头心意中,已然决定与玉箫郎君一较高下了。以他的六合神掌,玉箫郎君就要胜他,也非易事。好歹先发制人,把苗金凤擒为人质,到那时,那小子投鼠忌器,有本领也难以施为了。
心念一打定,陡地向苗金凤喝道:“苗金凤,道爷不管你是那一门派传人,你既背叛我门,又不清楚答道爷的话,如是识相的,乖乖跟我回山,听候发落,否则,嘿嘿,休怨道爷心狠手辣了!”
两掌一错,已是翻身进招,幸好苗金凤尚有利用地方,那魔头不曾痛施辣手,六合神掌也没展出,是以苗金凤才能得免此劫。
苗金凤功力虽浅,武功却有根基,加以日来勤练,已然大有进境,乍见赤炼人魔掌到,竟是削向她的天灵,急急脚下蟠龙绕步,一个凤来仪霍地点头避过,身形团团一转,身如游负,便已躲过。
这一下,赤炼人魔心中微微一怔,想道:“这贱人不见只三月,功力又增进不少了!”
只此一击,不过用八成真力,其实并无置苗金凤死地之意,而是迫她入于自己圈套之内,再用擒拿手法把她擒了,怎知竟给她轻描淡写避去。
赤炼人魔一掌落空,偷眼往石上玉箫郎君望去,这魔头心存戒惧,仍怕玉箫郎君遽尔Сhā手。却见那小子,只笑吟吟地拿眼下望,袖手不动,心中才宽下来。
赤炼人魔不由叫道:“郎君果是信人,罢了,你我素无过节,你若不助这贱人,咱们便各不相犯!”
玉箫郎君呵呵笑道:“赤炼道长,我郎君是何等人,岂是言而无信,不过,我好意劝你,还是罢手为妙,郎君纵不理你,我娘也不干休!”
赤炼人魔胸有成竹,那里把玉箫郎君的话放在心上,只见他嘿嘿冷笑道:“贫道与令堂一向和好,谅她也不会因我清理门户而横加干预!”
其实,他并非不怕史三娘,这番出手定要迫害苗金凤者:一来自己罹剧毒,非把苗金凤擒了,迫问阴阳二怪下落,才能解救;二来也为二怪真本秘笈,果真给他找到了,潜修成功,即不天下无敌,谅史三娘也奈不了他何。
故此,他便打定主意,抢其机先,擒下苗金凤再说,等史三娘寻到,他已逸去无踪了。
玉箫郎君一听,心中暗暗着急,嘴里却道:“你既不怕,那就等着瞧好了!”
说着,呵呵大笑,潇洒依然,赤炼人魔双眉一扬,呼呼声中,已然向苗金凤递了三招。
这三招端的不凡,直把苗金凤又迫了四五步,虽一时伤不了苗金凤,却把苗金凤迫到深壑之旁,始差半步,便有粉身碎骨之虞。
在高处观望的玉箫郎君心中益是焦切,始缘自己武功已失,眼巴巴望着,Сhā手不得。
这其间,赤炼人魔又欺身进掌,苗金凤已然迫作困兽之斗,心下一横,打定与那魔头同归于尽的主意了。
说时迟,那时快,赤炼人魔一招“五子登科”已然递到面门。
这招“五子登科”乃莽苍山掌法中最精妙家数,快如电闪。苗金凤出身莽苍,对赤炼人魔家数早已瓜滚烂热,那会不知厉害,但她却是不惧,头略偏,两掌一前一后,演的竟也是莽苍家数,这招名堂叫“渔翁撒网”,正是消解“五子登科”一式攻势。
陡然间,苗金凤吃了一惊,只缘赤炼人魔临面门之掌,突然变作抓势,已然顺着渔翁撒网一式演变之势,抓到苗金凤右肩上的琵琶骨来。
琵琶骨乃人身要|茓之一,通常武林中人擒捉对方,要万无一失,就得向琵琶骨下手,若这道要|茓给捏碎了,必然终生残废。那魔头抓来之势,竟然用上大擒拿手法,良心不可谓不歹毒无伦了。
这一唬,苗金凤冷汗已然浃背,急切间,想起了在一线天中,史三娘曾教她一招救命神招,急急两肩一缩,浑身蜷曲,蓦地向前拚命一抖,赤炼人魔指爪本已抓实,苗金凤右肩,忽觉滑不留手,给她这一伸缩之下,竟然抓其不牢,再定睛看时,苗金凤已卸开丈许,脱离险地,立在当道,脸色青白,不停喘着气儿。
苗金凤虽然使了史三娘所教这“灵猴跃溪”的救命绝招,得免遭了对方擒拿,但右肩已给抓破,血涔涔下,幸赤炼人魔没有使出毒掌,否则苗金凤那那命在?
就在这拚死一冲之际,苗金凤背上所负包裹,已然随之掉落当地!
赤炼人魔眼底一亮,只见那包里异乎寻常,竟是用红绫绸子靠,怆追不忙追袭苗金凤,却笑嘻嘻迈开步伐俯首把那红绫包袱拾起,打开一看,登时喜上眉梢。
苗金凤乍见赤炼人魔把自己视如性命的包袱拾去,才醒起自己掉了秘笈,颜色不由大变,急声叫道:“你,你这魔头竟敢盗劫本门……”
惊急过后,竟至语不成句,赤炼人魔呵呵朗笑,振嗓大呼道:“哈哈,苗金凤,你这包袱道爷正用得着,哈,当真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了!”
声声奸笑,回旋未已,这魔头想来已然得意之极!
笑声才落,赤炼人魔陡地敞声吆喝:“苗金凤,你也领教过为师功夫如何了,不好好地跟我回去,还待要我动手么?”
苗金凤哀极气极,本门至宝已失,她身为掌门,难辞其咎,即使不死在那魔头之手,也得自裁谢过,是以她已把生死置之度外,未待那魔头迫到|Qī|shu|ωang|,已自翻身迎上。
赤炼人魔楞了一楞,他料不到苗金凤当真豁出性命来相搏,一楞之后,他那把苗金凤的拚命放在心上?
他一叠连声,频频呼道:“妙极啊,妙极,妙极了!你这贱人自要寻死,倒怨不得道爷好心,送你到西天去!”
竟是毒念陡生,出手便要展运那歹毒无俦的六合神掌。
要知他前此不用毒掌伤人,乃志在活捉对方,自把对方包袱夺过一看,对于能否活捉苗金凤已然不在乎,是以才兴此杀人之念。
只见他调运内元,把所有毒气驱诸一掌之上,看看便要发出。
同时,也是得意之极,哈哈大嚷:“苗金凤,你的死期已届,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辰!”
正得意间,猛可里,风雷之声,因风传送,隐隐而至,似此一碧晴空,安有焦雷?
赤炼人魔心下陡地一震,自忖道:“那话儿来了!”
寻思未定,已闻有人敞声大笑,起自半空。那魔头紧紧咬了一下牙,仰面叫道:“镜湖老贼,你屡坏道爷好事,今天道爷跟你拚了!”
来者并非方洪及其同伴,更非身负绝世武学的史三娘,而是那白发萧萧的镜湖老人!
方镜湖如影附形,一直缀在这魔头之后,伺隙下手,其所以不痛施杀手,还不是为了“证凶”之故么!
这其间,镜湖老人已然现身,自半山陡坡之上,一跃飘飘,冉冉落下。只见他长眉掀动,郎声叫道:“好个不知死活的魔头,怙恶不悛,犹在天姥加害我方门儿媳?”
赤炼人魔且不答话,却把方才夺来包袱往怀里一塞,紧紧藏下,才反唇相稽,叫道:“你诱导本门弟子叛逆,纵媳为恶,还敢多所巧辩!”
镜湖老人又是一阵朗朗大笑,笑声未落,陡听站在大石上观战的玉箫郎君叫道;“赤炼道长,我早就劝你别出手,我娘虽不来,却有这位老伯伯,嘿嘿,郎君可不用亲自Сhā手啦!”
方镜湖一现身,赤炼人魔心中又惊又怒,只拿嘴巴大骂,拿眼儿瞪着,兀是不敢先行动手。
玉箫郎君话声才落,镜湖老人已接上了腔,傲然道:“赤炼狗道,老夫跟你交过了不少次手啦,也知老夫手段如何,还不快跟老夫回岷山,听候发落,要等动手么?”
赤炼人魔虽然明白自己功力在对方之下,欲胜那是梦想,惟岂甘就此束手就擒?
但见他暴吼一声,两掌陡然打去,六合神掌家数已经亮出。
这两掌打下,岂斗苗金凤时可比,乍见隆然巨响过,方镜湖身后两株大可合抱三人的大树,已然应声而折,而老人却岂是刚才滴溜溜地避过一畔。
毒气登时弥漫激射,镜湖老人一闪过后,不敢怠慢,口里叫道:“贤媳快退,那魔头毒掌厉害,待老夫一人应付他!”
苗金凤几曾见赤炼人魔掌力如此浑厚,早已惊得心头猛跳,听了公公的话,便也急急后退,跳上五丈过外的青石上,与玉箫郎君并排而立,同时蓄势防备。
镜湖老人一瞥,点头道:“对啊!和南宫化郎君在一起,那魔头就奈何你不得了!”
这位老人家,还未知玉箫郎君已变为寻常武师,指望他在必要时回护自己媳妇;那知他的想法恰恰相反,苗金凤之上大石,乃为保护玉箫郎君,诚恐剧斗一起,祸殃这武功已换的少年公子!
镜湖老人语未已,青钢剑已然刷地拔出,映日一幌,登时生辉,随着隆隆声中,奔雷剑式已赓续使了开来。
老人由一柱擎天而至龙腾六合,连使六招,不忙杀敌,先驱毒气,果然剑气一冲,毒气已给扫荡得无形无踪了。
接上去,镜湖老人手腕一翻,剑挟凌厉风雷,招变七巧飞星,已然向赤炼人魔攻到。
赤炼人魔乍觉在对方剑气幅射之下,肤骨隐隐刺痛,心下着忙,连换几个招式,才勉强脱得老人剑锋所胁。
老人长笑一声,剑式又变,雷鸣益厉,他使出这招,乃是奔雷剑中最刚猛无俦那“羿射九日”一招了。
登时,赤炼人魔身上九宫方位,全在剑气笼罩之下,要脱身可就难了。
他衣衫不整,适才在方秦两人剑挑锋削之下,一领道袍,无片完整,早显不伦不类,此刻一脸仓皇急相,益是尴尬难看。
石上悄立观战的玉箫郎君,早经瞧出那魔头不是镜湖老人敌手。这时,竟朗朗大笑,揄挪他道:“妙极,妙极,赤炼道长就快脱胎换骨,当真好看极了!”
赤炼人魔身处险境,那有暇去理会玉箫郎君的讥讽,牙一咬,连翻进掌,用的竟是毕生修为功力。
雷声隆隆之中,那魔头用尽真力,仍无法迫退来袭。可也怪道,尽管九宫方位全入剑锋掌握,惟久久老人仍不施杀手,难怪他不欲置这魔头于死地?
不错,为了“证凶”,镜湖老人仍要留下活口,要不然,赤炼人魔身上至少要增添九个窟窿,血染黄砂了。
斗然间,镜湖老人长啸一声,剑花错落那魔头身上,继闻一声惨叫,赤炼人魔双手抱头,血流如注,已然下山猛窜逃去了。
这其间,只听得老人招式一收,弹剑呼道:“留为未来证凶,且饶过你这一遭,哈,只是不能不留下一点记号来!”
玉箫郎君吃了一惊,定睛细看,只见老人手上那柄青钢剑的剑尖,穿着两只耳朵,血沈未干,才知那魔头一双耳朵,已经为老人削下。
玉箫郎君寻思未已,却听苗金凤哀然叫道:“公公,你怎能把那魔头放走,他,他夺了媳妇的……”
同时,偕着玉箫郎君一起跳下青石,步至镜湖老人跟前。
方镜湖心中一异,忙问原委,才知自己媳妇已为阴阳门掌门,而给赤炼人魔夺去,正是她本门至宝。
苗金凤啼啼哭哭道:“若本门宝物不能寻回,小媳也活不成了,只恨那畜牲不知所踪,好歹寻回他把事情释明白,再自死以谢天下!”
老人眼见媳妇如此,心中也是一阵悲怆,慰道:“贤媳休忧,天涯海角,老夫自当为你夺回那包袱。方洪孙儿,为人正派,也难怪他,以后他自会觉悟!”
第十一回:小侠又到伤心地
苗金凤跌足道:“我与南家公子适才上岸,曾见那畜牲与另一少年,联剑合斗赤炼狗盗,不料为狗盗诡计所骗,向前追逐,失去踪迹!”
老人想了一想道:“贤媳曾见孙儿么,他俩来天姥寻觅那魔头,也是老夫指点他们来的!”
苗金凤一听,喜道:“公公也见过那畜牲么?对了,公公怎知那魔头匿身天姥,如何见过畜牲?”
镜湖老人微微轻吹一下,乃把经过说出。
说话当晚在宝岛上,方洪猝闻亲娘托身邪派,一气之下连娘也不认了,遽尔出走。
方洪得紫府真传,轻功本俏,加以在哀忿之下,恐别人追到,是以脚程加快,展眼之间,已下海滩。
他此来并非为求舟楫渡海离去,而是面对惨变,不想活下去。
方洪竟然想到自杀,以为自杀乃是大解脱,一了百了。
他到海滩,顾然准备投入缘波,让海水淹死自己。
他非不熟水性,投海岂会淹死?但他却自有主意,到得水里以后,自点|茓道,不是能自杀成功了么?
方洪此时不立即跳下碧海,乃是因有牵卦,要知他本属忠义少年,一生守信,他不即死,乃缘父仇未雪,师门过节未了,是以再三踌躇,这时间,他的心情也着实矛盾之极!
痴痴呆呆在海滩站了半晌,终于下了决心,一长身便待落下茫茫沧海。
蓦地里,背后呖呖莺声陡响,那是一把少女声音,却是充满忧郁哀伤味道。
方洪怔了一怔,立刻憬悟到是谁在叫他了。她是秦寒梅妹妹么?她怎会跟缀至此,叫起自己来呢?
这少年犹恐因念生幻,疑真疑假,方才他确曾念及青梅竹马之年的伴侣寒梅妹妹!
一旋头,已见秦寒梅眼孕泪痕,影绰绰地站在跟前。她来得毫无声息,连方洪这样修为的人也不觉察?
其实,秦寒梅功力虽有增进,尚未臻履土无声地步,只缘方洪方寸已乱,神智迷惘,功力难免大打折扣,故而听而不闻。
方洪长叹一声:“你,你,寒梅妹妹,怎会夤夜上海滩来,当真冤孽!”
寒梅泣道:“洪哥哥,你千万死不了,你爹爹之仇未报,赤城门衣钵传人,端赖你发扬光大,还有我……”
说到这理,这小妮子顿时羞涩地垂下头去,喃喃道:“你死了,我岂能独活,罢了,洪哥哥,你若寻死,咱一起去罢,省得我无依无靠!”
果真情深似海,这席话出诸秦寒梅哀心,惋转凄绝,方洪那会听她不懂。不由堕泪道:“罢了,寒梅妹妹,你一来,我可死不成啦!”
寒梅提一提头,含泪道:“你这人也太偏执,怎地好端端便来寻死!”
方洪剑眉一扬,愤然道:“我家血海深仇,全因邪派而起,妹妹谅也知详,可恨我亲娘,晚节不保,竟然投归阴阳魔宫,阴阳门臭名四播,尽人皆知,我娘成为邪派之主,你试想想,日后教我如何在江湖上行走?”
秦寒梅方才不在广亭,对苗金凤投入阴阳门一段动人情节没有听到,便已随了方洪离开。她年事尚轻,对邪正派别认识不深,听了方洪的话,也只好欷嘘叹息,说不出什么话来。乃力劝方洪泯了死念,情愿偕其结伴同行,远远离开中土,到一处荒天僻地过那隐居生活。
方洪深爱寒梅,见其情深如许,乃答应下来,两人遂觅舟渡海,好在宝岛之中,帆樯如林,他俩又不是要找什么华丽大船,一叶扁舟,于愿已足,是以虽在昏夜,也轻易觅到。
在海上航行只一天,船已抵浙东一处海滨,这处地方离天姥很近,方洪与秦寒梅舍舟就岸,为了行走方便,寒梅也改了男人装束,与方洪以兄弟相称。
那一天,他俩正在天姥附近官道行进,竟在一个小小村落里与爷爷方镜湖相遇。
相遇之下,方知镜湖老人乃为跟踪赤炼人魔而来,老人一路向人查询,赤炼人魔形貌异于常人,所以一查便着,推测去向,镜湖老人断定那魔头只有两个去处,一为天姥山,另一为海路之仙灵,仙灵乃单婵所居,方洪不宜前往,是以镜湖老人嘱其径赴天姥,海路一道,由他亲自踩勘。当下,祖孙两人,分由水陆搜寻而去。
仙灵海程较近,故待得方洪抵达天姥之时,镜湖老人已由仙灵回航。老人在仙灵岛当然没有收获,那其间单婵与玉箫郎君俱已离开,岛上只剩下精舍两三栋,空无人踪。
方镜湖心慈爱孙,归心如箭,怎知抵达天姥,孙儿方洪已经下山追踪赤炼人魔去,祖孙俩碰了个空。老人却有意外奇遇,在此山南山北交界,无意中救了自己多年不曾会面的媳妇苗金凤。
方镜湖把经过说出,告诉了媳妇,苗金凤也将投入阴阳门一段故事以及赴宝岛等等禀知公公。镜湖老人听了,长眉一掀道:“贤媳若不说出原委,莫道孙儿方洪不谅,老夫也心存狐疑,于今一切明白了,异日如我祖孙相会,自当为媳开解,使你呣子和好如初!”
苗金凤立即谢了。
又听镜湖老人叹道:“单婵为前辈女侠,倒有见地,善善恶恶端在人为,其实与门派并无干系!”
镜湖老人又与玉箫郎君厮见了,玉箫郎君前此在江湖上名誉虽不大好,但却是噪极一时,是以老人虽未与其蒙面,但看扮相以及手玉箫郎君标志,早已瞧料几分,故脱口呼与媳妇与玉箫郎君并立,果然没错,不过当时因大敌当前,无暇思索其他,嗣后赤炼人魔走了,老人才想起此事,心中疑惑,自己媳妇素来贤慧正派,怎与这江湖败类同行,经过苗金凤把宝岛之事说出,始释然于心,对玉箫郎君也就另眼相看了。
相叙既已,镜湖老人问起玉箫郎君及苗金凤何去何从?苗金凤答道:“媳妇已是阴阳门的人了,自然要返本门开宗圣地长白天池绝顶修为,不过,因体内真气未泄,须待史前辈到来吸取,暂时尚须留在天姥,同时本门宝物遗失,事非小可,也须会合武林豪杰,觅那魔头夺回,方能安于掌门之位!”
说到这里,玉箫郎君Сhā口道:“家慈追那魔头,去已甚久,谅来快要回山了,方老伯如有余暇,幸稍作勾留,待晚辈为你引见!”
却见方镜湖抱拳称谢,笑道:“孙儿方洪去向未明,那魔头才去不远,老夫委实难在此久作奉陪,尚请公子原谅则个!”
语毕,竟是飘然远行,老人此去,自然为觅孙儿,或跟寻赤炼人魔,可惜皆扑了空,赤炼人魔虽去得不远,但他并非走旱路,老人又怎知这魔头诡计多端,会自海道溜掉呢?至于方洪,已离开太远,故也寻觅不到。
镜湖老人走了不久,史三娘与莹儿果然折回山来,方知她俩走后,山中竟发生如许大事。
史三娘腰链舞得哗喇喇直响,叫道:“怪不得老娘和莹儿追那魔头不到,原来他是躲藏起来,只是令郎方洪,也不见踪迹,这倒奇了!”
其实,并不为奇,方洪与秦寒梅轻功,俱不在史耿两人之下,追到岔道时,已是各自走了不同之路而已,这一点,史三娘却不知道。
莹儿叹了口气道:“万事都是注定,注定那魔头今天命不该绝,只是苗女侠遗失本门至宝,这事倒很要紧,史前辈,趁早给她把真气吸出,好待她会集武林豪杰,共诛那罪恶贯盈的魔头!”
史三娘颔首道:“莹儿说得不错,老娘也有意思及早替金凤把真气吸出,即不为失去本门宝物,也须及早返回天池,重整本门门户!”
语已,领下诸人步至北山,玉箫郎君已知他娘要往何处,不由皱眉叫道:“娘,南山景色幽美,宜乎修为,北山贫脊不堪,居住无味!”
史三娘哼了一声,说道:“为娘修成绝技,乃在北山一线天中,人岂可忘本,北山虽是一派穷山恶水,却宜苦修,山南遍长奇花,只堪玩赏,丧人心志,你年纪也不小了,怎地这般胡涂?”
玉箫郎君唯唯,事实上他对一线天深谷,十分厌恶,那阵阵霉臭,那冰冷荒凉情景,怎能教这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感到兴趣呢?但他娘偏要回去,玉箫郎君也是无可如何。
一行人等,遂跟下史三娘,回抵一线天谷底之中而去。
在谷底渡过约莫旬日光景,史三娘因苗金凤要事在身,务须早日离开天姥,乃先予措理,逐日给她吸取体内真气,且将混元一气功相授,须知混元功这门技业,源出阴阳宫,苗金凤今后既为掌门,岂容不习,因是史三娘乃毅然相授。
旬日一过,苗金凤体内真气已除,对混元一气功基本心法口诀,练功窍门也已紧记心上,尔后不须指导,自己也可练习。只缘要务绊身,心急如焚,不敢多所羁留,乃向史三娘道谢,便待偕着莹儿离开天姥。
这一番,她俩决心浪迹江湖,务要把方洪与秦寒梅找到,同时访寻赤炼人魔踪迹。只是海阔天空,人海茫茫,怎生找去?
苗金凤出了一线天谷底,却不取道下山,反往山岗跑去,而且越攀越高,竟然想升绝顶。
耿莹儿心中诧异,问道:“苗姑姑,不下山想到那儿去?”
莹儿因与苗金凤相处有日,不再客套呼她做“女侠”,而效南芝改口称为“姑姑”了。
苗金凤端然答道:“上代掌门单师叔冢墓近在咫尺,理应前往拜祭一番,此去茫茫岁月,不知何时始返天姥!”
说话之间,充满忧郁哀伤,莹儿那知她的心事,颔首道:“难得姑姑有心,本门尊长宝冢,岂容疏忽,礼无不敬,我陪你上去吊祭便是!”
两人并肩而起,各展轻功,展眼间已然攀上南山绝顶,这地方,正是当日单婵物故下葬之处。
怎知才履绝顶,苗金凤展眼一看,不禁变了颜色,连连跺足叫道:“哎哟,好端端的一座冢墓,怎地变成这个样子!”
又喃喃自语道:“是谁人到来发墓盗尸!”
一长身便已掠到,朝那堆散乱不堪黄土看去,但见那具简陋棺木已给挖出,单婵尸身也给暴抛荒野。
此时,莹儿也已瞧清楚了,问道:“这位便是单婵前辈了,唉,她一如生前,倒没有变,她,她是埋葬在此么?”
莹儿在十多年前曾见过单婵一面,那时她还是个孩子,是以认得。
苗金凤不答她话,跨前几步,便在那具已然折断的空棺上摸去,摸了好半晌,忽面现失望之色,叫道:“我知道了,一定是那魔头干的好事,本门宝物,已然遗失殆尽,这怎么好?”
语讫,竟然放声哭了起来。
耿莹儿吃了一惊,急询其故,才知原来空棺之内,藏下阴阳魔宫武学秘笈以及掌门遗谕,也自担忧不已。
这时,苗金凤犹不知为赤炼人魔盗去的秘笈,并非真本,而是数十册毒书,盖她自接受遗物以还,因事务倥偬,未暇翻阅,只原装不动,藏在棺内,以俟宝岛报讯之事了结以后,才再回来取出,怎知迟了一步,给赤炼人魔捷足先登,这也是上苍不负忠义,苗金凤当时若把秘笈打开,势必和赤炼人魔一般中了剧毒,此亦不幸中之幸了。
苗金凤因本门遗物尽失,且眼见本门尊长暴尸郊野,一时不由悲怆起来,自顾不绝哭泣。
过了半晌,才听莹儿劝道:“宝物不失也失了,伤心也是无益,姑姑还是下山踩踏那魔头踪迹,再作理会!”
事已至此,就是不用莹儿劝解,苗金凤也会下山干她正事去。
当下,莹儿协助苗金凤,草草将单婵遗骸掩埋,既竣,苗之凤长叹一声道:“单师叔合有此劫,我本来待找到小儿方洪之后,回长白时携同师叔尸体,移葬本门胜地,怎知要遭暴尸之厄!”
莹儿也是一阵欷嘘,没有说话。掩埋单婵之事一了,两人才结伴下山,离开天姥。
一路行来,不知不觉已离天姥甚远,天姥本在东海之滨,苗金凤迂回走路,自东往西,乃向川陕地界。
这一天已经走了半月之久,耿莹儿心中牵挂,前师葛衣人嘱她在找到师妹秦寒梅以后,即行返回唐古拉山,以备协同上雪岭,助觅玄玄子。
耿莹儿心中暗自盘算,只有一个半月光阴,赤城天姥三拨人比武之期便届。葛衣人和史三娘早有约定,所觅到的玄玄子,最迟要在此一个半月之前交去,始赶得及应用,而自川陕径赴唐古拉山,即使急赶,也得半月,时间委实迫促,恐误所约,是以莹儿此际已动回山之念。
当下,乃把心事告知苗金凤,又道:“苗女侠单行独处,难免寂寞,要寻的对头,武功不弱,晚辈实在不大放心!”
苗金凤想了想,皱眉道:“唐古老前辈与史前辈所约之事,我也在场,乃急不容缓,我访寻的人,至今全无眉目,不知要访寻到哪一天,莹姑娘既有要务,但请自便就是,不必以我为念!”
莹儿兀是过意不去,嗫嚅道:“若有一些线索,晚辈帮姑姑访寻了再走无妨,就是半点眉目也没有!”
苗金凤摇摇头道:“也不是全无眉目,我取道川陕,并非无因,乃缘赤炼恶贼的老巢,正在川陕边界的莽苍山,我料那魔头夺得秘笈以后,别无好去处,必然逃回老巢,觅地潜修。况且我儿方洪追踪那魔头不到,也会来莽苍一踩,是以我此来料定,即使访不出赤炼恶贼的踪迹,谅可与我儿相会!”
莹儿对这一带的地方并不熟,问起离莽苍尚有多远,苗金凤笑道:“出了这个墟集,前面的崇山峻岭便是莽苍之西,那魔头巢|茓乃在岭东,岭东地险人稀,最多毒虫猛兽,是以赤炼恶贼才踞为巢|茓!”
莹儿嫣然一笑,说道:“姑姑何不早说,距离既近,且不耗时,晚辈安有就此请别,不相臂助之理?”
苗金凤点点头说道:“那也难怪,我不说你怎会知道,罢了,既有心前往一探,便当加紧脚程!”
二人脚程加快,匆匆穿墟出集,才出墟集,面前已是岭遮云天,崇拔无伦,莹儿一看那座高山,的确是雄伟不过,心下想到:“莽苍为天下有名大岭,当真名不虚传!”
待得上了岭半,烈日已经西斜,此时正值暮春天气,处兹高山之上,凉意仍澧,苗金凤与莹儿一上荒岭,轻功已然展开,疾驰快跑,呼呼风响中,当真快如奔马,到了东西交界,额面之间,已稍微冒汗。
苗金凤低低道:“到了,那恶贼老巢,距此只有二里地远,莹姑娘千万留神,免得打草惊蛇!”
莹儿笑了一笑,轻轻应道:“知道了,但请姑姑放心!”
两人又翻过几处山丘,苗金凤忽然停下,指给莹儿看道:“在那丛林左侧的两栋房子便是了。”
莹儿没有答话,脚下一蹬,紫府门绝妙轻功已然使出,轻飘飘地闯进丛林,苗金凤双眉一斗,一长身便也跟着跃去。
斗然间,但听呖呖笑声,起自赤炼人魔居停屋顶,分明是一个妇人的声音,那妇人叫道:“妙啊,你们也来了,要得手可不成,须教姑娘答应!”
此时莹儿与苗金凤刚好闯进林里,隐下身形。苗金凤听了心头猛一怔,想道:“怎地此处有女人声音,莫非那恶魔又从什么地掳来女子,胁迫为徒?”
从方洪口中,她已得知三个师妹,俱死在赤炼人魔手里,除非那恶贼新收徒弟外,何来有此女子?
莹儿今年已二十多岁,却是孩子心性,听了对方叫嚷,竟然吃吃笑了起来,低低道:“好大口气的家伙,姑娘倒要见识见识是何方好汉?”
苗金凤嘘了一声,道:“别胡嚷,也许是那赤炼恶贼诱敌之计,想来又是谁家不幸的孩子啦!”
一想起,心中不由怅触起来,自悲身世,推己及人,岂容其不怆然莫禁呢?
但听莹儿仍然笑个不停,断续道:“不,我料当前这人,与那恶贼并无干系!”
苗金凤怔了一怔,皱眉一问道:“不是那恶贼的人,似此蛮荒野岭,谁家女孩,夤夜抵此何干?”
莹儿笑道:“姑姑,你没听见吗?那人语气,竟像和咱一样,抵此必有缘故!”
丛林外的人,又是叠声连呼,叫道:“何方鼠辈,怎地不敢亮相,要待姑娘把你们掏出来不成?”
莹儿毕竟年轻些,比较好胜,一听对方骂战,禁不住对苗金凤道:“姑姑在此等等,待我出去看看!”
话才落口,身形已然冉冉腾了出去,身形才稳,一看对方,心中不由愕然起来。
但见当前那女人,年纪比自己至少要大上十岁,却长得柳眉凤目,肌肤胜雪,极之美丽,手里擎着一管用精钢打成的大毛笔,神威熠熠,看来竟是武林高手。
莹儿双眉紧蹙,自忖道:“赤炼人魔乃邪恶人物,怎地会有如此清逸绝俗弟子?”
再看对方,却觉那女子一脸正气,全无半点邪气,正待开腔打话,对方已然先开口了。
那女子叫道:“是那一条线上的朋友,也晓得到莽苍来找寻宝物,敢请亮万!”
莹儿越听越奇,莽苍藏下什么宝物?继而心头一亮,肚里笑道:“原来这女子夤夜抵此,是为了什么劳什子宝物!”
莹儿朗声道:“姑娘姓耿,名字叫莹儿,你又是何人?到来莽苍找寻什么宝物?”
对方略一怔神,秀眉飞扬,叫道:“寻什么宝物你不知道?倒来骗我,嘿嘿,要不是为了那宝物,你深夜来这荒山做甚?”
莹儿心思最巧,双眉一斗,不由琢磨出试探对方的计较来。
她若无其事地淡淡道:“这是姑娘的地方,怎么来不得,你与莽苍毫无渊源,反来问我,这倒奇了!”
这一试探,果然应验,立见那女子脸色陡然一变,大声嚷道:“好啊!原来你这妖女便是那魔头的人,今晚找他不着,把你废了也不枉此行了!”
语始竟,大毛笔已然呼呼使开,一时树摇石动,功力倒是不浅。
莹儿一试已知对方并非与赤炼人魔一路,同时也知那魔头并不在此山中,可是对方是那一路的,看她使出家数,也是不知。
这其间,对方已经迫近,莹儿双袖一扬,正待接下,斗然间,那女子大毛笔一撤,竟然站着不动,细意看了莹儿一眼,喃喃自语道:“看你长得眉清眼秀,一表堂堂,怎地也跟邪魔一路,莫非受了赤炼恶贼所迫,要是如此,便请直言,姑娘救你一救!”
对方猜测竟与莹儿心事一模一样,俱是误会对方为匪人。莹儿心中好笑,却故意道:“不瞒姑娘说,我给赤炼道长掳至莽苍已经一载,此刻他老人家已收我为徒,练成绝技,不用烦劳姑娘费心,不过,我师功力极深,幸喜他老人家今晚不在,哈,要不然你倒要吃苦头了!”
顿了一顿,莹儿又道:“姑念你年幼无知,姑娘暂且饶你一遭,喂,还不快快下山,要在这儿等死么?”
竟然出口相戏,那女子为人高傲,那里耐得下莹儿出言相讥,不由气得桃腮发赤,叫道:“好个不识抬举的丫头,姑娘不出手教训教训你,还道天下无人!”
大毛笔已然使用“寒鸦戏水”一式,笔身一抖,宛如点点寒星,径朝莹儿身上要|茓戳到。
那招法当真妙极,内行人一看便知是上乘武功,莹儿心中微微一震,脚下三爻六变,只一挪步,便已闪了过去,也不还招,只是嘻嘻而立。
那女子咦了一声,大毛笔竟垂了下来,反覆呢喃:“耿莹儿,耿莹儿,我怎地没有听师傅说过?”
那女子也有师傅?以她技业功力看去,做得上她师傅的必是武林什么前辈了。
莹儿一听,脸色忽地一变,沉声问道:“尊师何人?耿莹儿并非邪道,早才所说乃是戏言,务请姑娘海涵则个!”
莹儿态度大变,她知再戏弄下去,万一真个翻了脸不好,是以由诙谐变为壮端。对方楞了一楞,正想说话,蓦可里,林子里有人大叫道:“莹姑娘别和这位姑娘开玩笑啦,我倒知道她的出处!”
语才毕,已见苗金凤身如飞燕,自林中斜斜跃出,落到当地。
莹儿偏头一问:“苗姑姑,你知这位姑娘出处?”
苗金凤点点头,说道:“我在林子里看这位姑娘出手,已知她的家数出自何人!”
一别头,她对那女子道:“姑娘尊师可是三十年前,武林鼎鼎有名的铁笔书生前辈?”
对方似是吃了一惊,傲态尽敛,点点头反问道:“不错,家师正是铁笔书生。”耿莹儿也是一惊,叫道:“你,你原来便是铁笔前辈高足?”
“家师正是文辉前辈,前辈何人?怎会一看便知。”
尤文辉名满天下,莹儿年幼,虽未得见,但却早已耳闻其人。
其实这女子与苗金凤岁数相差不远,也有三十多岁人了,所差别的是苗金凤因历经折磨,虽然今年不过四十出头,却像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太婆了,满头白发,称苗金凤为前辈,似乎不当。
苗金凤听罢,哈哈一笑,说道:“尤老前辈名满武林,生平侠义,尤为后辈景仰,我虽后学晚辈,对他老人家大名,倒是如雷贯耳,他也是以大毛笔为兵刃,刻下武林用此为武器,只他一派,姑娘如非与他有些渊源,怎会也使大毛笔?”
那女子黯然道:“可惜他老人家已经谢世十几年了。”
头一抬,竟然泪承于睫,问道:“前辈法讳怎生称呼?这位姑娘名号倒请教了,只是不知出自何人高足,刚才她施展的轻功,兀是高妙绝伦……”
话未了,苗金凤已经哈哈笑道:“当真不打不相识,姑娘,我叫苗金凤,早年倒是那魔头的徒弟,不过已经脱离师门,改投镜湖老人门下,今天到来莽苍,正为……”
说到这儿,苗金凤觉得自己掌执阴阳宫门户一事,深恐对方误会,不便直说,乃转腔道:“正为要报血海深仇之故。”
一别头,指指莹儿道:“姑娘不知她出自何人门下么?哈,她便是鼎鼎有名的西域武林之宗,唐古拉山紫府宫掌门的爱徒,昔年名重一时的武林高手耿鹤翔前辈的爱孙!”
那女子叫道:“果然名门子弟,不同凡响,莹姑娘是千手如来之后?”
莹儿笑眯眯地应道:“不错,女英雄芳名尚未赐教呢?”
至是,那女子才自我引见,说道:“我本是个无名小辈,姓朱,贱字洁馨,拜在铁笔老前辈门下已迄十年多了。于今谬任龙蜃帮主便是!”
列位看管!谅必意起,做书人在十三集时,曾经叙过铁笔书生舟中收徒,收一渔女为徒,此人正是龙蜃帮爪牙阿牛之女,嗣后各事了结,铁笔书生优游林下,才想起朱洁馨,乃亲至辽东李家沟把那渔女带走,之后,朱洁馨便随侍左右,学武习文,匆匆十余年,直到尤文辉归道山以后,这女孩子才出来闯江湖,事距此时,已然二十年以上了。
朱洁馨这个名字,在苗耿二人耳中,的确是陌生。苗金凤沉吟道:“这倒难怪了,我人在江湖上甚鲜听闻姑娘名号,原来深藏清修,那怪不得啦!”
当下,也把自己与赤炼人魔的过节,约略告诉朱洁馨。
朱洁馨边听边作凝思之状,忽然问道:“令郎大名可是叫方洪的?”
语出惊人,苗金凤心头一颤,她已成了惊弓之鸟,当前女子忽然提起爱儿名字,又未说明原委,是凶是吉?苗金凤爱子心切,不期心中震动起来。
她急切地问道:“正是,朱姑娘问起他做甚,莫非他……”
语未竟,而惊惶之态毕呈,朱洁馨一瞧便已瞧出,笑道:“我与令郎有一面之缘,故尔问起,听说他已与其盟弟前赴长白了。”
第十二回:昆仑三剑争夺武林经
苗金凤心上大石才下,陡地又忧愁起来,又是颤声问道:“那畜牲怎地要上长白,长白万险之地,岂容他随便乱闯?”
朱洁馨叹道:“还不是为了找寻那魔头而去,这事说来话长。赤炼人魔为人虽是邪恶无比,但居停之所却还邪致不俗,堪供一坐,就请前辈进内,剪烛一谈如何?”
声声前辈,倒把苗金凤叫得不好意思起来,论辈份,朱洁馨乃与史三娘是师姊妹,比起苗金凤尚要高上一辈,这怎教她不尴尬当场呢!
苗金凤嗫嚅道:“朱姑娘,你是尤老前辈高足,辈份比我还高,请别客气才好!”
朱洁馨嫣然一笑,道:“以后我就称你做姊姊好了!”
果然,以后朱洁馨不再呼苗金凤前辈而改以姊妹相称了。
一行三众,遂鱼贯进入赤炼人魔居停之所,那屋子果真不错,只缘久废,无人住宿,多外地方,已受尘封,但仍未掩其清雅之致。
显然那魔头自天姥逃出以后,未曾来过莽苍,大抵因莽苍老巢,多人知道,诚恐对头人及时赶来报仇,乃走避他处了。
拍净地方过后,朱洁馨亮着火折子把残烛燃了,然后请苗耿两位坐下,细谈衷曲。
言谈过后,苗金凤才知爱儿方洪当日急赶下山,一赶便赶了百余里,兀是不见那魔头踪迹,但心中并没有疑到他使诡计,瞒过自己,暗藏山上,以为一时疏忽,给那魔头逃脱逸去。也不回山,无奈只向前一路跟寻,并向江湖中人打探,越行越远,兀是打探不出半点眉目来。
方洪心中烦躁,乃悄悄与秦寒梅商量,道:“那魔头逃得无影无踪,一时难以找到,说不定逃返老巢莽苍,好歹咱上莽苍一转,也许可以得些端倪!”
秦寒梅那有主意,唯方洪言语是从,两人因走了许多冤枉路,竟北上京都一带而入鲁省地界,主意一打定就得折转来路,是以迁延时日。
那天,他俩已转抵陕西长安城附近,因此处地近长安,文物自与别处不同,他俩一路浏览地方风光人情风俗,一路暗里向人打探赤炼人魔消息。
怎知他俩这一打探却受了北五省一带最有势力的帮会注意。这帮会却非别个,正是三十年前败在赤城群雄之手的龙蜃帮。
龙蜃帮既一大帮会,随处皆设香堂卡子,陕川一带自难例外,这次方洪的行踪已为龙蜃帮中的卡子探悉,乃急向总舵报告。
在这里,做书人得横加数笔,以阐明今昔龙蜃帮之不同。原来自龙蜃帮帮主唐凌宣死后,帮中人阴阳门交恶,再不往来,帮中不乏忠义之士,前此不过形格势禁,难展抱负,此际乃振臂而起,革刷邪道,而成一个正派为侠为义帮会。
继任帮主乃该帮内三堂的刑事香主徐定亮,此人本耿介汉子,武功出众,不在唐老儿之下,自接掌帮务后,查出阿牛为正派汉子,为帮中小人所害,含冤莫白,遂为伸张,恰恰朱洁馨到了辽东,闻讯赶上总舵,参加拜祭乃翁阿牛。
新帮主徐定亮探悉她乃阿牛之后,且系武林一代宗匠铁笔书生女徒,对之甚为器重,并当场考核朱洁馨武功,一试之下,岂知徐定亮竟非其敌,按一般陋规,帮主既为外人打败,龙蜃帮一定从此敌视朱洁馨了。谁料不然,徐定亮反为大喜过望,自念年已五句过外,膝下犹虚,乃螟蛉朱洁馨为女,朱洁馨鉴于该帮已换新面目,更想藉自己力量,再予振刷,因存大展抱负之心,乃毅然应诺,当下,拜过徐定亮,认为干爹,自此以后,朱洁馨乃在该帮担当一名女香主。
不久,徐帮主病故,朱洁馨以少帮主身份,安葬了干爹,承继遗志,她在帮中,平日声誉极隆,遂顺理成章,被推为主宰,掌管帮务,如此这般,这位年纪轻轻的女英雄便是现下声势喧赫一时的龙蜃帮帮主了。
说话朱洁馨听了帮里线眼传报以后,心中不由疑惑起来。
要知莽苍山一地,除为赤炼人魔盘踞,向无别派,那魔头在武林声名狼藉,为同道所不齿,两少年人既属江湖人物,又是行色匆匆,此番前往莽苍,若非与那头一路必是寻仇去的了。
别说朱洁馨心中滋疑,且说就在龙蜃帮发现方洪秦寒梅二人踪迹以后,接连几天,俱有重要消息通达总舵,据山东地面线眼通报,赤炼人魔已自天姥北行,可能亦入莽苍,更重要的是,传长白阴阳宫传下七十二种武功秘笈,已落在这魔头手中。
对于阴阳门二怪身死的事,龙蜃帮早已探悉,此时益发觉得所传不虚。朱洁馨闻报,为之大吃一惊,阴阳门武功,名震湖海,若落在武林忠义之士手中,倒也罢了,偏偏为这魔头所窃据,岂非如虎添翼了么?
同时,对那两少年来路,更是狐疑,竟疑其此行赴莽苍,目的必在二怪遗下秘笈,两少年是邪是正未知,但长白阴阳门武笈万万不能听任落入其他人之手。
朱洁馨虽无觊觑别人武学之心,但也不能就此不闻不问。
经过再三考虑,决心亲上莽苍,查勘所传真相,好歹把那武笈夺来,暂时保管,然后听候武林同道公措。
主意打定,便带了帮中内三堂二名香主,悄悄离开总舵凤鸣岛。
凤鸣岛地处辽东半岛末梢,要赴莽苍,路途遥远,若循海路,还可快些;如绕道陆地,那就远了。
当下,朱洁馨带了两名香主,径由水路到山东,再由山东转入陕西,足足走了半月之久,才抵川陕边境。与她同行的两名香主,虽非江湖上一等一的人物,倒也不是泛泛庸手,两人均属时下江湖响叮当人物,一为金钩手莫愁,是个还俗了的和尚,故有此一绰号,善使一对短钩,不知出自何人家数,却是折了不少武林人物;另一为少林寺出身的俗家子弟郎慎,外号人称霹雳掌,内家功夫极俊,出掌浑雄。莫郎二人,技出名门,倒是一时英彦。
他俩加入龙蜃帮甚久,远在唐凌宣时代,因年纪轻?只任外舵舵主,至龙蜃帮改革,莫郎二人,振臂而起,故深得老帮主徐定亮赏识,召返总舵,委为内三堂香主,遂成为徐定亮的心腹。
朱洁馨继帮主之位后,因自己年事轻,对帮内元老,非常敬重,因是与莫郎两位香主也颇合得来,此时他两人年纪都在六旬之间了。
朱洁馨偕同莫郎,一行三众,每抵一地,均有龙蜃帮卡子上的线眼向其报告江湖动静,已知有关赤炼人魔窃据阴阳门武笈一事,江湖上不论黑白二道朋友,多所知道,且闻其中一些不肖之徒,预备前去劫夺。
因为这些风声,朱洁馨对方洪秦寒梅之前赴莽苍,已认定是为垂涎那些武笈而来了。
这天已抵莽苍山畔,正是日薄崦嵫,黄昏晌晚时份,中天鸟鸣禽噪,急飞疾翔,归鸦阵阵,金钩手莫愁,望了那些宿鸟好半晌,忽然说道:“前途有人来了!”
朱郎二人吃了一惊,忙问道:“莫非香主瞧到什么?”
莫愁指指靠西那边的一处山坳,皱眉道:“你瞧,那些宿鸟本来向前平平飞翔,一到那儿,不是突尔冲天高飞,便是急折回头!”
朱洁馨一看果然,只因那边受山坳所阻,视力无法达到,只有用耳朵细听,但闻沙沙风响之处还夹上禽鸟哀鸣之声,分明有人在那儿骚扰鸟群。
朱洁馨心中一奇,身形不觉暴长,口里呼道:“二位香主,请跟我来!”已然朝那转角山坳疾掠而去。
郎莫二位香主,脚下不缓,也各展轻功,跟了上去,转瞬间三人已然到了西山之半。
到得那儿,心中陡地一震,只见当前已影绰绰地立着三条汉子,可也怪道,那三人俱各平伸两臂,手掌伸开,掌心之处,各立一双鸟儿,只见那立在掌上的鸟儿,振翼屡屡,扑扑有声,哀鸣不已,几经挣扎,也挣不脱所站掌心。
朱洁馨一望已知那三个汉子弄的是什么玄虚,心中明亮,这些禽鸟所以不能高飞,不外受人内功黏劲黏住,是以挣扎也是白费气力。
朱洁馨幼年时曾在李家沟海中,撑渡为生,便曾于舟里见过师傅铁笔书生演过这种玩意。虽然不奇,但能使黏劲黏得天上飞禽,当非泛泛之辈了。
莫郎二人,既是江湖高手,且年纪不小,阅历也丰,当然也瞧得懂这是什么玩意的了。
但听郎慎皱眉低声对莫愁道:“老莫,前面那三家伙功力倒不浅呢!”
莫愁且不答话,只顾注视当前三人,似乎极力在辨认,过了半晌,才道:“朱帮主,我认出来,他们哥儿三人是江湖上顶儿尖儿……”
话才说得一半,已给朱洁馨抢着问道:“是那一路的,正还是邪?”
莫愁笑道:“可以说是介乎邪正之间,不过他们的前辈声名却不大好。朱帮主,你可听过江湖上有八骏这个名堂么?”
朱洁馨脸色倏地大变,惊叫道:“莫非他们便是几十年前因觊觑阴阳门二怪秘笈死于长白山破庙中的八骏一派人物,咦,八骏怎地还有后人!”
不错,当前三人正是八骏之后,当年赤炼人魔被囚古刹,那一役,八骏九龙几乎全体死去,只剩下八荒的桑龙姑,而八骏的尸体,正是赤炼人魔奉阴阳妪之命掩埋的,此事做书人已然叙过。
朱洁馨问话一过,只见莫愁颔首道:“帮主猜得对极了,他们正是八骏第三代弟子,但不知他们到莽苍来,所为何事,莫非也是为了那话儿来的!”
话声才歇,只听得对方三人中已有一人朗朗大笑起来,说道:“尊驾何人?也知八骏名号。哈,要问咱兄弟何事来莽苍,问你自己好了。”
又道:“明人不做暗事,咱兄弟为的是老怪秘笈,你们别装蒜啦,目的还不是一样么?”
朱洁馨秀眉一挑,正待答话,陡闻她手下的郎香主早给哈哈地接上了腔,叫道:“朋友,你倒诚实,好,我敬重你是一个好汉,把名号告诉你也罢!”
他指一指朱莫二人,说道:“咱都是辽东凤鸣岛龙蜃帮的人。我叫郎慎,外号人称霹雳掌,那位是俺帮主朱洁馨女侠,另一位是金钩手莫愁!”
那汉子微微一怔,继而答道:“我道是那一路高人,原来是朱帮主偕两位香主驾到,在下失敬了!”
朱、莫、郎三人在江湖上名声极大,特别是处于关外及北五省一带,江湖上几乎无人不晓,八骏开宗立框之地,乃在白山黑水之旁,如何不知?只缘八骏不同帮会,素常里隐逸清修,是以与龙蜃帮三人,并不认识。
朱洁馨眼细看,只见那三个汉子,一色青袄,衣袖卷起,两只手臂刺着八匹骏马,心下不由大悟,原来八骏暗志,在乎刺在臂上的马儿。
却听那汉子叫道:“在下叫耿仲谋,他俩一叫冷霜,一叫边强,谅你等曾在江湖上混,必也听过咱兄弟的贱名!”
朱洁馨心头微一震动,想道:“耿冷边三人,在关外小有名头,人称八骏三雄,不过,这三个家伙素来不在江湖漏脸闹事,怎地会到莽苍来夺他人武笈?”
心中正自疑惑,忽地里,但听一阵飒飒风声,听得郎慎又叫道:“咦,又有人来了!”
那叫耿仲谋的汉子哈哈道:“郎老儿耳目倒甚聪灵,不错,一定是那三个糟老头来了,今晚上可热闹啦,瞧瞧谁手底下硬,夺得那稀世奇宝!”
话声才落,自半山上已飞落几个人影,朱洁馨一瞥,也恰是三人之数。不过来人全是白发飘潇的老人,不像八骏三雄那般是精壮汉子。
来人三个,两个道长,一个俗服,俱是身负宝剑,精神矍铄,一落地大刺刺地向各人一指,道:“哈,你们也来了,幸会!幸会!”
朱洁馨少在江湖练历,瞧不出是那路高手,不由抱拳向三人施礼,问道:“三位前辈何人,但请赐教!”
为首那个俗装打扮的胖老头,怪眼一翻,正待答话,陡闻八骏中人的冷霜叫道:“朱帮主不识这三个老儿,嘿嘿,他哥儿三人年纪不小,本领可不大,嘿嘿,他们就是昆仑三剑,一把年纪啦,也跟后辈夺什么武笈,万一栽在人家手里,怎生见人?”
原来他们是昆仑三剑,昆仑三剑何以知道赤炼人魔曾得阴阳门秘笈,而也赶来莽苍争夺?
其实,江湖上所以闹得热哄哄,俱知阴阳门秘笈落在赤炼人魔之手的消息,也是因这三个老儿泄露。
昆仑三剑与八骏三雄一向是相识,且时相结纳的,是以八骏三雄知道这秘密,也是昆仑三剑告诉他们的。
昆仑三剑何以会知道这番秘密,做书人不得不在此加以阐述一下。
当日赤炼人魔驾舟逃生,离开天姥后,初意拟回莽苍,路过苏浙,曾上括苍山太阿观拜会真玄,恰恰倪德居师兄弟均在,问起赤炼人魔近况,赤炼人魔信口雌黄,说他已得阴阳门秘笈,拟回莽苍静修,并出示阴阳二怪真容,因此,昆仑三剑信以为真,不免暗暗垂涎,谁知赤炼人魔泄漏秘密以后,反而懊悔起来,诚恐昆仑派三个老儿把事情一抖出去以后,莽苍老家势必永无宁日,故也打消返回老巢行意,改上长白天池,果然给赤炼人魔猜到,自己未抵长白,莽苍已连续来了好几路英雄了。
补笔述过,言归正文,且说冷霜言语才落,陡见那胖老儿倪德居双眼一张,棱光四溢,冷冷叫道:“好个不知廉耻的八骏三雄,老夫告诉你等消息,你等却偷偷摸摸地摸到莽苍来,幸亏老夫兄弟及时赶到,嘿嘿,否则给你这三个小子抢先了!”
同时,向他同来的两个老道打了个眼色,刷、刷、刷三响,昆仑派三个老儿,竟然亮出招子来了。
耿仲谋一抬头,双眉一挑,叫道:“倪老儿你忙什么,咱还没有到藏宝之处,你却要嬲我兄弟打架?”
倪德居脸上一红,呐呐道:“反正要比划才能解决,早点比划有什么不好?”
论辈份,场中诸人推他最尊,却是毫无耐性修养,晚辈未出手,他却先要动手,岂是前辈的风范?
真玄比倪老儿老练得多,一瞥师兄尴尬样子,不由打了几个哈哈,干笑道:“耿兄台,咱师兄无疑性子急了一点,说的话倒是爽直,依你说咱该怎样办,你说!”
竟是给他师兄打了圆场,耿仲谋乃三雄之首,听了话,笑着回道:“依在下愚见,咱在场的人,此刻比划未免有失风度,不如合力去寻那秘笈,不管谁找到了,都不许据为自己有,大家再行比划,谁败了就没份,谁强便给了谁,真玄老道,你说这可公道么?”
耿仲谋年纪青青,看样子不超过三十岁,但说起话来却是伶俐,分明毫不含糊,不愧为三雄之首。
耿仲谋偏偏头,笑对朱洁馨道:“愚见朱帮主以为如何?”
朱洁馨点头不语,心中却不甚快意,她对这群武林败类,为别人武笈,力争豪夺,实感痛恨。
龙蜃帮三个人,昆仑三剑下地时已然注意到,莫愁及冷霜两位香主,久闯江湖,昆仑三剑早已认得,只有这个年青貌美的少年,三剑未识何人,此时听了耿仲谋的说话,才齐齐心头一亮,自忖道:“她是龙蜃帮的新帮主?”
倪德居欺朱洁馨年轻,并不放在眼里,却对耿仲谋道:“你老弟怎么做都行,何必征询他人意见?”
斗然间,但听朱洁馨傲然叫道:“且慢,在下也有意见奉告各位采纲!”
各人不由一愕。耿仲谋笑道:“朱帮主有何高见,但说无妨!”
老道真玄,轻蔑地瞥了朱洁馨一下,冷冷道:“尊驾就是龙蜃帮主,也为阴阳门秘笈而来?”
朱洁馨点点道:“在下正是!”
又摇摇头道:“在下却非为窃据他人秘笈而来!”
听得各人如堕五里雾中,不是为争秘笈,不远迢迢千里来此何为?
朱洁馨把脸一端,朗声道:“我龙蜃帮一向行径磊落,处事光明,在下朱某虽不敏,却非窃据他人武笈小人!”
简直在骂人,说到这句话,人群中显有骚动不安迹象,昆仑三剑听得不耐烦,嘈声大呼道:“朱洁馨,别恃你是龙蜃帮主便可口出不逊之语。嘿嘿,你这小辈,若惹起爷们火起,不把你教训教训才怪!”
倪德居与元元子已然双双挺身而出,手里宝剑连连幌动,时已昏夜,全山浸入迷蒙景色之中,剑光映在夜色,闪闪发光,倒也寒森森地令人生畏。
真玄自顾兄弟三众,孤身作客,龙蜃帮在这一带势力极大,当真惹起,也非上算。当前这老道人,并非怕那后生小子,而是对龙蜃帮忌惮而已。
这其间,也听耿仲谋振嗓大叫道:“昆仑三剑少安毋躁,且听朱帮主说下去再发未晚!”
昆仑三剑辈份虽高,但耿仲谋却不大尊重。真玄心中好生不快,他为人本极深仇,只好强行按捺心头之火,劝令两个师兄弟别轻举妄动。
朱洁馨英风飒飒,连眼尾也不瞧昆仑三剑,续道:“在下此来莽苍,为了那些武笈也是了实。”
所说竟是前后矛盾听得她手下两位香主眉儿直攒,昆仑三剑更是哗然大叫。倪德居嘿嘿冷笑,打断了朱洁馨的话叫道:“朱洁馨,亏你是一帮之主,居然语无伦次!”
一旋头,对场中各人叫道:“别要听她什么疯话,咱还是赶紧上山觅那秘笈为妙!”
朱洁馨吃吃笑道:“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你怎能遽尔断定语无伦次?”
耿仲谋皱一皱眉头,说道:“朱帮主你说下去好了,别理那三个老儿打科Сhā诨!”
至此,朱洁馨才得侃侃而道:“在下为了武笈,并非志在据为己有,窃以为那些武笈出自邪宗,武笈极为邪门,留在世上,有损无益,以在下愚见,找到了时,谁也不能要它,把它毁了也罢,或者藏在一处秘密地方,然后听候武林公决!”
这话本来有点理由,但昆仑三剑,间关跋涉,那肯就此依了朱洁馨的话罢手不夺,自然大叫反对。
耿仲谋则别有用心,他本仗义行侠之人,也来巧夺别人武笈,只因他想夺取这些武笈,乃缘想把它练成绝技以后,以了多年来的心愿,他之投入八骏之门,也是为此。
列位谅不忘记,当年耿仲谋爹爹千手如来耿鹤翔死后,他姊弟俩为葛衣人收为徒弟,那时耿仲谋姊姊不叫“莹儿”,原来名字是“耿仲洁”,莹儿之名,后来才由葛衣人替她取的,这段关节,做书人于下集自有交代。
葛衣人收了耿氏姊弟以后,即朝夕教以紫府武功,在他心意,不外想藉此来对已故挚友千手如来表示一点忏悔,怎知耿仲谋这孩子,极是偏执,念及祖父惨死,愤激难平,但在师傅面前,却不露半点形迹,且认真学习技业,三载以后,紫府门技业已然粗有成就,乃在一个风雨如晦之夜,遽尔离开。
那其间,葛衣人已知不妙,到各处找寻,却找他不到,原来他已逃抵关外,在黑水长白之畔,托庇于八骏门下,拜该派第二代掌门慧觉禅师为师,与冷霜边强两人一同习艺,只缘他是带艺投师,身怀绝学,故慧觉另眼相看,虽然进门迟些,竟忝居大师兄。
谁知习技以后,才知八骏技业不过尔尔,要与紫府比较,相去不远,他本发誓以后向紫府报复,不用本派武功,但八骏技业虽俊,要克制紫府还不可得,是以朝夕梦寐以求,若能获得阴阳技业,便可与葛衣人一较高下了,但又不敢上长白山找阴阳二怪;一来阴阳二怪性情奇僻,收徒必须在婴儿时期,大些他们不要,何况带艺投师;二来诚恐查悉,他是千手如来孩子,到那时不只学不到功夫,恐怕连性命也不可保了。
年复一年地忍耐着,直到慧觉坐化,他继掌门户五年之后,一次偶然下山,碰上昆仑三剑,才知阴阳门武笈落在莽苍,也是昆仑三剑合该倒毒,因其一向对耿仲谋为人最是了解,认定他乃一个武林铁汉,料不到也会觊觎别人技业,其实在耿仲谋说来,乃是情非得已。
这段往事,朱洁馨如何知呢?但听昆仑三剑哗声反对过后,耿仲谋两眸一转,却已有了计较。
他竟不持异议,随声说道:“朱帮主卓见极是,像这种邪门技业,留也无益。喂。昆仑三剑,你等已经一把年纪了,怎地还看不开?”
昆仑三剑对这壮年人似极忌惮,不敢当面发作。只听得倪德居喃喃自语道:“耿仲谋你也休管,找到了秘笈再说!”
这句话正合耿仲谋心意,他心中计较,就是等找到秘笈,再行强夺。要知这壮年人出身名门,在千手如来调教下,根基已经极好,再加习紫府八骏两门技业,合冶一炉,武功相当了得,场中诸人恐无人是他敌手。
当下,耿仲谋别过头去,对朱洁馨道:“朱帮主放心,不过目前秘笈尚未觅到,谈论什么都是假的,好歹上去找它一遭看看!”
朱洁馨亦觉有理,遂答应下来,三拨人马乃夤夜登至绝顶,找到了赤炼人魔修为之处,白白费了整夜,把所有的地方都搜遍了兀是什么也没有找到,既然什么都没有找到,这场争执,也自消解。
直至晨鸡啼晓,天色放白,各人才懒洋洋地下山,各自回去。
途中,朱洁馨叮嘱莫郎两位香主,自返陕川边境一个分舵上等待。自己推说有事,却独自折回莽苍,这位女帮主也忒聪明,她一琢磨,便料到秘笈必还在赤炼人魔身上,那魔头显然尚未到莽苍来,因为她昨宵曾予细心观察,发觉所有地方尽被尘埃封闭,不类有人经过,更不类有人来过,是以急折回头,找个地方遮障,暗藏下来,以俟赤炼人魔,怎知朱洁馨虽机伶过人,还是等了个空。
吃过干粮,好容易才埃到翌日中午,赤炼人魔踪迹杳然,但另外却来了两个陌生少年。
这两人,不消说是方洪与秦寒梅了。
躲在暗处的朱洁馨,早已瞧得一清二楚,她与方秦二人虽素未谋面,但依卡子上线报,她已知来者必是所要侦查的那双神秘少年了。
依朱洁馨揣测,方洪和秦寒梅也必是为夺取老怪的武笈而来,她那里知道,此时方洪与秦寒梅尚不知阴阳二怪的遗笈,赤炼人魔手里,他俩抵此,其志不外在报仇雪恨而已。
朱洁馨且不现身只在落在暗中窥视,同时心中觉得好笑,因为昨宵江湖上三路人物,已经把赤炼人魔老巢仔细搜遍,那里藏有什么遗笈,简直连一把锈刀子也没有。
可是,当她与方洪两人的目光接触时,朱洁馨心下不由微微震动起来。
但见那两个陌生少年,脸孕怒容,杀气毕呈,看去不像来寻宝物,有点似寻隙挑衅而来。
但见他们甫抵当地,其中一人叫道:“到了,梅弟在外看守,待我上屋踩查一下。”
语才已,人已飞身上屋,同时腰际宝刃亮开,陡地朝上一举,这一举剑振雷鸣,隆隆之声,已然起自中天。
那少年脚才踏实,蓦地振嗓大呼:“赤炼狗道,快出来受死!”
一叠连声,叫了一会,屋里兀是静悄悄,毫无反应,那少年双眉一扬,手中剑倏地变招,那一式“七巧飞星”已然亮开,轰隆轰隆巨响,随之而生,雷鸣益厉。
少年人突地撤剑收式,朝地上一叫:“梅弟,打开正门进去,我从屋顶闯入,谅那魔头难逃得了!”
话声才落,身子一沉,已失踪影,地上少年,听了同伴吩咐,一手仗剑,一手擎着黑杖,竟是杖剑并举,登时风雷交振,已然向大门掸去!
这可把朱洁馨看得呆了,她寻思道:“两少年所使剑招好怪,似乎不曾在江湖上露过脸!”
继而一想,心中大吃一惊,肚里反覆呢喃:“剑生风雷,对了,天下使剑的能振剑成雷的,只有赤城一派的剑魔,听师傅说过,赤城山主与剑魔辛源鸣俱已残废,谅来不能使剑了。两少年年纪轻轻,当然不是剑魔,咦,或者是剑魔后人!”
再一想心中已是恍然,剑魔与赤炼人魔有废体之恨,两陌生少年今天寻上门来,莫非是找那魔头为其本门尊长了结过节?
正寻思间,两少年已然一脸失望神气急步闯出,其中一人,连连跌足道:“赤炼恶贼,竟先闻风逃遁了!”
另一人霎霎眼,想了想说道:“既然到了这里,好歹各处搜它一搜!”
他的同伴,应了一声,“好!”身形一长,便朝朱洁馨隐蔽之地掠去。
朱洁馨瞧得真切,知道隐蔽不了,两袖一掀,陡然飞身而出。
她突然现身,倒令方秦两人唬了一跳。朱洁馨一跳出便尖声呼道:“别搜什么啦,赤炼人魔还没有来啦!”
方秦两人乍见对方现身,手里兵刃同时一横,倒提蓄势,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怎地会在莽苍出现!”
朱洁馨一看这双少年,豪迈中带上傲慢,心中既好气又好笑。要知她不论在年纪与辈份上,都比当前两人高,且为一帮之主,那曾受人如此喝叱。
只见她冷冷地笑道:“莽苍又不是你家所有,你既来得,我怎不来得?”
方洪本是仁厚好礼少年,所以会忽然变为傲慢浮躁,大抵因身负奇冤,报仇心切,怒恨交迫所致。
给朱洁馨这一说,方洪倒觉自己有点卤莽,歇了歇,把脸色一宽,双拳抱起,对朱洁馨施礼道:“在下因血仇未报,找对头人找得急了,难免疏于礼节,但请女英雄原谅!”
又道:“敢问女英雄是何方高人,与赤炼恶贼有何渊源,若非赤炼恶贼一路,在下倒不敢开罪!”
究竟方洪和秦寒梅怎样找寻赤炼人魔报仇?下集自有分解。
第十三回:行侠仗义踩魔踪
朱洁馨心中骂了一声:“好小子端的目空一切!”
却不着形迹,笑笑道:“我与亦炼人魔,既无过节,亦非朋友,到此何为,倒不是尊驾所宜过问。”
顿了顿,续道:“你既动问,我告诉你也不妨,我叫朱洁馨,现在忝任龙蜃帮主便是,尊驾又是何人,与赤炼人魔有何过节?”
对于龙蜃帮这个帮会,方洪在前辈口中,早已听过,心目中认定是个邪恶绝伦的帮会,此时一听朱洁馨自承是龙蜃帮帮主,不由皱起眉来,想道:“龙蜃帮臭名昭彰,与赤炼人魔不过五十步与百步之间,该帮帮主岂有无故至此,想来必与那魔头一路了!”
不只方洪作如是想法,秦寒梅也有同感,方洪尚未开腔,已听秦寒梅喝一声,叫道:“洪哥哥,与那婆娘噜苏做甚,她既是龙蜃帮帮主,谅来不是好人,到莽苍来还不是与赤炼恶贼一丘之貉么?”
语才毕,刷地一声,手里剑已然刺到,这一招乃奔雷剑中的“八方风雨”精妙招式。
剑气森森,剑光闪闪,夹在风雷骤发之中,已向朱洁馨分心刺到。
朱洁馨心中微微有气,暗骂道:“好个狂妄的少年人!”手里大毛笔顷刻亮开,倏地手腕一翻,化作千百条利刺,便朝对方持剑腕口拂到。
要知朱洁馨自幼在铁笔书生调教下,扎基甚稳,加以年来勤修,功力精湛,技出名门,岂是弱者可比,一径亮出,秦寒梅那招八方风雨顿时受制。
猛可里,陡觉腕上一寒,心知不妙,正待变招还击,已然不及,百忙中脚下三爻六变,竟然亮出紫府门轻功,身似游鱼,幌忽闪过,同时左袖乍飞,八手神功陡然打出。
朱洁馨那一招不过志在迫倒这个高傲无礼少年,无意伤害对方,因是之故,秦寒梅一退,她也撤笔,才撤到半途,猛见对方左袖打出,宛如八手齐动,袖影如山,直罩过来,竟然给对方弄得眼花缭乱,心中着实吃了一惊,大毛笔急急一卸,“黄龙掉尾”,身形往后一扳,方堪堪避过。
一甩已经丈许,心中大惊,自忖道:“这孩子年纪轻轻,想不到技精如许!”
这其间,忽听方洪大声叫道:“梅弟休要轻举妄动,待愚兄问清楚你再动手不迟!”
秦寒梅果然笑嘻嘻地止步不赶,斜挂脑袋叫道:“贼婆娘,我那怕你是什么帮主不帮主,好歹教你见识见识厉害!”
这一下,倒把朱洁馨招惹得真个恼了。大怒道:“好小子,本帮主好意待你,你却恃技行凶,当真以为本帮主会惧你吗?”
边说边倒提大毛笔,便待与对方硬拚起来!
却听得方洪连声叫道:“朱帮主休要动怒,请听在下一言说去!”
朱洁馨强捺怒气,哇然叫道:“有什么话快说,哼,你们就是一齐上,本帮主也不介意!”
嘴里说的倒硬,其实以朱洁馨此时技业,要应付方秦中任何一人,虽还勉强可以,但要与两人合斗,难免心余力绌了。
方洪想了一想,笑道:“只要朱帮主不是那魔头同路的,与咱并无过节,何必伤了和气!”
秦寒梅心中气愤难平,陡然手中剑杖并挺,叫道:“洪哥哥休要着那婆娘欺骗,既到莽苍来,还不和那魔一路的么?”
朱洁馨也按捺不住,嘿嘿又是连声冷笑,大毛笔一拨,呼地一声,罡风迸发,哗喇喇地把身畔大石击得粉碎。
方洪忙不迭叫道:“朱帮主休要着恼,我这位盟弟,性子是偏急了一些,人却还耿直可喜!”
朱洁馨秀眉一挑,冷冷道:“有话快说,休唠唠叨叨,本帮主没有空儿陪你!”
方洪陪笑道:“看刚才帮主亮出家数,像是前辈英雄铁笔书生技业?”
朱洁馨略一怔神,瞪眼道:“你这小子也知世上有铁笔书生?哼,他老人家就是家师,你待怎地?”
她心中之气已然消了一半,只缘方洪言语之间对尤文辉颇存敬意。
方洪干笑两声,朗朗道:“尤前辈乃武林豪侠高人,武功德望,为同侪后学所钦仰,在下虽生也晚,对前辈高人,却还略知一二。”说到这里,脸色倏地一整,吭声叫道:“铁笔门下,代出英豪,敢问帮主,何以舍正道而弗由,却到龙蜃帮里去混!”
朱洁馨听了话,心中放亮,却故意哈哈问道:“到龙蜃帮里去混有什么不好?”
方洪剑眉一挑,豪然叫道:“龙蜃帮臭名昭彰,为祸武林,谁人不知,远在几十年之前,尊师尤老前辈便曾与该帮结下梁子,嘿,你却如此无耻,为帮主地位之利,甘冒此大不韪,当真背叛师训!”
朱洁馨却不着恼,脸色反而宽和,微微一笑道:“你怎知我背叛师训?先师尤老前辈,并没有叫我不投正义之门!”
方洪心中一气,叫道:“罢了,与你这无耻之徒废话也是无益,想不到忠义辈出的武林门中,竟出你这个厚颜败类!”
一边说,方洪一边看着朱洁馨的脸孔,她竟然半点羞赧的神气也没有,心中益是恼恨。
朱洁馨忽地温和地说道:“孩子,你年纪还青,那知世上善恶之事!”
她的语调微微激动,宛似蕴藏无限心事,那些话,轻轻说,像叹息,不像言语。
方洪心下一颤,心幕之间,蓦地掀开在宝岛上的一幕。
止不住的反覆寻思:“善恶的事,煞是难解,我娘本属忠义中人,也会忽然走上邪道,忒是奇怪!当前此人,既是铁笔书生门人,按理不该混进龙蜃帮,但事实摆在目前,那婆娘却是龙蜃帮帮主!”
显然方洪对龙蜃帮并不怎样熟悉,对龙蜃帮的弃恶从善的来龙去脉益是茫然无知。
正怔怔寻思间,又听朱洁馨续道:“你等为伸张正义,疾恶如仇,其意本善,我不会怪你们的。”
她微微吁了一口气,说道:“只是你等未免冲动了些,不分青黄皂白,遽尔出手,遇上坏人,自然没有问题;若撞到好人,岂非平白与人结下一椿梁子!”
秦寒梅不比方洪,故对朱帮主言语感受不深,只听她冷冷地道:“你的话倒说得乖巧,好人坏人并非没有分别,龙蜃帮在江湖中行事如何,你既身为该帮帮主,还会是个好人?”
秦寒梅的话也非无理,但听朱洁馨长长一叹过后,幽幽道:“唉,难怪武林中自惜羽毛的比比皆是,名誉影响之深,委实令人寒心!”
朱洁馨不忙把话说下去,忽然问道:“人性本善,习俗相移,迁善为恶,或化恶为善,世上岂无?”
话犹未讫,已给秦寒梅一叠连声冷笑打断,寒梅嘿嘿叫道:“敢问帮主,尊驾如此所为,是迁善还是化恶?”
朱洁馨面带愠容,反笑道:“在下就想请教两位,咱龙蜃帮是否注定终古行恶,没有移恶为善之日么?”
秦寒梅冷冷道:“这般说来,贵帮已经是忠义之派了啊?”
朱洁馨一笑颔首,犹未答话,方洪已然接上了腔,他心境渐次开朗,抢着答道:“人孰无过,况帮会耶?过而能改,古今一体。若贵帮当真痛改前非,幡然改图当然是件好事,安有不可?”
朱洁馨笑道:“倒是这位小哥明白些。不瞒两位说,敝帮面目,与三十年前已是截然迥异,盖自敝帮前辈主唐凌宣身故以还,由徐帮主既掌帮务,徐帮主本江湖上响叮当的汉子,锐意改革之下,已成江湖忠义一脉,两位谅少在江湖上行走,是以不知,我朱某虽不才,尚不致背师训,叛侠道,与歹人同流合污,对行事处世,毫无亏于江湖道义,倘两位不信,尽可向武林同道打听,自然分晓”
朱洁馨侃侃而道,意诚心挚,方洪鉴貌辨色,也知不假,不由皱眉地琢磨道:“对了,善恶一事,端在人为,门派与人,并无不同!”
同时心中微微震动,又想:“莫非我娘改投阴阳魔宫,别有苦心,诚是,则我方洪岂非蒙上不孝之名!”
须知这孩子不仅侠骨天成,且生性笃孝,前此贸然不悟倒也罢了,一经憬觉,那有不耿耿于怀之理?
又听朱洁馨续道:“两位既然明白,在下也不便相瞒,我这番跋涉间关抵达莽苍,还不是为了阻止赤炼人魔作恶下去?”
方洪吃了一惊,问道:“贵帮与那魔头也有过节么?”
朱洁馨摇头道:“那又不是,在下此来,乃是想向他夺回一套旷世武笈,不知如何那套武笈竟落在这魔头手里!”
说到这里,朱洁馨定睛细看方洪满脸诧然颜色,心中想道:“莫非阴阳二怪武笈落在赤炼人魔手中,当前两人尚不知道?”
却听方洪一脸疑惑颜色,问道:“什么旷世武笈,怎地在下没有听过?”
朱洁馨庄严地应道:“还不是长白阴阳魔宫的七十二种绝世武学么!似此无上武功,若落在坏人手里,岂非如虎添翼,因是之故,在下急赶来此,准备拦截夺回,然后用龙蜃帮名义,折简天下英雄,聚会公决!”
方洪哦了一声,这才明白龙蜃帮果然弃恶从善,才明白朱帮主厮守莽苍的一番苦心!
一瞬间,方洪忽地心念怦然一动,心中吃惊道:“照这般说,我娘必已遇上那魔头啦。七十二种秘笈,本是娘承受阴阳门遗产,一向由其保有,怎会落在赤炼狗贼之手?”
越想越是心慌,脸色跟着大变,口唇颤动,几番想用口说话,却说不出来。
这时,却听秦寒梅颤声叫道:“洪哥哥,如朱帮主所说属实,伯母她老人家恐怕已遭……”
这位姑娘与方洪血脉相连,痛养相关,乍闻消息,心中一急,竟是泪滴当场。
直看得朱洁馨莫名其妙,惊问道:“这位小哥,你说什么,怎地忽然伤心掉泪啦?”
方洪对秦寒梅安慰道:“家慈若果真返中土,亦必非孤身单行,我料宝岛各人过节必已化解,宝岛高手如云,必有人陪她一起走路。梅弟休忧,即使秘笈落在那魔头手里,也必定是偷窃而得,谅娘无虞,如此说来,家慈想已重返中原了!”
朱洁馨此际才听出端倪来,不禁奇道:“尊驾贵姓大名,看你家数,分明出诸赤城门墙,令堂何人,莫非是阴阳宫甚有渊源人物?”
话里朱帮主早已听出,方洪的母亲乃阴阳门七十二种秘笈的掌管人,若非阴阳魔宫门人,怎能有此缘法。同时她心中引为怪异者,是赤城与阴阳二派,一向世仇,积不相容,怎地呣子二人,竟是敌对派别!
她那里会知,阴阳门面目早已改换,与她的龙蜃帮一般,已成武林正派,这段底蕴,若非亲睹耳闻,难怪局外人莫测高深了。
朱洁馨话声方落,陡闻方洪长叹一声,抱拳道:“恕小子方洪适才得罪,但愿帮主海涵!不错,我方洪是出自赤城之门,家慈苗金凤刻为阴阳宫掌门,正是七十二种秘笈的承受人!”
朱洁馨反覆吟哦:“苗金凤,苗金凤前辈,唉,怎地我从没有听见过武林中有人提起令堂大名!”
她那里知苗金凤之晋掌阴阳宫门户,乃属天假其缘,其本身不过武林小辈,名望技业,俱少人知,朱洁馨何由能知?方洪强笑道:“家慈一向隐居天姥一线天中,少问江湖俗事,也非武林高手,难怪朱帮主没有耳闻!”
当下,乃把宝岛之事说出,朱洁馨才知苗金凤来历以及承掌阴阳门的一段渊源。
方洪把始末奉告完竣,复呵呵笑道:“家慈与帮主见解如出一辙,她也认为善善恶恶,端在人为,与门派无干,故尔才接受单老前辈临危之命!”
朱洁馨吹了一口气道:“天命有所归,善恶也有变化之日,像我龙蜃帮,以及令堂掌门的阴阳一派,夙誉不馨,也有其辉煌之日,这倒是武林一大喜事呢!”
经过这番解释以后,彼此疑窦,已然云散风流了。朱洁馨偶然翘首望了远天一下,但见日影已渐西斜,不知不觉已过了好几个时辰,黄昏行将降临。
过了半晌,朱洁馨对方洪道;“看来赤炼人魔未必会返老巢,在下所引为忧者,就是其身挟武学至宝,此时如不从速踩缉,以那魔头生性之狡狯,心思之灵巧,倘当真觅得秘|茓,就难找了,若被其练成气候,那其间,怕又是武林一大劫数,方兄台以为然否?”
方洪点点头道:“但愿帮主见义勇,相踩缉则个!”
朱洁馨笑了一笑,说道:“君子当仁不让,我辈江湖道岂有见义退缩之理。”
稍停,她说下去道:“过去,在下不知令堂乃武笈主人,是以Сhā手争夺,此刻已然明白,自然不好意思Сhā手,方兄台客气了,相助也只好从旁,至于寻觅大任,还是由方兄主理!”
方洪口里道谢,却不及其他,朱洁馨又道:“若赤炼那魔头不来,依方兄心目中,那魔头还有什么去处?”
方洪摇摇头,忽听秦寒梅叫道:“我又猜到那魔头的心意了!”
朱、方二人同时一楞,方洪皱眉问:“梅弟有何高见,但请赐告!”
秦寒梅慢吞吞地道:“我猜他必定挟秘笈,远走长白,便在天池绝顶,觅地修为,好在那儿阴阳魔宫未毁,不愁没有修为之地!”
朱洁馨想了想,却问:“秦兄弟何所见而云是,竟料那魔头会上长白天池绝顶?”
秦寒梅答道:“以管见所及,言来也极简单,只缘那魔头乃白慈老妇之后,白慈与阴阳门二怪一向交厚,他师傅妙真又曾是阴阳门记名弟子。那魔头此去长白,大可以失矫命,伪称继承阴阳门一脉,以塞武林之口;二来长白天池,形势险竣,老怪物生前,遍布机关,外人涉足,动辄罹祸,此也可阻别人觊觎踩缉之心,有此二点,我料那魔头必上长白无疑了!”
秦寒梅的话,倒也几分道理,可惜她只猜对了一半,一半还没猜着。赤炼人魔此番果真容逃上长白绝顶,除开有寒梅所说原因外;主要是为了疗治体内那慢性剧毒,长白乃二怪老巢,携二怪真容上去,慢慢琢磨,比较方便,此也原因之一。
既然琢磨出眉目来,方洪陡感心焦意烦起来,恨不得立刻动身,赶到长白,上天池搜索去。
方洪听完了秦寒梅的话之后,不胜忧心地说道:“梅兄弟说的有理,只是你猜得到,别人当也一样可以猜得到,怕只怕家慈也如梅兄弟一般想法,追踪上长白,那么胜败荣辱,诚不可知,这怎不教人忧心如焚呢!”
一旋身,双拳抱起,对朱洁馨道:“多蒙朱帮主相助,在下感激匪浅,尔后尚望帮主多予帮忙,代为打探魔头行踪。
在下因忧母难,报父仇,心如火烤,难以久事奉陪就此请别,若与那魔头过节了结,自当亲诣贵总舵面谢!”
朱洁馨见他焦急到如此样子,不便挽留,只好说道:“方兄去志既决,我也不便强留,只有祝兄台马到成功,了结心头夙愿。这样办罢,你赴长白,我却留在这里,等候那魔头,以免那魔头不赴长白而到莽苍时,兄台扑了个空,徒然跋涉!”
这主意不差,方洪既明白朱洁馨为人,自是欣然应诺,当下,两人乃约好怎样互通消息办法之后,方洪与秦寒梅乃毅然与辞,飘然自去了。
那知方洪此一去,结果未知,但朱洁馨留在莽苍,却等不到赤炼人魔,反而来了苗金凤与莹儿二人。
话休絮烦,言归正文,且说朱洁馨把遇到方洪的始末详情告知苗金凤之后。那妇人沉吟道:“依馨妹说来,犬子方洪与那少年同伴,已然兼程上长白了?”
此时,不论苗金凤,以及朱洁馨俱不知方洪同行少年,那女扮男装的秦寒梅。虽然苗金凤心中十分诧异,兀是猜测不出那人便是秦家女孩子。
朱洁馨颔首道:“姊姊说的是,方洪那孩子志甚坚笃,除非中途探得那魔头消息,否则决无中道变志之理。姊姊若念洪侄儿,待妹子陪你,上长白走一遭!”
这话正合苗金凤心意,只缘莹儿因践前师之约,要到雪岭寻觅玄玄子,恐难相偕同赴长白,她若孤身前往,恐怕大有不便之处了!
莹儿也有同感,因道:“晚辈因有要事在身,不克相陪,至感遗憾,既有朱帮主相助,晚辈也放心了!”
莹儿深知以苗金凤功力技业,若碰上赤炼人魔,万难抵挡,朱洁馨既属名门之后,技业不俗,谅赤炼人魔未必得逞,是以对护送苗金凤的心事,才能放下。
朱洁馨笑道:“耿姑娘若有要事,请便就是,对苗姊姊的事,我朱某虽不才,还堪担当!”
别头又对苗金凤道:“但请姊姊放心,明儿我们就赶程回凤鸣总舵,听取关外各舵报告,以便明白那魔头行止,再定计议!”
话声刚落,陡见莹儿张口一吹,那半截残烛登时灭了,屋子里黑沉沉,朱、苗二人甚为诧异,正待动问,继听莹儿低低道:“有人来了!”
一长身,脚下三爻六变,轻飘飘地已然自窗门冉冉腾了出去。
紫府门轻功妙绝天下,朱洁馨那曾得见,此时心中不由暗暗赞叹:“这位姑娘功力果然不凡!”
接着,苗、朱两人也跟踪而出。到得外边,茫茫昏黑一片,却是全无异动,间中除开风扫落叶,沙沙作响,以及蛙虫争鸣,阁阁啾啾而处外,那有夜行人的声息。
朱洁馨心中暗自好笑,想道:“紫府迷宗的技业虽俊,可惜耳目尚欠聪灵!”
沉思未落,骤见莹儿向前跨了牛步,斗然便亮掌向一荆棘丛打去。
同时,口里娇叱道:“何方鼠辈,敢在姑娘之前弄玄虚,还不快快现身?”
原来来人早已藏身荆棘丛中,怪不得外边察看时人踪不见,声息渺然。
莹儿功力精堪,掌劲到处,势如狂飙,宛临利刃,披荆斩棘,那密而且浓的荆棘丛已给她的掌风打得东倒西斜,空隙毕呈了。
果然喝叱之声一过,自空隙处闯出两个青年人来。才现身便呵呵朗笑起来,喝采道:“姑娘果然好身手,敢问是那一条线上的朋友?”
莹儿轻蔑冷笑道:“教你这两个鼠辈知道,姑娘乃紫府宫的弟子莹儿,你可曾耳闻么?”
两条汉子怔了怔,似乎闻过莹儿这个名字似的,犹未答话,又听莹儿不住价地吆喝道:“何方鼠辈,怎不快亮万,夤夜上莽苍来,意欲何为?”
话才落口,已然有人呀地一声接上了腔,那接腔的人可不是对方两个男子,而是龙蜃帮的朱帮主。
但听她呀然叫声过后,嚷道:“我道是何方英雄,原来是八骏三雄的冷英雄与边大侠驾到,失迎,失迎!”
不错,来者乃八骏三雄中的老二与老三,只有老大耿仲谋不曾同来。
朱洁馨的话一歇,那叫边强的冷冷叫道:“朱大帮主,你好不守信,幸巧咱大哥机伶,叫咱哥儿俩再上莽苍勘察,不然,倒教你瞒住了,敢问朱大帮主,既搜不到秘笈,理该返回总舵拥香衾高枕歇憩,还在此餐风露宿做地,敢问这又是意欲何为?”
朱洁馨以帮主身份,给对方一再出言奚落,而又发作不得,不由心中惭愧,脸上飞霞起来。竟然一时语塞,呐呐良久,方道:“我在此等候朋友,难道不可以么,我又没有夺得秘笈,你等二人讥讽什么?”
冷霜呵呵笑道:“朱帮主,明人不说瞎话,谁不知你在此等那赤炼老道,可惜白费心机!”
果然给冷霜一猜便着,其实昨宵各路人马下山,全都没有真意,不过作作姿态而已,朱洁馨固然返抵山上,八骏三雄与昆仑三剑也不傻,他们虽没有上山,却在山边必经要道把守,朱洁馨返抵山上,他们何尝不知,故在翌日,天才黑了下来,八骏三雄中的老大耿仲谋便和老二老三商量。
耿仲谋对他两个师弟说道:“赤炼人魔顾然不在莽苍,我所顾虑的是他的秘笈仍藏山上,只是不曾给我们搜到而已,今朱洁馨还在山上逗留了不少时候,料其也不傻,必各处寻觅,恐怕搜处比我们昨晚还要仔细,万一当真给她得去了,那倒棘手,不如二位贤弟上去打听一下,比较妥当!”
当下,冷、边二人应诺上山,两人乃八骏唯一高手慧觉禅师的衣钵传人,功力自是不可小觑,八骏向以轻功高妙宛如骏马得名,故冷、边两人悄然抵达屋前,当时朱、苗尚未警觉,只有莹儿功力最深,才觉察到有人来了,到外边去时,正是冷、边师兄弟暗藏附近荆棘丛中之时,故给莹儿瞧得一清二楚,两掌便把他俩迫了出来。
朱洁馨羞怒交迸,良久说不出话来。又听冷霜叫道:“朱大帮主,你在山上耽了两夜一天,闲着干吗?还不是到处搜寻赤炼老道藏下之物。兹你自言未得秘笈,口说无凭,怎能叫人相信!”
朱洁馨气极喝道:“那么,你兄弟要待怎地,才能相信?”
冷霜犹未开口,却听边强纵声答道:“那倒容易,你让我搜一搜身上和行装,如果端的没有,便放你下山!”
是可忍孰不可忍,对方未免欺人太甚了,朱洁馨乃一帮之主,说话不算倒也罢了,还要让人家搜身,何况男女有别,如何搜得?
朱洁馨只气得银牙咬碎,杏眼圆睁,气呼呼地正待发作,却听莹儿清叱一声,叫道:“好狂妄的鼠辈,凭什么本领要搜人家,姑娘倒要领教一下!”
且说且移步,也不见她身形怎样挪腾跳跃,人已冉冉而至,看似慢缓,却是迅如轻风掠到。
大凡轻功已臻炉火纯青的人,起步更见从容利落,莹儿有意显点颜色给对方瞧瞧,是以把紫府门的绝顶飞纵术展出。
她亮出这一手,对方果然吃了一惊,只听得冷霜对他的同伴边强低低说道:“那女子的家数怎地和咱的大哥一模一样,莫非咱撞上唐古拉山来的人物!”
只缘八骏三雄之首的耿仲谋,出身也是紫府迷宗,冷、边二人既属他的师弟,素日里也曾见过,那有不懂之理?
边强颔首道:“待小弟试她一试,便知真假!”
语未落口,莹儿已然闯到跟前,冷冷地问:“你们两人就是八骏中人么,是慧觉老和尚的什么人?”
话声冷峻中带着傲慢,冷、边二人也是武林高手,一瞥心中登时有气,只听得边强大声叫嚷道:“好啊!咱没有问你,你倒查起咱哥儿的根儿来了!”
莹儿左袖一扬,八只袖影随风幌到,边强给这阵袖影幌的眼花缭乱,心下微微一惊,脚下蟠龙绕步,斜斜躲过,口中呼道:“你不说,咱哥儿也知你的来历,你是来自唐古拉山,唐古老儿的晚辈,对也不对?”
莹儿吃了一惊,自忖道:“好家伙,两小子竟看出我的家数!”
口里却傲然地回道:“是紫府宫的门人又怎样,要是心中不服,可以和姑娘较量较量,姑娘若输了,但凭你哥儿搜去!”
边强心头火起,竟是按捺不住,只见冷霜急急拉了他一下袖角,轻声说道:“边兄弟休要卤莽,待我问清楚她!”
边强咬牙道:“这贱人目中无人,当真可恨!”
冷霜笑道:“她既是紫府中人,咱岂能卤莽,要知大哥……”
说到这里,忽地顿住不响,拿眼看了莹儿半晌。冷霜未尽的话,边强当真明白,他心知老二意思是本门大哥乃出身紫府宫,多少与紫府门的人有些牵连,因不知来人究竟与大哥有无恩怨,因不敢轻举妄动,免致后来在大哥面上不好看。
此外,冷霜有顾忌,本门大哥带艺投师,不告而去,等如叛离师门,来人既属大哥前师门下,万里迢迢,抵达中土,来意未明,那能料她不是为找大哥清理门户而来,有此两点顾忌,冷霜乃持重从事了。
他哥儿俩一问一答,莹儿自然听其不懂,又是冷冷叱道:“商量清楚没有?如是胆怯认栽,就及早给姑娘滚下山去,姑娘不为难你就是!”
第十四回:姑娘深明大义
冷霜听了并不生气,反而彬彬有礼,朝莹儿一揖道:“在下冷霜,久仰紫府宫大名,如雷贯耳,惜缘悭福浅,兀未拜会,今天当真有缘,得与姑娘相聚,幸何如之,敢问姑娘芳名,赐教之后,斗也好滚也好,咱哥儿俩自当敬聆尊命!”
莹儿想了一想,冷然道:“姑娘叫耿莹儿,好小子,听到没有?”
“耿莹儿!”冷霜与边强二人不由同时反覆思索,这个名字委实陌生得很,从来就没听过。冷霜心中想道:“江湖上可没有听过耿莹儿的名儿,不过,那女子既来自唐古拉山,远离中土,迢迢万里,其名不彰中原,也非奇怪的事!”
冷霜那里知道当前的人便是本门大师哥的嫡亲姊姊,化名为莹儿的耿仲洁呢?只缘仲洁改名为莹儿乃在她弟弟耿仲谋出走以后,是以这名字连耿仲谋也不知道。设若莹儿把本来名字叫出,冷、边二人自会一听便知了。
这其间,冷霜正怔怔间,斗然间,但听不远处有人振嗓大呼道:“八骏中的朋友,哈,你们也来了,好在老夫不傻!”
话方落,已然见三条人影疾奔而至,来人俱是白发飘飘,身负利剑,他们不是别人,乃是昆仑派的三个老头儿。
对于昆仑三剑的重来,八骏中两个师兄弟,并不感怎样诧异,边强只淡淡地望了三个老儿一眼,微微笑道:“你们也回来了,秘笈可没你们的份儿!”
为首的倪德居老儿,年事虽高,人却性如烈火,听了话,哇然大叫道:“八骏中的老三,别恃你们是八骏中人,便欺压我们,咱昆仑派的人也不好惹!”
冷、边二人却不去理他,莹儿嫣然一笑,手一指,指向三老儿道:“你们是昆仑三剑么?好啊!你们也想觑觎别人武学?”
须知昆仑三剑虽无过人本领,成名却早,以武林一派,垂涎他人技业,容有不妥之处,是以给莹儿一说,不由齐齐脸上赤发起来。
真玄老道长摸一摸背负利剑,排众而前,瞪眼问道:“你是什么人,也敢讽讥我昆仑三剑?”
莹儿不答,两袖突然飞扬,顿时十六只袖影齐动,罡风一掠而去,竟是袭向昆仑三剑而去。
嘴里却冷冷地叫道:“教你三个糟老头见识我是什么人!”
罡风卷地而至,竟是疾而不厉,莹儿此一出手,似是无意伤害对方。当前兰个老儿,乍见袖影如山,闪耀眼际,顿觉头晕目眩,正待退避,怎料随之而来的一股罡风,已然掠到跟前,呼呼声中,三个老儿全给这阵急风推得歪歪斜斜,往后倒退。
昆仑三剑为之大惊失色,倪德居叫道:“老二老三,咱碰上硬点子啦!”
真玄也是脸色青白,攒眉道:“不好,那是紫府中人来了!”
八手神功名满武林,昆仑三剑即使庸庸碌碌之辈,在江湖行走这么多年,当年一见便知。
真玄一转身,叫道:“倪老大,老三,有此人在,咱哥儿要争那秘笈,看来是梦想,不如返回括苍再说!”
边强一旁冷眼揄挪道:“我边某早就说过,没有你昆仑三剑的份儿啦,强要争着来出丑!”
三个老头此时神气已极沮丧,只向边强瞪了一眼,也不争那口舌之强,翻身便待下山。
这其间,陡听一把声音,自远而至,那声音在空中飘荡,细如游丝,却是清浙玲珑,尖锐之极,在场诸人,同时俱吃了一惊。
高手们一听便知,发话的人,极有修为,用的是上乘内功“狮子吼”发出,约莫相距数十丈,却宛如贴在人耳畔喁喁说着一般。
那声音带笑叫道:“有什么人在,值得这般大惊小怪,嘿嘿,昆仑三剑徒具虚名,当真脓包货了!”
分明真玄刚才振嗓大叫的话,已给来人听去,此时,忽听冷霜边强两人齐齐欢然呼道:“大哥来了!”
冷霜又道:“昆仑三剑慢行,咱大哥来了,事情自有解决!”
边强接上腔大叫:“大师哥,是紫府宫中的人,她叫莹儿,是个女的,大师哥可认得她!”
语言才下,已然见丛林中走出一个汉子,身影飘飘,来得十分快绝。那人大笑道:“什么莹儿?我倒没有听过,紫府中人来此何为,要找我耿仲……”
说话未已,陡见莹儿面挟寒霜,一长身便已跃到那人面前,喝道:“原来是你这畜牲!仲谋,你竟投入八骏门下?”
走出来的汉子,不错,正是八骏三雄之首的耿仲谋,听得有人对他吆喝,不由怔了怔,向莹儿望去,心头登时大震起来。
边强又是声声叫道:“大师哥,她就是叫莹儿,是紫府中人!”
莹儿脸色一变,悲从中来,双眶已然泛着珠泪,哭道:“仲谋,你这畜牲,也不顾念我家只剩下你我姊弟二人,甘心叛道离师,今日厮见,你叫我做生措置!”
半晌,耿仲谋才能说话,他也是泪承于睫,幽幽泣道:“姊姊,你忘掉爷爷血海深仇?”
莹儿拭一拭泪眼,脸色一端,骂道:“胡说,爷爷临终说什么话来,你这畜牲,擅自妄为,这岂是行孝之道?”
这几句对话,听得在场的人都呆了,料不到八骏三雄之首,竟是当前这位姑娘的亲人呢!
耿仲谋却不答话,行前几步,忽地翻身跪到地上,叫道:“姊姊,我背你远行,改投别派,你要怎样责罚弟弟,我甘受无辞,只是,家仇却不能不报!”
莹儿大怒,喝道:“你要弑师?”
耿仲谋咬牙切齿道:“只恨我技业不济,尚难与那唐古老贼抗衡,前此忍辱负重,在老贼门下习艺,也不外为了报却家仇,倘我这番顺利得手,必定亲手血刃仇家,使爷爷在九泉之下,含笑无憾!”
莹儿秀眉紧斗,想了一想,心头豁然一亮,冷冷道:“噢!这就是你甘背受天下同道耻笑,拟窃据阴阳二怪的本意了么?”
耿仲谋不答,一跃而起,叫道:“姊姊,小弟之话已了,你我虽亲为同胞骨肉,但我向你跪拜请罪,已厥弟责,倘你如再在老贼门下,亦即我家仇人,姑念血脉相连,我不与你作对……”
说到这里,突然侧身一抄,在身上抄出一把大刀来,刷地一声,向着一株大树砍去,同时嚷道:“于今,我与你姊弟之情已绝,就以这树为例,以后,你走你的,我行我是,休要来过问我!”
说到最后几句,竟是声如雷鸣,直震得在场各人耳鼓里嗡嗡作响,可知他已然愤极怒极。
莹儿给他这突如其来的态度弄得一愕,不由气极而笑,嘿嘿叫道:“好畜牲,你不孝不义,我不认你也罢,只是家有家法,那容得你如此放肆,我要把你押回唐古治你一个背叛师门之罪!”
说话才落,却是悲从中来,嘤嘤啜泣,莹儿本对弟弟极是疼爱,只为他变坏了,因此又气忿又伤心。
一抬头,耿仲谋也是满面泪痕,他哭了,他何尝不爱姊姊,何尝愿意骨肉相残,姊弟阋墙呢!
只缘生性固执,看不开瞧不清恩怨征结所在,为了爷爷惨死,矢誓报仇而已。耿仲谋自幼随千手如来在假墓中相依习技历十年之久,这份感情,也实在太厚了。
耿仲谋一拭泪儿,脸色一变,顿时变得铁青,哈哈叫道:“你这不知廉耻的贱人,谁再认你为姊姊,嘿嘿,你连祖宗也不认了,遑论家仇,我来问你,你认贼作父,已经罪无可逭,犹将家中长辈肇赐名字也改掉了,这算是什么道理!”
忽地,眼一瞪,暴喝一声:“贱人,你叫莹儿,莹儿岂是俺耿家肇赐名字?你既这般无耻,我耿仲谋安能认你这不孝之人为姊!”
当前这双姊弟,竟是互责不孝不义,其实孝义之事,有时亦是很微妙,这就是人伦复杂的地方了。
这光景,场中各人俱静悄悄地看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挺身Сhā手。
看了半晌,朱洁馨悄声对苗金凤道:“姊姊,世间忠义之事最难分界,他姊弟俩各有其是,也各有不是,仲谋这孩子倒固执得可爱呢!”
苗金凤叹道:“看来仲谋对待他姊姊是极有分寸,你瞧,他不先责姊姊擅改先人赐名,竟对之行大礼,认了罪,这就是他尊姊姊为一家之长的缘故,因为他愤离师门,未经姊命,算是违背家长之处,但认罪过了,他乃要算姊姊背叛先人附敌不孝之罪。可惜他至今还不明白千手如来与唐古拉铁前辈其实前嫌已经冰释,用不着他来多此一举了。”
两人私下议议论论未已,但听莹儿双眸遽圆,精光四射,两袖翩翩舞动,对她弟弟喝道:“畜牲,你跟不跟我下山回唐古去?”
耿仲谋好像听而不闻,连眼尾也不去瞧他姊姊一下,却遥遥对朱洁馨抱拳道:“朱帮主,对阴阳门武笈之事如何,可曾觅到?”
朱洁馨犹未答话,莹儿又是娇声叱道:“畜牲,你听见没有?不跟我下山,我可不客气啦!”
耿仲谋才回过头去,淡淡地看了他姊姊一下,轻蔑地说道:“你忙什么,我们的事一会再解决!”
这时,朱洁馨才有空给耿仲谋说话,她抱拳答礼,笑道:“在下株守此山,乃为等那魔头,赤炼人魔不来,武笈怎生能够得到!”
耿仲谋略一沉吟,又问:“帮主之言可真?”
他的同伴边强却接上了腔,叫道:“我倒不信她的胡诌呢,大哥,咱还是搜她一搜!”
朱洁馨脸色一变,一翻腕,大毛笔倒提起来,气得满脸通红,正待喝骂,只见耿仲谋脸一沉,吆喝道:“老三休得无礼,龙蜃帮主在江湖上信义彰着,我料朱帮主必不肯轻打诳语。”
他这句话很有分量,须知龙蜃帮自改辕易辙以来,在江湖上的名声极好,耿仲谋料朱洁馨必不会以一帮之主身份来为别派武笈失尽该帮信义,即使朱洁馨一时懵懂,给他这句话一激,不用搜她也会自动坦认了。
耿仲谋的话才落,便听朱洁馨呵呵笑道:“耿英雄倒瞧得起在下,不过,我委实没有捡到什么劳什子秘笈,即使捡到了,也没有你八骏中人的份儿!”
耿仲谋双眉一皱道:“依大帮主这般说,该你们的龙蜃帮才有资格取得那东西啦!”
接着,他嘿嘿冷笑两声,续道:“阴阳二怪已死,史三娘背叛师门,承受遗业资格已经丧失,阴阳魔宫遗笈,乃无主之物,有德者居之,岂你龙蜃帮所专有?”
朱洁馨笑道:“耿英雄未免短见了,我说你八骏中人没有份儿,并非指敝帮才够资格承受,因为这些劳什子秘笈,已经……”
她略略一偏身,伸开手朝苗金凤一指,又道:“已经有了主人啦,她,苗女侠苗金凤,才是阴阳宫唯一传人,二怪生前遗命,已饬徒弟单婵前辈代师授徒,那些秘笈本来由她保管,不幸在天姥之南,为赤炼人魔所夺,耿英雄所说无主之物,当真荒唐!”
这段因果,耿促谋当然不知道,听了朱洁馨的话,怔了一怔,心里寻思:“朱洁馨以帮主身份,所说谅来不假,但这苗金凤是何方人物,怎会是阴阳门传人?”
正寻思间,只听得莹儿叫道:“畜牲,死了心眼呢,朱帮主的话一点也不假,我便是奉武林中人所托,协助苗女侠到江湖上来踩缉那失落的秘笈,你还妄想夺取别人至宝,这种行径,还亏自称耿家之后,辱没爷爷英名了。”
朱帮主不打诳语,莹儿更非随便胡诌的人,耿仲谋对他姊姊的为人,深知有素,要夺取秘笈之心,不由踌躇起来了。
耿仲谋想了想,忽地仰天长叹一声,叫道:“罢了,我耿仲谋要报爷爷的仇,今天看来休想!”
这汉子念念不忘家仇未报,此一心志,也是男儿行径。
莹儿一听,心中不觉酸楚起来。
但听她幽幽对耿仲谋说道:“畜牲,你声声要报仇,若是报得合理,我也不去管你,只是我家与紫府门的过节,早已在爷爷临终时了结,偏你迷了心窍。也罢,你好好地跟我回唐古拉山,谅唐古老前辈也不会深责,你也知道,他老人家一向对你疼爱!”
这话听进耿仲谋耳里,心中大奇,自忖道:“姊姊也是紫府门人,怎地忽然称呼老贼做老前辈呢?”
心念陡然一动,问道:“你也背了紫府,不称老贼做师尊啦?”
莹儿摇摇头,端然道:“畜牲,我岂效你一般行径,随便忘本,我之脱离师门,乃是奉本门尊长之命!”
这话倒奇了,武林中竟有奉师命背师门之理?耿仲谋敞声大笑道:“耿莹儿,你编这些鬼话在骗谁来!”
一连串发生的在耿仲谋的印象中,都是认为荒诞不经,其实这些也是武林之中,前所未有的事。他此际已不认嫡亲姊姊,一转腔,竟呼起姊姊在紫府门中的名字了。
莹儿淡淡地应道:“这有什么了不起,承继垂绝门户,为武林存忠义之派,开明师尊自会恩允!”
稍停,续道:“老实告诉你,我现为凶禽岛主,花妖老前辈传人,有何辱没我家!”
话才已,耿仲谋已然大呼道:“这般说,你还怪我什么,你莹儿可以改投别派,难道我耿仲谋不可以。嘿嘿,你放着家恨不雪倒也罢了,却还装正派来干涉我,要拿我回唐古!”
莹儿脸色益是难看,冷冷道:“不是告诉过你么,我奉师命改投别派,而你这畜牲却是叛离师门,怎能相比,嘿,要是自以为理直气壮,可以和我回去,到唐古老前辈之前申辩去!”
耿仲谋瞪眼道:“我耿仲谋终有一天要上唐古拉山的,你休担心。只是上唐古却非和你辩分什么叛师不叛师,而是为爷爷雪恨报仇了结过节!”
莹儿心中一气,长笑道:“那么,你现在便随我回去,报什么家仇爷恨啦!”
耿仲谋一听,脸色沉了下来,手里钢刀倏地朝天一扬,登时耀起条条银光,喝道:“好不知进退的耿莹儿,我念与你曾是同胞骨肉,才再三让你。于今手足之义已断,如你再唠唠叨叨,我可要把你当仇人啦!”
莹儿一心想把这个不肖弟制服,听了他的话,正中下怀,一长身,袖影如山,便朝耿仲谋跟前罩到,口里尖声叫道:“畜牲,今天就要你见识见识我这个仇人!”
莹儿此际功力,已登炉火纯青,乃武林中一流高手,舞出袖影,厉可拔山,呼呼声中,已然把耿仲谋投入一片袖林之内。
耿仲谋也非弱者,刷的一声,大钢刀竟然归鞘,两袖陡然一扫,罡风骤起,兀是凌厉异常,他竟用家传断玉袖来对付紫宫的八手神功了。
这一下,直看得朱洁馨又是暗里一阵点头,悄然对苗金凤道:“姊姊,这少年行事不失光明磊落,他爷爷昔年技不如人,断金袖败在人家的八手神功;现在他竟想以家传技业来对付仇人所传功夫,以雪前耻!”
苗金凤面现忧虑之色,轻轻点头,两只眸子尽向斗场中紧盯,却不打话。
这其间,场中姊弟俩已然斗得难解难分,斗得急时,竟然只见漫天袖影,滚滚不绝,却是不见人身,看来这对姊弟,功力竟在伯仲之间。
其实耿仲谋与乃姊莹儿相比,相差尚远,所以会久战未下,只缘莹儿欲生擒对方,她与对方毕竟是嫡亲骨肉,那能下得煞手;耿仲谋为了报仇,累年以来,苦修不缀,功力自是不凡,又得莹儿处处顾忌,此消彼长,因而一时倒像不分胜负,其实耿仲谋已给乃姊克迫得处处窘困,施展不开!
斗到分际,陡闻莹儿长长一声清啸,叫道:“畜牲,你服了么?”
场中群雄急拿眼朝斗场中一瞥,不由地齐齐失色。
但见耿仲谋已然给乃姊击倒尘埃,浑身上、中、下盘六个要|茓,已然全在乃姊幌动摇曳不定的袖尖控制之下,动弹不得。
耿仲谋人虽无恙,惟在姊姊袖尖控制之下,稍一挣扎,那坚如钢锥的袖尖便会戳到要|茓,那还会有命在?看来虽不致命,难免被擒了。
只是耿仲谋乃武林中响叮当的铁汉,技业虽是不如乃姊,岂甘就此束手就捕?他已然视姊如敌,为姊所擒,等如栽在紫府中人之下,是以宁死不辱了。
但见他暗里把牙一咬,霍地斜斜一腾身,便待使开燕青十八跌的滚地堂身法游身卸过对方所制,岂料紫府门功业岂比寻常,一发难收,莹儿乍见弟弟身形幌动,要待撒袖变招来不及,两只袖尖,频频便径拂到耿仲谋身上要|茓,上、中,下盘给罩往的十六个要|茓,已然给拂中了八处,看样子,耿仲谋纵不丧命,也必伤得不轻了。
千手如来耿鹤翔这个唯一后裔孤,闷嗥一声,便颓然倒地,口吐鲜血,四肢抽搐,竟是奄奄一息。
莹儿眼巴巴见这个赖以接种传代,继承耿家香灯的弟弟中袖倒下,心下一急,不由哇然哭了起来。
她失声哭道:“弟弟啊,弟弟,你怎样啦,姊姊一时失手,竟把你打成这个样子!”
打斗前后,莹儿声声“畜牲”,严词酷责,此际耿仲谋一给打得垂危,骨肉乃是天性,莹儿伤心之余,心胸怒气全消,竟已改口呼唤“弟弟”了。
这其间,场中诸人也皆惶然挪步围拢上来看视,眼前的莹儿已经哭得像个泪人一般,几乎晕了过去。
就在这个时候,陡见冷霜、边强飕地两声,腰悬百练精钢的八骏马头大刀已经亮了开来。
冷霜把刀锋一勒,咬牙切齿地嚷道:“好啊!你这贱人,恁地如此狠心,竟将自己嫡亲弟弟打死,我八骏三雄,情逾手足,虽不同日生,却愿同日死,先把你这贱人结果了,再殉俺大哥!”
边强也是大骂道:“大师哥稍待一步,小弟跟你来了!”
两人二刀,呼呼声中,便已朝莹儿身上砸到,一人砍向上盘天灵,一人拦腰就斩,用的竟是八骏门中的神骓刀法。
此种刀法,快捷如电,刚柔并济,因其疾逾天马行空,是以喻以本门名号,因称八骏。揆其来历,则是北五省的丧门刀,五虎断门刀,以及麻姑、少林刀等武林中有名刀法,共冶一炉,弃芜撷精而成。
虽然,八骏中人,并非仅以此而赖以威震武林垂百年,但这种刀法,也算得上是八骏镇门之宝。此外尚有八骏神掌,以及分水犀内元真修等心法,做书人未遑详举。
且说冷、边二人既得本门真传,功力刀法自非凡响,那两刀砍到又是捷似流星赶月,宝刀配神招,气势倒也不小。
只见莹儿摇摇欲堕,早已哭晕了过头脑,浑浑噩噩,对袭来宝刀,竟是茫然无觉,看来快要给两刀砍着,身首异处了。
说时迟,那时快,冷、边二人双刀同时掠到之时,陡儿背后风响,未及砍向莹儿,翻腕先拒暗袭。
才齐旋首,乍见眼前乌光四溢,飞来一枝大毛笔,那大毛笔疾如星丸泻地,若不及时回身相挡,只恐没有砍到莹儿,两人自己已为所伤了。
但听得叮当一声震撼人耳的暴响过后,继之又闻数声铿然金属堕地之声。大毛笔与冷、边两把快刀,俱已堕落尘埃了。
不消说,激射大毛笔的人乃是朱洁馨,朱洁馨眼见莹儿身陷危境,浑然无觉,乃掷出毛笔,攻敌所必救,才救回莹儿一命。
在朱洁馨投射手中的兵刃大毛笔,救下莹儿的那刹间,但听得叮当暴响过后,冷霜和边强这两个八骏门的高手,寸腕齐齐一麻,百炼钢刀竟然脱手飞去,堕落丈外,两人心头,不由大震起来,呆在当地。
一震过后,两人想道:“龙蜃帮帮主朱洁馨果是名不虚传,功力如此浑厚,看去和大师哥竟在伯仲之间!”
再拿眼朝两把百炼钢刀看去,心中又是一惊,竟给投来的大毛笔震得弯弯曲曲,十分不雅,他们想,百炼精钢打造的刀子也给震得这个样子,对方功力委实不可轻侮。接着向前一瞥,那大毛笔笔尖已给钢刀削去一大截,三般兵刃,落得两败俱伤。
冷、边二人那里知道,百炼精钢虽然坚韧异常,硬度却是不够,给对方劲力一迫,便会自自然然的弯曲了。
两人一怔过后,心有不甘,竟想舍刀用掌,一长身,便待用八骏掌法来收拾正在浑噩中的莹儿了。
那料到就在金属交鸣,铿然连声之后,莹儿心头猛地一颤,忽地清醒过来。一醒觉陡地双袖横掀,八手神功已然亮出,斜斜朝着冷、边两人扫到,口中怒骂道:“好鼠辈,竟敢暗算姑娘!”
莹儿神智既复,那容两个偷袭的人得逞,而冷霜以及边强师兄弟俩,要把莹儿毁了的希望,也已幻灭。
冷霜、边强掌势未展,已觉眼前一片袖影,挟在飒飒罡风之中,迎面掠到,那劲道端的凌厉非常。
两人一瞥,已知厉害,急切间,脚下蟠龙绕步,身形斜斜一扳,堪堪避过这片如山袖影。
饶是两人闪躲得快,面颊之间,已给对方袖缘拂着,顿觉一阵火辣辣,十分难受,口里腥闷不堪,忍不住喀地一声,吐出二口血痰来。
那血痰竟带上两只门牙,冷霜边强保得身体不伤,但两人牙齿已然掉了两只了。
这一下,倒把冷霜和边强唬住了。莹儿一拂过后,也不追赶,俯首看到地上,又止不住地痛哭起来。
却听得朱洁馨冷冷喝道:“八骏中的两个兄弟,放着伤了的大哥不理,只顾拚斗,这是为了耿大侠么?”
冷霜哀然道:“人死不能复生,还有什么可理?”
朱洁馨秀眉一挑,又道:“你看过吗?耿大侠当真死了?”
这句话一过,使自顾哭泣的莹儿心中一惕,寻思道:“对啊!我怎只顾哭泣,忘掉了看顾兄弟有没得救!”
当下,她止住了哭,半俯身过去,细细给弟弟检查,但见耿仲谋面如死灰,鼻息细如游丝,差点便要气绝身死。
冷霜、边强二人,此时傲气顿消,强忍怒火,也已挪近,哀声问道:“我大哥怎样啦?”
莹儿不答,只顾细心为兄弟诊脉按|茓,过得半晌,才慢慢地直站起,面带泪痕,说道:“仲谋伤虽重,幸亏还有救。”
场中诸人,一听回天有术,都不由色然以喜,龙蜃帮主朱洁馨首先叫将起来,道:“谢天谢地,耿大侠如有救,莹儿姑娘不致抱憾终生了!”
冷、边二人瞪眼催道:“既然有救,怎地还不施治?”
莹儿一伸手,把耿仲谋扶到一块大青石上躺下,蹲下身去,看了她的兄弟又看,踌躇良久,不见出手治疗,只自顾喃喃,声细仅可辨闻,但听她说道:“这畜牲固执得紧,生不如死,救活了徒与武林正派为敌!”
冷霜一听,跳将起来,叫道:“贱人,你不念手足骨肉之情,竟不想救?”
双眸炯炯,棱光夺眶飞溢,又待出手,朱洁馨一瞥,急口叫道:“冷英雄切休轻举妄动,我料耿姑娘不致对兄弟生死袖手不顾!”
莹儿慢慢把头抬起,淡淡地瞥了冷霜一眼,说道:“谁不救那畜牲,嘿嘿,若姑娘不救,恐怕天下能救他的并无几人!”
她这话其实并非夸大,耿仲谋所受的伤,乃是寒岚入|茓,适才莹儿一气之下,便把纯阴大法亮出,是以耿仲谋才会伤得恁地重了。
救治为寒岚所伤之症,确舍花门有独秘之法外,别人倒难救活。这时,只见莹儿慢慢地自百宝囊中掏出几颗如梧桐子大小的丹丸,这些丹丸,芬芳扑鼻,一伸手撬开兄弟的嘴巴,便把那几颗丹丸塞进去,然后和身扑下,口对着口,度气给伤者,竟是以自己的真元送药下丹田以疗伤。
这种疗法,果是新颖,场中诸人见所未见,齐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
须知伤者若是别人,以口度气之法,莹儿拘于礼节,决不能行,那便束手无策,幸对方乃她同胞兄弟,如此疗治,对礼节倒无干碍。
丹丸才下,耿仲谋生机顿萌,面色逐渐转灰为红,约过盏茶光景,但见耿仲谋透体尽湿,汗流如注,浑身雾腾腾地炙热起来。
这其间,莹儿正鼓腮运气,陡见耿仲谋悠悠醒转,急急把口里的真气一纳,停止度气,一翻身便已退开丈许。两眼紧盯着耿仲谋。
莹儿这举动看得众人骇然莫名,展眼间,耿仲谋已然大叫道:“耿莹儿,你好,伤了我,又来假惺惺作态救我,老子跟你拚了!”
也是把身一翻,随在莹儿之后,已然跃到场中,那湿淋淋的一身,犹自挥汗如雨,腾腾热气,冒个不停。
莹儿哀然呼道:“畜牲,我早知你醒来不会干休,唉,我这趟白救了你啦!”
原来莹儿深知兄弟脾气,知道他一醒来,必然发作,若自己犹在度气,给他一出手,必然因血液逆流而致大伤,是以一瞥耿仲谋醒觉,便急急跃开,倒也机伶得很。
她这番疗治耿仲谋也煞费若心,那些丹丸正是花派祛寒宝物“玄玄丹”,若单以玄玄丹来治疗耿仲谋,奏效必没有这般神速。故莹儿乃以本身真气,助药物发挥性能,运行百脉,故只半盏茶功夫,已奏肤功。同时莹儿在治疗又须处处留神,提防兄弟醒来以后,骤放突袭,其用心实在苦极了。
莹儿一呼过后,耿仲谋也不答话,双掌一翻,呼呼声中,已然打出十来招,招招辛辣,俱朝要害扫到。
莹儿仰天长笑一声,并不退让,双袖一翻,八手神功斗然亮出,便已与兄弟接上。
初出手时,耿仲谋心中微微一凛,但觉四肢有点麻软,懒洋洋地力不从心,运起气来,寒意缕缕,流窜脉|茓,及至十招一过,身态已复正常,抑且越战越勇,掌风虎虎,毫不留情。
莹儿功力技业俱在她兄弟之上,耿仲谋虽悉力以斗,一时间也难占便宜,场中高手看了一会,已然看出莹儿实形同游戏,只顾逗引她兄弟舒拳弄掌,完全不像对敌,饶是如此,耿仲谋还是不能取胜。
在旁观看的苗金凤皱眉对朱洁馨道:“莹儿既不愿和她兄弟斗,又何必出手,徒伤和气?”
朱洁馨笑道:“苗女侠有所不知,大抵耿大侠初愈之后,必须舒拳活血!”
不错,朱洁馨倒猜得对,莹儿本无心和兄弟缠斗,所以接招还式,不过用诱兄弟把掌式使出,好澈底疗治痼疾而已。
展眼间,两下里已过数百招,但听莹儿娇叱一声道:“畜牲住手,听我一言说去!”
第十五回:疯婆死死追人魔
耿仲谋久战不下,又值伤势新愈,觉得有点累。他乃武林高手,自然知道重伤新愈之后,不宜过于耗损内元之理,刚才不过一时气忿,此刻既战不过姊姊,再打下去,吃亏势必还在自己,听了话果然身形斜斜一滑,跳出圈子,喝道:“有话便说,我可没功夫陪你瞎聊。”
莹儿叱道:“畜牲,你执迷不悟,我也无法,自此而后,割地以绝,咱不认你这个弟弟了!”
话犹未了,只听得耿仲谋冷冷道:“不认也罢,难道我就认你?”
莹儿杏目一睁,叫道:“畜牲,你方才所受的乃是花派纯阴掌,我虽给你治好,但在七七四九天之内,每天仍须按时调息,迫出残存风寒。早间你已使了三百二十招,今天运动已够,再不能使掌舒拳,否则必致伤及真元,念在同胞骨肉,情断气绝之前,我得提醒你,以后的事,好自为之,我言尽此,畜牲,还不快快下山!”
语至此,声音暗涩呜咽,潸地泪下。
耿仲谋先是一怔,继而心中一酸,皱眉道:“本来么,咱是至亲骨肉,只为你这贱人,漠视家仇,认贼作父,教我怎能容你;也罢,我耿仲谋与你,今生誓不相见!”
话声一落,双手一扬,向冷、边两个同伴招呼道:“两位贤弟,老怪秘笈看来难以寻到,咱还是回返师门,再行计议!”
濒行犹不断回首,望着自己的亲姊姊耿莹儿。莹儿,不约而同,眼蕴泪光,目送着那不肖弟弟,与八骏中另外两名高手背影,消失于陡坡林影之中。八骏三人走后,昆仑三剑也自知无望,嗑然若丧,径自下山,遄返苍括太阿观不表。
且说耿莹儿穷目极眺,直到兄弟耿仲谋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后,忽地仰天长叹一声道:“造化弄人,孽因恶果,可惜祸延下代,当真可叹!”
她一旋首,望了苗金凤一眼,叫道:“苗姑姑,那畜牲一怒而去,恐怕闯祸无日了!”
苗金凤心中恻然,慰道:“莹儿姑娘休忧,我看令弟耿大侠也是个血性男子,绝非邪派人物,或因一时糊涂,致不可自解,将来必有醒悟之日。”
莹儿拭一拭泪眼,苦笑道:“他矢誓报仇,苦心孤诣,要练绝技,是以对贵门武功垂涎,看其濒行神色,似是不得不休,也许他会跟踪上长白,找赤炼那魔头去了。”
苗金凤点点头答道:“我担心的也在此点。唉,其实也难怪他,在迷津未醒之日,教他那能把报仇之志消散。”
她转一转腔,续道:“我曾听令师妹姬儿姑娘说,你也曾因祖父之事,和令师唐古前辈呕过气呢。姑娘你如是,何况令弟,咱只有慢慢琢磨一个好办法,为令师了结这番过节,使耿大侠幡然醒觉!”
给苗金凤一说,前尘影事,陡地涌上耿莹儿的心头,在吉特拉岭之上,她受了雪儿怂恿,竟然与师傅公开为敌,幸亏那一代宗匠的花老前辈代为排难解纷,才不致与紫府宫永结嫌怨,但如今有此可以排难解纷的份量的人,已然早归道山,更有何人,可以出来做鲁仲连呢?
一时间,思潮起伏,不能自己,端的感慨万千,心中不知是悲是愤,真似一团乱如麻丝的情绪,紧紧地把她缠住。
莹儿正陷于胡思乱想中,陡听朱洁馨的声音响道:“咦,又有人来了!”
莹儿斗然一醒,急拿眼朝朱洁馨看去,但见这位龙蜃帮帮主,此时目眺远天,秀眉紧攒,自顾呢喃道:“嘿嘿,来人莫非也是为了老怪遗笈?”
再定睛向朱洁馨眺处注视,果见在云雾相衔山麓,一团黑影,翻翻腾腾,其疾如流星陨地,使的竟是驭气飞行之术,后边跟上二条人影,功夫与那团黑影比较,相去何止千里,因此远远被抛在后。
那黑影似不顾同伴落后,只一味腾扑,展眼已近。
这番莹儿倒瞧真切了,那团黑影,赫然竟是武林怪物史三娘。
这其间,苗金凤也已看得清清楚楚,不由脱口惊叫道:“咦,史前辈来此做甚?”
此语一出,朱洁馨赫然一震,忙问道:“那位史前辈?”
苗金凤目注黑影,口中答道:“史三娘,本门长辈,那位曾在天姥一线天中苦修一十九载,天下无敌的混元一气功高手!”
朱洁馨不知就里,颤声叫道:“那疯怪妇一到,怕你我全得没命啦,你们还不逃?”
这位龙蜃帮帮主显然不知道史三娘返朴还真的事,还以为那怪妇人,一如旧贯,残虐嗜杀,不问是非,行径乖谬。
却听莹儿淡淡一笑道:“帮主放心,史三娘已经回复本来面目,不会再出手杀人。嗯,她此来必有缘故!”
没有多久,史三娘已然扑到众人之前,但见她把残躯一抖,便已挂在一株千年古柏的桠枝上,龇牙一笑道:“唉,找得我好苦,终于找到了!”
看她样子,春风满面,知无恶意,朱洁馨才把压在心头大石放下。此时已见莹儿苗金凤恭恭敬敬地上前问安,开口道:“老前辈何来,找寻晚辈做甚?”
史三娘呵呵笑道:“老娘找寻你等,也是受人所托!”
顿一顿,又道:“你等找到方洪那娃儿么?赤炼小子究竟逃到何处,听说在莽苍,哈,你等却来此株守,空渡有用时辰。”
当前这怪妇人,且未说出来意,先问方洪赤炼二人下落。苗金凤肃然把实情相告,说道:“犬儿方洪闻已赴长白,料系追寻赤炼恶贼而去。”
史三娘两眼一翻,问道:“方洪上长白?嗯,这可坏了!”
苗金凤心中一震,颤声问道:“史前辈此语何来?”
史三娘说道:“长白岂是寻常人物所宜到的地方,方洪那娃儿习艺迄未大成,功力尚浅,二怪虽死,你能料他们生前没有布下机关,倘方洪到了那儿,误中机关,岂非白白丧了一命?”
苗金凤一听有理,心中益加惧怕,又听史三娘续道下去:“再说,以赤炼小子的诡诈百出,歹毒手段,而且功力不在方洪之下,即使找到了也未必便胜,老娘担心他出师未捷,先着了人家道儿,唉,那时节把赤炼小子拿来碎尸万段,也是晚了!”
苗金凤方寸大乱,脸色变为青白,浑身打抖,连声道:“这番要老前辈给晚辈做主了,若是洪儿有三长两短的话,晚辈也活不了啦!”
语迄已是热泪夺眶奔流,这也难怪,母亲爱子乃是天性,况她一生指望,只在此点骨肉上面,二十年来劫难重重,好不容易才看亲儿长成,若有不测,苗金凤当真难以独活下去。
莹儿Сhā嘴道:“苗姑姑别哭,好歹求求史前辈相助,咱三人同上长白走一遭,有史前辈同行,纵是龙潭虎|茓,也不惧了。”
她这几句话不单捧史三娘武功绝顶,抑且实情,因史三娘自幼在长白长大,对阴阳二怪一切知之最详,有她结伴,自比苗耿两女贸然摸索少却风险。
猛可里,只听得史三娘桀桀大笑,笑声才落,陡地振嗓一叫道:“你这丫头,只顾闯荡江湖,忘了前师重托么?”
莹儿悚然一凛,问道:“适才史前辈说受人所托,莫非是我师唐古前辈托你?”
史三娘应道:“不错,除了他还有谁来?当你等离开天姥不过三天,紫府掌门便遣他的大女孩姬儿来一线天找你们,并遗书给我,托我就近打探你等行迹,劝你克日回唐古拉山去,(奇*书*网^.^整*理*提*供)好协助去天火之处,觅那叫玄玄子的怪虫。”
莹儿暗里掐指计算一下,南家遗孤与赤城门人约定比武之日期实在迫近,自己若上长白,势必误了师傅觅宝大事。
捏算完毕,不由惕然对史三娘笑道:“晚辈非是贪玩嬉游,实缘不放心苗姑姑一人独闯,既恁地说,晚辈只好遵命回程,这儿的事,就劳史前辈相助。”
说到这儿,她抬头看了一直没有机会说话的龙蜃帮帮主朱洁馨一下,歉然道:“哎唷,晚辈忘记给史前辈引见一人,嗯,她便是龙蜃帮帮主朱女侠,最好朱女侠他能与苗姑姑同行,这样更好照顾。”
史三娘眼一瞪,看了朱洁馨半晌,傲然问道:“你就是龙蜃帮帮主朱洁馨么?”
朱洁馨见她那傲慢神态,心中有点不快,却是不着形迹,恭恭敬敬地行礼道:“晚辈正是。”
史三娘呵呵笑道:“什么晚辈,前辈,老娘和你是师姊妹呢,令师铁笔书生,你可知是老娘何人?”
朱洁馨蓦地一醒,叫道:“史师姊,对了,他老人家正是师姊的嫡亲爹爹!”
忽地,但见史三娘旋首示意背后,说道:“我早知道你是朱师妹哩。我曾到这里来找你等,也是贵帮这两位香主指引的啊!”
原来场中各人说了这么多的话,刚才和史三娘一起赶上山来落在后面的两条人影,才气呼呼地堪堪抵达。朱洁馨朝着史三娘旋首示意之处看去,才知随同上山的非别人,乃是本帮的香主金钩手莫愁与霹雳掌郎慎二人。
莫愁身形一稳,喘着气儿道:“这位女英雄的话不错,咱哥儿在山下碰到她的,因她要找苗女侠,是以引她抵此。”
朱洁馨秀眉一挑,忽问二人道:“可有新的眉目?”
原来龙蜃帮卡子遍地皆有,对江湖动静一向注视,线眼传递消息无日无之,莫、郎两位香主兹次不随上山,正是留在莽苍附近卡子上等候消息的了。
莫愁、郎慎见问,喘气方歇,便齐声应道:“启上帮主,根据线报,倒有新的眉目啦?”
朱洁馨忙问:“什么眉目?”
莫愁说道:“赤炼那魔头确已逃上长白了!”
朱洁馨犹未答话,已听史三娘叫道:“那魔头当真逃上长白,是什么时候去的?”
莫愁笑道:“走的不久,似乎在旬日之前。”
苗金凤哦了一声,道:“似此说来,洪儿二人料到了长白,那魔头才动身的了!”
莫愁答道:“不错,咱卡子上的耳目通灵,谅无误报。”
苗金凤沉吟良久,泫然对史三娘泣道:“史前辈若有心匡助晚辈,事不宜迟,应该衔尾追上长白,庶免洪儿有不测之处。”
史三娘怪眼一翻,龇牙笑道:“谁想稽延时日,我比你还急呢?”
一仰头,忽对莹儿叫道:“你这丫头行前来,老娘有事相托。”
莹儿诧然行前,问道:“老前辈有何见谕?莫非是要晚辈速回吉岭,此事晚辈已经知道啦。”
史三娘摇摇头道:“不,是咱家庭的事。”
莹儿恭立不语,静听史三娘说下去,但听当前这位怪妇人续道:“事到如今,老娘义无旁贷,一定要陪苗金凤上长白走一遭啦,只是心中悬挂一事,今有你这丫头代为办理,我可以安心啦。”
她稍一歇,又道:“老娘此去长白,说不定什么时候返回,有一事相求必须办到。”莹儿静听不语,三娘接着道:“我留一封信给你,一定要在天姥山比武群雄皆到时,当众展开,如果有人当场提出置疑,就说是我三娘的意思,江湖上腥风血雨,冤怨无尽无休,难道非用鲜血才能了结梁子吗?”
语一已,腰间短链,哗喇喇地亮开,朝身上一卷,众人吃了一惊,定睛看时,才见她那短链已卷出一封信,只一抖,那封书信如离弦之矢,径向莹儿跟前飞到。
莹儿才听罢史三娘的话,心中登时踌躇起来,要她代史三娘行事,委实是件为难的事,正怔怔想得出神之际,陡觉眼前一闪,不期然伸手一抄,已然把史三娘挥到的书信抄个正着。
随听史三娘叫道:“你将来上天姥之巅,把此书交给赤城门掌门人一观,便可代老娘行事,要说的都在书里,不过在他们双方未会面比武之前,不必开启。”
莹儿心中滋疑,史三娘手足俱废,怎能搦笔写字?再看那书信封面,笔势劲遒,竟是男人手迹。心料必是史三娘儿子玉箫郎君代书的了。
由此可知,史三娘此来已有上长白的准备,莫非她也料到赤炼人魔会上天池躲匿?
不错,要知史三娘不早料到有此一着,同时也想到此事非其亲赴长白,无法解决,那会早就准备好留书一节。
那封书信不说也知自然是其儿子玉箫郎君所代书写,以备交给莹儿,将来在天姥之上,为赤城门子弟与南家遗孤龙形八掌门中人两派解下过节代其行事之用。
话说莹儿收好了信藏在怀里,恭谨应道:“晚辈谨遵老前辈吩咐。”
当下,乃向各人拜别,飘然远行,径向西域去了。
此间之事已了,莹儿走后,史三娘便也率领朱苗等人下莽苍,返抵龙蜃帮卡子歇憩,翌日专程,遄赴长白,一路上因有龙蜃帮众照顾,倒也方便之极,不久已抵关外,至于能否找到赤炼人魔,方洪等人,容后再表。
且说莹儿和众人分手后,心中因记挂前师所托,乃足不离地,日夜兼程急赶。
要知莽苍地处西北,与唐古拉山相距何止千里,幸得莹儿轻功卓绝,加以急走不辍,故不出一月,已抵西疆,一出玉门,便是天山,过了天山乃可眺望“玄玄子”产地的大雪岭,到得雪岭,唐古拉山还会远吗?
这天已过天山,眼前那座峦峰连绵,高Сhā云霄的大雪岭已经出现了。这一带终年冰封,万山叠雪,但觉眼前一片银白无垠,风光自与中土迥异,惟莹儿久居域外,对此景物早是瞧惯的,倒不稽延,翻腾飞奔,没有多久,竟已足履雪岭之下。
莹儿身形飘飘,履坚冰,披霜雪,攀高俯低,便向岭上疾行。陡然间,但见冰光雪影之中,有一缕彩影,踏雪疾驰而过,看距离,少说也在二十多里之外。
似此苦寒天气,又处绝顶,百虫俱匿,怎会有人物行走,何况这雪岭一向是人迹灭绝不毛之地,此人踽踽独闯,却是何因?
莹儿乍见人影在雪岭之上行走,心下一诧,乃急展轻功,迎头赶上。
同时心中反覆寻思道:“莫非师傅和妹妹们已抵此间?”但一想起方才所见那行客,身法虽上乘,却不似紫府门槛。但从那缕彩影看来,依稀可辨,乃穿红衣,按习惯,姬儿妞儿最爱穿着这种颜色的衣服,所猜又不无凭藉。
只因距离不近,同时雪岭之处,银峦琼峰,层叠错杂,才转过一个冰坳,那人忽地失了踪迹。
莹儿游目四盼,一路寻来,但见所有道路山峰,给冰凝霜结,一片光滑平坦,了无痕迹,兀是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破绽。
莹儿心中大疑,自忖道:“莫非此人钻地有术,即使如此,地上也不可能半点痕迹也没有啊!”
正寻思间,眼前陡地一亮,远处彩影又现,冉冉而来,但相隔却在五十里处,且那彩影不只一朵,分明是两人结伴同行。
莹儿黛眉一斗,心中骇然,暗道:“怪啊!那人脚程恁地快,一瞬之间便是五十里,而且怎地一人变成两人,莫非分身有术?”
这景象,也的确扑朔迷离,难怪莹儿愕在当地了。
且休管它,莹儿一念及此,只好再展轻功,径朝那彩影现身之处扑去,看个究竟。
以莹儿的轻功修为,其行如风,五十里之遥,自然不消多耗时辰,便可到达,何况那彩影,所走方向,分明是朝着己方而行,轻功也是一般俊极。
只展眼间,双方俱已瞧得真切了。莹儿不看犹可,一看不由哑然失笑,来人非是别人,正是自己一双小师妹,红袍加身,阔袖飘忽,样子十分滑稽。
哑然失笑才罢,心念陡然又是一转,寻思道:“不对,不对,师妹们的身形步法,我怎会不认得,何况方才在眼前,怎会一幌就五十里,而且一身分开为二?”
这其间,姬儿妞儿一双姊妹也已走近,不由齐齐喜形于色地叫道:“爹爹找姊姊找得正苦,妙啊,姊姊你回来得真巧,不用上唐古拉山了!”
睽违才不过两月多些,师姊妹三人似是渴念无比,一长身俱已紧紧拥抱,足征其师姊妹之情至深至笃。
妞儿眨着小眼,仰头问莹儿道:“姊姊可思念我们吗?唉,我姊妹思念姊姊可思念得苦啊!”
莹儿想起往日师姊妹三人,一同习艺,一同嬉游,情逾骨肉,今自己已奉别派,不能和姬儿妞儿同处唐古拉山,晨昏相存间,相呵护,心中一酸,竟尔堕泪。咽声答道:“姊姊也是想念你等,师傅可有同来,待我参见他老人家一下!”
姬儿指指山之彼方,笑道:“爹当然来啦,他老人家在唐古拉山等你回来,等得不耐烦,天姥比武的事又迫近,他急得了不得,只好带我姊妹到雪岭来,预备在天火之处试试,若不成功,才等你来相助,不料你也来了,当真妙极!”
姬儿忽问:“姊姊可是见了史老前辈么?”
莹儿颔首道:“见过啦,是她老人家指点我赶回来的,不然,我可要上长白!”
当下,乃把在莽苍山和诸人相遇的事告诉两位小师妹。
寒喧既罢,妞儿扯了莹儿的手道:“姊姊快走,咱到那边去会一会爹爹!”
莹儿诧然道:“师傅他老有家为何不和你们一起走路,要走西峰?”
姬儿皱皱小眉,神秘一笑,说道:“他老人家去追一团影子!”
此语一出,莹儿不由一怔,急口问道:“什么影子?可是个和你们一样穿红衣的行客?”
姬儿霎一霎小眼,愕然道:“姊姊怎地知道?不错是个女行客,不过那人却穿素袍,并非红衣。咱姊妹和爹爹见到她时太远了,乃在百里之外,她那身素服走在雪地上,起初我们几乎分不开是人是雪,幸亏她顶上一束青丝,一见青丝移动,因此才可辨认。”
当真越说越怪,越是令莹儿胡涂。又听姬儿继道:“依方向,那女人是朝咱这边走来,所以爹才吩咐我姊妹和他分头追寻,不意在此碰到姊姊。”
莹儿也把所见相告,同时不胜困惑道:“这座雪岭,向来没有人踪,怎地今天一遇便是两个,尤其是那个穿红的,才转弯便失踪迹,委实令人生疑!”
妞儿拾腔道:“还有奇怪的地方啊,那穿素衣的女人,竟会本门武功——迷踪步呢!”
莹儿笑道:“若会本门武功倒不难查察出来,只是我所遇着的那人,看她举步体态,却没有半点与本门迷踪步相似,她是谁?可难猜了。”
正说话间,斗然间,一座银坳背后,突然有人呵呵朗笑起来,叫道:“莹儿,你也来了,妙极,妙极!”
又道:“什么难猜,她也是熟人啊!老夫倒给你们找来了!”
姬儿妞儿同时欢呼道:“爹爹来了!”
呼声才落,白银坳之后,已然转出一老一少两个人来,老者果是葛衣人唐古拉铁。那少的赫然是个素衣姑娘,众人一望,不由心中一怔,此人竟是南星元遗孤,宝岛之上,龙形门中人的南芝。
这位若仙人化成的美丽姑娘,怎地会来此蛮荒不毛,苦寒无比的雪岭呢,无非她也是为了要找寻玄玄子这种宝物?
半点也没有错,素衣姑娘南芝果然是为那玄玄子而来,此是何故呢?做书人不得不在此打科Сhā诨,补叙一笔。
且说当日诸人离开宝岛,南雍以新岛主身份,依照先父遗训,萧规曹随,把岛上整理得井井有序,大有乃翁生前风范。
这少年不只宅心仁厚,且聪明绝顶,故行起事来,毫不含糊,更是赏罚分明,秋毫无差。因是岛民对这位继任岛主,也有心悦诚服了。
群雄离岛,约在旬日之后,南雍兄弟姊妹四人,共聚堡里坐中闲谈,话起双亲惨死,不胜悲怆,又说到本派与赤城门恩怨未结一事,南雍大为唏嘘太息。
只听得二弟南浩心中似是不服,愤然道:“赤炼老人早归道山,咱爹娘也俱仙逝,此事本来已了,可恨剑魔自恃神剑无敌,我瞧那家伙,倒不是当真要了解过节,践爹娘生前所遗下之约,乃是有意欺负我们,显赤城派之威风,嘿嘿,难道我龙形门当真就惧怕么?”
南琴也是忿忿不平地道:“从明天起,咱兄弟就勤修功课,朝夕不缀,将来若魔阵胜不了他们,大哥哥,五妹妹,你们的紫府技业一亮开,嘿,赤城的小子们还能取胜么?”
南芝秀眉紧斗,似在沉思,不声不响,这位慈祥仁厚美丽的姑娘,心中委实不快,她生平最怕和人打架,更怕别人打架,于今数月以后,便要她与人打架,心中怎不烦透了。
陡听得南雍低低吆喝一声,叫道:“二弟、四妹休得胡说!”
南浩、南琴不约而同一楞,朝他们的大哥望去,只见南雍那平和的脸,微微凝霜,双眸遽张,棱光四射,竟是不怒而威。
他已是一家之长了,南浩南琴微微一凛,垂头不语,但听南雍把音调一转,温和地说道:“二弟、四妹秉性未改,还是像娘在生时那般狠勇好斗,岂不违了先人临终谆谆告嘱的一番苦心么?”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又道:“这一番我已决定,到得比量之日,为兄只有向赤城门尽量恳求,最好不斗,若当真不肯,我兄弟四人拚死也不可伤对方,不望赢,但望输,这段过节,方可了结。”
稍一顿,续说下去:“唉,输赢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使两派宿怨冰释,永结友好,咱龙形门吃点亏何妨,弟妹务要把为兄之言,紧志心头,我龙形门决不行以力假人的霸道,而是行以德服人王道之事!”
南洁、南琴听了,无奈只好应了声:“是!”
这其间,但见南芝支颐而坐,缄口不语,显是酣思未已。
南雍见状,笑道:“五妹妹,对为兄所说的话,以为然否?”
南芝蓦地一觉,嫣然反问道:“大哥哥,我正想一事,不知可行么?”
南雍莞尔道:“什么事,但请说出,哥哥给你参酌一下!”
南芝想了想,慢慢道:“当晚紫府门的唐古前辈不是说世间有一种异宝名叫玄玄子的可以疗治百残么?”
南雍心中一亮,口中却问:“五妹问这个做甚,不错,玄玄子乃当世稀宝,可治百残!”
南芝接上说:“那么,当然也可以疗治赤城门辛叔叔的痼痪啦!”
南雍笑道:“五妹,你的意思是不是说,若找到了玄玄子,把辛叔叔医好,便可了却本门与他们的恩怨,对不对?”
南芝点点头,脸色一整说道:“大哥哥,我的想法可对?我看辛叔叔那固执的性子,你用尽说词,也难打动他的心,只有以恩报怨,方可使其心服,这么一来,什么天大的仇恨,也可消诸一旦啦!”
南雍笑道:“这办法是妙极了,可惜行不通办不到,奈何!”
南芝瞪眼道:“为什么?”
南雍解释道:“你没听紫府宫掌门前辈说过吗?那种稀世宝虫,乃产于西域雪岭天火之中,单这天火之地,以我兄弟几个人目下功力,要钻进去,恐怕不能。何况听说那些宝虫,奇毒无比,热可死人,万一不慎,岂非事不成功,反而白白丧了命儿。”
南芝眼波一眨,皱眉道:“似此,如之奈何!”
忽地,目放异彩,叫道:“大哥哥,好歹我们上雪岭去走一遭,若当真不可为再回来不晚。”
南雍摇头道:“五妹休要胡思乱想,此去也是白费劲而已。”
南芝默默无言,南雍又劝她几句,这天龙形门兄弟姊妹谈论至此已毕,便各自回抵自己寓所修为去了。
且说这小丫头给南雍一说,虽觉她哥哥的话有理,但在她小小心灵中,思潮却是起伏不已。
回到自己寓所,再三琢磨,已然决定偷偷赴雪岭天火之处一试。
要知这个小妮子,心术至仁,人且高义,她寻思:“玄玄子虽是稀世宝物,不过是畜牲,以自己修为,难道不可以制伏?”
第十六回:秋娘绝路逢生得宝物
南芝为了消除本门仇怨,救治赤城掌门人伤势,竟连自己的性命也视若等闲,可知其人天赋之厚。
她的想法,竟与史三娘如出一辙,不过史三娘濒行时托葛衣人觅玄玄子一节,当时南家兄妹不在场,没有听去,否则南芝也不致迢迢千里,空于跋涉了。
主意既定,当晚乃偷偷驾舟出海,回抵中土,再赴雪岭,寻觅宝物。
怎知她才到,葛衣人父女三人亦到,葛衣人父女所眺到的素影,正是南芝朝山上跑的时候,她使的也是紫府的迷踪步,因是之故,给妞儿一瞧便出。
当然,以她修为功力尚不及葛衣人唐古拉铁,故当被发觉时,葛衣人一追便已追到了。
话休絮烦,且说当南芝把来意告诉各人以后,莹儿肃然起敬,说道:“南姑娘菩萨心肠,我莹儿钦仰不迭。”
南芝连称不敢。葛衣人笑道:“都是自己人,别客气啦,南姑娘来这儿也好,便教见识见识天火之伟,以及那稀世之宝的玄玄子。”
姬儿搀腔道:“爹,师姊既来了,咱还是趁早到天火那儿找玄玄子去。”
葛衣人点点头,正待说话。
陡听得莹儿叫道:“老前辈休息,此间还有未了之事。”
莹儿自归花派以还,已然改口称唐古拉铁为前辈了。
葛衣人诧然看了她一眼,问道:“还有什么未了之事?”
莹儿犹未答话。已听得妞儿大笑道:“爹,我们刚才看见白影,原来是南姑娘;可是师妹却见一团红影,才转瞬便已踪迹杳渺,你说怪不怪?”
葛衣人吃了一惊道:“莹儿,你当真见到一团红影,难道上雪岭来的还有别人?”
莹儿不胜疑惑道:“晚辈瞧得真切,那团红影不只是个人,还应该是个女子,起初犹以为是师妹,及至咱碰头了,才知不是。”
她转一转腔,又道:“不过,如果说是个人那倒奇了,怎地会忽然不见?”
葛衣人皱皱眉,举目四顾,此人不愧一代宗主,一瞥竟然给他瞧出端倪来。
但见他手一指,指向不远处一个如塔形般的小山丘,笑道:“这个小丘有诈。”
南芝、莹儿等四个女孩子俱向葛衣人指处望去。只见那小丘,高不过三丈,横不过两人合抱,其状如塔,遍凝霜雪,光滑如镜,了无痕迹,怎地葛衣人说此丘有诈,是何道理?
几个女孩子瞧了半晌,兀是不解,莹儿笑问道:“老前辈,你老人家怎样瞧出端倪来?”
葛衣人哈哈朗笑起来,还没有说话,但见眼前那个塔形小丘,忽地自己移动起来,竟朝他们说话之处走来。
葛衣人浓眉一挑,喝道:“塔里是那条线上的朋友,还不现身厮见,躲在里面做甚?”
喝声才落,只见那塔形小丘,陡然一斜,一个穿着大红袍的妙龄少妇,慢慢地自丘内钻了来。
原来那是一座徒具其表的山丘,外坚中通,莹儿方才所以会一转山坳,便失彩影踪迹,乃是彩影躲入空丘之内的缘故,竟尔连半点痕迹也瞧它不出。
但看那少妇体态丰腴,胖而不肿,掩不了玲珑身段,众人不见犹可,一见不由惊喜交集。
只见那少妇乍瞥葛衣人一眼,也似大吃一惊,失声叫道:“唐古老前辈,怎地你也来雪岭?”
此时,已听得莹儿和葛衣人一双丑女高声呼叫:“秋娘姊姊,你怎地也来了?”
葛衣人接上说:“对啊!秋娘,在宝岛上,当我等了解过节以后,离开时到处找你,老找不到,不料你会上这儿来。”
莹儿一长身已经腾近秋娘身畔,一把扯起秋娘的手,乱摇乱晃,状至亲热,说道:“是啊!秋娘姊姊,那晚你不辞而别,究竟那里去了?”
本来莹儿与秋娘并不太熟,这番雪岭相逢,过去虽不稔,却也有他乡遇故知的味道了。
秋娘愁形于色,郁郁不欢,似有极沉重心事,她沉吟半晌,才对葛衣人泣道:“老前辈请恕晚辈当晚不辞而别无礼之罪。唉,那晚上,晚辈耳闻史炎那冤家禽兽行径,又睹史三娘那疯妇暴戾行径,对这些孽债,委实厌烦极了,是以才悄然离岛,本来呢,我是不愿……”
语至此,已听葛衣人长叹一声,打断了她的话柄道:“一切已成过去了,秋娘,新岛主你的二师哥盼望你回宝岛去。”
“什么?”秋娘吃了一惊道:“我师傅把岛主之位传给了桑龙姑的大儿子南雍?”
要知南星元未死以前,秋娘已经悄然引去,以后一段惨变,她自然无法知道的了。
葛衣人又是一声叹息,低低道:“桑龙姑与你师傅俱已身归道山啦。”
此语一出,秋娘心中一哀,已然泪珠纷陈,淌泪嘶声大嚷道:“史疯妇果是如此狠毒,竟不念几十年夫妻之情,把我师傅毁了么?”
她咽噎再三,又道:“老前辈,那疯妇刻在何方,是否回抵天姥一线天,唉!不管她逃往天涯海角,我也得把她寻到,报却杀师之仇。”
葛衣人皱眉对秋娘一瞥,想道:“凭你这点能耐,要想找史三娘报仇?”
口里却解释道:“报什么师仇,又不是史三娘把你师傅打死的,是他自己想不开,自刎身亡的!”
当下,乃把秋娘所未目睹的事,详为一说,秋娘至是才知自己卤莽,才知原来场中那些过去乖谬歹毒,迷了心性的高手,全都返璞还真,弃恶从善,芳心不由又哀又慰,唏嘘半晌,喃喃叹道:“佛家说因果,果有此事,唉!这场孽障又深了。”
当晚广亭之会,群雄结局秋娘已知,葛衣人对秋娘方才脱口而出的那句要找史三娘报仇的活,困惑陡生,心念不由怦然而动,因反问她离岛后的经过。
秋娘乃为详细道出。
且说当晚,紫府门第二辈弟子,合拚史三娘,师傅南星元又当面诉说玉箫郎君那禽兽行径,秋娘听了,不由又羞又愤,一时间竟遽萌短见,哀然寻思:“听那薄幸冤家行同禽兽,这种人怎能与他长厮守过一辈子,唉,恨只恨我秋娘有眼无珠,遇人不淑,一生已经完了,生无可恋甘为鬼,我就一死了此残生也罢!”
一哀至此,死志陡兴,乃悄然离开广亭,径奔后山而去。
那宝岛既是一个孤岛,四面自然全是茫茫一片的绿波沧海,秋娘不走东面而遽履后山,只缘这儿滩浅石多,一向甚少船樯靠泊,南面那航路正道,帆樯既多,刚才方洪又在那儿投海,走他旧路,难免有给人发觉之虞,是以径奔山后,果然自始至终,并没有一人觉察。
她此时已然要身跃沧海,与波臣为伍了。怎料当她到得西山,发现一椿新奇的事,使她心念陡变,打消了死意。
时值深夜,西山一带,其黑如漆,月黑风厉,除了海涛拍岸,松声盈耳而外,便是遍山唧唧虫鸣哇啾。
此地每一距离,必有星火数点,那是西山卫戌岗哨,楼更鼓频传,三更已然来临了。
秋娘带着千缕愁绪,万种忧怀,一路踽踽而前,自东往西,展眼已到,但见她一长身便已飞上一处陡壁悬崖之上。
她略一踌躇,伫立削壁,放眼下望,只缘此处并无海滩通道,可资履足,一下去乃是茫茫浩海,在昏夜里瞧去,黑沉沉也不知有多深。
秋娘站在削壁之上,呆了半晌,把牙一咬,正待往下夺身一跃,要是果真一跃,秋娘定然一去不返,永远葬身鱼腹了。
急切之间,秋娘忽地眼底斗然一亮,但见海面忽然浮现一座小小浮丘,那浮丘映着水光,载沉载浮,因为天色太暗,秋娘瞧不清是什么东西?
她心中想道:“这一带向来没有大鲸出现,今晚上这浮丘莫非是一条鲸鱼?”
继而再定睛看,又觉不对,因为鲸鱼背上喷水,无时休止,而这堆浮丘,分明没有水柱射出。
她反覆的琢磨,兀是想不出海面上的是什么东西,秋娘此际已为这堆浮现海面的小丘转移心志了。
要知一个人寻短见,其意念端在一刹之间,若有旁念渗杂,便会很自然地消失死志。
秋娘此时不特不纵身跃下,反而自削壁之上,慢慢挪下,直堕濒水山石。
她紧紧抓着一根古藤,身形一荡,那根藤端的坚韧,竟不断折,随在一荡之势,就如打秋千般地荡到海面。
秋娘拿眼往那浮丘一看,但见这堆物事,在海中翻了一翻,已然自水里伸出一个长长的头颅来。
她不禁哑然失笑,原来一头大海龟,看那海龟的体积,其大如丘,足征其年纪已不小了。
那头海龟竟似通灵,毫不畏惧,只有昂首看觑,两只小眼,闪闪有光,十分有趣。
秋娘给它这滑稽形状逗得忘掉烦恼,破涕一笑,竟是童心大炽,要把海龟戏弄擒拿。
此时,她身子悬空,全凭一藤维系,心意一定,观准着海龟背部,两手一放,整个身形,轻飘飘地疾堕而落,不偏不倚,正正落在海龟背部中心。
那大海龟骤觉背部有人骑上,身躯不由疾往海里下潜,同时那长长脖子一翘,倒也凶得紧,张大嘴巴,露出利齿,便待来咬噬秋娘。
秋娘是何等人物,那会着它道儿,手急眼快,反臂一撩,便将海龟的脖子紧紧抓下。
海龟本待沉到水里,把背上的人弄翻,再行进击,怎料脖子一落对方掌握,缩不进去,身躯自然也难以下沉了。
经过这一番挣扎,还是徒劳无功,秋娘武功既不弱,在海岛耽的日子不浅,水性精熟,故任大海龟如何凶猛,也能应付裕如。
人龟在海面上斗了半晌,大海龟终于驯服下来,再不挣扎,秋娘右手下伸,且松掌握,左掌在龟背轻轻一拍,那海龟当真听话得紧,四足一划,便朝岸边游去。
距此毫无滩头,濒水石山的西崖,稍往南移,有一块小旷场,蜿蜒伸展,入于海心。
那小旷场并非砂地,乃是蔓草滋长之所,可谓怪极。对于这块旷场,秋娘久处宝岛,自然早已晓得的了。
大海龟所游方向,正是这一方小小旷场,海龟游行迟滞,良久才已在旷场登陆。
人龟上了岸,海龟变得极之驯良,伏地不动,这其间天乌地暗,秋娘只见眼前黑压压一堆,瞧不清海龟的样子。若是寻常畜牲,她倒不去留神,因为早间一连串举动,她心中只觉这头畜牲与别不同,似已通灵,是以才想去看它一看。
她急把囊中的火折子掏出燃着,朝那大海龟一照,心中恍然,才知海龟乃是经人放生的,已然留下一些标志。但见那大海龟凹凸不平的背纹,中央部分赫然刻着一行字。
秋娘眼看着,口中念着,心中却不禁一震。只见龟背的字写道:“此畜原产北海,居于雪岭之琉琅河,修为有年,性通神灵,任何人遇之,不得加害。”
下款署着“雪岭雪宫主人浴风子志”十个小字。这也难怪秋娘心头大震,浴风子乃昔年武林奇人,去世已垂百年,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九龙”一派祖师,似此看来,那海龟岁数,必在千载之间了。
浴风子名头之大,武林无人不知,其辈份比诸花派祖师长白阴阳的魔宫男女主人阴阳二怪还要高出两辈,以这般武林尊长放生之物,大海龟的来历也自非常了。
武林中九龙一派做书人也曾在赤炼人魔数年前上天池觅宝被困山畔石庙中略略提过,那年九龙中的高手,已然悉数死于八骏安排下的机关之中,再无遗裔,故年来九龙名存实亡,迄无见有该派人物的在江湖上漏脸。
不过,若以当日横死古刹的九龙高手来和他们的祖师比较,何异皎月之与萤虫。据武林前辈传下来的掌故,就曾说浴风子因所收徒弟不肖,不安于侠义之份,因而一气之下,把本门绝学冻结不授,只授些普通内外家数,而自己则远遁蛮荒,终至不知所踪,原来却是遁迹雪岭。
饶是浴风子不把自己绝艺传授门人,但九龙一派在江湖上却能闯出大大万儿,历代不衰,可知浴风子此人的武功,当趄可与武林其余二位至尊,较一日之短长了。
秋娘寻思半晌,心胸忽地豁然一朗,想道:“此间之事,恩恩怨怨,宛如乱丝,既死不了,留在这儿也没益处,不如上雪岭去,天如怜我秋娘,寻得浴风子前辈高人旧居,便在那儿修为,以继九龙一派,也是美事!”
当前这个苦命女孩子,见了海龟背上的字,触动灵窍,一心便想到雪岭去找寻前辈高人浴风子的遗笈,以继九龙垂绝一脉,此种用心,倒也纯正。
秋娘主意既定,乃轻轻敲着大海龟的背道:“海龟,海龟,谢谢你给我带来光明之路。此地不宜留,你就走了罢!”
那大海龟果真乖觉,头一昂,尾一摇,已然朝着海中缓缓挪步,待下到海里,犹把长长脖子往后翘盼,看看秋娘几眼,始自那茫茫的海中一沉,不知所踪了。
秋娘微微嘘了口气,便悄悄到山前之处,觅得一艘小舟,即晚便扬帆出海,迳向中土驶去。
不久,已抵东海之滨,秋娘舍舟登陆,一路西入川陕,一月之后,已抵天山,天山乃西陲域外,计算路程,距离雪岭也只有十天八日脚程而已。
一出天山,寒意骤增,秋娘虽是武林中人,也感有些难耐。
她早已预料到塞外苦寒,此次出门,已有预备,在四川时曾斥资购置重裘,但那些皮裘,抵御普通天寒倒还可以,如何能御那塞外酷冷呢。
初时倒不觉什么,十天之后,雪岭在望,秋娘功力所限,一向过惯海洋温暖气候,初履斯土,到得这儿,骤觉奇寒难当,秋娘犹强自忍耐,怎料越走寒气越浓,无奈只好边行边调息内元,行行歇歇,这样才能攀上雪岭。
一抵此处,秋娘心中忽地大感傍惶起来。方知自己此来极之冒失,似此方圆不下千里的大雪岭,层峰重叠,群峦杂拥,若大的一座冰山,到那儿去找浴风子的修为之地呢?
但见霜雪塞途,遍地银白,绵亘千里,到处尽是白皑皑,都是一般光景,别说要找浴风子的修为之地没有头绪,秋娘在山中转得几转,已然迷途不知往返了。
雪岭酷寒程度,已比寻常寒冷地带,秋娘起初调元御冷,尚还抵受得住,日子一长,干粮吃尽,空腹奔驰,又要运气调息,耗损内元过甚,已渐觉难支了。
秋娘掐指一算,抵此山中,不知不觉过了十五度天亮天黑,亦即来此已经半月之久。
这一天,秋娘在岭上漫无目标地团团乱转,到处寻觅前代高人浴风子的藏身处所,她这刻干粮已尽,饥腹有如雷鸣,岭上寒风又袭,转了大半天,陡觉身生瘩疙,心中连打寒颤,头目竟自晕眩,似已中了伤寒之疾。
秋娘不由大惊失色,要知处此域外绝境,若身子有了毛病,那便只有等死。
一想到这儿,秋娘那能不心悸起来,哀然自忖道:“唉,想不到我秋娘为了求前贤秘笈,却要命绝此境。”
无奈只好坐了下来,调息运元,以冀以气祛病,怎知一运起气来,秋娘唬得心颤胆落,已然自知不免。
但觉浑身血脉,阻结不畅,四肢木强,有瘫痪之势。要知修习内功的人,一来最怕病魔缠身,因为素来少有病痛;二来更惧血脉不畅,运气舒血,血脉不畅,岂非去死不远的征兆?
秋娘一惊之余,悲凉身世,由此感触,心中百感交集,一恸便已不支,竟尔晕厥雪地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秋娘已然悠悠醒转,只觉得处身一个极其温暖的地方。而且体内灸热难耐。
她双眼相未睁开,心中大异,想道:“我方才不是倒厥在漫天风雪的岭上,何来此处恁地温暖如春,岂不甚怪?莫非给什么前辈高人救了。”
秋娘但觉浑身倦疲极了,一张开眼皮,陡然间,强光夺目,与适才在岭上那昏昏沉沉的天色大异。初时尚以为太阳破雾漏光,怎知朝前看去,心中不由骇然。
不远处,竟有一团熊熊烈火,挥发燃烧,那团烈火,亮光万丈,大约有一座小山那般大小。身畔暖流,不消说也是拜这团烈火所赐了。
秋娘定睛对那团烈火看了又看,只见火势极强,呼呼虎吼,火色青绿,全无半点红色,可知这团火的热烈程度异乎寻常!相距却甚遥远,少说也在百里之外。
秋娘引手自抚身上,只觉浑身有如给水浸过,湿漉漉地,而身上又自汗流如注,不歇挥出。
她暗中运元调息,似觉病已不药而愈,再舒拳脚,已是曲直自如,无半点麻痹木强迹象。心中不由大喜起来。
又觉每当阵汗挥发之后,身子就舒畅许多,方知身上刚才所受寒疾所以能够痊可,皆是由发汗表邪而愈。
秋娘又引手摸一摸所躺之处,赫然竟是厚厚一叠枯草,那枯草软如茵褥。心中不禁地想道:“是什么高人救了我呢?”
如果没有人加以援救,秋娘怎会自那冰天雪地之上移卧此间,又怎有一叠厚厚枯草给她垫着?
想着,想着,她慢慢地直身坐起,虽觉倦疲不堪,但病已尽失,只是体力似未恢复。
秋娘才抬眼向四边游顾,猛可里,眼前白练一横,乍见一团白茸茸的怪物,自不远处扑到。秋娘吃了一惊,反手一摸,只听得一声龙吟,腰间利剑已绰然在手。
那扑到怪物似对她手中利剑毫无忌惮,只一幌已到跟前,身法奇快,快得连秋娘有这般武功根底的人也瞧不清楚。
秋娘大惊,手中剑猛地往上斜斜一撩,“寒潭映月”一招剑式已向那怪物戳去。
陡然间,但觉眼前—片缭乱,手中随着一轻,一把锋利无比的青钢剑已然给对方夺去。
那怪物夺过利剑,其势稍挫,只闻喀嚓一响,怪物抓着夺来的剑随手一抖,便已把利剑抖断,抛出老远,同时身形也稳了下来,出乎意料之外,竟没有向秋娘攻袭。
这其间,秋娘已一跃而起,才瞧得真切,那团白茸茸的东西,是一头似人又似兽的怪物。
那头怪物浑身长满了雪白的长毛,瞪着一对火红小眼,手舞足蹈,在秋娘面前,吱吱乱嚷乱叫,状甚愤怒。
秋娘定一定神,疾往后退,那头怪物却不追赶,叫了一阵,神态之间已缓和下来。
秋娘秀眉一皱,细看那怪物,似无恶意,心中蓦地一亮,自忖道:“当前这怪物莫非是通灵的,自雪地中救我莫非就是它?”
因为在雪岭之上,向来人踪灭绝,也不曾听过住下什么前辈高人在此修为,除了当前这头畜牲外,又有谁人来救秋娘呢?
秋娘心中越想越觉得对劲,又想道:“等我向它作作手势,若它是救了我的,自然一看便能明白!”
当下,秋娘乃自指一下,又指指遥远的雪地,再作背负人走路的形状,最后指指那叠枯草,自作了一个卧下之态。
手势才做过,只见当前那怪物吱吱叫了一阵,状似极为欢欣,鼓鼓掌,作起手势来。
秋娘一见已然明白她所蠡料的并没有半点错误,果然自己的生命是那怪物所救,心中不由感到一阵歉然。
那怪物也当真乖觉,见秋娘垂首不动,知道对方心中不安,敌意已消,不再怕自己,乃迈开一双粗大赤足,慢慢地走了上来。
秋娘虽明知怪物来意不恶,但习惯使然,又向后退了两步,那怪物一见秋娘退倒,口中又是吱吱怪叫两声,伸出臂儿朝着秋娘面前一扬。
但见怪物手中,竟是抓着一个用羊脂玉做成的极为精致的小瓶,从它的手势中,瓶似是藏下什么丹丸,要秋娘服用。
一见怪物手势,秋娘心念怦地一动,自忖道:“自己寒岚侵体的病,能够霍然而愈,莫非与那小瓶里的东西有关系么?”
心念一动过后,怪物不近来,秋娘反而迎上去,两下里已走近了,怪物果然没有恶意,一伸手便把小瓶递给秋娘。
秋娘接过一看,但见玉瓶上面刻有三个蝇头小楷,这瓶东西,竟非别物,赫然是“玄玄丹”。
秋娘大喜过望,在宝岛时,她早听师傅南星元说过玄玄丹的妙用来历。
她接过手中,呆呆沉思,反覆想道:“难怪我的病能愈得这般快,原来是那怪物给我服了玄玄丹,大抵我在晕迷之际,由他喂我吞下,所以不知不觉!”
先前,秋娘早知花妖在雪岭天火之处,也得了一瓶玄玄丹,莫非眼前那霞光万丈之处,便是天火?
不错,秋娘已给当前这怪物移到天火之旁,虽云这儿气温,热可炙肤,但距天火发出之处,相距尚在百里之外。皆缘秋娘在雪岭半月来,天天运元拒冷,耗去真元不少,体内大为亏损,终为寒岚所侵而致倒了下来。
要知医治寒岚所伤之症,首宜有温暖地方,方易治疗,如在苦寒地带,血气运行迟滞,虽有玄玄丹可服,难免事倍功半。
是以那怪物才把秋娘扛到这儿来治疗,又知这怪物不只通灵,抑且深明医理了。
秋娘慢慢地把那玉脂小瓶的瓶盖打开,立刻一阵异香扑鼻,自瓶里冒出来。她随手倾下三粒如梧桐子大,五色缤纷的玄玄丹来。
才一倾到掌,那怪物突然吱吱大叫,秋娘心下一奇,抬眼望去,只见它手比脚划,竟是教秋娘把倒在掌中的三颗东西吞下肚去。
以当前这头怪物的一片至诚,秋娘自然相信它的话,嫣然一笑,掌只向嘴巴里一覆,三颗玄玄丹便骨都骨都地滚进肚里去了。
同时,她想道:“大抵治寒岚要多服几颗玄玄丹才济事,要不然,那怪物怎会把玄玄丹拿来给我!”
寻思未定,已觉丹田中一片火热,肠脏如受火焚,暗叫一声:“不妙!”
她还以为误服丹丸,那知与其面对面站着的那怪物,已然坐到地上,打坐垂目,作运气行动之状。
这举动当然又是向秋娘示意,秋娘心头一亮,跟着坐了下去,引气行功,潜运内元,行动才开始,体内的汗液,竟如江河倒泻,直冒出来,片刻之间,已经浑身淋漓湿透。
一周天过后,汗流暂止,而体内的火焚之象也弭。至此,秋娘才明白,体内寒风,方才尚未尽驱,经此一治,想来必已根净无余。
果然,此时引气行经,畅而不滞,竟是恢复旧观,芳心大喜,也知所患之疾,霍然而至愈了。
行动过后,秋娘想起这瓶玄玄丹,心中困惑,因这种妙药灵丹,实非普通人所能有,何况是头半人半兽之怪物,它既有此,其中就不无缘故了。
于是,秋娘作了番手势,意在问那怪物住在什么地方,她要到它住处看看,也许能觅出一点线索来。
那怪物委实乖觉极了,一看手势,便已明白对方意思,裂开大嘴吧,似笑非笑地动一动,然后用手指向一处,似是说,它的巢|茓便在那儿。
秋娘见怪物所指之处,乃与天火背道而驰,天火在东,指处却在西。秋娘黛眉一扬,作下手势,要怪物带她前往。
怪物似甚乐意,但又举步踌躇,忽跑前来,在秋娘的肩膊上轻轻地按了一下。秋娘已知其意,便坐了下去。那怪物忽地一跃,|奇-_-书^_^网|已失身影。
秋娘知它此去必有缘故,只好静坐等候,约莫过了半盏茶光景,怪物已然去而复来,手中竟然挟着一袭白色毛袍子。
秋娘虽未到过域外,素日里听武林前辈谈论得多,见识倒也不弱,一瞥已知是一袭用熊皮造成的袍子,这种熊皮也是世上稀有奇珍,乃是生长于吉特拉山绝顶苦寒地方的一种名叫雪熊动物身上所有。
那怪物一长身,已到秋娘身畔,双掌抓起熊皮袍朝秋娘身上一披,然后跳跳跃跃,便已在前引路。
秋娘心中大为感激,这畜牲竟知自己不惯此种苦寒天气,怕自己又为寒岚所侵,乃才弄来熊皮袍子为自己御寒,暖身躯,高义感情,胜逾于人。
那熊皮果是珍品,一经披上体暖身温,再走那风雪塞途之路,已不见举步维难,浑身打抖了。
一人一兽,相将赶路,大抵那怪物因秋娘脚程不快,故意慢慢走着,饶是慢慢,在秋娘来说,已经是展尽轻功为赶了。
怪物的巢|茓,距离天火之处甚远,一路上,那怪物不知从那儿弄来一些烤热的兽肉,给秋娘吃了。
秋娘身上既有熊皮御寒,肚里又不再饿,故精神分外抖擞,当真奇遇,想不到她的一条命儿,竟是在一头畜牲手中救活。
在雪地上走着,走着,这时刻不过午前,直走到黄昏,才抵西岭之极,亦即那怪物巢|茓所在的地方。
要知耿莹儿等一群人来到雪岭,能否捉到玄玄子?方洪在天池上报仇遭遇如何?下集自有分解。
第十七回:白毛神猿守雪宫
雪岭之西,为全山最高之处,巅峰拔海达万尺,其地苦寒,自非其余三个方向所在可比。幸而秋娘内服玄玄丹,外披雪熊皮,差堪煞它得住。
一路攀登,越走越是陡险,直抵西岭之极,通赴巅峰之处,简直是一块大削壁。削壁不堪留足,难以走路当是不言而喻,况那削壁乃凝冰雪,益是潺滑莫名了。
到得这儿,秋娘但觉眼前白皓皓一片,笔立千寻,高不可仰,不由身形一缓熬住了脚,朝上指指点点,向那怪物道:“喂,你的宿处,就在上面么?”
那怪物似笑非笑地裂了一下嘴巴,引手遥指顶上,吱吱叫着,那意思是表示秋娘问的不错。秋娘皱眉搓手,自语喃喃地道:“这般峭险,如何能上得去呢?”
不错,眼前只有光滑削壁一片,布满霜雪,既无缺隙可攀,又无藤索可附,平步如何得上?
正沉吟间,那怪物已然一晃,朝着削壁飞去,腾身便是数丈。但见它双足倏地往冰壁一按,那冰壁哗喇喇裂开,呈出一道长长的裂痕,其形宛如梯级。
那怪物两足一稳,身子忽地倒悬下来,右手长长伸出,手掌不住价地乱摇乱摆,意思在叫秋娘跟着上去。秋娘一瞥已经会意,双足陡点,便已跃上,右手陡长,紧紧搭到那怪物伸手的指爪,身子悬荡。
那怪物又是裂嘴一笑,陡然间,疾朝顶上揉升,双足连连向冰壁抓去,每抓一下,就留下一道如梯级形的裂痕。秋娘一面借着怪物手牵之力往上爬,一面双足踏到怪物抓下裂痕,竟是稳步而上,毫不费劲。
就这般朝上攀爬,约过半顿饭工夫,人畜已然安抵绝顶。
一到顶上,秋娘才举目心中已觉一异。但见西峰之巅是块旷地,平方达千亩之谱。旷地之中,赫然有一所宛如宫殿的高楼崇厦矗立当道。
再看那座大楼宇,心中不由大惊,原来是用冰雪凝成的。门外围墙门宅,白闪闪,光秃秃,暴寒生烟,不是冰雪所造还有什么来呢?
正困惑间,已见那怪物跳跳蹦蹦地向着大门走去,秋娘无奈,只好跟着跑,到得门前,秋娘举目一瞥,又是不禁啧啧称奇。
原来那大门竟是徒具其形,实在并没有可资进入孔道,门槛门环,一切都是刻上的,所谓门,不过是一片冰壁而已。
一抬头,秋娘朝门顶望去,但见门楣之上,浮现两个斗大的栋书,写着:“雪宫”字样。
这儿就是“雪宫”?秋娘心中大喜,因为根据大海龟背上所示,浴风子不是住在这儿么?他不是自号“雪宫主人”么?如此看来,这怪物与浴风子前辈是大有渊源了。
然而门虽设而徒虚,没有孔道,怎生走得进去呢?秋娘游目四览,只见那四边的围墙却甚矮短,不过一丈左右,心中寻思:“何不自围墙外跳进去?”
除了此也是无法,秋娘想了一想,身形暴长,已然腾空拔起丈除,便待朝雪宫内闯进去。
陡然间,但觉眼前白练横空,秋娘快,那怪物比她更快,已然横拦在她的前头,毛茸茸的手臂一扬,蒲扇般的手掌猛地向她的肩膊推到。
秋娘冷不提防那怪物有此一着,要闪已来不及,但觉对方力大无穷,给它这一按,已然轻飘飘的跌回地上。
秋娘心中骇然,那怪物何以一改常态,倘它当真翻起脸来,不仅前此一段恩情付诸东流,自己性命恐有危在旦夕之虞。
然而,转念一忖,当前怪物虽然阻拦自己,不让闯进雪宫,不过似无恶意,如存心不善,方才出手重些,自己恐怕已经不起,莫非雪宫里面藏下什么秘密,不可为外人所知?
思思想想,只见那白毛怪物,似无恼怒之色,裂口依然,慢慢地走近秋娘之旁,手比脚划,作了好多手势,秋娘一看,心中恍然,又怪错了这位救命思公了。
原来那白毛怪物,对秋娘表示,要进雪宫之内,必需先服了玄玄丹,然后再打坐运气,才可进去。
秋娘不由地想道:“嗯,这般看来,雪宫里面必比外边倍形酷寒。”
当下,乃依怪物的意思,倾出三颗五色缤纷的玄玄丹来,纳入口中吞下,打坐运气调元了好半晌,只觉浑身如火,热不可当。
就在此时,但听那怪物,吱地一声呼啸,向秋娘招招手,一长身已跃进雪宫之内。
秋娘怔了一怔,缀尾跟进,一人一畜到得雪宫之内,秋娘耳目为之一新。
只见围墙之内,乃是一个花园,所谓花园不过以形喻意,并非真个栽植花卉芳草,似此冰天雪地,植物哪能生长?
一路而行,到处尽是银树琼花,一草一木,栩栩如生,历历若真,原来那些奇花异卉,茂林丰草,赫然是冰凝雪固的形态。
秋娘不由啧啧称怪。园中除去花木之外,更有假山广亭,烟桥水榭,极尽园林之致,不过全是霜雪凝固而成。
一人一畜走过一条曲折的吊桥,秋娘眼前又是一亮,但是高楼崇厦,直干云霄,广阁重叠,房舍毗节。这些楼宇,自然也是披满霜雪的了。
“这就是雪宫了么?”秋娘心中嘀咕:“浴风子前辈可谓武林奇人,住着这个所在,当真是琼楼玉宇!”
迳入正中大屋,里边厅房纷陈,井然有序,那怪物对这座雪宫道路极熟,举步如飞,顷刻之际已然穿过许多华丽厅堂,到得一间极为宽敞的房间。
房里的气温似比外边温暖得多,秋娘踏步进去不久,已觉身上渐渐水湿,秋娘不由吃了一惊,自己又没流过汗,怎地会有水湿,随手抓起袍角一瞧,不料才抓下便听霍地一响,那袍角竟如油炸,已然断了。
秋娘心中更是一震,才知身上所穿衣服,因寒气所聚,不知不觉已成薄冰之片,所以才会应手而断。
她不禁想道:“无怪那畜牲要我先预服玄玄丹和运元调气,才让我进来,倒有道理!”
同时也知身上水湿,乃是因为室内温度较高,将在外边聚来寒气挥发所致。一悟之余,秋娘索性暗自调运内元,行起功来,不一刻,已然遍体湿透了。
她再看披在外边的雪熊皮袍,竟然不受冷流影响,没有半点水湿,而且柔软如旧,不由暗自叹道:“素常听人说雪熊皮袍乃世上稀宝,价值连城,看来此语不虚。”
秋娘又细细地端相了房中一下,但见石床石几,一尘不染,拾掇得干干净净。四边之墙壁,也是用花岗石砌成,平滑无痕,只有在房底一角,有一个用石琢成似箱非箱的东西。
这其间,那怪物一声不响,跳跳蹦蹦地扑到那石箱模样的东西旁边,陡地伸出毛茸茸的巨掌,朝那石箱发力一拍,但听得一声震天价响过后,那巨大石箱竟然裂而为二,暴露当场。
秋娘着实吃了一唬,自顾想道:“那畜牲当真不是凡物,竟然会使武功,内力之厚,自愧不如了!”
怪石箱一裂开,那怪物手一引,便朝箱内掏去,竟然掏出一册册的小书来。
秋娘一瞥,大喜过望,情不自禁振嗓大呼道:“雪宫主人浴风子的秘笈?”
不错,这几册小书,正是浴风子的绝学秘传。那畜牲掏出了小册,并不交给秋娘,只在手中把弄不休。
那白毛怪物虽是通灵,毕竟不是人类,秋娘心中大急,生怕怪物万一不懂事,把那几本小册撕毁,一长身已然扑上,口中直嚷道:“别毁了它,别毁了它!”
那怪物一怔,倒退两步,一手拿着秘笈,一手频频乱摇,待得秋娘步近石箱,那怪物已然退到房底,睁目蓄势,状甚愤怒,似不欲秋娘走近它手中宝物。
秋娘秀眉一蹙,寻思道:“秘笈既已露面,但有这畜牲护着,可望不可即奈何!”
她心中有数,畜牲乃属神物,深谙武事,若要力夺,万万不能,除非智取。
偶然朝那断为二截,坍倒一边的石箱望去,隐约之间,但见箱面上似刻有文字般的痕迹。
秋娘且慢理会夺取秘笈,俯下身去,拾起那截坍下的残石,与另一截凑合起来,先看清楚刻的是什么再说。
但见箱面上所刻的痕迹,深陷达半寸左右,分明是内功极精深的人,用金刚大力指法,削石而成。果然是一些文字。
秋娘读道:“石橱藏秘笈,留待有缘人,忠义孝悌辈,得之可安心。”
聊聊四句之外,另有二行小字。一行写道:入得雪宫,决非等闲之辈,如属忠义之子,可为本门隔世传人;倘系无义之徒,得之必天地不容。另一行则是:雪宫主人浴风子遗嘱,箱暂由本门义畜白毛神猿掌管等语。
秋娘一瞥之下,已然明白,不由肃然下跪,端端正正地向浴风子的遗书叩了三个叩头。
抬头之际,陡见那白毛神猿,已经走近了自己身畔,裂开大嘴,轻轻拍着她的肩膊,似有所表示。
秋娘以为神猿要把浴风子秘笈相授,心中又是一喜,双手一举,便朝着神猿拿书的手递到,谁知神猿赶忙一缩,已把秘笈缩藏背后,一面摇摇手。
这举动大出意料,秋娘无奈直身站了起来,皱眉开口问道:“弟子秋娘,既得入雪宫,亲仰先师遗嘱,神猿怎地吝把秘笈相授,还有什么吩咐,但请赐示!”
语才已,神猿忽地吱吱怪叫起来,指指一处墙壁,扯着秋娘的袍带,示意前行。
当前这只通灵畜牲,不仅知手势,似也明白人语,秋娘见状,望望那神猿所指的一片墙壁,平滑如镜,并无半点痕迹,要走前去干么?
此时,神猿已开始挪步走前,秋娘不敢违拗,只好随着走去。到得那儿,神猿又是吱吱叫了一阵,指爪一挂,便向那面平壁抓去,只听得呀的一声响,平壁倏地洞开,原来是一扇石门。赫然房中有房,里面竟是一个暗室。
神猿身形一晃,已然闪了进去,秋娘也不假思索尾随而入。里面空荡荡,别无家具什物,秋娘怔了一怔,平视过去,心中不由一跳。
但见正中之处,赫然有一个枯如行尸的老人在打坐,那老人骨瘦如柴,肤如黄蜡,白发垂肩,低眉阖目,端端正正地肃坐其中,动也不动一下。
秋娘一惊过后,寻思道:“莫非此人便是祖师浴风子,武林传说,浴风子已然物化百年以上,怎地还活在这儿!”
寻思未已,只见那神猿猛地把她向前一扯,扯到那位打坐的老人前面,指指点点,又叫又嚷,示意秋娘跪下礼拜。
秋娘这时才瞧真切了,原来当前这位枯瘦老人,并非活着,乃是一个死人,想来必是坐化登天的了。
这位坐化老人,除浴风子外还有谁来,秋娘不假思索,倏地双膝一软,便已跪下,连连叩头,口中喃喃祷告道:“再传弟子秋娘,恭参本门祖师!”
这时,神猿已经把几册小书放置在浴凤子面前的一座石案之上。秋娘祷告参谒既毕,眼看着石案上的几本小册,心中很想去拿,却是不敢,她心中困惑,委实不知神猿还要她再做些什么。
忽听神猿吱地一声锐叫,毛茸茸地的手指指向石案上的秘笈,示意秋娘受下,秋娘这才敢挪手过去取了。
拿过秘笈,秋娘又向浴风子叩了几个头,正待直身站起,忽觉两肩如负千斤重担,怎样发劲也站不起来。
旋首一顾,才知两肩已给白毛神猿按住,不由秀眉一挑,叫道:“神猿还有什么吩咐,但说无妨!”
神猿按在秋娘肩上的双掌一松,倏地向石案指去,吱地锐喊一声。秋娘着指处望去,心中不由恍然,原来石案上,也是刻有文字之属。才知白毛神猿不给她站起来的原因,乃是要她一读案上所书内容。
适才,她实在太欢喜了,又只顾跪拜叩头,没有留神,这时才看清楚案上文字,一读之下,才知乃是九龙派的门规戒律。
秋娘朗声念了一遍,再拜而祷,肃然说道:“师门戒律,弟子凛遵!”
神猿见她拜过祖师,授徒之典已成,才让她站了起来。
这一番竟是仆人代主收授门人了。
拜在浴风子门下之事一了,秋娘乃负秘笈,由神猿引领,回返刚才的石室,就在石室里清修起来。
神猿也自外出,怎知它这一去,竟是永不回来,永不知它下落,大抵是代主授徒已经完成,它也自奔前程,不再株守雪宫了。
神猿走后,秋娘在石室里,果然专心一意,展阅秘笈,修习九龙门的武学技业了。
那三册秘笈,其中两册是九龙门人在江湖上炫露过的技业,另一册竟是从未在武林中露过脸的武学,“风震神诀”。
秋娘把那秘笈一再琢磨,风震神诀,不只见所未见,抑且闻所未闻,既非掌法,又非剑谱,究竟是什么技业呢?
一睹名目,秋娘好奇之心陡生,细看内容,原来也是一种内家心法,只是与江湖上一般正宗内功不同。
以秋娘见识,不算贫弱,例如混元一气,纯阴大法这两种武林不传之学,她也知道,独有此风震神诀,乃武林所无。
秋娘心急得传这位武林巨人的内功心法,也便不管江湖中有与没有,反正是武林绝学,习之必有大用。
她足足在石室里琢磨了两个昼夜,才能把这种心法修习成功,乃有不可言传之妙。风震神诀这门内功,如果修成,乃是运用内元,震荡外界空气,霎时成为暴风,这种由内元迫发而成的暴风,不只力可拔树摧山,使江湖倒流,抑且能散能聚,聚时风坚如铁,可击人身任何一个部分,这种风力,九龙派谓之“风焦”,与混元一气功的“火焦”,纯阴大法的“冰焦”,鼎足而立,不分伯仲。
秋娘既悟,心中大喜欲狂,自忖道:“当真妙啊!风震神诀以风取胜,纯阴大法以冷专长,混元功则以火为基,各擅胜场,当真神妙!”
若给秋娘修为成功,她岂不平空成为武林三派卓绝武学之一么,哪能教她不欣喜欲狂呢!
尔后,她果真心无旁惊,便在石室中修为起来,不过要修风震神诀也非等闲,本身内功得有深厚根底,否则有害无益,极易走火入魔,轻则身体偏枯,变成废人,重则一命断丧。
因是之故,秋娘自知功力尚浅,乃先习浴风子所遗其余两种武功,然后再窥风震神诀之秘。
要知其余两种武功虽无风震神诀之妙,也是当世卓绝的武学,所以,九龙一派门人,才得赖以在江湖闯出嘹亮万儿,垂数十年而不衰。
光阴荏苒,展眼又渡过一个月光景,秋娘自专心致志修习以还,自觉功力猛进,已非吴下阿蒙,同时,对雪宫中的一切已然习惯,不再如过去之怕冷,直到浴风子所遗下的玄玄丹服用行将完罄,秋娘已自产生了对此大自然苦寒气流的抵抗力了。她把羊脂小瓶倾倒,玄玄丹竟然只剩下一颗,这最后一颗,秋娘倒舍不得服用留下。
有一天,秋娘例课行动完毕,坐在房中,油然作其遐思,屈指一算,已过了一个月零两天,心中寻思道:“月来只困房中,最多是到宫中取用粮食充饥,从未到外边去,神猿又一去不返,好不寂寞,不如到花园走走,解解闷慌也好!”
当下,秋娘乃信步而行,迳奔花园而来。穿过了鳞列栉比的楼台宫阁,已然到了一个月前初抵时那花园之处。
她此刻信步而行,并没有披上那笨厚的雪熊皮袍,到得这儿,身上虽微感寒意,却没有初到时那般难受。
秋娘暗里一运功,身上暖流骤增,竟复常态,心中不由大喜,已知经过月来修炼,功力又精进不少了。
一路缓行,一路细细浏览园中那种俗世所无的雪景,但见银花依旧,琼树无恙,对于雪宫之内的一木一草,何以会由冰雪结成的疑念,秋娘是一向不曾去怀的,这时触景生应,困惑不期又爬上心扉。
她走近一株牡丹形的银花之前,看了半晌,偶然用手向那株牡丹花摸去,只觉冷可砭肤,她心下微微一震,突发力一毁,但听喀嚓一响,一朵牡丹花儿竟然应手而折,秋娘急拿近前来一瞥,心中一亮,不由哑然失笑起来。
那牡丹花徒虚冰表,其实乃是化石之物,只因久受霜降雪布,外表凝成坚固冰壳,当初秋娘误为冰凝而成,其实不然。
提起这个雪宫,原来大有来历,此间一石一瓦,一花一木,连霄楼台,纵横第宅,看去似全由冰雪凝成,其实乃是石头筑砌。
大抵这地方在若干百年前是座王宫,忽经大自然变动,气流所摧,因是之故,整座宫宅,不论死物生物,俱化石而留其形状,再经日累月积的霜雪,不知不觉变为冰形雪状而已。
秋娘一经细心琢磨,已然明白过来,她怔怔地想:“这所在如说是前代古人遗下宫殿,经过大气变化成了石头,但怎地没有遗下人体,莫非人体不可化石?”
她这想法也有道理,花木既可化石,人体何独不然,莫非所有化石人体都给浴风子弃了?
秋娘边想边走,穿过一座假山,陡然间眼底一亮,但见假山之外,有一间如神庙形状的小冰屋,屋前龙雕凤砌,十分精致,庙门楣顶刻着一行大字。
她走近些一瞧,那行字写道:“雪宫前贤真容祠宇”,看下鉴,也知是浴风子所题。
秋娘一悟,肚里说道:“怪不得到处瞧不见有化石遗骸,原来给祖师爷搬到这儿奉侍。”
她已然称呼浴风子为祖师爷了。
才踏步进“真容祠”,不由大吃一惊,但见里边果然陈列了十来个化石遗骸,但都面目狰狞,有者握拳眦目,有者全身蜷缩,竟似十分痛苦。神态却是栩栩如真。
那些石人全是一式夷装打扮,秋娘一看便知乃与紫府宫唐古拉铁同族同种,一琢磨也知这些人所以会狰狞着面目者,必是死前十分痛苦所致。
她默然地在诸石人前跪拜叩头,祷告一番,然后悄悄退出,又到别处浏览,不知不觉已履围墙之缘。
一出围墙便是雪岭西极之所,秋娘一动兴竟然飞身而出,到得外边,气流似较宫内温暖,秋娘精神益觉抖擞了。
不久,秋娘已走到那片笔直冰壁,初来时因有神猿之助,故攀越并不困难,此刻只是孑然单身,怎生下去,但秋娘有心试一试自己功力进境,毫不畏缩。
她蹲到削冰边沿往下细看,当日给神猿所抓裂的痕迹,经月来霜披冰结,已了无存留,恢复去日滑如晶镜的旧观了。
若是在一月以前,她必望而生畏,退志遽萌,此刻却忒大胆,但见她双掌倏地拍出,朝削冰上一按,飞身便已堕下。
一个月来的修为没有白费,秋娘但觉触手处毫不费劲便已抓牢削冰,身形直线下泻,在连翻换掌之间,展眼已安抵壁下。
秋娘微微吐了口气,身如野鹤,便向东走去,这其间,她竟动了游兴,要赶上天火之处瞧瞧,就在半途,她那身彩影,给上岭来的紫府宫掌门葛衣人一双女儿瞧见追来。
秋娘正奔跑间,偶回首一顾,只见遥远处有两朵彩云,冉冉而飞,心中一异,想道:“是什么人到雪岭来?”
她万料不到这两朵彩影,乃是葛衣人的一双丑女。
秋娘频频回顾,但看两朵彩影竟然朝着自己方向追逐而来,一时童心大动,脚下加紧,滴溜溜地往前猛赶,不料她快,后追的人更快,不由大急,陡然间想起在西路衔接北山一处山坳,有一座塔形空峰,心念怦地一动,寻思道:“我且躲到那空峰里去,瞧瞧追来的是江湖上何等人物!”
一打好主意,身形陡转,顷刻之间便转到山坳转弯之处,把那空峰抱起,移行数丈,朝头一罩,已然躲在空峰之中去了。
待得紫府宫两丑女追到,寻不到彩影踪迹,果真诧异起来。没有多久,葛衣人偕南芝也已到来,怎料他听了女儿们的禀告,只向四周一瞥,便已一语道破。
且说藏身空峰里的秋娘,初时不知来者是友是敌,及后听得外边人的说话,认得是紫府门中人的声音,葛衣人吆喝之声才过,她已慢慢掀起空峰,现身露脸出来。
待得秋娘把话说完,众人才知她此次因祸得福,竟得武林奇遇。过了半晌,只听得葛衣人的大女儿姬儿问道:“爹,你刚才怎知秋娘姊姊藏身空峰之内?”
葛衣人大笑答道:“姬儿,你来往雪岭也不下数十次啦,就这么粗心大意,对身外景物全不在意,为父与你不同,每事留神,这个空峰,原来是在山坳之右,多年以来,都没更变,此刻却移至左边,难道山峰会自己走路,是以为父一猜便猜到必是一座空峰,人必藏在其中,所以才会移动,在唐古、吉特、雪岭三处连绵峰峦之中,像这种怪山头,当真恒河沙数,为父早也见惯啦。果然不差,秋娘藏身便在其中。”
这席话,说得在场几个后辈为之钦佩不已。
秋娘笑道:“唐古前辈明察秋毫,教人折服!”
葛衣人沉吟道:“秋娘,你的奇遇中有令人不解之处!”
秋娘怔了一怔,问道:“有何不解之处,但请前辈明见示晓!”
葛衣人紧皱双眉,说道:“依你所言,能在雪宫耽下去者,全靠玄玄丹,虽然前辈高人浴风子的玄玄丹已给你服完,但以我所知,花前辈过去在天火之中,也找到这般灵药,浴风子找得玄玄丹不怪,怪在他怎地不全取去,却留有余给后人去取?”
这疑问也不难解答,要知浴风子为人,性极耿介,从来不贪余利,即玄玄丹这般天下稀宝,也不能移易秉性,因只取其一半,留下一半留给后者。
秋娘笑道:“后辈也不知道,只是照实禀知前辈而己。”
葛衣人想了想,忽地叫道:“嗯,还有话问你,在雪宫之中,那前贤真容祠中,你所见的前辈遗体,当真和我族人一般装束?”
秋娘不悦道:“晚辈怎敢随便撒谎欺诳前辈?”
葛衣人自知情急,说话有些不妥,不由笑道:“秋娘休要认真,老夫不过你在无意中发现本门前辈金体,是以情不自禁而已!”
秋娘吃惊自语:“本门前辈,老前辈此语何来?”
葛衣人脸色一黯,答道:“正是,本门第二三代祖师,所居修为之地,也正是雪宫,听说有一年天火焚山,随着地形大变,从第二三代祖师以及雪宫俱已失踪,不料竟在雪岭之中。”
他顿了一顿又道:“枉老夫经过雪岭几十年,近在咫尺,兀是未曾发见,这番秋娘倒是我紫府宫的大恩人了。”
秋娘连声:“不敢!”
葛衣人又道:“这样也好,待我等办好了史三娘所托之事,便返回唐古拉山,再集门人,前往雪宫,恭迎先师遗体返回紫府宫永远供奉。”
第十八回:花门三女、紫府双姝
葛衣人说这话时,双目尽盯着秋娘之脸,乍觉秋娘面有不豫之色,知当前这个小妮子有所误会了,乃忙不迭地笑道:“雪宫虽为本门先辈尊长修为之所,但年代湮远,宫门已然易主,今为九龙开山祖师修为圣地,亦即九龙延续门派之所,老夫安敢窃据为己有。秋娘你放心好了,除去恭迎前人遗躯而外,老夫决不敢妄取宫中一木一草!”
葛衣人侃侃而道,情绪有点激动,秋娘赦颜垂首,不敢仰视,眼眶里已然泛着泪珠,她已为这位武林尊长高义所感了。
半晌,才听秋娘嗫嚅道:“老前辈说那里话,紫府九龙二派,尔后将成一家,老前辈如有雅兴,即使将紫府徙至那儿开宗立柜,秋娘无不倒履相迎,安敢妄予猜忌。”
葛衣人呵呵大笑道:“大家都是武林豪侠之辈,应有豁达胸襟,这话说过便算,万望秋娘勿予介怀!”
秋娘展颜一笑道:“但愿老前辈能恕秋娘量狭之罪便好!”
嘻嘻哈哈一阵,已是欣然如昔。这时,莹儿见葛衣人与秋娘要说的话已告一个段落,便道:“老前辈,时不宜迟,我们还是早些赶上天火之处,先觅了玄玄子以应史前辈之约,再及其他吧。”
葛衣人颔首道:“莹儿说得不错,事不宜迟,咱现在登程便是。”
当下,一行五众,自雪岭迳奔天火之所而来。天火处于雪岭东极,与吉特拉山北面相衔接,距离诸人出发之地,少说也得一日左右脚程。
只因各人心中焦急,加紧脚程,是以行来倍形快速,到得日落崦嵫,万丈豪光,已然遥遥在望,惟相距还在百里以外。
到得这儿,男女五人,已然觉得有些闷热,贴身汗衣,微微湿了。一片暖烘烘,和刚才那冰天雪地,冷可砭骨的光景,截然大异其趣。
再朝前走了四五十里,各人顿觉肤烤皮灼,汗流如注,宛如置身火炉之畔,十分难受。几个人以前全曾到过这儿,不以为异,只有秋娘耳目一新。
众人忍着闷热,再向前闯,眼前天火越来越分明,身外气流也越来越酷热,到得距离天火约莫两里左右,各人已宛如走入洪炉之内一般。
葛衣人轻轻叫道:“到了,咱们就在此站住,计议停当,再闯天火。”
各人听了话,停步不前。葛衣人回顾了莹儿一下,悄声道:“莹儿,要闯天火,须晓纯阴大法,曾习这门技业者,惟你与姬儿、妞儿三人而已,也只好依靠你们闯去!”
莹儿笑道:“老前辈与秋娘姊姊且在此稍待,待晚辈与二位师妹前往便是!”
一旋首,叫道:“姬妹、妞妹,我们就上去吧!”
又道:“秋娘姊姊,请你在这儿伴着老前辈,一个时辰之后,我等回来和你厮会。”
秋娘虽到过天火附近,当日乃在百里之外,没有来得这么近,对眼前奇观不曾瞧得真切,这回可看清楚了。
但面前那片霞光,五彩缤纷,竟是一座大石山,山口喷火连连,火星激射,方圆数十丈内,全给灰烟遮没,轰隆轰隆,暴响不停,秋娘眼不转睛,已然给这奇伟无伦的大自然景象,所深深吸引住了。
此时,闻言才醒觉地一怔,笑答道:“莹妹请便,祝你马到功成!”
莹儿领下一双丑女,身形才动,已听葛衣人叹了口气,叫道:“且住!”
三人身形一顿,齐声问道:“爹,老前辈还有何吩咐?”
葛衣人欲言犹止,挥挥手道:“唉,莹儿,到得这儿,如确不可闯便返回来,千万别拿生命儿戏,走罢!”
莹儿听了前师葛衣人的吩咐,遂偕同两个小师妹,展开轻功,朝着天火扑去。
一边走路,一边还得运起纯阴大法抵御热流,果然没有阻碍,百里途程本来不近,惟以当前这三个女孩子的卓绝轻功,走来也没耽搁多少时候。约莫半个时辰过后,三人已抵天火之旁。
陡见霞光万寻,半边天际如着烈焰所焚,眼前就是一片火海,哗喇喇地响着,宛如万马奔腾,钱塘潮兴,煞是奇观。
莹儿在纯阴大法这门技业上修为较深,对于身外热浪,倒还熬煞得住,葛衣人一双丑女,功力较浅,此刻已然微沁汗水,意态烦躁。
面对这浩瀚无际的大片火海,莹儿等三个孩子,自非花妖的功力可比,说进便进,绝不犹豫。
只缘火势猛可溶山煮海,莹儿看了半晌,颇感棘手。要知以她目前功力,若力拼之下,无疑可以闯过,不过是否会因此受伤,倒难逆料。
但听姬儿叫道:“师姊啊,怎不赶紧闯进去,还呆待什么?”
莹儿咬了一下牙,回顾来路,只见站在二里外的葛衣人与秋娘,神情也十分焦急,尤其是葛衣人,剑眉不朗,面容忧戚,显在担心莹儿这番冒险。
莹儿微喟道:“火力太强,愚姊功力有限,恐难闯进!”
话才落口,已听妞儿接上道:“别怕,咱姊妹俩助你进,闯过火网,里面便不热了。”
列位看官谅也记得,花妖当年闯入天火,已知该处火势虽强,幅员虽阔,却是不厚,若闯得过去,自又别有一番天地了。
莹儿有点胆怯,惟当其想江湖道最重然诺,说得到便须做到,哪容她有所畏缩,中道弃信之理,血脉不由偾张,决心毅然而生,因微笑答道:“也罢,就让愚姊尝试一遭,你等要怎生帮我?”
姬儿妞儿齐齐叫道:“我等三人齐齐走上去,咱姊妹分站左右,师姊立于中央,合力运功,迫开一条火路,那么,师姊岂不就可走进去了吗?”
莹儿嫣然一笑,道声:“好!”
一长身已然扑到天火跟前,双掌倏翻,纯阴大法便已展出,姬儿妞儿也是不敢怠慢,果然分立左右,同时施为。
合三人之力,纯阴大法一经亮开,陡见那大片火海,宛如涛起波涌,哗喇喇地暴吼起来,显系受了三人的纯阴掌劲所迫,互相撞击发出的声音。
哗喇喇暴吼一阵,竟然火网中央给迫出一条空隙来,莹儿眼快,一瞥之下,心头狂喜,见机不可失,随着一闯,身如游鱼,已然顺利通进火海之内。
姬儿妞儿乍见师姊已钻了进去,掌劲一泄,那给隔分两旁火海,呼地一声锐响,又是合拢了上去。
且说莹儿钻到火中,一闪而过,陡然眼前一亮,但见前面烈火踪迹已灭,已剩得一片给熏烤得焦黄的土地,虽说没有烈火燃烧,只缘与火海近在咫尺,也自酷热难当,不可忍耐于须臾了。
莹儿正自庆幸无恙越过火海,忽地内脏一阵疼痛,口渴如涸,浑身宛如火烤,心中不由大吃一惊。
乃急急坐到那片焦黄土地上调元运气,怎知一调运,内脏疼痛愈剧,几乎晕厥当地。心知必是自己对纯阴大法功力太浅,克制不了烈火烤炙,虽然闯得过来,但已因热极受了内伤。
以中国医学百毒之中,有火毒之说,莹儿此刻无疑是中了火毒。她行功过后,重忧陡生,似此内脏疼痛下去,即不痛死也无法完成师尊葛衣人所托了。
如此慌乱了一阵,莹儿猛地心头一醒,寻思道:“纯阴大法既冷擅胜,即可制敌守御,难道就不可治病么?”
她这种想法委实不差,其实每种武功都具去病功能,武学前辈初创技业,乃在健体益寿着想,并无一人初衷是用来伤人,后人秉承所传,演化为斗勇伎俩而已。
一念至此,莹儿在无可奈何姑存一试之心,乃急盘膝静坐,引气归经,运起纯阴大法来。
果然不错,纯阴大法一运开,腹内如刺疼痛渐消,越行功越觉得舒服,浑身火热也退,不觉大喜过望起来。
一周天过后,身上病状霍然,乃直身站起,迳朝前面一间石室走去。
#奇#这间石室,前此花妖已然来过,得益不浅,今他的传人莹儿二度抵此,一切谨依花妖法规行事,倒无意外。怎知她才走到石室之前,腹内火毒复发,原来刚才运行的纯阴大法,不过抑毒于一时而已,并非根治。
#书#莹儿隐忧又生。要知火毒一发,腹内如万针刺戮,浑身如置火坑,当真非同小可,片刻也难忍耐,于是又坐到地上,引行纯阴驱毒。
#网#这一番可不比上次顺利,初行功时腹内竟然刺痛如旧,浑身火热并没消退迹象。
这一唬可不小,莹儿心想:“完了,若纯阴大法平抑不了火毒,势必身丧天火之中了!”
一急之下,聚元会神,把一生功力悉数运出,说也奇怪,经此大力运功之后,腹内刺痛已止,浑身火烤也逐渐消退。
莹儿心中大悟,而忧虑也加深了。
原来受了天火之毒,不比寻常火毒,非但猛烈无朋,抑且结聚成焦,若遇外界压力,隐伏内腑,压力一退,便又蠢然而动,而且一次比一次剧烈,而用以治疗火毒功力,每次运用便要加倍了。
经过运行纯阴大法之后,火毒果被暂时平抑,可是却出现怪事。
莹儿身子才稍舒,便想举步进入石室,陡然间,室里乌影晃动,飒飒连声,闯出一大群玄玄子来。
黑压压一大堆,也不知有多少数目,看样子,这些神物似受了惊扰,状极仓皇,一出屋外,更不理会莹儿,四处乱闯,大部投入天火之中,晃眼已去得无影无踪。
莹儿一瞥心中己然明白,这些神物是受了方才自己在屋门外行功侵袭所致,因此才会连群结伴闯出。
一念及此,哪容莹儿不急,她此来冒性命之险,不外为了这些畜牲,若给溜个干净,非但前功尽废,说不定自己因火毒所伤,一命登天,殊为不值了。
她旋首看了天火那边一眼,只见团火依然茫茫一片,哪里能够蹈火寻宝,何况玄玄子一入天火,通体顿变火红,要辨认也不容易。
想到这儿,不由莹儿不气馁当堂了。
猛可里,眼底陡地一亮,不由大喜起来,但见石室门内,有一条乌光闪闪的玄玄子,昂首窥伺,这条畜牲奇大无俦,倍于寻常所见。
莹儿不由失声叫道:“妙啊,即使仅剩一条,也已够了!”
语未落口,双掌一扬,已然拼力把纯阴大法亮开,骤朝那条硕果仅存的怪虫打去。
但觉二股冰焦酷寒,呼呼声响,自莹儿掌心疾射而出,展眼已到那条玄玄子之前。
那畜牲,本来昂首伏于门槛中窥探,想来对纯阴大法的厉害早已领教,才有这般畏惧,此刻冷不提防,给莹儿两股冰焦撞着,身子滚了两滚,已然抛出门外。
可是并没死去,却是受了重伤,不断在地上抽搐,蜷缩做一团。
这一来,莹儿可吃惊了,只缘她实在经验太浅,应敌没有法则,出手不知轻重,故不似花妖那般顺利,手到擒来。
莹儿忙跑近前去,只见那条畜牲在地上辗转如旧,且发出嘶嘶哀鸣,状极凄凉痛苦,莹儿皱一皱眉,心想道:“反正这畜牲已不中用了,不如再加一掌,免它痛苦!”
才举手,那畜牲不愧灵物,早明其意,啼声益哀,匐伏不动,状似乞怜。
莹儿长叹一声,把举起的手慢慢垂下,陡地手掌平伸,喝道:“若是服了,还不快快爬上姑娘掌上?”
那畜牲身子略一蜷屈,陡然便已飞起,一到莹儿掌中,蜷作一团,颤栗不已。
莹儿心知那条玄玄子,在既惊且伤之下,抖动不已,乃意料中事。
她自忖道:“好不晦意,千辛万苦却捡得一条病畜牲,不知可以治疗辛源鸣伤残之疾否?”
又一转念:“这几个畜牲都逃光啦,好歹带回去,再作道理!”
当下,乃把玄玄子藏在袖内,返身回抵天火之处,双掌一排,陡然便把纯阴大法亮开,迫出一条火路,呼地一声,穿身便过。
站在外边的姬儿妞儿早有准备,乍见天火哗喇喇地有了异动,心知藏在天火背面的师姊已将出来,也是齐齐出手使劲,帮着迫开火势。
怎知莹儿才钻出火窟,忽地颤声叫道:“师姊们快来,我不行……”
话犹未了,才跨不出两步,已经颓然倒下。
姬儿妞儿一瞥失色,急赶过去,但见师姊莹儿,状如中酒,脸色酡红,四肢软绵绵,红得发赤,鼾鼻如喘,双眸紧闭,已然去死不远。
两个孩子也不知师姊患的是什么病,不由急得泪如雨下,一抱首,一抱足,大哭哀呼:“师姊,师姊,你怎样啦,你,你醒来吧!”
叫了半晌,兀是毫无反应。这其间,远在二里外等候的葛衣人和秋娘早已瞧到了。
但听秋娘惶然对葛衣人道:“老前辈,情形不对啦,莹儿妹妹怎地一蹶不起?”
葛衣人心中一酸,泫然道:“都是我不好,明知她的功力有限,却强她进天火里觅宝,倘有差池,怎生对得起乃祖千手如来!”
秋娘含泪道:“老前辈,似此烈焰滔滔,你我不谙纯阴大法,休想越雷池半点,不如教姐妹俩扶莹儿妹妹回来,再行设法!”
葛衣人点点头,振吭大呼:“姬儿、妞儿,你等快扶师姊回来,待为父诊视救治!”
两下里虽隔二里许路程,且在天火之旁,必拍暴响,呼呼火势,宛如焦雷行空。但葛衣人的话声,在一双丑女听来,有如贴耳而叫,清晰玲珑,字字准确。可知这位紫府掌门,内力之强了。
姬儿、妞儿正自悲戚,哭得迷迷惘惘之际,陡听爹爹呼唤,俱是心中一醒。
姬儿叫道:“妹啊,爹的话不错,咱尽在这儿哭哭啼啼有何益处,赶紧把师姊扶回去给爹看觑则个。”
妞儿颔首道:“姊姊说的是!”
两人乃舁起莹儿,迳往来路走去,不一刻已然返到葛衣人跟前,葛衣人仔细给莹儿把脉,诊视一番,心里吃了一惊。自语道:“脉洪而息粗,四肢发赤,面如中酒,嗯,分明是中了火毒。”
他一转腔,先叹口气,又道:“若是普通火毒,倒不易治好,再说,普通火毒也奈何不了莹儿,只是所中乃是天火之毒,老夫曾听前辈说过,世上有火焦之物,出自天火之处,大抵莹儿所伤,乃是火焦之毒,这可棘手了!”
秋娘忽然喃喃说道:“火焦、火焦,莫非史前辈的混元一气功中那种火焦?”
葛衣人颔首答道:“不错,性质一般,只是强弱不同,史三娘发出的火焦,与天火中的天然火焦比较,不啻小巫之见大巫,若史三娘的混元火焦,如何伤得了莹儿纯阴大法中的冰焦呢!”
姬儿哀然Сhā言道:“爹,既知师姊病源,那么中了火焦应用何种灵药解救!”
葛衣人沉吟半晌,才道:“当日为父偕花老抵此,花老入了天火之后,得到奇遇不少,除去玄玄丹之外,尚有一盒叫‘治玄灵丸’之物,此物据谓乃治玄玄子毒虫所伤妙药,这种稀世奇虫本无什么毒素,只是奇热伤人而已,既可疗治为玄玄子所伤,想来必有消火毒之类功能,若有这种妙药,一试救治莹儿无妨。”
他顿了一顿,续道:“可惜花前辈返回中土以后,因那儿没有玄玄子这类怪虫,那瓶东西倒用不着,不知藏在何方,他老人家在陷船岛义殉侠道,曾托单婵交遗物授其门人,嗣金凤来宝岛,转授给莹儿各物,我虽没有细看,在记忆中似乎没有此物,素常也没听莹儿提起过!”
姬儿、妞儿姊妹情重,听了不由涕泣道:“爹既恁地说,似此为之奈何?”
葛衣人黯然回话道:“唯今之计,只有把莹儿带回本门,然后访寻天下名医,聊尽人事!”
秋娘叹了口气接上道:“如此说来,要和解龙形与赤城两派的恩怨之谋,也成画饼了!”
葛衣人因哀前徒莹儿危笃,方寸已乱,未暇旁及其他,给秋娘这一说,不由蓦地一醒,忙叫道:“对啊,咱此来目的乃为收服几条神虫,好待回去疗治辛史二人废疾,莹儿既已受伤,玄玄子捉不到自不待言了。”
正说话之间,陡见莹儿左袖底蠕蠕而动,似藏下什么物事。
葛衣人大异,定睛注视,俄顷,一条乌光闪闪的爬虫,已然慢慢沿袖口蜿蜒移到外边来,附在莹儿袖缘间,伏着不动。
秋娘与葛衣人齐声惊叫:“玄玄子,玄玄子!”
两人身形一扳,已倒退丈许,要知玄玄子这种灵物,奇毒无比,且行动捷如电驰,若不慎给它撞着,怕要当场受了重伤。除非纯阴大法,才能把它制服。
可是那条神物,爬到袖缘,却不再动,且行动迟滞,大异寻常所见。
“这是何故?”葛衣人心中想着,口里却嚷道:“姬儿、妞儿,快快出手,把那畜牲擒了。”
姬儿、妞儿双双一扬掌,朝着莹儿袖缘那条虫儿打出,纯阴大法遽尔亮开。
却见那玄玄子状似极惧,欲待朝袖内闯入,而对方二人掌劲已到,只见它哀鸣数声,佝偻袖上,状如叩头。姬儿、妞儿一见,急切撤掌还式,不再攻袭。
一跃而前,看个究竟,姬儿暗运纯阴之气于掌上,一迳儿便把玄玄子拾起,一看不由吃惊叫道:“爹,这条畜牲伤得不轻呢!”
葛衣人乍见玄玄子,恐受所殃,急口喝令女儿把它制伏,及至姬儿已把那条畜牲擒下,心中正自大喜,忽听女儿叫喊,也自吃一惊,近前一瞥,怪而问道:“玄玄子也会受伤?”
姬儿尚未作答,陡然间,但听呻吟之声大作,那莹儿已然悠悠醒转。
原来姬儿妞儿纯阴掌力发出,本要打击玄玄子,怎料竟在无意中救醒了莹儿,只缘莹儿所中乃是火焦之毒,冰焦功能,恰能暂解中了火焦的沉疴。
众人一瞥莹儿,俱各色然以喜,争着来问长问短,莹儿不过暂时苏醒,其实沉疴未愈,她显得极其疲乏,断续对姬儿道:“有劳师妹二人,用纯阴掌劲给愚姊推按三焦之火,愚姊内伤已剧,无法自行引气调元了!”
姬儿、妞儿各含泪眼,应了声:“是!”遂分左右,各伸手儿,运用阴柔掌劲,给莹儿推按了好半天。
莹儿身上火毒稍退,内脏外刺之痛也抑,乃挥手示意,教两位师妹退下。
她长长睫毛一霎,顷刻滴下滔滔泪水,对葛衣人道:“师尊,不,老前辈,弟子恐怕不行了,只是咱受史前辈重托,将来如何了结,再说,那畜牲已受弟子阴掌所震,看来命不在久,医治辛大侠之望,已成泡影。人生修短有数,命在于天,岂容强寿?弟子心中,只悬挂着日后天姥之会而已!”
这位姑娘,果是信义兼备,临危不念己,反为别人焦急,当真武林豪杰了。
葛衣人默然,只顾挥泪,偶抬头,陡见秋娘目放异彩,叫道:“晚辈有一个法儿,可试治疗莹儿妹妹,如果天从人愿,人畜俱是有救!”
此刻当真石破天惊,这般说,人畜有救,岂非圆满无憾?葛衣人忙问原委。但听秋娘道:“依早才姬妹、妞妹二人治疗莹妹情形,不外以冷制热,以冰抑火而已,由此晚辈乃悟出一方,依晚辈所知,雪、吉二岭,以雪宫之内最寒,可谓万冷所聚,莹妹既患了火症,不如把她舁入宫里,一方面由姬、妞二妹逐日用阴劲给她推按治疗,也许可以幸免天夺其寿!”
她吞了一下涎沫,续道:“至于医治那畜牲,到得雪宫之内,晚辈自有分晓,咱还是商量救人要紧,未悉唐古前辈高明以为如何?”
葛衣人点点头,道:“秋娘所见极是,唯今之计,也只有如此!”
计议既定,众人乃不延稽,已然登程,遄赴雪宫了。莹儿身负重伤,举步维艰,由姬儿与妞儿轮替背负,幸亏这两个孩子修为不弱,是走来并无阻碍。
克夜动身以迄天曙,才到那笔直冰削所在,葛衣人到得这儿,剑眉不由微微一陡。
但见眼前陡壁笔立,既无可资攀附物事,复乏蹊径可沿,似此平如秦镜,潺滑不堪留足的千寻冰壁,如何飞渡呢?
葛衣人正琢磨间,但听得他的一双丑女,也似吃惊地叫道:“爹,这般险峻的削壁,怎生走得上去?”
要知以紫府迷踪步法,乃旷世无俦的轻功,卓绝神妙,要攀越本不是难事,叵奈诸人非徒手走路,尚有一个垂危的人,要其负荷,是以一双丑女才有冲口叫出。
葛衣人望了那削壁一下,笑道:“姬儿、妞儿,你们怎这般傻,忘了蚁蛭功?”
蚁蛭功乃紫府宫独得之秘,紫府迷踪步,轻功之俊甲天下,蚁蛭功尤为令人咋舌神妙,这种轻功,比起武林中的壁虎游墙功尤胜一筹。
一双丑女听了她们爹的话,当即大悟,但见姬儿妞儿俩,突然把莹儿挪到冰墙之畔,平放地上,姬儿在首,妞儿在脚,齐齐蹲了下去。
此时莹儿又已晕厥,浑浑沌沌,任由摆布,一旁观看的秋娘不知什么叫做“蚁蛭功”,也不明两个女孩子在弄什么玄虚,只好定神注视。
陡见姬儿蹲下以后,一张口便已紧咬莹儿的衣领,那妞儿此刻也学着她姊姊模样,露齿朝她师姊的腰带咬下,然后两人摊开手足,按着削壁,慢慢地游行而上,形状酷肖蚁蛭衔物爬在墙上,顷刻之间,已攀逾一半。秋娘看得呆了,忆起初抵此间时上壁的艰辛,不由心折。
紫府宫的轻功不愧武林独步,果是名不虚扬。秋娘叹为观止之余,不由高声喝彩起来。
葛衣人回眸一笑,说道:“小孩子玩的把戏,秋娘过誉了!”
又道:“秋娘,你也上去!”
身子一动,扑到冰壁,两掌略一按,已然揉上,身形冉冉,竟是直线上升。
秋娘不假思索,已是随在葛衣人之后,按壁拾登了。一顿饭时光迎后,五位高手已经安然抵达壁顶。
一上峰巅旷场,雪宫已了然在望,秋娘乃领下各人,进入宫中,这番经过,秋娘才知紫府果是不同凡响,无论在轻功上,耐寒方面均在自己之上,但见葛衣人父女入了宫内,浑无寒意可知。
才走得园中,怪事来了,莹儿受那天然寒意所摧,竟是悠悠醒来,非只醒来,抑且神清气明,与在天火之旁相较,大异其趣,莫非病已不药而愈?
却是不然,此间天气虽然冷可凝固血脉,只可暂抑莹儿身上火毒,绝对不能根治,使其霍然于一旦。
莹儿慨然道:“得了这个不治之症,当真万念俱灰,若得长居雪宫便好!”
雪宫寒气可以抑毒,因莹儿有此感喟。秋娘听了忙接口道:“妹妹在此长住好了,愚姊求之不得。”
莹儿苦笑道:“我不过如此说着罢了,姊姊不弃,我也不能在此久留,本门……”
语至此,忽地脸色大变,频呼口渴,痼疾似又复发,原来这种中了天火之毒的毛病,是一阵阵地,如非根治,则每次被抑下后再起时,反应总比前次强烈,莹儿初置身雪宫,骤给宫中那异常寒岚所侵,火毒自然也被平抑下去。
只是,这不过暂时而已,过了一些时候,身子适应那种气流以后,火毒自然又蠢然而动了。
大家本来满以为莹儿已可逐渐步入康复之境,怎知又生中变,不由俱吃了一惊。
莹儿摇摇欲堕,姬儿一迳儿奔前去,便待去扶着,陡然间,只见莹儿似疯如狂,拼命向一株灵芝草模样的冰卉扑了上去。其势竟如离弦之矢。
莹儿一扑到灵芝草的跟前,右手一伸,已然抓下,喀嚓一下锐响,那株芝草竟给折下,莹儿似是饥渴交煎,一塞进嘴巴里,便已大嚼起来。
宛如今人之嚼冰棒,沙沙其声,竟是吃得津津有味,十分快活。
姬儿惊叫道:“师姊,你觉得怎样啦,为什么吃起冰花来?”
莹儿边吃边答,神气已没有方才那般难过,答道:“我口渴得紧,这儿又没香茗可啜!”
话才落口,陡听秋娘骇然大呼起来,道:“莹儿妹妹使不得,那冰花吃不了,吃下肚去,肠胃凝固,血脉不畅,可不是当耍的。”
莹儿若无其事的回答道:“怕什么,我正吃得津津有味呢,反正要热死渴死,给它冻死冷死也罢!”
葛衣人此时也走近了来,听得秋娘,心中着实吃了一唬,他是个老江湖,哪会不懂雪宫冰草霜花是不可以随便下咽的,但只见莹儿宛如无事,且越吃越是神采飞扬,心念不由一动,自忖道:“莫非这儿一草一花,均可疗治火毒?”
且不去管她,只是悄然观其后变。秋娘见劝阻莹儿无效,展眼间,她已把一株尺来长的冰芝草吃得干干净净,而且意犹未足,一双手已攀向第二株冰芝草去。
秋娘年事较轻,阅历自浅,一瞥这种情形,心儿几乎给唬麻了。
只见秋娘口中大呼道:“姬妹、妞妹,快快上前,帮我阻拦莹妹吃那毒物!”
这其间,姬儿、妞儿也自惊惶不迭,听了秋娘呼唤,俱已齐齐飞身而前,与秋娘采犄角之势,包围了上来。
莹儿此刻已把另一株芝草攀折,大吃起来,见状不由秀眉一挑,叫道:“好秋娘,你说什么与咱义高云汉,原来这吝惜,我饥渴欲死,吃你雪宫两株小草也舍不得,够什么朋友?”
秋娘不答,疾然而上,和姬儿妞儿一起便来抓捉莹儿,阻拦她再吃冰花冰草。
莹儿杏目一睁,哼了一声道:“舍不得人家吃,又撒什么谎,说那东西凝固肠胃血脉,真是见鬼,我吃了怎一点也没事!”
同时吆喝一声:“姬妹、妞妹,你等当真帮着外人,来欺压师姊!”
姬儿妞儿二人正要答话,陡听一把沉浊声音嚷道:“你们休要胡来,老夫自有主意!”
扑前三个女孩子一回顾,只见葛衣人已如影附形赶了近前。姬儿哀声叫道:“爹,不好了,莹师姊竟吃那毒草自殒性命,你老人家快去阻拦她!”
葛衣人哈哈大笑道:“什么毒草?她既爱吃便由她吃个够好了,管她做甚?”
这哪里像发自一个侠义武林尊长之口,三人稍挫身形,俱是愕然面面相觑,不再迫近莹儿。
她们那里知道葛衣人心中已经放亮,这些可以冰凝普通人血脉的毒物,正是消解天火之毒的妙药呢。
葛衣人又道:“冰芝草固是寒可硬化肠胃,奇毒无俦,但看莹儿服下无事,想来必可治疗她肚里所中火毒,此也不是全无道理,医理之中,就有以毒攻毒之法。”
所谓毒物,当然不是指冰芝本身含有毒素,以我国病理传统习惯,能令人身发生病状的东西,通常以一个“毒”字称谓,是以火灼汤伤,谓之火毒,若为冰雪所侵成疾,称为寒毒,因此之故,当前这伙人乃“毒”字不离嘴巴了。
秋娘听了一怔,寻思道:“是啊!姜还是老的辣,唐古老前辈的话不错,看莹妹吃了冰草无恙,其中必有蹊跷。”
她一悟之后,色然以喜地问葛衣人道:“老前辈,你看出其中端倪啦?”
第十九回:秋娘,不要哭
葛衣人点点头,答道:“不错,要是冰草对莹儿有杀身之祸,你来得及阻她?既然过吃了一株无恙,再吃下去也便无碍,否则,她还不早已血脉枯涸,玉销香殒当场了么?”
葛衣人一转身,陡觉莹儿越吃越起劲,第二株冰芝草也经吃完,这时,意甚愉快,但葛衣人一瞥她的颜色,心中忽地一惊。
本来莹儿面红如赤,至雪宫迄未稍戢,这其间脸庞更是红如荼火。
葛衣人急口问道:“莹儿,你觉得舒服点么?”
莹儿莞尔一笑,点点头正待答话,忽地捧心蹙眉,娇声呼疼,身子更是摇摇晃晃,葛衣人一见不对劲,身形一长,便待上前扶持,但哪里来得及,只听了蓬地一响,莹儿娇躯已然颓然倒下,晕厥过去。
话说莹儿突然晕厥,卧地不起,园中高手,无不大惊失色。要知中了火毒的,最忌颜色发红,越是红如荼火,越加中毒深了。
此刻各人一见莹儿面孔四肢,宛如洪炭,晕厥之后,鼻息粗如牛喘,这等状态,哪有好果?
姬儿、妞儿早已急得哭出声来,秋娘也自愁容满面,连连搓手跺脚,喃喃埋怨:“早就叫她别吃那冰草,偏偏不听,这刻病又加深了,怎生是好?”
葛衣人紧闭眉心,缄口不响,看觑半晌,摇摇头道:“这不干吃了冰草之事,冰草性寒,若中寒毒,断无浑身火红之理,莫非雪宫冷流克制不了莹儿体内火毒?”
姬儿哀声道:“爹,你且别管这个,先给师姊诊断一下,推血过宫,或者有救!”
葛衣人颔首道:“当然,为父哪会就此袖手不理,好歹一尽人事。”
说着,已自俯身莹儿之旁,双掌一摊,已然朝莹儿身上|茓道推按上去。
如是别人,葛衣人虽说志在救命,但男女有别,难免有点忌讳,只是眼前这孩子乃自己教养成|人的门人,业师如父,以葛衣人的胸襟,自然没有禁忌了。
葛衣人的手才按落莹儿的肌肤,心下陡然一凛,但觉她的肌肤,热可灸手,触手处,宛如摸着红透了的炭火。
像这样高温度的情形,委实少见,何况在此冷可呵气成冰的雪宫园中。
葛衣人诊视了一回,再给她按脉,但觉脉象数而奔马,卜卜疾跳,杂乱无序,冲脉急激,竟是逆流而行。
似此脉象,乃系火热已极所致,近乎武林内家高手修习内功时不慎走火入魔之境。
当前这位武林泰斗,诊断一过,哪容他不心焦意烦,素常里受伤,推血过宫,便可治疗,惟独这种中了火毒症候,则非推血过宫所可奏其肤功了。
秋娘和一双丑女,见葛衣人脸色凝重,知事不吉。秋娘因问道:“老前辈,莹妹病况如何?”
葛衣人霎一霎眼,老泪滴下,咽声道:“恐怕没有希望啦,她的身上热如火烤,血流如泄,不用推血也会畅通全身八脉,似此病况,势必给火毒烧烤枯竭而亡。”
说到末尾一句,一双丑女已自呜呜大哭师姊了。
葛衣人皱眉苦思,半晌,忽目放异彩,想道:“莹儿所以浑身如火,皆因热气不能宣泄诸外,聚于表皮,若是想个法儿导致向外发挥,或有可救!”
一想到这儿,更是不假思索,骈指如戟,已然朝着莹儿身上一处要|茓戳下。
这一戳果然出现奇迹,只听得已然晕晕贸贸的莹儿,蓦地锐吼一声,身上汗如喷泉,奔流不歇,那些汗一出她的身体,登时化作轻烟,冉冉升去,其热可知。
不久,汗所化成气体,越来越多,弥漫园中,氲结不散,受了寒气所凝,变为露珠,滴滴而下,竟然蔚为奇象。
葛衣人一见,心头大喜,口中不迭嚷道:“好了,汗一蒸发,莹儿有救了。”
话才落口,只见莹儿已然悠悠醒来,一醒觉便大呼小叫,嚷道:“冷啊,冷啊!哎哟,我要给冻死啦!”
怪啊,方才火可焚身,一出汗便大声叫冷,岂不可怪?莹儿此刻感到如投身冰窖,浑身血脉,宛如凝固,只是一味嚷冷。
葛衣人点点头,心知莹儿体内所中火毒已剔,要知体内如有残存火毒,莹儿断断不会觉冷。
同时也知,莹儿必是受了寒热两毒所侵,亏损真元,致其不能运气调元,以御当前酷寒,情形已然急转直下了。
惟汗后变冷,也得及时使其恢复体温,否则,在真元无力抵御之下,恐有当真给冷毙之虞了。
葛衣人束手无计,因为莹儿此刻正受着内外寒岚所交侵,外有冷可冰躯之天气,内则早才所服下的冰草正在发作,若非冷草发作,怎能驱其体内的火毒于表肤之下,俟机化汗外泄?
他展眼往莹儿身上一瞥,心下又是一惊,但见莹儿遍体霜花,布满衣服,大抵系余汗未干遇冷流所凝结而成的。
无奈何中,葛衣人只好伸开双掌,运起自己内元,给莹儿推按,行血推流,免其凝固不畅,同时也给她拍净布满衣服上的霜花。
怎知一拍之下,莹儿衣服竟脆如春笋,一触便碎,竟已化成薄薄冰片。
这一下,可把葛衣人弄得既尴尬,又担心。此时,秋娘似已瞧出端倪,心念怦地一动,急问道:“莹妹怎样啦,老前辈?”
葛衣人挑挑剑眉,犹未答话,莹儿已自频呼寒冷声中答道:“哎唷,我,我,我快要完了,我的血液快要结成冰雪啦!”
秋娘一探手,试向莹儿额角摸去,果然其冷如冰,与刚才情形,寒热异趣,口唇动着,正想安慰莹儿。
已听葛衣人叹道:“可惜我紫府宫没有运热技业,若此时有史三娘在,莹儿必可保无虞。”
史三娘的混元一气功,乃凭一个“火”字诀修习而成,以热攻冷,自然顺理成章,抑且前此赤炼人魔身陷天池附近,为冰雪所侵而致晕绝,还不是因阴阳妪使用混元功把他体内寒岚迫出,才能活命么?
却听秋娘答道:“老前辈休忧,晚辈自有救治莹妹妹的妙药妙法?”
葛衣人一怔,反复问道:“当真么?”
秋娘莞尔一笑道:“老前辈忘记了晚辈曾奉告,我有一袭雪熊皮袍,和一颗吃剩下的玄玄丹,正好救治莹妹妹怕冷之疾!”
葛衣人一听,果真恍然大喜,急忙叫道:“这般说,有劳秋娘快快把两般宝物拿来,以救莹儿,这儿有老夫运元代温,暂时还可支持一些时候。”
约莫过得半盏茶光景,秋娘去而复返,果然带了一件雪白长毛茸茸的熊皮袍,和一只羊脂玉小瓶子。
秋娘把熊皮袍往莹儿身上一披,莹儿骤觉一阵暖流罩到,十分舒服,心中暗自叹道:“熊皮袍乃稀世之宝,果然不妄!”
秋娘一瞥莹儿颜色,已知她有了暖意,忙着打开小瓶,倾出吃余仅存的一颗五色缤纷的玄玄丹来。
然后递给莹儿道:“莹妹妹,把此丹服下,再歇息一下,便可没事了。”
这其间,莹儿外边的寒意已戢,只是肚内的冷流,阵阵冲出,竟如自骨底里发泄出来,当她正要把玄玄丹投进口中的当儿,忽地想起一事来。
她颤声道:“我的宝贝呢,唉,千辛万苦得来的宝贝,它哪里去啦?”
葛衣人问道:“什么宝贝?”
莹儿答道:“玄玄子,我记得把它藏在袖里,莫非已经掉了。”
葛衣人笑道:“莹儿休急,且服下那妙药,待身子复元,我自还你玄玄子好了。”
莹儿叫道:“不,老前辈,可别骗我,如果掉了玄玄子,我不服药!”
葛衣人不答,却叫道:“妞儿,姬儿,你师姊好小器,还她玄玄子便是!”
莹儿在天火之旁晕迷一刹那,玄玄子爬到她的袖缘给发现了,已为姬儿拾去,也是藏在袖内。这时间,姬儿听得爹的呼唤,长身一到莹儿之前,笑道:“师姊好好服药,小妹还你一条玄玄子便是!”
语已,袖口一抖,一条乌光闪闪的物事已然抖出,莹儿左掌一伸,那条稀世怪虫,已落她的掌中。
一看,莹儿又不由哀然大叫起来道:“不好了,玄玄子已经死掉,唉!这是怎生搅的?”
众人吃了一惊,齐拿眼往莹儿掌上看去,果见那怪虫僵在当场了,一动也不动,分明是已经死了。
莹儿急得大哭,葛衣人顿足道:“坏了,为了照顾你的病竟忘了玄玄子的生死,它本来已受重伤,再到这冷逾任何地方的雪园里来,哪能不死,它本来就是最怕冷的啊!”
秋娘劝道:“莹儿妹妹休要伤怀,一切都是注定的,玄玄子死了不能复生,哭也无益,服药吧,保重身体要紧!”
莹儿试泪又朝那僵倒掌上的怪虫端详了一眼,忽面有喜色的道:“幸好还没有死掉,嗯,我倒有办法救治它!”
姬儿这时也已觉察,叫道:“对啊!姊姊说的是,花祖师说过,玄玄子死了,颜色黯淡,形同死灰,但这怪物浑身艳光闪亮,莫非只是重伤晕厥而已。”
莹儿不答,左掌一拳,便已抓下那条怪虫,放进熊皮袍里。同时左手食拇两指把玄玄丹一捏,裂开为二。一边已然投进自己口里,吞下肚子去,另一边仍然拿着。
玄玄丹果是妙药,一滚进肚子里,莹儿但觉一阵热流,直向丹田下沉,已而又自丹田顺着一身气血,窜流四肢入脉,好不舒服。
一服下妙药,体骨寒气尽驱,了无冷意,寒热两症已是霍然而愈,就只半边玄玄丹,已然治好了莹儿垂危之症。
陡然间,莹儿伸手到熊皮袍之内,两指一夹,便已钳出那条怪虫来。
说也怪道,那怪虫自经藏进熊皮袍之内后,已然复生,擎出来时,众人一见,不由啧啧称奇,早先僵硬如铁,此刻已是软绵绵,且蠕蠕而动,分明已然复活。
莹儿睨视作态,对她的一双小师妹笑道:“怎么样,愚姊可曾骗你?虫儿果是活的!”
掌一摊,虫儿似是通灵柔顺,已然蜷伏掌心不动,蓦可里,莹儿右手指捏下的残存半边玄玄丹,陡地挪到虫儿嘴边。
玄玄丹丸,不只五彩缤纷,抑且异香扑鼻,那股异香,早已扑钻到虫儿的口鼻。
玄玄子那条怪虫,乍闻这种妙药气味,宛如饿犬抢食,躯体一伸,便已咬着半边丹丸,慢慢地咀嚼起来。
顷刻之间已经把那半边玄玄丹吃得净光,身子一抖,便已抖到半空,打了几个跟斗,才徐徐落回莹儿掌里,状至快活。
看样子,那条怪虫已然和它的主人一般,体内的寒岚尽祛,康复如常了。
玄玄子在半空里游跃了一回,落到莹儿手里时,众人一瞥,又是一阵诧然起来。
只见那畜牲此际浑身湿透,水珠晶然可见,瞬间化成轻烟,消散无形。莹儿心知这是那畜牲体内寒岚蒸发体外,因而化成气体,和她刚才情形,毫无二致。
那条怪虫,停留在掌上一会,头一昂,看觑了莹儿一下,倏地点下去,状类叩头,但见它叩了几下头,似是向莹儿道谢救命之恩,蓦地身子蜷起一弹,便已窜进莹儿怀里,让熊皮袍暖着。
莹儿知那畜牲受不了外边寒冷气流,轻轻一叹道:“万事都是注定的,秋娘姊姊,这番倒要谢谢你救命之恩啦,苟非有熊皮袍御寒于外,玄玄丹驱冷于内,小妹与玄玄子的生命,哪得保全?”
秋娘连声逊称道:“不敢,不敢,莹妹说哪里话,大家自己人何必客气!”
葛衣人嘘了一口气,笑道:“老夫一直担心,至此才可稍稍宽怀了。”
他顿一顿,续道:“此间之事已了,秋娘侄女,你跟不跟咱至天姥一走,你师塞外怪杰遗裔,两个月后便要与赤城派门人比划,老夫与你师娘已然安排好和解两下里仇隙办法,你到那儿瞧瞧也好!”
秋娘想起塞外怪杰当年对待她的一番恩德,不由心下一酸,黯然道:“赤城山主如健在,当不致有今日比武之事,辛大侠性情乖僻,固执己见,不辨时移势易,当真是一件憾事。”
她稍停,说下去道:“晚辈已秉前辈高人浴风子老师遗命,掌执门户,本该在此韬光养晦,潜修技业,奈何前师南大侠对晚辈情胜父女,恩重如山,秋娘此去中原,观察天姥两派比剑,犹其余事,主要是赴宝岛一走,拜祭先师,聊尽为人弟子之道。”
葛衣人点头道:“这样也好,不过据我所知,南公子非常惦记你,因你是他爹生前遗下唯一女徒,他亟盼你能回宝岛与他兄弟姊妹团聚。”
秋娘颔首道:“老前辈不说,秋娘也知我这位师兄乃忠厚的人,不比那史炎,狼子成性,只是晚辈已改投别派,今生恐难与彼长聚。”
说起史炎,秋娘犹有余愤,银牙偷咬,状至惆怅。葛衣人雅不欲撩起她的心事,因淡淡道:“秋娘休要为此事记恨在心,人孰无过,今日史炎已与去日不同!”
秋娘堕泪道:“但愿那冤家能改过向善,晚辈于心亦安啦。”
谈谈说说之间,忽听莹儿对葛衣人道:“老前辈,你不是说过要参谒本门第二、三代尊长遗下真容,现刻近在咫尺,怎地忘了?”
葛衣人给莹儿一提,心下蓦地一省,笑道:“莹儿你不提我倒忘了,本待回唐古拉山,集合本门弟子,再来这儿恭迎尊长遗容回去,现在既到雪宫来,近在咫尺,如何不去参谒则个?”
一旋头,问道:“秋娘,那前辈真容祠宇在那里?”
秋娘纤纤素手,遥遥一指道:“很近,便在假山那边,穿过一道浮桥便到了。”
葛衣人沉吟半晌,忽对秋娘道:“你是这儿的主人,咱是客,古语云:强宾不压主,我们到真容祠去参谒本门前辈行么?”
秋娘闻语,忙不迭地道:“唐古前辈说那里话,咱亲同一家人,还分什么彼此?”
葛衣人捻须呵呵朗笑道:“武林门槛素来分明,规矩如是,老夫岂能恃老便废规矩,不问这位掌门晚辈?”
秋娘也是呵呵一阵笑,笑讫,已然举步前走,同时叫道:“老前辈,列位妹子,请随我来!”
相距既属咫尺,自然不用走得许久便到,转过假山,穿过浮桥,真容祠宇,已是跃现眼前。秋娘领前,一迳儿便已跨步进去,诸人尾随其后。
到得里面,葛衣人一睹目前光景,忽地纵声痛哭起来,莹儿、秋娘以及一双丑女也自悲怆莫禁,齐齐垂泪。
只缘所睹前辈真容,俱是畸形异状,临终必受绝大痛苦,葛衣人生性极笃,怅触之下,不由痛哭失声了。
秋娘见此光景,乃徐徐劝道:“劫数天降,非人力所可挽还,贵门各位前辈罹此奇祸,只好诿诸天意,事已隔了数百年,徒自苦奚为?”
葛衣人拭拭泪眼,咽声道:“秋娘贤侄女的话不错,老夫也是一时怅触所致。今既得睹失踪已垂数百年的本门尊长真容,老夫想也不必回紫府宫去,劳动本门弟子到来迎接,老夫就此迎返本门供奉好了。不知贤侄女以为如何?”当前这位武林硕彦,好义知礼,兀是不敢以大压小,是以事事必向秋娘征询。
秋娘苦笑道:“老前辈何见外至此,既经辨明是贵门派的尊长无谬,理应恭迎回去,秋娘安敢强留?”
葛衣人笑了笑,道:“那便好了。”
他举目再端详,只见那些化石人物,是放置在一座用石筑成的案上,形如宫殿,外貌龙雕凤琢,倒是十分庄严华丽,只因那些石人,有的佝偻伏地,只突出一个ρi股,有的双手掩面,蜷曲而坐,有的握拳张目,状甚愤怒,是以摆来参差不齐。
葛衣人初进里面,乍见这般形状,触动伤怀,已自悲怆莫禁,没有去瞧清楚,这时悲怀稍戢,才自仔细看觑,他数一数,一共十二位之多。
将这十二位化石人身搬返紫府宫中,也是一件麻烦事,葛衣人回顾祠里各人一下,心是暗自盘算:“莹儿初瘥沉疴,不宜重荷跋涉,顶多只能负着一位。秋娘外人,也不宜多教负重,最多是带上二具,其余九具只好由我父女三人分担了。”
主意打定,便向各人说出,莹儿秋娘虽义不后人,但葛衣人执意不肯任其多所负荷,结果依了原议。当下,葛衣人率领几个晚辈,恭恭敬敬向十二具石人行跪拜之礼,祷告一番,然后上殿搬动。
这时,秋娘和莹儿已各如其份背负石人挪开,葛衣人与姬儿也已带下六具石人,只有妞儿正在搬动之际,忽地啧了一声,叫道:“爹,怎地这儿有个洞?”
众人一怔,俱挪步前看,原来那个洞,是在妞儿搬动一具石人后发现的,小洞正在石人坐处之下。
葛衣人俯望下去,但见洞甚浅,深不盈尺,阔不过尺许,心中不由大奇,自忖道:“莫非洞里藏有本门什么宝物?”
已而又一转念:“这些石前辈据秋娘说是经浴风子前辈移到这里的,即有什么本门秘笈宝物,早已给浴风子捡去啦,还会藏在此处?”
边想边已俯下身去,伸手往|茓里一掏,应手便给掏出一只铁箱子,再向四边摸索,却是荡荡然空无一物。
葛衣人手一提,已把铁箱子拿出|茓外来,众人一看,但见箱子不大,仅有一册书籍模样大小,惟看去甚厚,沉甸甸地,莫非内里藏着金银珍宝?
葛衣人才粗疏一览,便已把箱子一递,递到秋娘之前道:“贤侄女,你且收下。”
秋娘摆手道:“唐古前辈休要如此,且开启看看是些什么,再作定夺。”
葛衣人脸色一端,说道:“在雪宫之内发现的东西,除了十二位先辈石容,因证实为我紫府宫的外,我们必须迎返供奉,余者都是雪宫主人浴风子老前辈所有,你既秉遗志掌执九龙门户,理宜归你措置,休要将来武林说老夫见利忘义,强夺别派之物。”
秋娘给他一说,也不勉强,无奈只好接过,怎知当她向铁箱看去时,又是一声叫道:“老前辈,这早说过这箱未必是本门之物,你老不信,现在可证实啦,你瞧,有本门祖师浴风子老师的手迹,证明乃贵门的东西!”
葛衣人一楞,伸长脖子凑近一看,箱子上面,赫然是经人用金刚指力剔成文字,那文字写着道:“箱内秘笈三册,为紫府宫所有,乃与先辈石人同时留下,兹置该宫前辈脚,以候后人来取,愿前辈在天之灵佑之。再者,凡非紫府中门人不得擅取,我派子弟尤应慎戒勿贪,以毁本门清誉。浴风子志。”
读毕,葛衣人不由羞惭起来,他以小人之心度先贤之腹,委实不该。已而寻思道:“浴风子果然耿介,名不虚传了。”
前此,做书人也曾提到浴风子为人,傲视不群,一生耿介,不贪意外之物,由此可征信了。
秋娘默然不语,却听莹儿赞道:“武林前贤浴风子老师,端的可为后学规模,如此廉介之风,垂不朽了。”
停了一停,又对葛衣人道:“老前辈,我现在才忆起本门祖师怎会得到那些灵丹妙药。”
葛衣人愕然问道:“莹儿有何所见言此?”
莹儿道:“秋娘姊姊在浴风子前辈处也得到那些灵丹妙药,依年齿推论,自然是浴风子前辈先发见,花祖师能够拾共遗余,岂与浴风子大度无干?”
葛衣人心中大悟,叹道:“前辈风范,当真非后学晚辈所可企及了。”
秋娘接上腔道:“既有本门祖师遗言,唐古前辈把箱子取去,可以心安理得啦!”
说着,乃把铁箱子迳递回去,葛衣人这才接了。
葛衣人接过铁箱后,忽然问道:“秋娘贤侄女,贵门祖师在哪里坐化?”
秋娘回答道:“便在那宫殿里一间净室里,老前辈莫非要一瞻容?”
葛衣人颔首道:“不错,礼无不敬,本门既受浴风子先贤深恩,得存先人真容秘笈,老夫身为本门后学掌门,理应亲诣叩谢,聊表尊敬之忱!”
秋娘笑道:“多蒙老前辈垂注,晚辈引路便是!”
当下几个人,负着十二具石人,回到宫殿,到得净室之内,谒过浴风子遗容,然后才退出雪宫,到得雪岭之西,这儿是条岔道,即可通向吉特、唐山二脉,复可回返天山,遄赴中土。
到得这儿,葛衣人乃对各人道;“我们负背先贤遗容到中原不便,先返紫府宫,安置好了本门前辈神相,然后才下山赴天姥如何?”
这其间,日子委实迫促,但舍此法外,别无可行,众人哪有异议,因而一致应诺。遂下雪岭,迳奔唐古拉山而来。
没有多久,一行五众已安抵唐古拉山紫府宫中,自有宫中下一辈的子弟出来迎迓,接到大堂座下。
葛衣人乃把在雪宫里经过告诉本门弟子,然后吩咐师弟唐古拉猛,克日兴工动土,依照雪宫所见那座祠宇模样,仿建一所更具有规模的真容祠宇,以便安奉这些化石的前辈先贤。
日子匆匆,十天以后,在宫中弟子群策群力建造之下,宏伟庄严的真容祠已然建成。那一天,唐古拉山紫府宫当真热闹逾常,宰牛杀羊,奉诸先人石像进入真容祠,拜祭一番。
安置先人遗容之事一了,葛衣人想起天姥赤城两派阋斗之事,心中焦急,乃向宫中各人告别,带着同来的几个女孩子,迳下唐古拉山。
濒行,葛衣人悄悄把唐古拉铁叫过一旁,将藏着本门秘笈那铁箱子交给他,郑重叮嘱好好保管,等他在天姥之事了结,回来时再行定夺。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行非一天,路上饥餐渴饮,不知不觉已离域外,返抵中土。
这一天,来到川陕之境,距离天姥,尚有数百里之遥,数百里本非短途,但在当前这伙武林顶尖儿高手看来,宛如指顾便到。
这其间,莹儿精元已复,她所受寒热之伤,虽耗掉不少真元,惟一经治愈,内功与体力便会一起恢复,她的修为本是精湛,恢复自也奇快了。
是日路过长江三峡,采石矶头,秋娘忆起旧事,不由欷嘘叹息,她便在这个地方,失身贼子玉箫郎君,虽然事过境迁,玉箫郎君已复善色本性,惟当前这个小妮子,心中犹有余痛。
更想起自恩师南星元物化以后,自己形感影单身孑,若非遇人不淑,与玉箫郎君配合,正是天生一对,莫奈上苍视万物为刍狗,令其运蹇命乖,奈何,奈何!
思至此,秋娘眼眶中的热泪,不由夺目而堕,葛衣人一见已知小妮子旧怀枨触,悲从中来,不知如何予以慰藉才好,只好悄然不语。
却听得姬儿、妞儿齐声叫道:“咦,秋娘姊姊哭了!”
经姬儿姊妹一语道破,葛衣人不能不说话了,因道:“秋娘贤侄女,你何事伤怀?”
秋娘垂首,好半晌才道:“晚辈忆起昔日追随先师,往返长江宝岛,作贾是乡,何等快乐,于今重临旧地,桃花依旧,人面却已非了。”
把对玉箫郎君恩恩怨怨,轻轻掩过不说,葛衣人苦笑道:“这些前尘影事,想它作甚?人生就如做梦,梦到哪里算哪里,秋娘也该看开为是!”
姬儿还属孩子心性,哪里得解秋娘心事,搀言道:“姊姊既缅怀令先师,咱们何不由此扬帆出海,迳赴宝岛,拜祭南前辈灵墓,再到天姥!”
第二十回:喝下这杯酒恩怨一笔勾消
秋娘点头道:“愚姊也有此意,只恐误了正事!”
葛衣人掐指一算,忽笑道:“那倒不会误了什么正事,此刻距离端午,尚须一月,双方约定比划在端午日子时,我料南家龙形派子弟他们必未动身,此去宝岛吊祭令先师外,正好先了解一下龙形门子弟对付赤城门一事,有何准备?”
秋娘见葛衣人如此说,乃顺水推舟,破颜一笑道:“既恁地说,事不宜迟,咱就在峡口附近找船渡海!”
一行五众,且行且说,沿江而下,两旁崇山,青翠如昔,此刻正值暮春新夏,草木正茂,因是花香鸟语,风光尤其宜人。
他们五个人,在岸上山道信步而走,一边谈着,一边注视江湾停泊舟只,以便觅海船出海。
蓦地里,陡听秋娘诧然低声呼道:“老前辈,你瞧,那是什么人的船只!”
手一伸,已朝江下一艘大海船指去。葛衣人随着秋娘指处望去,只见那艘大海船,果是迥异别人的,从那些船上装饰标志,一望而知乃是来自宝岛。
葛衣人心念怦然一动,想道:“宝岛上南家手足,谁人有闲情到长江三峡来游山玩水?”
口里却淡淡地答道:“那会认不出,这船是从宝岛来的,对也不对?”
秋娘慨然道:“此船非只从宝岛来,抑且是家师在生时的座船,我趁这艘海船,已不知多少次了!”
稍为一顿,她续说道:“这儿有此船出现,事必非常,老前辈没有认出么,它那根主桅,有着特别标志,乃是宝岛主船,非岛主不能乘坐,自与他船有异,莫非南雍师兄已来三峡?”
葛衣人再定睛一看,果是不错,口中沉吟道:“他不在宝岛好好与弟妹们勤修武功,练习五魔阵法,以备日后应付对手,却到这里来干吗?”
妞儿少不更事,搭腔道:“秋娘姊姊早不是说过么,南前辈常常到这儿来做买卖,也许南雍也学着他爹,来这儿做买卖哩!”
说得各人大笑起来。莹儿接上说道:“休要管是谁在舟上,反正咱们都是熟人,何不下去看看!”
葛衣人叫道:“莹儿的话不错,我们就做一回不速之客,来,你们都跟我下去!”
几个人所站山道,距离江边海船尚远,约莫三十丈光景,这段路乃是峻险陡坡,以葛衣人轻功能耐,哪里放在心上,语始落口,身形已如|乳燕穿林,疾然向陡坡急泄,其余几个人也非泛泛之辈,展眼间大伙已落江畔,正待朝那大海船赶上。
猛可里,但听一阵玉箫之声,音如珠玉,响遏行云,韵韵清晰,字字铿锵,十分悦耳。
此时,众人的脚步才沾到地面,秋娘乍闻箫声,脸色倏变,身形一扳,急往后退。
陡然间,衣袖给人缠住,扯着她的是莹儿,但听莹儿叫道:“秋娘姊姊,你怎么不走啦,反向后退?”
秋娘喘叫道:“那冤家,正在船里,我不愿……”
葛衣人早已听到,但见他皱皱眉,对秋娘道:“别急,你和南宫化见见面也好,我敢担保他尔后不会再害你便是,老夫今天跟你俩解过这场过节。”
秋娘挣不脱莹儿扯缠,只好站下,听得葛衣人这般说话,不由泫然道:“那冤家当真可恨,始乱终弃,我委实不想见他!”
葛衣人剑眉一轩,笑道:“我早告诉你,今日的南宫化,已非昔日的史炎,他已洗心革面,脱胎换骨,是另外一个人了,你既失身于他,他刻下尚是鳏夫一名,见了你必有善后措置,他既悔改,委身相事,也是不错,何必如此惊惶?”
蓦地,舟中箫声一歇,一个儒布长袍的美少年,自舱中踱步到了船头,才站定举目一顾,咦了一声道:“是何方稀客来访,但请上舟叙叙!”
定睛时,他不由欢然大呼,叫道:“原来是唐古前辈驾到,恕小侄有失送迎,来啊,请到舟上喝杯酒谈谈!”
话才落口,陡见他脸色微微一变,面带惊颜,咦了一声吟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秋娘妹子啊,为兄找得你好苦啊,快上舟来吧!”
当前这美少年,不错,果然是玉箫郎君南宫化。但见他风采如昔,俊逸超群,神清如水,绰立舟首,宛如玉树临风。不,他比以前更为俊朗,全无半点邪气,只是说话咬字,有些模糊,大抵是因嚼舌自裁,为其母史三娘治愈后,舌头损坏部分无法回天,因是才致语音不清。
葛衣人哈哈一笑,身形暴长,双足才点,已落舟中,一双丑女也在嘻嘻声中随后而到,只有秋娘与莹儿稍微落后,只缘秋娘趑趄不前,是给莹儿硬扯到船上来的。
玉箫郎君恂恂懦雅,袍袖一拂,朝葛衣人行了个礼,便已举手相让进舱坐地叙话。
诸人才坐定,便听得秋娘已哀然大骂,道:“冤家,你好狠心,你既始乱终弃,还要找我做甚?”
骂到激昂处,连敲小几,伤心处,已自呜呜痛哭流涕,她对玉箫郎君,爱之太深,是以恨之弥切了。
玉箫郎君忙不迭站起身来,朝着秋娘一揖到地,口中陪不是道:“为兄前此薄幸,行同禽兽,已获惩治,幸上天垂怜,命不该绝。惟为兄已矢誓痛改前非,从此不再为患江湖,尚盼妹子鉴谅则个!”
当前这美少年果真彻悟前非,一开口便自承过错,且语音诚恳,脸色庄重。秋娘咽噎其声,答道:“冤家,你道我不知你已改过,但大错既已铸成,改过也是迟了,我可不能饶你!”
葛衣人见秋娘不谅,咄咄相迫南宫化,正待对秋娘解劝几句。要知两人的恩怨,非比寻常,一时间,也不知从何劝起。
陡见玉箫郎君眉目一朗,呵呵大笑道:“秋娘妹子,你果不谅我么?”
秋娘哀然瞪目,娇叱道:“除非立刻自裁,以谢世人,否则无可原谅!”
玉箫郎君惨然一笑,道声:“好!”
但见他手中玉箫一横,便已自朝章门|茓上戳去。这章门|茓,乃是人身三十六道大|茓之一,当真戳重,必然身死当地。
葛衣人一瞥大惊,两下里对坐距离太远,玉箫郎君这一出手,端的快如电掣,要施救时恐已不及。
葛衣人不假思索,大袖乍飞,便待向玉箫郎君擎箫的手腕拂去。怎知他的袖招尚未打出,陡然间,一个身影横扑过去,但听得当叮一响,竟是玉石堕地之声。
他赶紧把袖一撒,定睛盯去,只见秋娘已紧紧抱着南宫化,那管精致玉箫,已然跌落地上。
秋娘戚然呼道:“炎哥哥,你千万不能死,你死了我便绝望啦,是妹妹不好,把哥哥激上黄泉之路!”
当前这小妮子宛如儿戏,一忽儿要心上人死去,一忽儿又舍不得心上人轻生,心情当真矛盾之极。
这也难怪,当其想起过去受辱被弃情形,愤火不由中烧,乃有欲置个郎于死地,及至目睹个郎毅然就义,心念又是惊转,若玉箫郎君死了,她这一生岂非随之完了。
是以才有在千钧一发之顷,拼命阻拦玉箫郎君寻死。
玉箫郎君轻轻推开秋娘,长叹一声,喟然道:“妹子,为兄怎能怪你,其实依我过去行径,百死不足以蔽其辜,自裁谢世,理宜如此,岂为妹子一人?”
这美少年改过自新以还,不仅行径大异往昔,连说话口气也变了。
葛衣人此刻才找到说话机会,但听他沉声说道:“秋娘贤侄女,我早就对你说过,今天的南宫化,已非昔日的史炎,你何苦相迫,两口子如能和好如初,亦武林之幸,为老夫所乐见了!”
秋娘泣然道:“谁个女儿不欲个郎向善,冤家过去行径,当真教人难耐,秋娘今日方知,炎哥哥浪子回头,老前辈,我向你保证,尔后不再记恨他就是。”
竟是冰释于顷刻。玉箫郎君听了秋娘的话,心上一喜,忙不迭地转过身去,朝葛衣人一揖到地,说道:“多蒙唐古前辈清诲,使晚辈与秋娘捐弃前嫌,言归于好,此恩此德,晚辈永铭不忘。”
他脚跟一旋,朝到秋娘面前,也是一揖道:“妹子有所不知,为兄湖海飘蓬,天涯浪迹,无非为了奉命找寻你,这点心事,你怎会知道!”
秋娘早才给葛衣人一劝说,心中之气已平,垂首及臆,怔怔陷入沉思,这时听了话,顿时一醒,不由抬起头来,秀眉一挑,吆叱道:“冤家,你既如此薄幸,还找我怎地,是奉了谁人之命来找我?”
玉箫郎君歉然朝秋娘又是一揖,说道:“往者已矣,来者可追,妹子既已明白为兄尔后做人,何必说这些不情之语。
我南宫化敢于发誓,今而后定当以诚待妹,永结同心,若有半句虚言,天地共鉴。”
秋娘陡然双颊飞霞,嗫嚅道:“人贵相知在心,何必发誓,大错已然铸成,发誓又有什么用?唉,冤家啊冤家,今后惟指望你能彻底醒悟,妹妹于愿已足,至于此生幸福,我倒在所不计!”
小妮子不只语调凄婉,抑且舍己成|人,可知她对玉箫郎君,其情深如海了。
葛衣人忽然搭腔道:“对啊!南宫化,你们只顾呕气,却忘了谈谈正事!”
玉箫郎君诧然道:“晚辈的正事,就是找寻秋娘妹子,既找到了,正好回去覆命,还有什么正事?”
葛衣人剑眉紧斗,心想:“南宫化这小子对他一派与赤城的纠纷全不放在心上?”
口里笑道:“正事多着呢,比如你的武功是怎生恢复的?你龙形门近日可有什么准备,以应付赤城派比量武功?以及南雍在宝岛上的近况如何,这些岂非正事么?总比那些男女之间,夹缠不清的正经得多啦。嗯,你刚才说奉命来找秋娘,是奉令堂史姑娘之命么?”
玉箫郎君摇摇头道:“不,晚辈是奉本门掌门弟弟南雍之命,到江湖上来找秋娘妹子!”
此语一出,众人一愣,只听得秋娘急口问道:“南雍师兄,要找小妹做甚?”
玉箫郎君展眉一笑,道:“还不是为了我南宫化的终生幸福?”
这话更奇了,找寻常秋娘是为了玉箫郎君终生幸福,究是何因呢?
秋娘又问:“炎哥哥这话怎讲?”
玉箫郎君叹道:“生子当如南二弟,若我南宫化,不肖子而已。他之掌接按龙形门户,本是极其勉强,自从各人离开宝岛,我也随娘以及苗女侠一同到天姥,住在一线天中,娘每日用混元功为我恢复内元,我也并时修练,果然在三旬以后,我的内元尽复,恢复旧观。不久,唐古前辈派一姑娘抵一线天传讯,着令帮觅莹儿姑娘,我娘见晚辈武功已复,也放心了,是以克日登程,前赴苍莽山,可是,正当娘离天姥的那一下,本门掌门弟弟也到,他此来天姥目的,竟使我大感意料之外。老前辈,秋娘妹子,你道他来干吗?”
说到这儿,玉箫郎君故意卖了一个关子,不说下去,只拿眼去望望他们。
秋娘嫣然一笑道:“你不是说过么,他来天姥的目的,一定是要你在江湖上,找我回宝岛,对也不对!”
玉箫郎君一笑道:“这还用猜么?不错,他是要我到江湖去找你,不过,找你干什么,而又怎会关系我的终生幸福呢?”
他稍停,说了下去道:“他一到便对我说,不愿掌执门户下去,因他居次,掌门一职,理宜长子,恐日后江湖中人物非议,再说,他对名利之心极淡,但愿龙形门能光前裕后,心愿已足。我自然引咎自责一番,婉拒所求,怎知他竟给我出一个主意。”
葛衣人听出味儿来,Сhā嘴问道:“什么主意?”
玉箫郎君续道:“南雍二弟,先道出对秋娘妹子思念之心,说秋娘妹子是先君唯一弟子,先君紎乳猓绝不能任令其弟子湖海飘蓬,这件事,他一直牵挂怀中,无日能释。继而对我说,哥哥与秋娘妹子的一段孽缘,武林中尽人皆知,哥哥非把秋娘找到,了此夙缘不可,到那时,哥哥便可恢复令誉,而继掌门户之事,也便顺理成章了。”
葛衣人听到这儿,剑眉一挑道:“南宫化,你要和二弟争此掌门之职?”
玉箫郎君一怔,苦笑道:“老前辈难道仍以昔日之史炎视我?我对这个掌门之职,自知德薄望轻,哪里膺任得起,只是,我静静一想,觉得找寻秋娘妹子一事倒属必要。晚辈无行,良负秋娘,续夙缘永结同心,正是补赎前愆的唯一办法。当时,晚辈乃对二弟道:‘找寻秋娘,责在愚兄,自然遵命,换易掌门一事,容后再议。’二弟犹唠唠叨叨,直到我们分手,犹郑重叮嘱!”
语至此,陡地提高声音道:“唐古前辈,既是有缘能得在此相会,将来到了宝岛,晚辈倒有一事相求!”
葛衣人一怔,问道:“何事但说无妨。”
玉箫郎君道:“就是替晚辈向二弟说项,勿迫晚辈做此不义之事。”
葛衣人轩眉一笑道:“塞外怪杰身后有福,儿女皆能明大义,倒是难得。南宫化,老夫代你说服南雍就是。”
玉箫郎君拱手称谢,葛衣人正待问些什么,但听得莹儿已抢先问道:“南兄台,方才唐古前辈问你的事,怎地不答。
龙形派有没有勤练五魔阵法,以备应付赤城之约?”
莹儿身受史三娘之托,已成这场纠纷中之要角,既以鲁仲连自居,对双方情形,自是重视了,只是她没有对玉箫郎君坦言说出而已。
玉箫郎君黯然呢喃道:“还提什么五魔阵法,千不该,万不该,只怨我南宫化罪大恶极,辱及亲妹,害了玲妹妹惨遭横死,现下五魔缺一,哪里练得成?更谈不到应付二字。”
莹儿吃了一惊,急口又问:“这般说,南掌门是毫无准备啦。宝岛之会,令堂不是说过,将来要尊驾替代玲姑娘地位,凑成五人?”
玉箫郎君轻轻叹息道:“别提啦,本来我的武功既复,若加入勤练五魔阵法,自是威力倍增,莫奈本门掌门反对,在下也难勉强。”
此语一出,船中各人俱是愕然。但见葛衣人眉心紧锁,问道:“南雍不练五魔阵法,难道要以他技取胜?”
玉箫郎君笑道:“他根本就不想取胜,什么武功都没有练,不过,他有他的想法,大德足以感人,且听龙形门的造化如何了?”
越说越玄妙,莹儿和葛衣人益加困惑,追诘下去。
这其间,舟上下人已献上美酒佳馔,以飨佳客。玉箫郎君不暇把话说下去,举手让饮,微笑道:“此事说来话长,咱先喝一杯,吃点小菜,在下慢慢再为各位详说分明。”
语讫,高擎玉盏,向众人邀饮,诸客一笑而干,酒过三巡,玉箫郎君边喝边谈,才把事情经过说出。
原来自宝岛广亭群雄之会散后,南雍新膺岛主,乃锐意洗刷,把宝岛经营得比他爹在时更有朝气,只缘其宽仁厚道,措事以德,赏罚分明,因也甚得岛民诚服。
南雍依照老例,每年必亲赴中土做一番买卖,既接掌岛主之位后,乃备货坐船,扬帆遄赴苏浙。他这次出海,竟先抵天姥,会晤长兄南宫化,劝其觅秋娘,继龙形派掌门等等,此事做书人已然表过。
那一次,玉箫郎君应允下来之后,南雍犹不放心,恐其长兄阳奉阴违,乃把一船货物交彼,责成一边觅秋娘,一边做买卖,叮嘱既妥,乃自回宝岛。
玉箫郎君已改过,自非昔比,果然当真到处访查秋娘,船自长江上溯三峡,到得采石矶时,买卖既做好,秋娘凑巧遇到,倒是万幸。
玉箫郎君与秋娘相会之事按下不表,且说南雍与玉箫郎君分手后,却不立即回抵宝岛,竟在苏浙两地漫游,他此举动也非无故,竟是访觅名士贤人,重聘回宝岛,兴学牧民。
回抵宝岛后,南雍全然不问武事,一味教岛民读书,此种修文偃武举动,当然深深引起弟妹们之疑惑,盖以武会友之期已近,此刻不勤修武功,以备应付,反而文绉绉地学经读史,岂不可怪。
南琴、南浩两人,困惑之余,乃悄悄向兄长质问,南雍只是淡淡一笑不答。只有南芝,和平之性天成,对长兄这番举动,不但不以为悖,反而觉得大有道理,自己竟奉来岛儒士为师,修习诗词歌赋,经史文章。
约莫过得旬日,南琴、南浩眼见兄长对本门与赤城比量的事,似乎已置诸脑后,实在忍耐不住,又来缠问南雍了。
这天下午,南雍恰在堂上读书,南琴、南浩一进门便叫道:“掌门哥哥,你忘掉了与赤城端午之会了么?”
南雍举头看看两人一眼,淡淡一笑,说道:“两位弟妹请坐,容愚兄给你等解说,解说。”
两人无奈落坐,南雍续道:“赤城之会,为兄怎会忘记?只是……”
话犹未了,但听南浩愤然道:“只是什么?兄长是不是要向赤城派认输服裁,丢尽我龙形门的脸面?”
南雍苦笑道:“但能与赤城和解,认输服裁何妨,这也不算丢脸,斗狠卖勇,武林陋习,为兄不敏,倒想以德服人!”
南琴一听,早巳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冷笑道:“恐怕兄长望不孚,德不高,难以服人。你没有觉察到么,赤城派那对老家伙,岂是能以德服之的人。广亭之会,他夫妇俩的态度多桀骜气人,依妹子说,好歹也得和他们一拼,以显我龙形门威风。”
南雍一听,眉心不由紧斗,摇摇头道:“琴妹的见解差了,好勇狠斗,岂是好事。我派与赤城渊源本甚深远,先君与赤城山主是对好朋友,且有恩于彼,我们做后人的,难道就不可以化干戈为玉帛,与赤城派和解么?”
南浩不服道:“自从兄长接掌门户以还,总是武事不修,专干那些文绉绉没出息的勾当,别说教做兄弟的看了难受。
这一番,兄长是准备翻跟斗啦?”
南雍不悦道:“愚兄不材,今掌门户,你们如是不服,推举别人继任,愚兄自当让贤,不过,在未有继承岛主的人前,你等要听我吩咐,今后不许提起和赤城派比量之事,待端午之日一到,愚兄自有道理!”
竟是疾言厉色,这种情形,倒是罕见。南浩、南琴二人,犹想再噜苏下去,南雍已挥挥手,令他们退出。
但当二人退到堂下之际,忽听南雍振嗓呼道:“两位弟妹慢行,愚兄尚有一事忘记和你等商量!”
南琴、南浩一肚子气,闻叫愕然站住,冷冷问道:“掌门兄长有何训谕?”
这语气,南雍哪会听不出,不由温言道:“愚兄这次举动,殊非示弱于人,乃为本门前途着想,将来你们便能明白。”
南雍边说边直身站起,移步前走,来到二位弟妹跟前,低声问道:“愚兄自知德薄能低,不孚众望,这个掌门之职,也不想再掌下去了,你等认为在先君门下诸兄弟,有谁可继此职?”
他的一双弟妹,万料不到南雍果真引退,还以为是他俩不服气所迫出来的。两人齐齐一愣,竟半晌说不出话来。
要知南浩、南琴二人向来敬重这位长兄,刚才呕气,不过对兄长心事不了解,为本门争一口气而已,其实对南雍并无介蒂,此刻听得兄长当真要引退,心中倒觉一阵慌乱难过起来。
过了一刻,南浩才嗫嚅道:“兄长休要如此,弟妹们不过一时激动,这点衷情,谅兄长也必明白。念自爹娘去世以后,咱们兄妹三人,端赖兄长扶掖,如果兄长因弟妹之故,遽萌退志,弟妹负罪深了。何况当前除兄长外,更无一人可以为继。”
南雍心知他们误会,不由笑道:“弟妹们好说了,为兄岂是如此小器量的人,我之引退,不只早已预备,而且已物色好了继承者,弟妹们如属同意,当待端午日与赤城派过节一了,便即实行!”
南浩、南琴一愣,问道:“后继之人是谁?”
南雍道:“乃你我一家人的长兄南宫化!”
南浩、南琴两人又是一愕,齐齐道:“是他?广亭群雄之会,大娘不是说过,不许大哥哥继掌父位么?”
不错,广亭之会,史三娘深恶其子过去败德无行,恐日后武林中物议,故坚持要南雍继承门户,而把玉箫郎君带走,便是这个缘故。
南雍笑道:“当日我也在场,如何不知,以那时环境,我乃不得不勉维其艰,兹事过境迁,长兄南宫化已彻悟前非,重新做人,且武功也已恢复,正宜为我辈表率,继掌龙形一派门户!”
他顿了一顿道:“本来么,宝岛岛主之位,理应留给一人,可惜此人迄无踪迹,寻访也不易,为兄拟让位长兄,一半也为此人之故。”
南琴心上一亮,急急问道:“兄长所指,莫非是说秋娘师姊?”
南雍颔首笑道;“正是,窃念咱兄弟姊妹五人,虽说是先君儿女,但自幼即与他老人家分离,只有秋娘师妹,久随爹爹之侧,情同骨肉,且久居宝岛,岛民俱以少岛主相称,如她继承爹爹之位,有何不顺理成章之处呢?”
南浩想了一想道:“我倒忘了兄长所言,甚为有理,如能把岛主之位让与秋娘师姊,不只合情合理,抑也显出我南家子弟,泱泱大度,不以名利为重。”
南雍笑道:“这件事也不容易办到,别说秋娘师妹于今飘泊天涯,我等无处可寻,即使寻到,她是个高义侠女,断断不肯继承爹爹遗位,她也怕江湖上讽其好名忘义,窃据南家后人遗业。”
又道:“是以,为兄琢磨出一条妙计来,这次赴中土时,迳到天姥一线天访寻大哥南宫化,劝他到江湖上去找师妹,如是找着了,彼两人既结为夫妇,大哥继秉门户,她为主母,岂不就两全了么!”
南浩、南琴二人听了,为之动容,自己这位兄长,胸襟如此的豁达,诚属可喜,因连声称是辞出。
两人离开大堂后,正待各回宿处,忽听南浩叫了一声:“琴妹!”
南琴愕然顾视,问道:“三哥有何话说?”
南浩在桑龙姑一系中,序齿列为第二,但此刻已合史三娘所出,以玉箫郎君为长,则变成排行第三了。
南浩笑了一笑,欲言犹止,半晌才道:“琴妹,你对本门掌门兄长放弃与赤城山门人比量的准备,有何感想?”
南琴答道:“二哥虽有长者之风,亟欲以德化人,与赤城解下这椿梁子,只是依小妹看,赤城中人,未必有此雅度?”
南浩道:“我也是这么想,二哥素性懦弱,犹疑寡断,只知礼义道德,以为人家也和他一般,全无准备,未来天姥绝顶比量之事,我倒担心着呢?”
他轻叹了一下,又道:“其实,练武防范,乃我辈分内事,二哥就这么固执,准备是一件事,以德化人是一件事,不是说咱的五魔阵法操演熟了,便拿此去欺压别人,若不准备,将来吃亏是在自己。”
南琴皱眉道:“三哥说的有理,似此如之奈何?”
南浩眼珠子一转,悄声道:“就是为此,我要与你商量,咱五魔阵法无论如何是练不成了,掌门兄长与芝妹妹一定不肯参加,玲妹早已横死,只剩下你我两人,怎生练去?因是之故,未来和赤城派中人比划,也只有由你我去出力支撑,他们不练,难道咱不会偷偷地练么?”
说到这儿,但听南琴忧形诸色道:“赤城山奔雷剑法名震天下,以你我二人能耐,即使苦练,也未必能胜,何况武会之期又迫在眉睫,倘若二哥、芝妹肯出手倒也罢了,只凭你我,哪有操胜券之望?”
南浩笑道:“琴妹的性子当真急,我的话还没说完呢!虽然你我不是对方敌手,但我兄弟姊妹中,除去二哥芝妹外,尚有一人,足可当此大任,此人武功已复,咱非想法求他出手不可!”
南琴心中一亮,喜道:“你是说现居天姥一线天的南宫化大哥哥么?”
南浩道:“不错,大哥武功卓绝,不在娘在世时之下,若得他出手,赤城派中奔雷神剑,何异儿戏?”
当前这对小兄妹,哪里知道赤城山奔雷双剑合璧之威力,昔日玉箫郎君已屡为九凝、方洪合剑所挫,故而口出大言,彷佛胜券指顾在握。
当下,兄妹两人商议一番,乃悄悄修书教人回中土觅玉箫郎君交给他。书中把南雍在宝岛动态详陈无遗,说掌门如此做法,殊属不智,对龙形一派未来名声,影响殊巨,亟盼玉箫郎君为之筹措应付等语。
这封信果然辗转传入玉箫郎君手里,是以他身在中土,才知宝岛近况动态。
玉箫郎君把话说完,但听秋娘问道:“炎哥哥那么你对此事的主意如何?”
玉箫郎君敞声大笑道:“本派掌门二弟既有此宏量大度,我南宫化何必强自出头。唉,我自改悟以来,对于打斗争气的事,早看开了。”
他望了葛衣人一眼,笑道:“不过,赤城派辛大侠伉俪,向来乖谬,浩弟所虑,不无道理,倘对方蛮不讲理,不以和为贵,那倒棘手。我看,此事还得仗老前辈声望鼎力,始可化干戈为玉帛!”
葛衣人哈哈笑道:“龙形、赤城两派,俱都是老夫故旧,哪忍心看着老朋友的后人,互相阋斗。”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集分解。
第二十一回:不是冤家不聚头
他一转腔,脸色一变,点点头道:“南宫化的话不差,所虑者只在源鸣夫妇俩那副牛般的脾气,不过,此事老夫早已成竹在胸,又为你等解纷排难的!”
玉箫郎君欣然道:“老前辈当真有了把握!”
葛衣人瞪目道:“好小子,老夫岂是随便撒谎的人,不信,你就等着瞧吧!”
稍微嘘了一口气,又道:“老夫为你等排解这场纠纷,一不恃老卖老,以大压小,二不显武功镇慑对方,强自出头。
只须略施小技,要赤城中人心悦诚服便是,不过……”
说到此处,葛衣人引手一指,道:“还须花派掌门人莹儿相助,方可成事。”
玉箫郎君是何等人,当真闻一知十之流,但见他憬然叫道:“晚辈明白了,老前辈是要替辛大侠治疗那伤残之症,作为化解仇怨契机么?”
葛衣人点头道:“对极了,老夫便想如此,要知当年令庶母桑龙姑曾口出大言,二十年后,赤城门人如胜了她的儿女,就给赤城老人治那残废之疾,并把紫府秘笈奉还。今者,老人物化已久,死者不能复生,要为其疗治也不可得,恰好老人门人辛源鸣也是残废,正好代替他师傅留给我们疗治,这场过节,不是迎刃而解么?”
玉箫郎君想了想,竟似未怿,皱眉道:“那么,紫府秘笈怎生交还,此物庶母在生之日,早已投下寒潭之中了,还拿什么交出?”
葛衣人呵呵朗笑道:“这倒无妨,赤城门人要寻桑龙姑交出秘笈,事属代劳,只要老夫答应不予追究,辛源鸣怎好意思强要,若此,岂非变成觊觎别派武学,老夫以为辛源鸣纵然固执,断不敢如此。”
经葛衣人一解说,玉箫郎君心上愁云顿时开朗,酒阑之时,玉箫郎君对葛衣人道:“唐古前辈,晚辈兹次到西蜀来,目的不外访寻秋娘妹子,既然找到了,断不想再事稽留,恰好又与你老相遇,不如一起赴宝岛如何?”
葛衣人颔首道:“本来咱与秋娘也想赴宝岛一行,扫祭故人陵墓,带便看看南雍那孩子怎生治理宝岛,既有缘在此会合,一起赶程正是方便。”
于是,诸人乃乘搭宝岛海船,翌晨初晓,便已扬帆,遄返宝岛了。
舟中无话,光阴如驶,弹指已然宝岛在望,舟行约莫两个时辰以后,船抵宝岛,自有巡逻武土飞奔禀告岛主,船才靠岸,南雍已带同岛上重要人物,前往海滩迎迓,相见之下,执手寒暄,自有一番喜悦情景。
寒暄既过,葛衣人环视来接各人,除去南家几个后人外,还有数位须发俱白的老人,方巾素服,谦谦儒雅,一望而知是读书人之辈。
葛衣人私下忖道:“这几个老头便是南雍这孩子自中土聘来此处教化岛民的贤士?”
正待开口动问,南雍已为引见,果是所料不差,这几位长者,全是前朝遗老,不仕新朝,宁愿避世此一孤悬海岛,舌耕糊口,其志甚为可嘉,葛衣人倒也肃然起敬。
南雍见了秋娘,如获至宝,当下,乃引领众人,回抵住处安歇。同时为尽地主之谊,南雍乃吩咐下人,大排筵席,为紫府宫诸人及本门师兄弟洗尘,当日直闹至三鼓方散。
翌日,南雍兄弟数人,领了秋娘和葛衣人到得塞外怪杰墓前吊祭一番,秋娘乍睹恩师新墓,想起南星元生前对她的爱护,情胜慈父,不由大恸,哭得眼儿宛如胡桃核般大小,玉箫郎君以及南雍手足五人,也是悲怆莫禁,俱皆痛哭流涕。
拜祭既过,回抵屋里大堂,围坐议事,葛衣人问起南雍对端午日比武之事,南雍坦示心意,求葛衣人相助,觅得化干戈为玉帛的方法,葛衣人慨然应诺,同时,并将史三娘托莹儿代其地位,以及赴雪岭天火之所觅虫遇险等情详为告诉南雍。
南雍听了,避席一揖,对莹儿道:“耿姑娘高义如许殊令在下感激,本门得姑娘舍身解难,龙形派存在一日,永不敢忘却大德!”
莹儿谦逊回答道:“兄台与莹儿并非外人,何必说这些客气话,再说武林忠义之门,互为援手排解纷难,乃分内事,莹儿何德何能,安敢劳及兄台言谢!”
如何对付赤城派比武之事谈论停当,南雍乃与秋娘相叙,在言谈中,秋娘尊以掌门之份,口口声声,称他做“掌门师兄”,不敢稍有托大自炫。
忽然,只见南雍推案而出,朝秋娘施礼,道:“难得妹子返回宝岛,愚兄夙怀心事,可以了啦!”
秋娘一听,已知其意,却佯装听不明白,露齿一笑道:“妹子返回师门,省视师墓,以尽为人弟子厥职,不知掌门有何心事怀萦?”
南雍脸色一整,沉声道:“本岛原为先君与师妹经营而成,我手足数人,虽是岛主儿女,却是自幼离开爹爹,只有师妹,长随老人之侧。而此间岛民对师妹威望,甚为悦服,南雍继膺岛主,不过权摄,兹师妹已到,自当让贤,还望师妹勿却,克日秉掌岛务,毋负岛民所期。”
秋娘淡淡一笑,还未答话,已听南浩、南琴齐声叫道:“二哥,说得有理,师姊既孚众望,何妨继秉岛政!”
半晌,才听秋娘问非所答,说道:“敢问掌门师兄,此岛是否龙形派开宗立柜之地?”
这倒问得奇了,竟大出南雍意料之外,初意以为秋娘必谦让逊谢,坚拒所请,到那时,南雍乃请长兄南宫化与秋娘结为朱陈,并摄岛政,掌执门户,怎料到她竟有此一问。
南雍不由怔了一怔,信口答道:“宝岛既为龙形派祖师所经营,为本门开宗之地,自不待论,不知师妹,从何问起?”
秋娘笑道:“既是龙形派的地方,秋娘那有什么资格为本岛主人?”
南雍手足数人听了大诧,只听得南浩大声问道:“师姊不是龙形派的子弟么?”
秋娘应道:“过去不错,是龙形派弟子,可是现在却不是!”
这句话,不只使南星元的几个儿女困惑万分,抑且有点不悦,要知不认师门,便是等于背叛师门。南雍一听,心下盘算道:“若秋娘不认龙形派中子弟,则一切计划都要变成画饼啦!”
他沉声道:“先君在世,待师妹并无半点差错,何以他老人家身归道山以后,师妹便翻脸不认,是何道理?”
秋娘笑道:“师兄说哪里话,师傅在日,待我如己出,这一点,秋娘怎不知道,再说,如非纪念师傅在生恩德,我还会迢迢千里,来孤岛奔丧么?我之说今后不能为龙形一派掌门,自有道理。”
这话也不差,如是背叛师门,又怎会老远跑来吊唁先师?南雍想起方才在爹爹墓前那情景,对确信当前这位师妹所以不认本门,其中必有隐衷,因平和地问道:“愿闻其详。”
秋娘不慌不忙,一字一句,朗声说道:“秋娘不肖,已改投别派!”
此语当真石破天惊,南派中人,已显见有些骚动,南浩、南琴同时叫道:“好个师姊,咱还以为你是忠义之辈,原来乃是朝秦暮楚之徒!”
玉箫郎君此际也哀然叫道:“秋娘妹子,你这话又是当真的?”
分明采石矶头,舟中相会,秋娘不曾告诉了他。此呼彼叫,全是不谅秋娘所为,但见秋娘眼孕泪珠,簌簌而堕,噎声叫道:“秋娘不能长为龙形门人,也非所愿,改投别派乃是情非得已!”
玉箫郎君怒道:“什么情非得已,舟中相处,你怎地不说?”
南浩也道:“背师之人,何用巧辩,我龙形派也不稀罕有你这个门人!”
南琴更是冷语相加道:“若知你是个无义之人,早就不许你踏进宝岛半步,适间还假惺惺作态,哭拜我爹。”
竟是连串责难,秋娘不答,只顾咽噎抽泣。南雍双眉一皱,劝道:“各位兄长弟妹休要怪责师妹,改投别派之事,已有前例,并非一定不义。”
他稍微一顿,指指莹儿,说道:“花派掌门出身不是紫府宫么,她之改事花门,还得前师鼓励,是以要明辨是非洞悉底蕴,始作定论,切勿遽加恶语。”
经南雍一劝,众人果然缄口不嚷了。秋娘心中酸楚,低首想道:“人道师傅次子南雍,宽仁高义,果然不虚!”
正寻思间,但见南雍脸色庄穆,对秋娘道:“本门兄弟,骤闻师妹改投别派,难免情绪激动,务望勿怪。师妹,请你就把改事别派因由一说,以释众疑,我想,师妹一定别有苦衷!”
秋娘犹未答活,只听得葛衣人呵呵朗笑道:“雍儿见识不弱,秋娘改事别派的事,老夫知之最详,正如雍儿所料,乃有不得已之隐衷的了。”
他提一提头,对秋娘叫道:“秋娘贤侄女,你便把经过说出无妨。”
秋娘略一犹豫,乃朗声把出走时遇大海龟指示,迳赴雪岭,得神猿之助,险死生还,几经艰维,始获前辈高人浴风子遗笈,得列九龙门墙,刻九龙嗣祚已绝,她乃顺理成章,掌执门户,为浴风子隔世再传弟子等等始末详情,告诉了在座群雄。
直至秋娘把经过说了,众人才知她改投别派,原来有此一段奇缘。南浩、南琴想武林中确有因义易师的事,想起方才对秋娘斥责,心中也觉难过,乃向秋娘道歉,至是,才和好如初。
过了一阵,才听南雍喟然道:“如此说来,秋娘师妹此生已为九龙门人啦!”
秋娘苦笑道:“这也情非得已,幸先师有各位师兄师妹,俱是武林英才,后继不虞无人,光耀龙形门楣,指日可待,也不在小妹一人,但愿尔后龙形、九龙两派永结挚好,此乃小妹私心所期。”
南雍苦笑道:“秋娘师妹误会了,愚兄意思,并不在此。
你改投别派,既有隐衷,本门怎能不予谅解?”
他稍微一顿,又道:“只是本派掌门一职,要找人继任可就熬费周章了!”
秋娘黛眉一挑,问道:“师兄这话怎讲?”
南雍应道:“愚兄早就说过,我掌龙形一派门户,不过从权,本待等师妹到来时推位让贤,不料你已成为别派掌门,势难兼摄,是以有此感想。”
秋娘笑道:“那么二师哥掌执下去好了,何必要找人继接。再说师哥素孚众望,怎地忽然遽萌退志?”
南雍不答,好半晌忽对玉箫郎君道:“大哥有何意见,但请赐教!”
玉箫郎君已知其意,呵呵笑道:“掌门弟弟,你又来了,是不是又旧事重提,要愚兄继长本门?”
南雍苦笑道:“大哥,你忘了天姥所约,君子重然诺,言出必行才是!”
他透了一口气,又道:“大哥不是承诺过我,找到秋娘妹子后,便继掌本门门户?”
玉箫郎君应道:“不错,愚兄曾经说过,只是掌门弟弟要愚兄与秋娘妹子结为秦晋之好,然后才掌门户,于今秋娘妹子已改投别派,且矢誓修习武功,未必肯下嫁愚兄,要别派掌门为妻,也有不便!”
话声才落,只听葛衣人沉声一喝,道:“南宫化,你说的是什么话,如此荒唐,犹言痛改前非?”
玉箫郎君怵凛,嗫嚅道:“老前辈何故见责,但请赐示?”
葛衣人脸色一沉,说道:“武林之中,谁不知你与秋娘有染,你不和她结为朱陈,难道旧态复萌,要始乱终弃了么?”
玉箫郎君一听,急急避席谢过,歉然道:“不敢,南宫化只为秋娘妹子今为九龙掌门,结合恐有不便,且也不配,是以踌躇而已。”
葛衣人哈哈笑道:“论武林陋规,确有这种忌惮,惟时移势易,此种成规已不复为人重视,至于配与不配,也无所谓,只要贵派与九龙不是仇敌,何妨成其秦晋之好。”
已而又道:“雍儿既有意让贤,你生为南家之长,继掌门户,正是顺理成章,那时掌门对掌门,岂不甚配,婚后夫妇双修武学,冶两派精华于一炉,岂非甚妙?”
玉箫郎君吃惊道:“老前辈,你老忘了舟中俯诺晚辈之请么,竟帮着舍弟,迫晚辈沦为不义之人!”
其鸣也哀,声音颤抖得厉害,稍停,毅然道:“与秋娘结为朱陈,义无反悔,惟继掌门户一事,死不从命!”
玉箫郎君说得斩钉截铁,大有如加压迫,便以自裁明志之概。
葛衣人鉴貌辨色,知难勉强,因长叹一声道:“此本贵派家事,老夫安能过问,既恁地说,雍儿你也不必再劝长兄,还是勉维其艰好了!”
南雍皱眉道:“大哥苦苦推辞,委实没有道理,家有长幼,门有尊卑,大哥武功道德既已恢复,为弟妹辈模范,于理正合,怎地硬要推却。”
兀是苦苦相让,玉箫郎君笑道:“二弟,此事还是从长计议,既家有长幼,二弟掌执门户一节乃母亲所授,既要相让,也须禀过她老人家,得恩允之,然后成事。刻下母亲远赴关外,愚兄那敢擅专?”
南雍想了一想答道:“不错,小弟掌执掌门之职乃娘所授意,但爹爹临终时遗命,明明是教大哥为本派掌门!”
玉箫郎君笑道:“二弟错了,爹爹遗命,不过因怜我呣子自幼孤苦,且他曾有一段时间对母亲不好,以我过去行径,龙形门能容得我,已是恩深如海了。”
他兄弟俩喋喋不休,你推我让,为那龙形派掌门一职,竟然争辩起来。
这其间,南芝、南浩、南琴三人,亦帮着二哥哥劝玉箫郎君接纳所请,迫得了玉箫郎君心烦意躁。
陡然间,但听玉箫郎君呵呵大笑,文不对题地喃喃自语道:“夫妻双修,夫妻双修,老前辈,你这句话当真妙,唉,妙极了!”
笑声才已,忽朗朗叫道:“二弟,恕愚兄不肖,请列位作个证见,我南宫化自这时起,脱离龙形门,改投别派,还请本门弟妹见谅!”
此语一出,座中大为哗然。南雍急道:“各位少安毋躁,待在下质询家兄,何以出此下策!”
玉箫郎君此时已然自座中走了开去,拉起秋娘叫道:“秋娘妹子咱们走罢,到雪岭去隐居双修,尔后不问尘世俗事!”
众人才知,他要改投别派,原来是随妻子秋娘,列九龙门墙。当下,又是一阵骚然,玉箫郎君对葛衣人一揖道:“烦老前辈替我向本门兄弟姊妹解说!”
葛衣人剑眉一挑,问道:“南宫化,你的去意已决了么?”
玉箫郎君笑道:“改投别派,只要事出正道,武林中不乏先例,谅家慈以及诸位前辈必可见谅,龙形一派,有二弟为主,不愁门楣不昌,晚辈去志已决,死也不留了。”
葛衣人不以为悖,反而哈哈笑道:“南宫化之志可嘉,祝你此去成功,名垂武林。”
玉箫郎君拱手称谢,转身对南雍道:“愚兄脱离本门,二弟可有高见?”
南雍黯然道:“骨肉分离,心中自然难受,但大哥去志既决,还有什么话可说,但愿大哥与嫂嫂此去雪岭,开宗立柜,留芳百世!”
玉箫郎君心下一酸,半晌,才道:“烦二弟代备船只,愚兄克日便要离岛。至于母亲那里,二弟如碰上她时,请代申说不孝之罪,余无别言了!”
南雍犹未答话,但听南芝叫道;“二哥哥,大哥大嫂此去雪岭,不知何日始重厮见,让咱为他俩饯别才是。”
南雍颔首道:“对,大哥要去雪岭清修,也不争在一时,待做兄弟的治席给你饯别,畅叙一番再行作别。”
玉箫郎君泣然道:“非是做哥哥的不情,莫奈归心如箭,二弟一番好意,心领就是。”
葛衣人已知玉箫郎君心意,不待南雍再劝,随口道:“雍儿不必勉强,南宫化既要立刻离岛,备船送他俩走便是。”
南雍怔了一怔,自忖道:“大哥天性不厚,于此可见!”没奈何只好应了声是,遂吩咐下人,备了一艘华丽海船,然后率领众人,同赴海滩送行。
玉箫郎君偕秋娘走后,可急死了南浩与南琴两兄妹。他们本来指望玉箫郎君助拳,同赴天姥应付和赤城比武之事,讵料竟有中变,不由嗒然若丧。
返回屋里时,怏怏不乐,竟又不能入眠。翌日早起,南雍忽抵他俩住处,对他们道:“三弟,琴妹,咱龙形派与赤城山之会,只得半月时间便已来临,为兄预备今天午后,便要动身前赴天姥。”
对于此事,他兄妹俩兀是未曾去怀,这时见掌门兄长来告,乘机把心事透露,和他商量了。
但听南浩忧形于色道:“二哥,不是做兄弟的说你,平时毫无准备,现在却要去赴会,还比什么,是栽定的了。”
南雍笑道:“这番上天姥又不是比量,你愁什么?”
南琴尖声叫道:“是去向人家认栽是么?丢尽咱龙形门的脸了。”
南雍苦笑道:“到时你等自会明白,为兄绝不会丢咱龙形门的脸,你们放心好啦。”
又道:“何况有唐古前辈与花派掌门同行,这椿过节,更易解决。”
南浩冷冷道:“你以为我做弟妹的不知道,你不外想藉他人之力去给剑魔辛源鸣治好痼疾,勿与我龙形门为难,是也不是?”
随着叹了一口气道:“唉,想我南家,代出豪杰,几曾示弱于人,今竟要借助外人,这还不面目无光了么?”
南雍知他俩心中气愤难平,解释也是无益,乃不和他们多说,只吩咐两人收拾行李,随同前赴天姥。
临走,只听得隐隐传来南浩的声音:“哼,咱就跟你前去,看你怎生不丢龙形门的脸。”
当日午后,南雍出海一切已料理停当,乃领下各人上船,扬帆登程了。
两天后,船抵吴中一处海滨,众人舍舟登陆,南雍打发海船回程,与各人就旱路迳取天姥山而来。
登岸地点,距离天姥尚远,约莫数百里路之遥,各人一上岸,也不急赶,计算日子,尚有半月,始届比武之期,乃慢慢而走。
这一处,乃江苏地界,名叫李家坡,向东北而行,便是括苍山。行行重行行,不觉已近括苍,陡见迎面来了一个老者,须发俱白,却是面如童子,身躯健硕,步履矫捷,尤其是那对眸子,炯炯放光,一望而知,是个武林健者。
但见那老人,灰袍儒服,恂恂有士子风度,但腰际却悬着一柄利剑,和他的打扮,显出不大相称。
来人走近,群雄中竟无一人相识。葛衣人定眼细看那老者一下,怎料那老者也一样拿眼看他。
本来众人匆匆而走,此刻已渐放缓脚步,莹儿低低问道:“是哪一路的,江湖上从来没有见过这老儿!”
只听来人呵呵大笑道:“你们不认得我老儿,老儿倒认得你们!”
这倒奇了,葛衣人双手一拱,便对来人道:“尊驾何人,怎地认得我等?”
对方犹未答,只见人群中飞出一人,一跃已到老者身前,抓着他的双袖,猛地摇晃,叫道:“爷爷,你怎地也来此地?”
众人一怔,看跃出的人,竟然是龙形门的南芝,这孩子怎与这老者相识,不由心头齐齐困惑起来。
南芝一旋头,对葛衣人呼道:“老前辈,这一位是洪哥哥的爷爷,你们不曾厮会过?”
只缘镜湖老人一向少在江湖露脸,是以紫府、龙形两派中人,只有南芝认得。
葛衣人心头一亮,急急改容对镜湖老人施礼道:“久仰,久仰,方老师名重湖海,只恨在下缘浅,不曾识荆,幸会了。”
镜湖老人急急回礼道:“唐古前辈名震武林,小老儿如雷贯耳,今日有幸,得瞻前辈风范,小老儿幸何如之!”
要知以辈分论,镜湖老人比起葛衣人还得矮上二辈,且年纪也稍轻。
葛衣人笑道:“方老师客气了,敢问既是初会,尊驾怎地说认得在下?”
镜湖老人哈哈笑道:“唐古前辈这般装束,除了不知西域有紫府宫的人之外,见面怎会不认得!”
葛衣人回顾身上,才知自己一身夷装,委实与中土装束不同,不由失笑。
葛衣人又给诸人引见,镜湖老人一一说些仰慕的话,相叙既毕,葛衣人乃问道:“敢问方老师何来?”
镜湖老人指一指遥远的括苍山,笑道:“在下乃是上括苍访友而来,敢问前辈何往?”
葛衣人举实相告,但听镜湖老人皱眉道:“你等要上天姥和赤城门相会,这番赤城门恐怕要爽约了。”
一旁听他两人谈话的南雍陡然吃了一惊,忙问道:“方老师这话怎讲?”
镜湖老人望了南雍一眼,且不答话,却深深赞道:“尊驾就是塞外怪杰的哲嗣么,哈,俊逸儒雅,宛如玉树临风,南前辈当真有福了。”
赞叹一过,才道正交,但听他说道:“这消息,我也是自朋友处打听得来的,因为剑魔受了重伤,已回赤城,闻说危在旦夕!”
南雍益是大惊,追诘下去道:“是谁把他打伤的?”
镜湖老人眉心微蹙,喟然道:“我也不清楚,这次在下到括苍拜访昆仑三剑,恰好他哥儿三人刚赶回山。在下问起江湖上事,他哥儿自言由关外回来,且喜孜孜地告诉我说已有人替他报仇了。”
场中鸦雀无噪,俱留神听镜湖老人说下去。镜湖老人缓过一口气,续道:“昆仑三剑与剑魔早在二十多年前曾结下一段梁子,谅列位必经耳闻,故这次剑魔给人重创,间接便替三剑报了仇恨。据他哥儿说,他们曾侦知赤炼人魔劫得我媳妇苗金凤的阴阳门秘笈,远走莽苍,乃追踪而到,在那儿扑了个空,且给人迫走。”
说到这里,莹儿搭腔道:“此事经过,我也在场,那些上莽苍的人,便是给我迫走的。”
镜湖老人蓦地一悟,叫道:“对啊,他们也说过是给花妖的什么传人赶跑的,不过在那儿,他们却结识了武林一个奇人,说是八骏一派的弟子,但武功之高,似非仅八骏一派可比,他的名字叫耿,唉,年纪大了,太健忘,好像是……”
语未罄,莹儿已接上道:“叫耿仲谋是也不是,哼,这畜牲怎么啦?”
镜湖老人接口叫道:“对极了,那奇人便是叫耿仲谋,他八骏三杰给莹姑娘迫走之后,追寻秘笈之心并没有死,下得苍莽,打听到赤炼人魔已逃赴关外,乃衔尾追去,昆仑三剑不自量力,也随八骏三杰结伴同行,据说彼等才出关东不远,便在辽东半岛一处地方,与赤炼人魔相遇!”
说到这儿,众人心情一紧,只听得莹儿又抢着问道:“后来又怎样,那畜牲已夺得阴阳门的秘笈了么?”
葛衣人见莹儿尽抢着说话,不悦道:“别打岔,且听方老师说下去。”
镜湖老人脸色凝重,续道:“在那儿,他们虽然遇上赤炼人魔,但那魔头却与一人打架,而且给那人迫得手忙脚乱,险象环生,你道那人是谁,唉,当真不幸,那人正是名震江湖的奔雷剑魔辛源鸣!”
他稍一歇,又说下去道:“正当那魔头生死存亡呼吸之间,乍见来了一群人,他狡黠成性,急急呼救。这些人本领平平,如何能抵敌得下剑魔的旋风掌法,其中只有那叫耿仲谋的本领最高,只见他一冲便冲入斗场,举手投足之际,已把两人分隔开去,等到知道其中那红眼睛的家伙是赤炼人魔,耿仲谋不禁大喜,竟然帮着那魔头对付剑魔,他的能耐本已高出剑魔逾倍,加以有赤炼人魔为助,自然得心应手,十招不到已将剑魔打倒地上了。”
众人登时又吃了一惊,南雍眉儿一锁,急切问道:“辛大侠没有给打死啦?”
镜湖老人摇摇头道:“没有,我早不是说了,是重伤不是身死,幸亏那叫耿仲谋的家伙,尚有良心,不曾下煞手把剑魔击毙,也禁止那魔头用毒掌,是以才得幸免此劫。”
南雍情不自禁又搀腔问:“后来怎样?”
镜湖老人道:“后来么,正当剑魔倒地不起之际,又来了几个人,据昆仑三剑说,一个眇目老妇,一个使奔雷神剑的美丽姑娘,和先前来的人打将起来,幸而耿仲谋志在秘笈,不怎样认真,嗣剑魔给后来的人救走,耿仲谋也偕着赤炼人魔去了。”
说到这儿,但听南芝道:“我知道了,那眇目老太婆必是赤城山的女儿,那一个美丽姑娘,必是她的女弟子秦九凝了!”
镜湖老人颔首道:“小姑娘猜的不错,老夫也是这么蠡测!”
葛衣人沉吟道:“方洪与秦寒梅哪里去了?”
已而又自语道:“怕的是他俩在长白山遇险,唉!秦寒梅是本门的人啦!”
此语一出,镜湖老人心上一震,抢着道:“秦寒梅是紫府门人?”
葛衣人笑道:“正是,她入我门已然数载了,在唐古拉山时,也曾对在下提起过方老师,对尊驾倒是惦念得紧!”
当日,秦寒梅列入门墙时,并无对葛衣人提起与方家有杀父伤母之仇,故葛衣人并不知道。
镜湖老人黯然无语,过了盏茶光景,但听南雍开口问道:“方老师,后来赶到的人没有家慈和令媳苗女侠?”
镜湖老人一楞,他早已听说过桑龙姑在宝岛自裁身死,家慈之说何来?因而沉吟良久,说不出话来。
南雍也知其意,笑道:“在下是指史三娘前辈和苗女侠,他俩曾上天池找寻方洪兄弟的,看来必然没有遇上的了。”
镜湖老人摇首笑道:“没有,大概她们迳上长白,因为两拨人是在辽东碰头,难怪史前辈等人没有找着。”
几个人续谈半晌,欷嘘叹息之余,葛衣人笑道:“方老师现要赶往何方?”
镜湖老人应道:“小老儿拟至赤城一行,访寻孙儿方洪。”
葛衣人想了一想道:“赤城山一对夫妇,俱是乖谬绝伦,不近人情,方老师此去恐有不便,何不与我等结伴,同至天姥,我料剑魔虽然受了重伤,但必扶伤前来践约,那时令孙方洪势必同来,就在天姥相会,岂比胜似跋涉远来赤城!”
这话也极有理,镜湖老人欣然应诺道:“既前辈如此错爱,小老儿只好遵命了。”
当下,镜湖老人乃与诸人结伴同走,途中,老人又与紫府宫掌门谈论起耿仲谋的事,才知此子原来也是紫府过去的弟子,因念乃祖千手如来耿鹤翔毁于葛衣人之手,志切报仇,中道背叛紫府宫,改事八骏,始至屡屡为患武林正派等等,不由唏嘘叹息不已。
且说且行,诸人已离括苍甚远,迳奔东海之滨天姥山而来。一路上饥餐渴饮,晓行夜宿,光阴荏苒,十天之后,诸人已抵东海之滨了。
第二十二回:剑魔遇仇家
巍峨耸立天姥山巨影,已然掩映可见。莹儿轻轻道:“到了!”
葛衣人掐指一算,笑道:“咱到得早几天,也罢,好让我等先料理桑龙姑遗下房舍,以待赤城门人到来。”
随着攀登山路,自北往南,投向精舍所在之处面来。
到得那儿,但见一派荒凉,触目凄凉,缘自桑龙姑死后,她的遗孤移居宝岛以还,这儿已乏人打理收拾了。
葛衣人领下众人,因陋就简,略事修葺洁净剩下来的三栋房子,然后自与镜湖老人及门人住下一栋,另一栋则给南氏诸孤作居停之所。
各事料理停当,吃过夜饭,长幼毕集于葛衣人所居的房舍堂中,闲话各事。葛衣人问起剑魔受伤详情,镜湖老人始慢慢地把它说出。
话说当日宝岛之会既散,群雄各自离去,那一次武林大聚会,虽已了结许多过节,但都是南家三位长辈自己恩怨,对于外人赤城天姥两派比武的事,仍悬而未决。因是之故,剑魔乃有与葛衣人史三娘相约之事,相约即停当,剑魔心中怏怏,带了妻子眇目妇与徒儿秦九凝,下船扬帆,遄归师门去了。
剑魔在宝岛时早已耳闻师傅赤城老人遇害的事,返回赤城后第一件事,便是率妻子徒弟,找着老人新墓,在墓前哭拜一番,惟人死不能复生,三人怆然莫禁,痛哭失声,也是无可奈何,只好节哀顺变了。
拜祭过后,乃黯然返抵修为之所。匆匆又过三天。这天晨熹初曙,秦九凝依倒在精舍通往山门外的旷场上演习技业。
但见她绰剑在手,自一柱擎天使起,一招紧接一招,一时间雷声贯耳,白练如虹,端的威力无穷,凌厉难匹。
要知秦九凝这孩子的奔雷剑招,乃出自老人亲授,比诸乃师辛源鸣尤要精妙,只是火候功力稍差而已。
练到酣处,厉雷声声,宛如天崩,剑气如霜,化作团团银光,竟已分不清人剑所在了。
陡然间,但听得一声长叹过后,继之有人厉声吆喝。那声音,深邃有劲,直迫雷厉,钻入秦九凝耳鼓之内。秦九凝一听便知是谁在吆喝,不由愕然住手,“江海凝光”,倏地收式,急转头一顾,果然见师傅辛源鸣半截残躯,悬于不远之处一株槐之上,头下脚上,浑身摆动,摇摇曳曳,状似甚为恼怒。
秦九凝莫名其妙,只好楞楞呆着,她也深知师傅性情乖僻,发脾气从不问有无情由。一向每遇师傅发怒,她总不声不响,如木头人似地,因为剑魔在雷霆大发时是不许人随便发问的。
剑魔在树桠上暴嚷了一阵,突然身子一曲,在半空里打了一个跟斗,跳下地来坐着,态度似乎已没有方才那般爆栗,定眼盯了秦九凝一下,翘翘下巴,叫道:“九凝,别练这劳什子了,练也是无益。”
话声才落,但听一把苍沉的妇人声音叫道:“源鸣,你在说什么,怎地阻止九凝练功!”
声到人到,奔到跟前的正是剑魔妻子,那身材高大魁梧的眇目妇人。剑魔切齿应道:“都是我赤城派倒楣,师傅生前先受桑龙姑那贱人之害,弄成残废,继受长白阴阳门二怪所伤,致身归道山,说来说去,都与龙形门有关,桑龙姑是龙形门的什么人,不消提了。那两个老怪物,乃是史三娘的前辈,既属阴阳门的人,便是我赤城仇人,她是龙形门的什么人,也不必说。数月之后,端午比武,本是个一鼓歼灭龙形门的好机会,可惜我奔雷剑虽厉害,却难胜史三娘那贱人的混元一气功,再说,龙形门那几个小畜牲也端的不凡,南雍、南芝兄妹,修习紫府技业有年,凭九凝这孩子现在身手,要胜她们乃是梦想,即我夫妇出手,有史三娘在场,也是白费心机!”
剑魔此人,心性未改,报仇杀人之念,兀未去怀。他的妻子与他一鼻出气,秉性不移,听了丈夫的话,略一沉吟道:“老不死你的顾虑倒不差,照说端午日正是咱赤城了结过节的好机会,就是碍于史三娘那婆娘,恐怕希望要落空了。”
剑魔想了一想,又道:“纵使我们不想把对方几个小畜牲毁了,也得打胜对方,才有光彩,我真担心,以九凝一人之力,绝非南家四兄妹的敌手,有约在先,我们又不能Сhā入助拳!”
夫妻俩一番对白,听得秦九凝心中酸楚起来,这孩子虽在师门长受冷漠教养,惟自识方洪后,出道以来,本性已渐恢复。对于赤城天姥二派的过节,知之亦详。她心下自忖道:“所有梁子都结在桑龙姑一人身上,今桑龙姑已然知错自杀,人既死了,一了百了,干下一辈甚事?要后人永远仇恨下去么?”
难怪秦九凝对她师傅奶奶不满,以剑魔行径也当真乖谬绝伦,且门户成见委实太深了。
秦九凝目孕泪光,颤声问道:“师傅奶奶,咱们不能寻求一个和平的办法来与龙形门解决这宗梁子么?”
眇目妇没有答话,剑魔略睨秦九凝一眼,不由颜色一变,问道:“咦,你好好地怎生哭了?”
秦九凝心下一震,应道:“没有什么,徒儿只缘想起南家遗孤,怅触心事。唉,师傅,前恶在他们的娘桑龙姑身上,今桑老前辈已死,俗语说得好,罪不及妻孥,后人何辜,我想,还是化干戈为玉帛好了!”
剑魔浓眉一挑,冷冷地哼了一声,叫道:“好丫头,你反了啦,你入我门以来,为师教导你些什么来,哈,胆敢怜悯起与本门有血海深仇的外人来啦!”
一转腔,陡然吼道:“若不看在比武之期已近,为师不把你毁了才怪呢,你怅触了什么心事,你说!”
眇目妇心头也是火起,帮腔大喝道:“小贱人,你敢违背师训!”
要知秦九凝自入师门以还,除赤城老人对她尚有些儿暖意,但九凝年中不过见到祖师一两次而已,其余悠长岁月,都随侍这对孤僻无伦的夫妇身畔,剑魔夫妇立志要培养秦九凝冰冷性格,以备未来应对大敌,故从小便予以冷漠颜色,这情形,秦九凝本已习惯了,不料今日性情大异往昔,竟是动了情感,而且思念起身世,这怎不令剑魔夫妇暴怒如雷呢?
是以声声咄迫,秦九凝骤受师傅奶奶叱责,却是毫不惧色,朗声应道:“徒儿幼失怙恃,尚有师傅奶奶呵护,南家遗孤,父母惨死宝岛,人所共见,也是无父无母的人了,与徒儿一般苦,现下,师傅奶奶全不谅恕,犹迫之唯恐不力,此岂仁者所为?”
剑魔一听,陡然桀桀怪笑起来,笑声方落,运掌如风,一长身便已到得秦九凝跟前,猛地喝道:“小畜牲,为师把你废了干净!”
一伸掌便待朝秦九凝天灵盖砸下,秦九凝紧闭双眸,不躲不闪,竟是从容就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蓦地耳畔一阵风响,又听得师傅哟地大叫一声,似是有人从旁阻挡。急展眼,果见剑魔已倒退丈余,身前站着的乃是奶奶,显然师傅刚才那一掌是给奶奶化解了,自己才免此天灵开花,惨死在当场之厄。
这时,但见眇目妇朝着剑魔瞪眼大骂道:“老不死,干吗这般卤莽,二十年来心血,想要白费?也不想想,强敌当前,杀了这贱人将来叫谁去和龙形门那些小子比武?”
剑魔哈哈笑道:“似此逆徒,留也何益,反正未来这场比量,咱赤城是栽定了,比与不比,有什么相干?”
眇目妇连连跺足,叫道:“栽定了也得比,咱赤城门是武林名门,怎能说话不算,你杀了小丫头,就没人啦,难道你有脸亲自Сhā手么?”
剑魔想了一想道:“哈,咱又不单是一个秦九凝的徒弟,还有个方洪,小贱人即使死了,我自会到江湖上去把方洪那孩子找来,有什么可虑!”
剑魔一言惊醒梦中人,眇目妇多日来因心事重重,已然忘掉了方洪,给她丈夫一说,这才忆起这个不告出走的不肖门人来。
当下,但听眇目妇憬然叫道:“对啊,那小畜牲自擅离宝岛以后,竟是消息渺然,要找他可也不易,嗯,老不死,即使找到方洪,你能预料可操胜券了么?”
剑魔冷笑道:“我早就不预备操胜券啦,有了方洪,总算可替本门塞职,杀了这小贱人就无妨碍啦!”
陡然间,眇目妇单眼一睁,棱光登时激溢,喝道:“不成,小贱人虽有不是,却罪不致死。哼,当年你的行事,若非爹爹宽仁,早不把你杀了,你也不想一想,小贱人的过错,会比当年的你大吗?”
剑魔默然不语,眇目妇续道:“这丫头万万杀不得,待事情了结,老娘自有主意,我想,找到了方洪,与九凝联手合斗南家四个小畜牲,纵不能取胜,或许可以找个平手。老不死,你难道不知奔雷剑双剑合璧的威力么?”
剑魔颔首道:“我怎会不知道,所以我才想起那小子,哼,那小子也不是个好东西,事情了结,好歹和小贱人一般,给他些苦受才是。”
眇目妇冷冷道:“这个老娘自有计较。只是海阔天空,又不知那小子躲在何处,找起来又不容易,况且比武之期已近,到哪儿寻觅去好?”
剑魔冷冷笑道:“槽婆子,老夫如无主意,哪敢信口开河,说要去找方洪?”
眇目妇心下一动,喜道:“当真么,你知方洪跑到什么地方去?”
剑魔把脑袋一摆,说道:“近日在江湖上,我就曾听人说过,有一双少年在天姥山南合斗一个枯瘦道士,照那江湖客说,那枯瘦道人的模样,正是本门大仇人赤炼那狗道,一双少年和他拼斗时,使的技业,哈,糟婆子,你猜猜看,是什么武功?”
还没有等眇目妇回话,剑魔已自一口气说下去道:“赫然是本门的奔雷神剑。听说在一双少年凌厉的打击下,赤炼狗道果然不敌逃去,后来,天姥之上又来了几个人,依那人描述形状,必是史三娘、苗金凤、玉箫郎君三人无疑,听说全朝西北方面跑去。哈,那一双少年不是有方洪在内,还有谁来。当日各人还道那小子投海自杀了,我已不相信,今天果然现出踪迹,既然曾在江湖露脸,老夫就不难把他寻到了。”
眇目妇皱眉道:“那小子出现也不过昙花一现而已,你怎知道他的方向?”
剑魔笑道:“我料他必至莽苍,找赤炼狗盗去!”
这一猜倒不错,方洪果然曾到莽苍。眇目妇也恍然叫道:“对了,赤炼恶贼巢|茓正是在莽苍山上,老不死倒有见地。事不宜迟,既知方洪踪迹,好歹明天我们便赶道前赴莽苍一查!”
夫妻计议停当,剑魔已不再为难九凝,自回歇宿之处。
翌日天才大白,赤城山一派夫妇徒弟三人,结伴下山,迳取道莽苍山而来。
赤城山在浙东海滨,与莽苍山相距颇遥,约在数百里之谱,以赤城派师徒三人脚程,非逾旬日,休想赶达。
三人饥餐渴饮,夜宿晓发,行非一日,已然进入西北地界。时届暮春,天气乍暖还寒,途道积雪未消,大地茫茫银白,正是春寒料峭时际。
剑魔领了妻子徒儿,冒着风寒,踏雪前进,西北地方贫瘠,哪有江浙两地富裕繁华,是以触目处尽是荒凉景象,走到这一天,莽苍庞然山影,已然遥遥可眺,时当日落,昏暮已临,而所过之处,皆是荒山野岭,既无市集,又乏人家,似此酷寒,霜飞雪舞,若迫得要野宿一宵,乃是苦事了。
眇目妇望一望远山晚霞,开口道:“源鸣这一带你可曾走过,前面有打尖落宿之处么?”
这老妇显然也惧受春寒所苦,乃有此一问。剑魔听了她妻子的话,双眉一斗,摇摇头道:“这鬼地方我才不来呢,那会走过。唉,就因咱太心急贪赶路程,所以错了宿头,乘着天色未晚,加快脚程,且看看前边可有落宿处!”
陡然间,秦九凝一长身,跃上一株高约十余丈的梧桐树上,同时口里叫道:“师傅休息,待徒儿上去看看前面可有人家!”
眇目妇与剑魔二人,先是一怔,继而笑道:“这丫头果然机伶。”
要知如前途有市集人家,时当黄昏,正值做饭时刻,必有炊烟袅袅升起。秦九凝在树巅上遥眺了好半晌,忽地面现疑诧之色,欲言犹止,望了又望。
剑魔半截残躯坐歇地上,见了这情形不由问道:“九凝,瞧到什么,依为师看来,这儿层峰重叠,千峦集结,全是漠漠荒岭,哪会有什么人家?”
却听在树巅上的九凝叫道:“人家的炊烟可瞧不到,不过在里许外却有火光熊熊,不知是不是野火焚山!”
剑魔一听,心念怦动,身子一缩,已然弹上半空,悬挂在他的徒儿秦九凝身畔,帮同眺望。久久没有做声,在树底下的眇目妇已等得不耐烦,催问道:“什么火光,源鸣,看清楚了没有?”
剑魔目注远方,口中答道:“好怪,看去不像野火焚山,因为那火势凝结不动,并无蔓延之势。”
眇目妇焦急地道:“别管它什么火,只有里许路程,好歹赶去看个明白便是!”
当下,剑魔秦九凝先后跳下树来,偕同眇目妇往前便赶,里许路程,自然转眼便到。待得走近,哪是什么野火,原来是三条汉子,折枝伐木焚烧,一边取暖,一边把猎来的野兽,就火中烧烤进食,看这三个行客打扮,分明是江湖中人物,剑魔等放慢脚步,双目只顾盯向那三个汉子,看了又看,却是从未见过。
那三个江湖行客,自顾取暖烤肉,边烤边吃,吃得津津有味,宛如不知有人到来,连眼尾也不瞧剑魔师徒半眼,剑魔一向托大,见这情形,心头之气,不禁往上直冒,大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暮昏近晚在这儿干什么,料也不是好人!”
好个卤莽的剑魔,竟是出口伤人,三汉子几曾受人如此奚落,其中两人已倏地直身站起,只有一人端坐不动。
一站起的两人齐齐回首一顾,皱眉道:“哪来的野汉子,说话怎全不顾道理,咱哥儿在此避避风雪,用得你这家伙来管!”
剑魔高傲自大惯了,哪容当前两人顶撞,半截身子便待往空弹出,同时双掌一错,呼的一声,已然打出。
在他身子欲动未动之际,已给他的妻子眇目妇一把抓住,弹不出去。
他略一挣扎,睁目喝道:“糟婆子,你干什么?”
眇目妇低叱道:“休要造次,咱赤城不宜多结仇怨,先问清楚是什么人再作道理!”
剑魔无奈,只好颓然坐到地上,一双眼儿,仍是愤然恶视。显然对方的两个汉子,涵养比剑魔好得多了,见他那副择人而噬,凶得不可名状的神气,好笑起来,自顾哈哈地笑个不停,笑个直不了腰肢。
眇目妇倒有耐性,等得两人笑罢,才一拱手,客气地问道:“三位英雄高姓大名,是哪一路的朋友,但请赐教,休要伤了和气。”
两人相顾一笑,其中一个年约三十几岁汉子,指指他的同伴道:“你这婆子倒是讲理的人,咱也不怕告诉你来历,在下姓边名强,他是咱的二师兄冷霜,嗯,还有,坐在火堆里那一位是咱大师兄耿仲谋,我兄弟不过路过此处,找不到宿头,才在这儿焚火取暖,却要那位贤兄来管,当真笑话,敢问女英雄又是哪条线上的人物?”
冷霜与边强乃是八骏中人,出道不久,且一向在关外混,足迹未履中土,眇目妇自是未曾耳闻,听了话单眼不由连连闪动,正待说话。陡听坐在地上的剑魔哇哇大叫道:“我道是什么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原来是名不见经传的小辈,嘿嘿,竟敢目中无人,不把老夫放在眼底。”
一翻身,便又想上前攻打冷边两人。眇目妇忙又喝道:“别动,我早就告诉你,不宜多结仇怨,你恁地硬要闯祸!”
剑魔对妻子一向忌惮,听了吆叱,又把上冒的气硬生生地抑压下去,坐在地上尽瞪眼。但听眇目妇又问道:“三位英雄定是技出名门了,敢问师承法讳?”
本来,以八骏三雄的年纪,都不过三十左右,比剑魔夫妇尚要轻上十来年,亮出万儿,又是陌生从未听过,眇目妇哪会瞧得起他们,以礼相对,只缘适才剑魔发掌,以他功力之厚,劲力凌厉不凡,但都给两汉子在轻描淡写下躲了过去,是以不由引起眇目妇的注意,尤其是那叫大师哥的耿仲谋,一直坐在火旁,大嚼烤肉,半句话也没搭腔,神态倨傲十分,眇目妇粗中有细,不敢冒失造次。
冷、边两人齐声傲然道:“你要问咱师门,哈,就告诉你吧,咱是……”
话声未落,只见坐在火堆旁边的耿仲谋突然低低喝道:“二弟、三弟,休要胡说八道!”
这叱喝之声,一钻进剑魔夫妇二人耳中,心头不由齐齐大震,要知耿仲谋所发出的声音,乃用释家正宗“狮子吼”的真力传到,声虽微而铿锵不散,宛如贴耳吼叫一般,这种功力,剑魔夫妇虽也可以达到,但以耿仲谋的年纪修为,剑魔夫妇哪得不惊?
耿仲谋随声挪身站起,到大伙中来,冷笑道:“这位女英雄,你还没告诉咱哥儿来历呢,怎地要查起咱师承门派来呢?”
竟是目空一切,傲慢无礼,眇目妇的性子本来也不大好,所以会一再忍耐原因,是由于与龙形门比武之期迫近,寻方洪办正事要紧,不欲多惹事端,不料今天遇上了这三个狂慢自大之徒,心中怎生忍受得下,她犹以前辈自居呢。
只听得眇目妇冷哼一声,说道:“好啊,你这小辈倒要问起老娘的来历啦。”
一旋头,蓦地对秦九凝呼了一声道:“九凝,亮出本门技业来,教这位英雄见识见识,便可知咱夫妇的来历了。”
秦九凝低低应了一下,银蛇剑刷地出鞘,登时闪出一泓银光。此时天已渐黑,益显出那泓银光更是明亮耀目。
银蛇剑一亮出,耿仲谋嘻嘻哂笑,连称好剑,揄揶道:“可惜我耿仲谋生平不使剑,只用刀,要是一口宝刀,我倒要向这位姑娘借来一用!”
不只态度狂妄,且口出狂言,这句话把秦九凝也激得恼了,绰手宝剑陡地一竖,身形乍长,已然飘到耿仲谋跟前,娇声叱道:“好无礼的狂徒,敢小觑你家姑娘,敢和我比量一场么!”
耿仲谋呵呵朗笑,道:“在下正要看姑娘家数,你的师娘不是要你使出技业,教我见识,见识么!”
说着,两袖一拂,又叫道:“无论怎般说,在下总是姑娘前辈,和你过招喂式,自是不能使用利器,在下就用这双破袖子来领教高明了!”
秦九凝犹未答话,只见眇目妇与剑魔闻言一怔,心中同时腾起了困惑,想道:“这汉子也是以袖作武器?”
要知天下以袖做武器的门户委实不多,他夫妻俩也知除去紫府门的八手神袖与玉箫郎君的流云袖外,更无别人。大抵耿鹤翔已死,断玉袖失传已久,是以剑魔夫妻一时倒没想到。
正寻思间,已听得秦九凝叫道:“你既自讨辱,怪不得姑娘了。也罢,你准备好,姑娘剑招来了!”
秦九凝语声才落,手中银蛇已然一扬,亮出家数竟是奔雷剑的起手式“一柱擎天”。剑发声震,已然轰雷疾腾,穿贯双耳。
这时候秦九凝的武功火候,当非昔年在赤城山可比,是以才使出第一式,已不是隐闻雷鸣,发自中天,而是如骤逢霹雳,惊天动地了。
但看对方,面色虽略带诧异,却是神态悠闲,像是面对这身怀神剑绝技的姑娘,毫不忌惮。说时迟那时快,但见秦九凝手中剑斜斜一拖,白光如练,一柱擎天一变而为起凤腾蛟,猛地削到对方身上。
空中雷鸣益厉,只觉白茫茫一团剑气,挟着凛凛寒光,展眼之间,已经掠到。耿仲谋好整以暇,微噫一声,脚下不动,身形已转,轻飘飘便自一团剑气中穿过了,似此凌厉绝伦的剑招,竟是没奈他何。
秦九凝心中大震,其意更急,手中剑不敢怠慢,“七巧飞星”,“龙腾六合”,“八方风雨”,一连已使下三招,招招狠辣,可是不知对方怎生避过,竟连他的衣袖也没沾着。
显然对方是有意考核秦九凝剑术,是以只顾闪避,并不出手,倒有点像同门喂招之概。
不只秦九凝大为惊恐,剑魔夫妇也自失色,他俩委实揣料不到,这汉子年纪轻轻,武技竟如此出神入化,一向倚为师门至宝的奔雷神剑,在此人眼中,却如儿戏,自己门派已给对方尽窥了去,人家是何师承,尚不知道,只觉耿仲谋身法诧异,轻功妙绝。剑魔夫妇哪里知道耿仲谋这般轻功造诣,也正出自紫府的迷踪步。要知他对紫府技业已得神髓,脚下不用三爻六变九转,也可挪动随心,因是之故,剑魔便无法瞧他得出了。
三招赓续落空过后,秦九凝咬一咬牙,陡地剑招大变,剑势如虹,挟着天崩地裂的雷声,剑影纷纷,宛如风飘瑞雪,便自四周攻到,她使的正是奔雷剑式中最凌厉刚猛的“八方风雨”这一招。
八方风雨一经使出,对方整个已给笼罩在一片弥漫的剑气之内,看样子难以游走不接了。但见耿仲谋呵呵连叠朗笑,两袖登时一扬,陡然间,秦九凝的剑光暴缩,但觉面前袖影如山,反撞过来,一时间竟是眼前缭乱,把持不住。就在这时,忽觉手上一轻,银蛇已入他人之手。同时给一股大力迫得往后栽倒,跌坐地上瞪着眼儿。
秦九凝虽败落跌倒,耿仲谋却不进迫,也倏地收招纳袖,哈哈笑道,“小姑娘的奔雷剑使得有几分火候,算不错了,可惜遇上在下,若是他人,料难在你剑下走上三招两式!”
语已,右手一伸,银蛇宝剑倒持,以柄相授,温和地道:“还给你,以后别要恃强逞凶!”
秦九凝满脸通红,悄然无言接下,纳剑入鞘。忽听剑魔大声叫道;“名家风范,果是不凡,我道是谁家千里驹,原来是千手如来门人,难怪断玉袖使得如此精妙!”
剑魔此语不谬,耿仲谋使的那招袖技,果是出自他爷爷耿鹤翔所授,要知千手如来的断玉袖,耿仲谋因自幼随其在古墓之内练功,尽得真传衣钵。他因恨透了紫府害死他的爷爷,除非万不得已,绝不肯以紫府技业应敌,以他修为功力,自然不需用八手神功来对付秦九凝了。
剑魔话声才落,已听耿仲谋呵呵笑道:“本来么,在下也不敢开罪尊驾,莫奈尊架与尊夫人咄咄相迫,只好亮出一招半式,以求教益。想我派祖师与贵派祖师赤城老前辈乃是故交好友,下一辈的照理不该动粗,如今彼此都已亮出门户,是自己人啦,还要争这闲气怎甚!”
剑魔心中余恨未戢,但他对耿仲谋的能耐如何,早已见过,却是不敢发作,只好干笑道:“老夫和兄台也只开开玩笑,怎好认真!”
真怪,像剑魔这般火栗性子,也会说门面话,倒是怪极。眇目妇接上了腔道:“别伤和气也罢,敢问耿英雄与贵派祖师耿前辈怎生称呼,到莽苍山来做甚?”
这一问,耿仲谋心中微微一震,想道:“赤城山主乃中原领袖,一向耿介自洁,却教出如此卑鄙徒弟。”
他已然怀疑剑魔到莽苍来的目的与他一般,志在染指阴阳门秘笈。不过,耿仲谋却不露半点口风,随口笑答道:“千手如来他老人家正是在下的爷爷,谅尊驾也必见过我爷爷。
不瞒两位说,咱师兄弟三人,闯荡江湖已久,这番正是游罢莽苍,要到别处,不知辛大侠此来何为?”
剑魔一怔,反复沉吟道:“什么,你刚自莽苍山来的?”
耿仲谋颔首道:“不错。”
剑魔想了一想,又问道:“敢问兄台,可曾碰到两个使本门剑术的少年,与一个形如骷髅的红眼道人!”
耿仲谋哈哈笑道:“这三人的行踪,在下倒略知一二,只是,你该先把到莽苍的来意说明白,我才告诉你他们的地处!”
剑魔浓眉一挑,说道:“此事与兄台无干,何必苦苦诘问。告诉你也无妨,那双少年正是本门弟子,那红眼道人乃老夫仇家。老夫此来莽苍,无非是欲寻觅彼等三人。”
耿仲谋又是哈哈一阵笑,叫道:“那双少年,是不是一个叫方洪的,另一个,嗯,我记起了,是秦寒梅,女扮男装。
至于那瘦道人,乃江湖上声名狼藉的赤炼人魔,尊驾所要找寻的,可是这三个人?”
第二十三回:奔雷剑再展神功
全给他说中了,剑魔夫妇心中又惊又喜,尤其是秦九凝一听方洪、寒梅名字,浑身有如电震,陡地一颤,不待她师傅奶奶问下去,已自急口开腔,说道:“耿英雄,你曾遇到他们三人?”
耿仲谋摇一摇头,慢吞吞地答道:“见倒没有见到,不过是从别人口中得知他们消息!”
剑魔接上追问,耿仲谋乃把在山上与史三娘、莹儿等人相遇的事,略说一遍,只隐去他和莹儿姊弟阋墙一节。
剑魔夫妇听了,相顾互语道:“既耿英雄亲听来的,谅没有假,事不宜迟,咱不上莽苍也罢,到关外去找好了!”
耿仲谋为人深沉,心细如尘,凡事多虑,一睹他夫妻俩神态焦急,不由启疑,耿仲谋哪里知道剑魔心急不过为了比武期近,恐怕找方洪不着,误了大事,还道剑魔与他一般存心,志在夺笈,只是秘不宣露而已。
这其间,一听对方要急急赶赴关外,心下不由留神起来。但见他两只眼珠子转了几转以后,已然有了计较。忽地笑道:“那巧极了,辛大侠,不料尊驾的行止与咱哥儿一般,咱也想往关外一游,相邀不如巧遇,我们就结伴同行,路上也不寂寞!”
剑魔一怔,却不即答应,但问:“兄台也想到关外,可有什么要紧事?”
耿仲谋淡淡一笑,道:“咱兄弟本来就自关外来,这番回返师门,顺理成章,何需有事!”
剑魔又是一怔,自语沉吟道:“兄台师门在关外,什么师门,千手如来久归道山,何来又有一个师门,且耿大侠生前所隐之地,也非在白山黑水之所!”
耿仲谋不禁哑然失笑,才恍悟到没有把八骏一派介绍,乃含笑把两个师弟叫到跟前,给剑魔师徒三人引见,三人这才知耿仲谋原来已改投别派,现为八骏掌门,怪不得武功恁地精绝。
当下,乃欣然应诺,结伴同走。两拨人虽走一路,却是各怀心事。在耿仲谋的心意中,不消说也知,目的不外要监视剑魔,怕他万一当真碰上赤炼人魔,把阴阳门秘笈夺去。
是以亦步亦趋,从中监视了。
剑魔的想法却自不同,他并不怀疑耿仲谋抱有异志,压根儿他便不知道阴阳二怪的秘笈落入赤炼人魔手中之事,是以才不会怀疑有他。但他却认为多一人同行倒是好事,以八骏三雄技业之高,将来和赤炼人魔相遇,有他哥儿三人相帮,就不愁给那魔头走脱了,怎知后来因有八骏三雄,反给赤炼人魔逍遥走脱,自己被打重伤呢。
话说两拨人合而为一,一行六人,日夜兼程赶道,不消几日,已出辽东,要赴白山黑水之域,辽东乃必经之地,到得辽东,却无意外事故发生。
这时节,春意已然阑珊,惟地处塞外,严寒未弭,犹是霜雪满途,越过辽东,进入满州,酷冷益甚,白山依旧,黑水冰结,春寒迄未消退。
这天,一行六众,正沿松江之畔,一镇过一镇,一乡过一乡地前进。虽说足迹已履东北,惟距长白尚有一段不近不远的路程,要知长白乃在高丽边界,这条山脉,正是高丽与大清两个国的界线,位在东北之东北。六人不觉已抵兴安岭畔,途中委实过于疲累,剑魔乃提议暂歇一宵,恰巧到一处僻乡,其乡不大,零落不过三十来户人家,但气派却是不凡,高楼连云,崇厦栉比,地方风光绝美,富丽堂皇,全是人工修饰而成,虽无幽雅风致,却有豪奢气概。两拨人行至此,都不觉大异。
要知既属僻乡,安有如此景象,一来因关外贫瘠,路上触目,尽是陋舍茅房,是以一睹这景象,心中便益加骇异下。
大伙儿为好奇心所驱,不由驻足而观。秦九凝是孩子,好奇心更重,看了半晌,不由啧啧称奇道:“奶奶、师傅,料不到这穷地方竟有如此气派!”
眇目妇眼睛望着那些红墙绿瓦的精美建筑,口里漫应道:“是啊,我也猜不透这是什么地方,大概必是什么豪富人家居停无疑!”
秦九凝正待再问,忽听耿仲谋对秦九凝哈哈笑道:“姑娘,你大抵少在江湖行动,关外更是不曾到过,这地方很有名,乃目今朝廷一个亲王的故乡,你不想想看,一人登仙,九族升天。那位亲王为了显祖耀宗,乃在故乡大兴土木,把这原来是穷陋不堪的地方,琢磨得如同花团锦簇!”
耿仲谋的话不错,此地名叫松花屯,正是朝廷中,一位贵人的故乡。八骏中人,一向在关外混,对于白山黑水之间的地方,自熟络得了如指掌了。
众人正谈论间,陡然间人声哗作,自村落里传了出来,那阵哗声,夹朵着喝打喝杀以及妇孺惊极高叫的声音。
各人不由一楞,耿仲谋皱眉道:“这里一向平静,今天莫非来了盗贼?”
一转腔又道:“不对啊,普通鼠辈也不敢摸上这儿的,村里一向有人驻卫,听说还属亲王府第中的侍卫呢!”
没有多久,已听刀砍剑舞的风响,这伙人个个武技精湛,乃属大行家,一听声音便知那些使刀持剑的家伙乃是普通武师,非江湖人物。剑魔不由失笑道:“耿兄台何必大惊小怪,听那剑鸣刀吼声音,其实武功平常得很,或者他们在吵嘴打架,自己人打自己人呢!”
话声未落,已听连连惨呼,此起彼落,赓续不断,想来打斗之间,已有多人遭了毒手。
这其间,但见耿仲谋侧着耳朵,像在谛听些什么,轻轻答剑魔的话道:“别吵,咦,我已听出来,此中有功力极高的人物,那些惨呼的正是给这个人所伤的。”
耿仲谋耳聪目灵,自幼已经练就,能在极复杂交作的声音中,分辨其中奥妙,要知他随爷爷千手如来假死练功,对于罡风劲道,早已习闻成技了。
剑魔等人见说,也屏息细听,果然不用费多大劲,已听出一片喧闹中,夹着阵阵风响,宛如腊月北风,虎虎号动,端的凌厉非凡。
眇目妇皱眉道:“这是何一路的高手,听声音似是自掌中发出,那家伙的掌劲倒不弱呢!”
耿仲谋却笑道:“阳罡有余,阴柔不足,不过泛泛之徒,女侠何必挂齿!”
眇目妇瞪起单眼,看了他一下,心想:“这小子的修为倒不俗,不愧八骏之徒,千手如来之后!”
她哪知道,耿仲谋舍此而外,尚得紫府门神髓,紫府心法,法出须弥,大可放诸宙宇,小则纳诸芥子,耿仲谋能有如此修为,委实得赖紫府培植不少。
与耿仲谋同来的边强叫道:“大师哥,管他什么人物,咱就进村里看看也罢!”
剑魔叫道:“对啊!咱就进去,倘所遇的是坏人,便把他废了,为民除害也好!”
耿仲谋点点头,几个人正待闯进村落,陡然间,但听杀声益烈,人喧更浓,且有追逐奔跑足音,朝村外渐渐传近。
耿仲谋回顾各人一下,轻轻挥手示意,低低叫道:“各位不必进去了,且找个藏身处,看看跑出来的什么人物!”
众人一听,觉得有理,乃纷纷向两旁散开藏下。
这村落既属穷僻荒地,自多丘陵树木,要躲也不困难,展眼间,众人已藏身在通往村内那条大路两畔的小岗之后,静伺观变。
才藏下身不久,已见为首一人,道装红眼,浑身是血,似已受伤,那人身形修长,枯瘦如柴,不是赤炼人魔还有谁来?
躲在小岗后面的剑魔一瞥,眼眸已然爆火,张口便想呼喝,却给他的妻子眇目妇阻拦下去。只听眇目妇压低声量,轻轻地道:“别卤莽,瞧清楚了再动手,谅那厮也逃不了哪里去!”
眇目妇说到这里,单眸忽地异彩闪动,把手一指,又低声道:“源鸣,你瞧,那家伙手上是什么东西,哎哟,竟是个丫头,唉,这魔头死到临头,尚要做伤天害理的事,当真可恨。”
定眼再看时,紧随在赤炼人魔之后追出来的是两个汉子,也是浑身血迹,年均在四五十岁之间,一人赤手空掌,一个使着一对亮光闪闪的钩,如拨风般地跟到,齐声吆喝道:“好恶贼,还不放下那女孩子,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强抢良家妇女!”
赤炼人魔左臂一撩,把掳来的女孩子搂得更紧,哈哈大笑道:“凭你这两个废料敢来阻挡道爷,还不快快给道爷滚开,饶你等一死,嘿嘿,若惹道爷恼了,休怪手辣无情!”
这其间,两个汉子走近,那使金钩的陡地一扬,呼地一响,已朝赤炼人魔左肩的|茓道勾到,那空手的汉子,掌如风发,不只快绝,且劲道十足,轰隆有声,以两人身手,倒是江湖上高手呢!
赤炼人魔毫无惧色,单掌应敌,竟然势可碎石裂山,只是,他并没有把最厉害,挟以纵横湖海的六合神掌打出,大抵是怕毒氛激荡,伤了手上那女娃儿,更小觑当前对敌两人,是以并无亮出看家本领的必要。
两中年汉,武功虽俊,且以二敌一,却是不能克制那魔头,只稍稍占了上风而已。
两拨三人,像走马灯般地在通道口厮杀,转眼已过百招。忽地里,赤炼人魔脸呈异色,应敌之掌渐渐红了起来,似是给两人缠得不耐烦,顾不了手上美人儿的安危,要以毒掌克敌了。
在小岗上窥伺的八骏三雄看到这儿,都不禁变了颜色,但听耿仲谋悄声对边强两人道:“待为兄救一救那两个老儿!”
语未已,忽听那小岗,有人大喝一声,叫道:“好恶贼,今天是你的死期到了,还敢逞凶伤人!”
话才落,半空中已弹起了一团黑影,冉冉而下,落到打斗两拨人之前了。
耿仲谋也叫道:“莫老儿,郎香主休着急,待我给你解围去。”
原来那两老儿与耿仲谋是相识的,你道两人是谁,乃是龙蜃帮的香主金钩手莫愁与霹雳掌郎慎,他们在莽苍之上早会过八骏三雄,如何不识?
耿仲谋的话声才落,已然见半空里那团身影落到斗场,作是别人,正是赤炼人魔的死对头剑魔辛源鸣。
这时,赤炼人魔经把内元毒气,集于一掌,正待打出把莫愁郎慎两人收拾。陡见眼前人影晃动,耳闻有人吆喝之声,心头不由大震起来。
那声音好熟,赤炼人魔哪会听它不出,只是一震过后,这魔头又强摄神智,兀然不惧。
要知他当年虽险些儿在剑魔利刃之下丧命,受尽折辱,惟那时候赤炼魔掌尚未练成,同时事已隔十余载,自顾功力已是登峰造极,足与对方一较高下了。
瞬眼间,剑魔辛源鸣已在眼前,赤炼人魔定睛一看,剑魔已失踪迹。
赤炼人魔一抬头,心下一颤,但见剑魔已斜斜退出二丈开外,刚才剑魔站处背后那个小岗,已给赤炼人魔的掌力震崩了一角,沙扬石飞,洒满一地。剑魔身边却多一个汉子,那汉子赤炼人魔从未见过,不由惊疑交集。
方才,他分明觑准剑魔发掌,且在剑魔现身未稳之际打出,可谓已抢先机,怎地掌一发出,不但伤害对方不着,且莫名其妙给他闪过,分明是这陌生汉子救去,那汉子的身形步法,竟与当年所遇的紫府掌门唐古拉铁一般无二。赤炼人魔哪得不惊?
不错,剑魔能躲过赤炼人魔这一掌,正是耿仲谋所救。
其时,剑魔猝然现身,因轻敌之故,并没有早作防备,及至赤炼人魔发掌,才知危在眉睫,要躲已来不及,假使绰剑在手,尚可使出奔雷剑招,藉剑气震散对方毒气,但此刻乃是赤手空拳,迫得运起真劲,出掌相抵,怎知掌未发,陡觉身子一轻,竟给人带开两丈过外,避过对头人这一掌之击。
赤炼人魔惊疑未定,但听耿仲谋已然呵呵朗笑,叫道:“赤炼道长,果是名不虚传,这等身手,当真令人折服!”
剑魔却是满脸通红,目眦欲裂,愤然大叫道:“恶贼,老子跟你拼了!”
身形一动,便待上前,却给耿仲谋一把抓着。只听得耿仲谋笑道:“辛大侠休要焦急,咱先礼后兵,且听那魔头怎生答话!”
耿仲谋的心意,当与剑魔迥异,他与赤炼人魔并无过节,目的不过想夺秘笈,倒无心为难那魔头,是以才劝剑魔休要造次。
赤炼人魔犹未答话,乍见两边小岗,人影纷纷,沓然跳下。不由唬了一跳,心中忖道:“这番完了,一个剑魔已难应付,再加上这许多人,必难幸免。”
正琢磨脱身之计,忽见那使紫府技业的汉子,笑嘻嘻地脸上毫无杀气,既阻拦剑魔,不使上前,出言又甚为客气。
要知这魔头,心肠虽歹毒,却是诡诈百出,双眉一皱,竟是有了计较。但见他双手一拱,对那汉子施礼道:“足下何人,怎地与贫道仇人一路?”
耿仲谋抱拳回礼,笑道:“在下姓耿,名仲谋,乃千手如来之后,道长既是三清之徒,不该随便坏了清规,掳辱良家妇女!”
竟是以德相责,不提其他,赤炼人魔肚里说道:“有救了,此人显然不是与剑魔那小子一路的了!”
还未答话,剑魔身形又是一动,却给耿仲谋揪住。
耿仲谋劝道:“辛大侠少安毋躁!”
剑魔气呼呼地叫道:“似此江湖败类,不早把他废了,还与他噜苏做甚?”
耿仲谋笑道:“料他也逃不了去,辛大侠何必急急!”
这其间,赤炼人魔已把手中的女娃儿放下,那孩子已给唬得晕了,坐在地上痴痴呆呆,不省人事。
赤炼人魔一放下女娃儿,即干笑两声,佯装惭愧之色,对耿仲谋歉然道:“我道是哪一路的朋友,原来是八骏三雄驾到,恕贫道得罪了!”
他略弯下腰,又把那姑娘一把扶起,又道:“耿大侠,且恕贫道缺德之罪,既足下大义,贫道岂敢妄为,敬遵台训,把这位姑娘送还便是,还望耿大侠海涵为是!”
语态卑下,同时扶着那姑娘,慢慢前走,似是要将她交托耿仲谋处置。耿仲谋双眉一挑,也朝前一掠,两丈距离,一掠已到,手一伸拖过那姑娘,转身便向眇目妇师徒站处走去。
到得跟前,乃把这个陷于痴呆状态的姑娘交给了眇目妇,口中说道:“有劳女侠代为照顾这个可怜的孩子,你等都是女人,照顾起来比较便当,待我问明白那魔头之后,再作道理!”
语已便经退到赤炼人魔跟前,哈哈笑道:“你既犯了这般淫邪行径,人神共愤,天地不容,岂有这般容易,三言两语,便饶你一遭。”
说话虽凌厉,但态度却不恶,一瞧颜色,赤炼人魔已然料到几分,必知耿仲谋必然另怀目的,才会只用言语相责,老不动手,还阻拦别人向其攻袭。
赤炼人魔长叹一声,卑下地道:“若是别人咄咄相迫,贫道死也不服。贫道素来敬重八骏英雄,耿大侠既不谅,但凭措置!”
耿仲谋给他捧得心花怒放,神态得意中和气许多了,哈哈大笑,还未说话。
陡然间,但见那边闯出二人,一绰宝剑,一折树枝,才近前,剑枝骤发,一时间,雷霆大发,那两人正是赤城门下眇目妇师徒,因不耐耿仲谋唠唠叨叨,不动手收拾当前这魔头,是以两人一长身,奔雷剑已经展出,迳取赤炼人魔攻到。
赤炼人魔是何等人物,早已有备,两人剑招未发,他已滴溜溜往后便退,待得剑到时已然落空。可怪的是耿仲谋近在咫尺,只顾大笑,兀未加以拦截,袖手旁观,一如视若无睹。
眇目妇师徒一招落空,哪肯就此放过,两人一腾身,便已跟缀下去,在雷声隆隆之中,剑魔身子一弹,也已缀了上去,掌如风发,赤城门师徒三人,犄角而立,把赤炼人魔紧紧围在圈内。
至此,哪容赤炼人魔不出手相拒,但见他凝神固元,赤炼魔掌连番打出,可惜都给对方掌风剑气消弭于无形,给三人一紧攻,登时手忙脚乱,险象环生。
急切间,但听赤炼人魔桀桀笑道:“辛源鸣,你胜了老子也是不武,哈,赤城派原来是倚多胜寡!”
这一叫,显然是缓兵之计。剑魔为人极是高傲,听了对方这话,不由一怔,寻思道:“对啊!我赤城乃中原武林领袖,哪有以多为胜之理!”
一念及此,手底下不觉缓了缓,嘴里同时嚷道:“糟婆子,九凝,你等两人暂且退下,待我来对付这恶贼,省得杀了他日后江湖闲话!”
眇目妇知他中了对方诡计,气得哇哇大叫道:“老不死要退你自己退,像这般败类,湖海豪杰得而共诛之,还守什么陋规?”
她的话倒有理,倚多为胜,虽为武林高手所不屑,惟乃指双方比量较艺而论,若清除败类,锄杀强梁,那就不必依照常规了。
剑魔为人虽是固执,性情尤其好胜,见妻子徒儿不听己命,心下一气,撒掌一纵,叫道:“好啊!糟婆子,就让你跟小丫头与那恶贼斗个够,不胜,老子再替下你等!”
话未歇,忽听在旁观战的耿仲谋大笑起来道:“对啊!倚多为胜,虽胜不武,纵使把对方打倒也不光彩!”
此人不只不Сhā手帮拳,且出言相讽,大大出乎赤城派中三人意料之外。赤炼人魔一听,喜上眉梢,心知他的诡谋快要成功了。
剑魔虽退出,眇目妇与秦九凝仍拼力对付,以两人技业,自不在当日天姥山头,方秦二人联剑攻打赤炼人魔威力之下,剑枝一经合璧,果见凌厉无俦,剑魔退出,反显出两人能耐,白茫茫的剑气,灰蒙蒙的枝影,早已把赤炼人魔紧紧裹下,在威慑神志的厉害声音之下,赤炼人魔心胆俱落,赤炼魔掌又屡施无效,给对方枝剑招式一紧,左支右绌,连使几个身法,竟然脱不了身,看看便要落败。
猛可里,但见一人,运袖如风,其行如电,转眼已闯入圈子之内,只瞧他,左袖一拂,登时千百只袖影晃动,拂到秦九凝面门,秦九凝一瞥大惊,措手不及,只觉腕间一麻,已给对方袖角拂中,跄踉一响,银蛇顷刻堕地。
那人拂下秦九凝宝剑,右袖也不慢,竟是迎着眇目妇手中树枝一煽,眇目妇功力自非秦九凝可比,定眼一看,心头不由勃然大怒,这人赫然竟是与己结伴同行的耿仲谋。
眇目妇暗骂一声道:“好小子,我还道你是什么豪杰好汉,原来却与恶贼一鼻孔出气!”
心中愤骂未讫,对方袖子已到,乍觉袖影如山,眼花缭乱。眇目妇把牙一咬,手中树枝硬生生便朝来人袖子一撩,但听得一声裂帛,眇目妇立足不牢,向前一个踉跄,手中树枝已给对方夺了过去。
眇目妇定睛看时,只见耿仲谋虽把自己用作兵刃的树枝缠在袖上,却已给划下一道裂痕来,赶紧望后便退。
耿仲谋脸色冷漠,右袖一拂,挂在袖上那根枯枝,登时化成粉屑,簌簌堕地。
但听他冷冷地道:“我就看不惯仗着人多,欺压人少,若是好汉,捉对儿比划才算公道。”
眇目妇夫妇惊怒交集,但指着耿仲谋,高声大叫道:“你……”
竟是因事出意外,一时说不下去。
耿仲谋忽地绽颜一笑,说道:“辛大侠,我的话有什么不对?”
眇目妇单眼放光,棱棱闪动,叫道:“罢了,你这小子要挑这根梁么?”
耿仲谋毫无惧色,冷冷地道:“什么挑不挑梁子,你等与在下素无过节,那位道长和我也毫无恩怨,在下只是就事论事,管它江湖上道义不道义,规矩不规矩!”
剑魔浓眉一挑道:“好,既是兄台恁地说,也不用人助拳Сhā手,只老夫一人,便可济事!”
眇目妇指上叫道:“老不死,不用你出手,老娘一人已够!”
一旋身,已折下一根树枝,陡地一扬,枝震雷生,轰隆之声隐闻,宛若起自中天。
可是,她的话才落口,忽听一人哀叫道:“师傅,奶奶,不用你老人家亲自动手,待徒儿代劳,来收拾这个万恶的魔头。”
秦九凝早已自地上拾起那口给震落的银蛇宝剑,此时斜斜一掠,声到人到,绰剑在手,已然飘到跟前。
赤城一门三众,同仇敌忾,争着要杀赤炼人魔。那魔头给耿仲谋的举动弄得大感意外,他的生命是从耿仲谋手中所救出来的,他正在琢磨利用耿仲谋来应付当前大敌,但他兀未明白耿仲谋的意图,为何要帮着自己,而且帮得这般落力。
是以一直没有开口,这时听对头一门三人争着要来和自己打斗。先是对耿仲谋一拱手道:“耿大侠高义干霄,相助之德。贫道没齿难忘,只是……”
他头一抬,红眼放亮,瞥了对方三人一下,冷哼一声,叫道:“赤城的小子们就是一齐上,我赤炼道长也绝不会惧怕,来吧!”
已然蓄势作态当堂,大言炎炎,竟是死要面子。双方正口舌逞胜,争执未休,但见耿仲谋双眸一睁,神光激射,环视场中一匝,然后目光落在辛源鸣脸上,笑道:“辛大侠,你与赤炼道长的过节,当真不可以和气解决么?”
稍微一顿,又道:“依在下愚见,冤家宜解不宜结,你等纵有嫌怨,也该好好坐下,化干戈为玉帛,至是正理,何必伤了和气!”
三言两语,轻描淡写便要赤城中人放下这十余年来念念不忘的仇怨。
要知剑魔与赤炼人魔有废体之恨,哪有就此干休?一听言语,气往上冲,哇然怪叫道:“嘿嘿,我早便知你这小子不是个好东西,放明白点说话,你要挑这根梁子,尽管说出。”
耿仲谋脸色平和,并不着恼,笑嘻嘻地答道:“谁要挑你这根梁子,我不过劝你等和好,既劝不转,你们就戮个三孔六洞,也不干我耿某的事。”
耿仲谋态度又是一变,首鼠两端,令人难以捉摸。赤炼人魔听罢,心下一震,要是耿仲谋当真不帮他的忙,他哪能逃此一劫?
当下,眼睛一转,乃道:“耿大侠金石良言,端的不错,冤家宜解不宜结。不是我赤炼道人好勇狠斗,是对方苦苦相迫,耿大侠也好做个见证。”
这魔头前事一概不提,反怪对方逞强相欺,只是此语一出,怯态已然尽露了。
眇目妇接口叱道:“好恶贼,你忘了十余年前的过节么,本门师兄废体之恨,安能不报?”
剑魔双掌陡然一飞,已是打出,劲风如浪,便朝赤炼人魔打到。
他这一掌劲道十足,在气极恼极之下,益显凌厉,同时口里哇声大叫道:“糟婆子,跟那恶贼斗什么嘴,待老夫先与他比量比量!”
同时,身形陡飞,转眼已然掠到。赤炼人魔早已有备,两脚一旋,身形飘飘已然躲过,口中叫道:“耿大侠,你做个见证好啦,是辛源鸣这小子先动手啊!”
看看两人便要拼上,却见耿仲谋双袖一摆,也不怎样移步,已到疾奔而来的剑魔身前拦着,把赤炼人魔遮在后面,似是有意给他庇护。
耿仲谋笑嘻嘻地对剑魔道:“辛大侠且慢动手,待我问赤炼道长几句话后,你们再打不晚!”
虽是这般说,剑魔哪能听得入耳,弹在半空中的身子疾然下沉,口中喝道:“先把你这小子废了,再收拾那恶贼,谁教你来挑这根梁子,死了也怨不得谁来!”
话出掌发,势如拨风,呼呼声中,已然打出五六招,亮出的竟是赤城镇派之宝的旋风掌法。
耿仲谋呵呵大笑,应声道:“来得好!”
但见他两袖一扬,也是亮开家传断玉袖,一时间袖影如山,掌影如林,已然接上了手。
要知剑魔辛源鸣在赤城老人未授神剑给他之前,专擅本门掌法,故前代江湖人物,只知有旋风手而不知有剑魔,他在这门技业上,委实也下过一番苦功,是以使将开来,自是不凡。耿仲谋幼年随千手如来学习袖法,扎基最稳,功夫得自家传神髓,当非泛泛庸手,是以两人对垒起来,三数十招之内,难以分得高下。
剑魔自是悉力以赴,招招狠辣,式式凌厉。反观耿仲谋却是好整以暇,左右穿Сhā,两袖飘飘,宛如蝴蝶穿花,神态潇洒之极,似是未臻全力,一味游斗而已。
一旁鹄立观战的赤炼人魔,见耿仲谋应付剑魔,游刃有余,心中不觉大喜,只是耿仲谋似不愿杀手,诚恐时间一久,变生肘间。但见这魔头双眉皱了皱,一长身已参加战斗,口里大叫道:“耿大侠,我来助你一臂之力,把这小子擒了。”
第二十四回:卑鄙手段逼女徒
他并非顾虑耿仲谋胜剑魔不了,而是要出其不意,速战速决,把剑魔打倒,所以才出手参加。且说剑魔虽运尽功力,仍胜不了对方,此刻赤炼人魔一参战,剑魔心头登时大震起来。
他咬一咬牙,叫道:“嘿嘿,千手如来之后,你也要倚多为胜?”
站在较远观战的赤城山另外二位高手,一瞥这情形,哪能不焦急,眇目妇手中树枝倒持,便与秦九凝双双纵身掠起,赶向斗场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赤炼人魔身到掌发,呼呼风响,六合神掌的毒气斗然激射,竟是朝着剑魔身上要害撞到。
此时剑魔又给耿仲谋缠得脱不了身,情形危险已极,而同门二人惜又鞭长莫及。
正急切间,陡见耿仲谋足跟一旋,左袖抵住剑魔来袭,右袖陡然一扬,乍见袖影晃动,宛如八手齐出,赤炼人魔打来毒气,已给震得无影无踪。同时复听赤炼人魔一声惊叫,拔前身形连连倒退,口一吐,连痰带血吐出了一只门牙,竟是着了耿仲谋一记。
赤炼人魔怵然一凛,才知当前这人,不只身怀耿家所传绝学,且挟有紫府宫上等武功,紫府宫的技业如何,远在十余年前他早已领教过了。不由心头又惊又喜,惊的是当前这汉子性情古怪,喜怒无常,自己要帮他反给拨了一袖,喜的是有此人在,即使他无意和赤城门为难,自己性命也可保无虞。
这其间,只听得耿仲谋瞪目喝道:“赤炼道长,谁教你前来混账,坏了我耿仲谋名声,嘿嘿,恕在下得罪了!”
他亮出这一手八手神功,不只赤炼人魔惊异而退,赤城门师徒三人也是大为骇然,剑魔掌一撤,倏地倒退,站在一旁喘着气指着耿仲谋叫道:“你,你,你这小子是紫府宫的什么人?”
要知耿仲谋虽亮过迷踪步的轻功,惟极精妙,绝非三爻六变那江湖常见的步法,是以赤城门三人以及赤炼人魔并未料到。他在掌法上却到此刻才亮出紫府门技业,因而诸人方知此人与紫府宫大有渊源。
剑魔话声才落,但见耿仲谋双袖一撤,忽地朝剑魔一拱手施礼道:“辛大侠,是你迫我还手,哈,你并非不知,咱都是熟人啦,动粗岂不伤了和气么?”
略一顿,又道:“在下既劝你等双方不转,倒也罢了,只是,有几句话要向赤炼道长一问,问完以后,但凭你们见高下,绝不干预!”
剑魔犹未答话,眇目妇已挪近他身旁,低声道:“源鸣,这小子了不起,以咱三人之力也未必能胜,不如听他要问什么,问完了再作道理!”
剑魔点点头,沉下气向耿仲谋回礼道:“既恁地说,老夫只好敬遵台命,尚盼以然诺为重!”
耿仲谋一笑,道:“这个自然。”
他慢慢地跑了上去,跑近赤炼人魔之旁,那魔头早间给耿仲谋连门牙也打掉了,满脸羞惭,这时一肚子气却是不敢发作,自顾闪着两只红小眼,呆呆望着耿仲谋出神。
耿仲谋一到身边,却不大声说话。把嘴巴朝赤炼人魔耳畔一凑,咕噜咕噜地说了一大遍。但见赤炼人魔初则颜色一变,已而两只眼珠子不断转动,终而喜形于色,大声道:“要是耿大侠肯义助贫道,贫道衔环结草,惟恐无以报大德,这些小事,安敢不遵。只是东西并没放在身上,且把对头收拾了,贫道再引大侠去取。”
耿仲谋嘴巴挪开赤炼人魔的耳朵,哈哈大笑道:“道长的话可是当真?”
赤炼人魔颔首道:“在大侠之前,贫道安敢随便撒谎!”
耿仲谋神色一沉,踌躇再三,自语喃喃道:“为什么一定要打架,不打架不行么?”
又对赤炼人魔道:“赤炼道长,我瞧大家都是有渊源的朋友,不打也罢,只要你能安然离开,大家何必伤了和气!”
这汉子虽然“笈迷心窍”,而良心未泯,尚不欲多所结怨,闲他深知乃祖与赤城老人交情甚笃,雅不愿为赤炼人魔而坏了先人义气,况他对千手如来一向纯孝笃斯。
赤炼人魔还未说话,已听剑魔哇然怪叫道:“耿仲谋,你当真要庇护这恶贼么?”
耿仲谋不悦道:“我的话有何不对?辛大侠定要动粗,是什么道理?”
剑魔气吁吁地应道:“我赤城门与这恶贼,势不两立,废体之仇,岂容不报?耿兄台若定要从中作梗,我辛某只好舍命相陪了。”
耿仲谋双眸遽张,神光激溢,冷冷说道:“有我耿某人在,什么人都休想动赤炼道长一根毫毛。”
庇奸护恶已彰,剑魔双掌一扬,迎前便打。耿仲谋身形一闪,猛地对他的同伴喝道:“冷二弟,边三弟,你们偕赤炼道长先走一步,这儿之事有劣兄担挡,不劳操心了。”
冷霜、边强两人应诺一声,便待和赤炼人魔离去,陡见眇目妇与秦九凝,已亮招赶来,要拦下三人,不料耿仲谋的身手当真俊,才卸下剑魔掌劲,身形冉冉,已然飘到赤城派赶来拦截的两人跟前,给他这一阻挡,冷、边二人以及赤炼人魔拔步便闯,瞬眼间已是踪迹俱渺。
眇目妇见给那魔头安然逸去,心中如何不气,手中树枝一举,与秦九凝一起合攻耿仲谋起来了。
剑魔一闯步,掌式连发,呼呼声中,也经围了上来。
耿仲谋呵呵大笑,叫道:“妙啊,你们一齐上来,我耿某也是不惧!”
双袖齐发,登时十六双袖影晃动,他知劲敌当前,若非用上等武功,难以克敌济胜,是以聚精会神,运尽功力,和赤城派三人周旋。
赤城派三人两剑招一掌式,雷声隆隆,掌风虎虎,端的不弱。以剑魔夫妇师徒三人,在盛怒之下,也顾不了对方的功力怎生高强,与本门渊源如何,已然各各豁出性命来扑击对方了。
合三人之力,自是非同小可,尤其是眇目妇与秦九凝剑枝合璧,威力已呈,再添了一个以掌力见长的辛源鸣,对方形单势孤,看来难以抵挡得了。
可是,事情大出赤城门三人意料之外,耿仲谋虽处此骇险万分的情势下,仍是潇洒如昔,只见他双袖飘飘,身如游鱼,往来穿Сhā于一片剑光掌影之中,却是应付裕如。
耿仲谋一如刚才独斗剑魔时的神气,既傲慢又不屑,兀是以守为攻,并不遽下杀手,所不同者,只是所使招式已变,用清一色的紫府八手神功来与三人周旋而已。
赤城门三人豁出性命,屡走险招,辛辣异常,却是奈何不了对方,两方四人,游斗了约莫半个时辰,交手逾数百招以上,仍是胜负未分。
耿仲谋边斗边想道:“拖延了这许多时候,谅赤炼道人与冷、边二弟必已远离此间了。”
原来耿仲谋用的是牵制战术,把赤城门三人苦苦缠住,好让赤炼人魔远走高飞。在他的心想中,并无存着伤人之念。
蓦可里,但见耿仲谋身形一转,两手顿扬,登时千百双袖影分向对方三人身上要|茓拂去。这一招用得神妙得很,正是八手神功中的“妙手生花”精绝招式。
要知耿仲谋使出这一招乃是初见,在斗近千招中,他从不出手伤人,这次却下煞手了。赤城门三人面对一片袖影,漫天而至,宛如每只袖角尖端,都朝着各人身上要|茓点到,都不由大惊疾退。
这其间,忽听耿仲谋仰天一长啸,双袖猛地一撤,绰绰立定,神闲气冷,啸声才落,口中大叫道:“赤城门三人听着,耿某只缘顾念前人交情,是以才不为难你等,若不知趣,在下可不客气啦!”
语讫,双手一拱,笑道:“青山常在,绿水长存,后会有期,在下就此请别!”
竟是彬彬有礼,说到末尾一句,身形已动,便待离去。
此时,但听剑魔咬牙切齿地骂道:“好小子,你要逃啦,老子跟你拼了!”
半截身子一曲,陡然弹出,果然如流星追月,快疾异常,已然赶去。同时运起一身真劲,集诸两掌之上,翻腕便已赓续打出。所打出的那两股劲风,取着耿仲谋背心上两道大|茓猛地撞到。
耿仲谋正启步间,骤闻背后风响,双眉一挑,冷哼一声道:“辛源鸣你自找死,休怪得耿某手下无情!”
剑魔掌风未撞实,已见耿仲谋身形斜斜自左方位置滑出半步,倏地一旋身,左袖陡飞,遥遥迎着对方打来掌劲一带。
陡然一声锐响过后,剑魔发出的掌劲,已给消解于无形。在半空中的剑魔,身形未稳,骤受对方袖劲一反碰,几乎把持不定,急摄心神,徐徐而堕,才堕下,掌招又发,以旋风手的快疾,果是名不虚传。
耿仲谋消解了剑魔头一次掌劲之后,目未及瞬,对方又攻上了第二次掌式,心头不由火起,喝道:“好个冥顽不灵的家伙,不给点颜色你瞧瞧,还道我耿某可欺哩!”
一挫身,两袖上扬,反扑撞到掌劲,这一撞不像方才那般简单,乃是硬接硬拼,恰好撞了个正着。
那声碰击,宛如山崩,犹疑地裂,一较量,剑魔苦修几十年的功力已给较下,给对方袖劲撞得踉踉跄跄,几乎立足不牢,正慌张中,耿仲谋得理不饶人,也不见他身形怎生抖动,冉冉已飘到剑魔身前,左右两袖连扬,两只袖角,一经贯劲,宛似钢镖,便待向剑魔身上俞气、血海两|茓戮去,就在将拂到之际,陡然间自袖底里伸出两只紧紧握着的拳头来,猛地向前一推,化拳为掌,劲风拂处,剑魔要|茓被打中,登时脸色惨变,闷哼一声,颓然倒下,软绵绵地厥绝当场。眇目妇与秦九凝一瞥大惊,双双飞奔而上,待得再定睛时,耿仲谋已如星丸掠空,跑得人踪渺杳了。
场中空余一个本已残废了,今是奄奄一息,重伤倒地不起的剑魔而已。眇目妇与秦九凝震惊过后,定一定神,不由大恸起来。
秦九凝号哭道:“师傅,师傅,你怎么了?”
眇目妇啕嚎大嚷道:“源鸣啊,源鸣!你忍心舍得抛下我吗?”
师徒两人,已然哭得有如泪人儿一般,大抵是哀伤过度,口中所说,尽是语无伦次。过得半晌,眇目妇单眸一张,炯光夺眶激溢,一反常态,戢哀不啼,手一伸,指向耿仲谋逃去方向,忽地桀桀怪笑起来,切齿叫道:“好个千手如来的孙儿,老娘总有一天,要把你碎尸万断,以雪今日血海深仇!”
手中树枝猛然运劲掷出,竟把身前一块大石碰得粉碎泄忿。这其间,秦九凝神智已然清醒,一睹奶奶那如疯似狂的神态,知她因所受刺激过深,举动失常,心头不由大震起来。
要知秦九凝年事虽轻,对迷了心性的人怎生狂妄,目睹耳闻已然不少,这刻见眇目妇如此这般举动,岂能不惊?急急连呼道:“奶奶,奶奶,休要这样,先看师傅伤势再作道理?”
眇目妇闻声旋头,一瞥秦九凝,又是阵阵桀桀怪笑,笑声才歇,忽地脸色一端,叫道:“九凝,如师傅死了,你要怎生做法才对?”
秦九凝不假思索,拭泪随声应道:“弟子矢志苦练,待技成之日,天涯海角,也要找着仇人,为师傅雪恨!”
眇目妇冷冷笑道:“如你没法练成胜得过对方的功夫,岂非师仇不报了么?”
秦九凝怔了一怔,一时竟答不出话来,过了半晌,才嗫嚅道:“有志事竟成,铁杵也可磨成绣花针,弟子敢发誓,一定要把技业学好!”
眇目妇颜色稍稍温和,说道:“我适才看你师傅颜色,又切过脉,乍觉脉象倒逆,元神已经涣散,谅来必无希望……”
语至此,又哭将起来,呜咽其声,续道下去:“以那小子的功力,你就练一辈子也难追上,何况你苦修人家也会苦修,生怕在你绝技练成之日,那小子已经死了,还报什么仇,此事休提也罢!”
秦九凝吃了一惊,颤声叫道:“奶奶,难道咱们眼巴巴看着师傅横遭毒手,不思报仇雪恨?”
眇目妇闻语,哀然道:“就是这样,我才问你,如练不成绝技,怎生去替师傅报仇?”
这一问倒奇了,技既不济,如何报仇?秦九凝默然不语。眇目妇陡地单眸一张,棱光四射,泪痕一敛,突地桀桀笑将起来道:“傻丫头,难道除了力敌之外,便不懂得智取么,为了师傅之仇,你也得委屈些儿!”
秦九凝心下大震,颤声问道:“怎生智取,奶奶但请明教弟子!”
秦九凝虽如此问她奶奶,但心中已经了然,果然给她一猜便中,眇目妇脸色陡地一整,再问道:“九凝,为了报师门深仇大恨,即使赴汤蹈火,龙潭虎|茓,你也敢去么?”
秦九凝点点头,眇目妇单眸紧盯九凝,慢慢地走了近来,那从单眸中放射出来的炯炯光芒,直迫得秦九凝不敢平视,心如小鹿乱撞。
待得走近,眇目妇压低声量,轻轻道:“我要你走遍天涯海角,寻防仇家。若能找到那小子的所在,就投靠在他门下,佯与委蛇,伺机把他杀了,报却这宗仇怨!”
秦九凝双眉一蹙,忧形于色道:“奶奶要弟子到仇家门下卧底?”
眇目妇道:“不错。”
秦九凝道:“若是对方不信怎生办好?”
眇目妇凝视了她的女弟子一下,摇摇头道:“不会,对方不会不信,以你的容貌聪明,如肯稍炫色相,对方一定着迷,那就好办了。”
秦九凝一惊非小,她不料到奶奶的主意如此卑鄙,一向以为眇目妇不过性子乖僻,不意竟是歹毒卑污。以她言语意思,是要自己献清白之躯于仇家,从中谋杀对方报仇,这事万万不可。
她忍不住眼中双泪交垂,想起赤城门在江湖上向称正派,领袖中原武林,赤城山主为人耿介不阿,极为侠义,竟出了这个不肖女儿。
怅触一起,再也忍不住,嘤嘤饮泣起来。猛地里,只听得眇目妇的声音起自耳畔,道:“逆徒你反悔了么?”
秦九凝头一抬,泪光莹然,怆然叫道:“怎么可以?奶奶,你忘掉了祖师遗训,赤城弟子,仗义行侠,必仁必信,哪可以不顾道德廉耻,倒行逆施,不择手段,何况弟子清白……”
语未竟,已给眇目妇一声吆喝打断。眇目妇气呼呼地振吭大呼,问道:“逆徒,你究竟听不听奶奶的吩咐?”
秦九凝一翻身,退倒丈许,咬牙惨叫道:“弟子万死也不敢有违祖师明训。”
眇目妇嘿嘿冷笑道:“好个贼丫头,竟抬起祖师爷来压我啦!”
陡地脸色一变,眉目杀机立呈,单眸棱棱放光,秦九凝目光与她一接,心中不由打了个寒颤。又听她的奶奶续嚷道:“嘿嘿,小贱人抬出什么师门遗训,在赤城时,若非老娘救你,还能活到今天,不早给你师傅废了。现在竟敢抗命,置师门仇恨于不顾。老实告诉你,自祖师爷仙游以后,就是老娘当家做主,你敢不听老娘吩咐?”
秦九凝仍然绰剑在手,一听眇目妇无理相强,咄咄相迫,心中不由哀极愤极,一改常态,反而不惧,瞪目嚷道:“师徒犹父子,不错,徒弟要听师长的话,只是为师不仁,为徒岂可盲从?武林中不乏先例,阴阳门,赤炼恶贼之与苗金凤,不是很好的例子么,岂有邪正不分的道理?”
说到这儿,手中银蛇剑一挺,清辉迸发,森森生寒,叫道:“奶奶,你再迫我……”
话犹未了,但见眇目妇面挟寒霜,一长身已然迎了上来,嘴里骂道:“好啊!养大了不认师门长辈啦,小贱人你想造反了么?”
掌随声发,呼呼两下,便朝秦九凝身上打到。秦九凝脸上无惧色,也不闪避,只听得她把未完的话说完,续叫道:“奶奶如再相迫,弟子只好一死以报师门教养之恩!”
眇目妇的掌劲未到,陡见秦九凝手中剑一扬,猛地已向自己脖子上刎去。她这一突如其来的动作,快如电闪,倒使眇目妇怔了一怔,急速撤掌,待要救援,已来不及,不由惊叫起来。
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陡然间,半空里黑影一闪,已然见一人衔风而至,同时复听跄踉之声骤发,秦九凝还看不清来人面目,但觉腕间一麻,银蛇已经堕地,自杀不成,不由唬了一跳,定睛看时,心中狂喜起来。
眇目妇这时也瞧真切来人面目,不禁大为震动,来人不只一人,一共三众,全是女的。眇目妇一惊倒退十来步,口中颤抖叫着道:“原来是……史前辈……驾到……”
事出突然,眇目妇给惊得语不成句。不错,半空中落下的正是史三娘,她一现身乍见秦九凝引剑自刎,不假思索,腰链一挺,便将那丫头银蛇剑击落,救了她的一条命儿,倒也是秦九凝命不该绝,才有如此凑巧。
史三娘救了秦九凝,身形才稳,随着桀桀怪笑了一阵,瞪目对眇目妇骂道:“枉你是忠义赤城之后,竟是如此无耻,迫着女徒去干那些下三门的勾当,你还有什么面目在江湖上行走?”
当前这位怪妇人,理直气壮,骂得眇目妇羞惭满面,垂首不语。要知眇目妇也非坏透家伙,只缘急于报丈夫死难之仇,迷了心窍,始迫秦九凝,她乃忠义之后,性子纵乖谬,尚不致下流若此。
史三娘骂得性起,腰链陡飞,一卷一扫,把跟前一株两人合抱的大榕树扫得拦腰折断,复喃喃地骂了下去,道:“你道我老娘不知你等之事么,我早就和苗金凤、朱洁馨两人在半山岗上看觑,不料你这婆娘恁地如此歹毒,想害一个清白的女孩子,况且那孩子是你自幼养大的徒弟,与你亲生女儿有何分别!”
眇目妇自知不是,哪敢应答半句,只好任由史三娘骂了下去。却听史三娘又骂道:“你们赤城派的事,老娘也没闲工夫去管教你,待老娘把你丈夫救醒,问他怎生主意,该不该治你一个败坏门风之罪?”
把话说完,也不去理会眇目妇,迳自前行,朝着剑魔辛源鸣倒身之处走去。
眇目妇口中虽不敢说话,心里却是羞愤莫名,这一趟还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如若传将出去,赤城门百年的英名扫地以尽了,这如何对得起泉下的爹爹呢。
想到这儿,不由泪珠纷陈,簌簌而堕。与史三娘同来的苗金凤和朱洁馨见状,心中恻然,齐齐拢近前来。
苗金凤先开腔慰道:“老前辈不必伤怀,人孰无错,错的改了便是,还是救救辛大侠要紧,别呕这些闲气啦!”
眇目妇心中着实难受?听了苗金凤的言语,烦躁地挥手道:“咱家的事,别要你来管,你这贱人既是阴阳门的弟子,也不是个好人!”
苗金凤碰了一个钉子,心中微微不悦,表面上仍保持谦谨态度,正想再说话。忽见朱洁馨秀眉微斗,双手一抱,朝着眇目妇施礼道:“敢问这位女英雄,便是赤城老前辈的令嫒么?”
眇目妇单眸紧盯对方一下,但见朱洁馨年纪不过三十出头,器宇轩昂,凛凛英风,泱泱大度,宛如男子,不由大奇。
她和朱洁馨素未见面,自然不知对方来历。哼了一声,嘴唇正要动,已听苗金凤笑道:“哎哟,我倒忘记给前辈引见呢!”
随着把手一摆,说道:“这位是前代高人铁笔书生尤文辉尤老英雄嫡传弟子,刻为龙蜃帮帮主朱洁馨,朱女侠。前辈谅必耳闻。”
眇目妇一怔,想道:“龙蜃帮自元凶唐凌宣伏诛,徐定亮继掌帮政,已然改辕易辙,侠风远播,在江湖上声名大噪,倒是个响叮当的正派门户。哈,我还以为掌执门户的是什么武林高人,不料竟是个女孩子!”
不由微哼一声,淡淡地道:“老娘正是赤城派传人,哦,是朱大帮主,久仰了!”
态度傲慢之极,朱洁馨早在各人口里,得悉当前这妇人性子的乖谬,倒不以为意。又是一拱手笑道:“不敢,赤城领袖中原武林,与先师渊源至深,女英雄名家风范,实深令晚辈心仪不已。”
朱洁馨无奈,只好与对方客套起来,其实朱洁馨的辈分并不比眇目妇低,赤城老人与尤文辉当年结交,乃是平辈,两派后人,岂有高下之别?
眇目妇却没有闲情去跟朱洁馨闲扯,单目一瞪,问道:“敢问朱大帮主,也要来Сhā手本门的事么?”
朱洁馨不愧一帮主人,落落大方,一笑道:“晚辈不过偶尔路过,哪敢管别人家事,只是事有是非曲直,公道自在江湖,还望女英雄记取这个为是。”
虽不明责,惟不值眇目妇行径,已露诸言辞。眇目妇一听,气呼呼地叫道:“记取什么,老娘爱怎样便怎样,谁人管得。朱洁馨,你辈江湖中人,如是不服,尽请划出道儿来!”
此妇人可谓冥顽不灵,朱洁馨冷冷一笑道:“迫徒为恶,岂赤城忠义之后所为,你派祖师地下有知,宁不气煞?”
话声刚落,乍见眇目妇掌一扬,便向朱洁馨迎面打去,嘴里叫道:“你敢辱我赤城派!”
苗金凤乍见眇目妇出手打人,心下大惊,急得把手乱摇,不住价地嚷道:“老前辈,使不得,使不得啊!”
哪里阻拦得住,飒飒掌劲已到,但见朱洁馨脸色一变,喝道:“好个不讲理的疯妇,咱敬你是忠义之后,还道我会怕你!”
陡地斜斜自右侧一卸步,闪过来袭掌力,哗喇喇一响,精钢打成的大毛笔已经亮出,抢中宫,移子牛,手中毛笔一晃,登时挽开一个斗大的笔花,看看便要跟眇目妇拼上。
就在此时,远远伏下地上给辛源鸣诊视伤势的史三娘已经大声吆喝起来道:“你们都给老娘停手,谁不听话,老娘便先给她废了!”
一闻吆喝,朱洁馨倒拔身形,大毛笔急急一撤,娇声叫道:“史前辈,是这疯妇不讲理先动手!”
眇目妇心中虽如火焚,却因喝止的人是史三娘,也不敢造次,撤掌还式,鹄立当场,一味喘气,看来她是愤极气极,强抑硬忍下这口气了。
随着史三娘的吆喝声,众人展眼向其伏处眺去,但见史三娘给剑魔辛源鸣诊查伤残的姿势好怪。因其四肢已残,自是不能用手按脉切断。竟是运起腰际半截断链,只看她微一吞吐,腰际链子便抖得笔直,宛如一根小棒,一下下地点向剑魔身上各个|茓道上去。
史三娘随点随口中喃喃骂道:“好泼妇,你还是人么?丈夫垂危,不思救治,却爱逞凶,即使胜了对方,难道就可挽回赤城令誉,真蠢得厉害了。”
这倒骂得不错,但她哪里知道眇目妇的心意,她非是放着丈夫奄奄一息不救,乃是认为剑魔生机已绝,正因为伤痛过度,举动才会比平时更为荒唐无伦。此时,在这妇人心中,已存下另一种念头了。
史三娘骂声未已,陡听眇目妇吭声叫道:“史前辈,你只会骂人,谁不想救他,他的血海、俞气两脉已废,经脉倒逆,回天怎会有术,唉,源鸣啊!如你有不测的话,我岂能独生?”
边说边嚎啕大哭起来。忽闻史三娘冷冷地反问道:“好泼妇,血海俞气两|茓你能耐低微,没法救活就认为没有希望。
这小子还没有死,你哭什么来?”
此语一出,眇目妇已听出话中用意,果然霎忽止住了哭,喜形于色,急拭泪问道:“史前辈,源鸣当真还有救活希望吗?”
那声音充满了兴奋与喜悦,可是,喜悦与兴奋未已,史三娘又给她浇下一盆冷水。只听得史三娘应道:“别太高兴,我可没有说这小子一定有救,不过,唉,即使是救活了,也是……”
眇目妇心头一凛,又哭将起来,咽噎道:“史前辈,晚辈求求你,看在先人面上,救他一救。哎哟,史前辈,你说什么,救活了会怎么样?”
史前辈此际已收回腰际断链,不再指指点点着剑魔的|茓道,翘首向眇目妇,脸色凝重,沉声道:“还用你这泼妇来唠叨吗?老娘自会尽力去救那小子。我是说即使救活了,可能走上他师傅的同一命运。嘿嘿,不过他本也不是个健康的人。”
眇目妇一听已经明白,颤声嚷道:“史前辈,你的意思是说源鸣就算拾回一条命儿,势必终生瘫痪,像我爹一般,动弹不得?”
史三娘颔首道:“不错,老娘正是这个意思!”
眇目妇与秦九凝一听,同时饮泣起来。史三娘又是一声断喝道:“泼妇,你夫既须老娘施救,还不快快前来相帮,呆在那儿尽是哭着便可济事么?”
眇目妇应了一声,正待前去,陡然间但见秦九凝身如飞燕投林。一掠已然抢先赶到,口里发话说道:“毋劳奶奶操心,弟子愿为代劳!”
秦九凝身形才稳下,眇目妇已尾随赶到,她对这个女弟子的余忿未消,听了话伸出一掌,狠狠向秦九凝推去,同时吆喝道:“谁要你这小贱人代劳?”
秦九凝料不到她奶奶有此一着,猝不及防,要闪时已来不及。要知眇目妇所积怒火,无处泄宣,却拿这个徒弟来出气,用劲之猛,殊非寻常,若当真给她撞上,势必落得重伤。
急切之间,忽闻哗喇喇一阵响,秦九凝顿感她奶奶打出掌劲消散不聚,同时也听得眇目妇惊叫一声,往后疾退。原来史三娘先发制人,腰际短链疾如电闪,已然点中眇目妇推出的手腕。这其间,史三娘开腔大骂,道:“好个冥顽不灵的泼妇人,死到临头,还要荼毒无辜!”
然而史三娘腰链一点过后,却不再为难眇目妇,只是阻拦她行凶,不翻脸打她。
史三娘看了秦九凝一眼,曼声叫道:“孩子,把你师傅扶倚在石旁,待我试一试给他治伤。”
眇目妇给史三娘这顿痛骂,反而楞楞当前,眼巴巴看着秦九凝把剑魔扶起,找一块竖着的石头,半倚而坐,却没有动手相帮。
待得各事料理停当,史三娘似极满意,龇牙一笑,点点头道:“孩子,你走开,在师傅身旁,反碍老娘施救。”
眇目妇此际才如梦方醒,高声叫道:“史前辈,你莫非要用混元一气功救治源鸣?”
史三娘斜斜一挂脖子,淡淡地道:“救活大概可以,治愈恐怕不易,昔日我儿南宫化,也须赖万金散才能竟其全功,除非你等各人中有人带着万金散来!”
众人听罢面面相觑,没有一个曾带万金散,要知当日花妖带着众人,船破漂流,偶抵百禽岛,花妖发现那些结晶鸟粪,大喜过望,高声吩咐各人收藏,那其间只有紫府宫强人肯听。至于史三娘与赤城门子弟、桑龙姑等人,心高气傲,竟是无一收藏,此刻要应用起来,却是没有。
究竟剑魔的伤势能否救治?赤城和龙形两派的过节怎样了结?下集自有分解。
第二十五回:混元真气疗剑魔
眇目妇一想起前事,心头不由大悔,嗫嚅连声道:“似此,如之奈何?”
史三娘双眉一挑,冷冷道:“哪有什么办法,先把这小子救活,往后再想办法就是,好在万金散紫府、花派两门人皆有收藏要找不难。”
她把话说毕,已不再理会眇目妇,一个跟斗,便已滚到跟前,哗喇喇腰链一抖,但见一片链影如雨,宛如万箭剑魔齐发,当真快捷无伦,霎忽之间,已尽点遍剑魔身上三十六道大|茓。
才点过,只听得那已晕厥多时的剑魔,哇地一声锐叫,喘过一口气,已然悠悠醒转过来。
眇目妇一见大喜,身形疾掠,扑了上去,高叫道:“源鸣,你没事啦?”
但见剑魔双眼霎了一霎,又复死沉醉醉,不省人事,连答应他妻子也不会。眇目妇怔了一怔,陡听史三娘吆喝道:“快给我滚开,哪有这么容易便愈?我不过给他打通了身上各道脉络,才好施为!”
眇目妇悄然退下,史三娘果然用本身的真气,藉混元功来治剑魔。她口中那道真气,直喷剑魔丹田|茓,如同一线天为赤炼人魔治伤一般。
过了半晌,剑魔果有反应,身躯蠕蠕而动,可惜并没有大变化,她这手温炙功夫,先此屡验不爽,但这一番却收效极微。
又过顿饭光景,始见剑魔双眸微微一张,史三娘已经把真气收回,长长一声叹息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眇目妇惊泣道:“史前辈,源鸣没有希望啦?”
史三娘犹未答话,剑魔断断续续的呻吟声音已经响了。
但听他低低道:“好……厉害……的耿……你……”
语音模糊,难以辨听,语未竟,闷哼一声,又已晕厥过去。
史三娘摇摇头道:“当真自作孽,不可活,这小子一生行事也太乖谬了!”
眇目妇一听,以为史三娘曾经目睹她丈夫与耿仲谋交手经过。哀然道:“史前辈也不能全怪源鸣,那厮也着实可恶,纵凶庇恶。唉,要知我赤城与赤炼恶贼有不共戴天的仇怨呢!”
史三娘怔了一怔,脸呈讶然之色,反问道:“你说什么,谁纵凶庇恶,赤炼小子现在那里,莫非他是给赤炼小子所伤?”
稍一歇,又道:“不对啊,这小子所受的是血海俞气两|茓给人打坏,没有半点毒气迹象,谅来不是遭赤炼小子毒掌所伤。你且把事情说个明白,待老娘给他再琢磨一个救治方法。”
眇目妇接上腔道:“史前辈说的是,源鸣不是给赤炼恶贼所伤,是给……”
话未毕,史三娘已抢着再问道:“是给谁打成这个样子?”
当下,眇目妇乃把与耿仲谋结伴同行,到关外白山黑水之间来访寻赤炼人魔,以及遇到了,耿仲谋忽庇纵那魔头,反目成仇,把剑魔伤了等情,细细说出。
史三娘听罢,腰链哗喇喇一展,呼地朝前抖了一个大链花,哇声大叫道:“原来是那小子作恶,嘿嘿,可惜没碰上老娘!”
这其间,苗、朱两人也已拢近。苗金凤惊问道:“那恶贼果然与耿仲谋一起遁去么?唉,以后要找他,有耿仲谋助纣为虐,那可棘手了。”
眇目妇见苗金凤那般焦急神情,心中想道:“是了,耿仲谋那小子怎地会帮赤炼恶贼的忙?他曾鬼鬼祟祟和那恶贼耳语,看来其中不无缘故。”
想到这儿,乃问道:“对啊!我正疑惑,耿仲谋和赤炼恶贼,素无往来,怎地会与他合手同路?”
朱馨声苦笑道:“前辈有所不知,耿仲谋并非和赤炼人魔有何渊源,他也是心怀不轨,想夺别派秘笈!”
此语一出,眇目妇和秦九凝各自骇然,再一追问,苗金凤才将天姥之上给赤炼人魔夺去本门秘笈,潜逃无踪等等说了,眇目妇师徒始恍然大悟。
眇目妇叫道:“难怪耿家那小子曾和赤炼恶贼交头接耳,底蕴原来如此。”
朱洁馨正想再说话,陡听史三娘叫道:“我瞧出源鸣小子的病源了。”
众人一楞,俱拿眼向史三娘发话之处望去。但见史三娘的腰链正挂在剑魔的血海|茓之上。眇目妇急口问道:“史前辈这话怎讲?”
史三娘道:“我查出来啦,他不是伤在紫府宫技业八手神功的袖角之下,是中了八骏独门暗器,这种暗器,其细如毛,却是剧毒无伦,难怪老娘运用真元也不济事!”
这一说,益令眇目妇愁上添忧,颤声又问道:“那是什么暗器,耿家小子心肠恁地歹毒?”
史三娘侃侃而道:“老娘童年在天池阴阳门习技时,早已耳闻八骏派的暗器厉害,这般暗器乃是一种淬毒毛针,入|茓即没,其性极热,被它射中,毛针在体内慢慢发作热气,卒至把浑身血液炙至枯干为止,不管武功多高,都难幸免,且在未死之前,定然昏迷不省人事。”
稍停又道:“还好,这种毛针虽可致人性命,却非立刻便死,还有三月期限,你等如不说出因由,老娘几乎忘了,碰上这种事倒甚棘手。”
眇目妇声泪俱下,颤声泣道:“似此如之奈何?”
史三娘想了一想道:“只有两条路可走,或可拯救源鸣小子于万一。一是找着耿仲谋,教他把解药取出,克治毛针;二是把你的丈夫带到天姥践约,或者紫府中人有办法给他治那毛针之伤。”
眇目妇的嘴巴动了一下,史三娘再说下去道:“目下天姥之巅比武期已迫近,你师徒二人如要去追蹑耿仲谋,必定爽了二十年前与桑龙姑的约,恐有不便。再说,只你师徒也非耿仲谋敌手,追也徒然。这事老娘不知也罢,既知道那就难袖手不管。罢了,唯今之计,只老娘和你等分头进行。你师徒带着伤者上天姥践约,追蹑耿仲谋的事,由老娘和洁馨、金凤代劳便是。”
史三娘既自原负追凶责任,眇目妇自知合徒弟秦九凝之力,要讨便宜乃是休想,何况还带着一个垂危的人,见说哪有不依之理,乃喜孜孜地忙着向史三娘谢了。
当下,眇目妇和秦九凝扶起了剑魔,正想向史三娘等人告辞,赶赴天姥践约。忽听史三娘叫道:“且慢,老娘还有话问你。”
眇目妇一怔,诧然道:“史前辈有什么话吩咐?”
史三娘定睛觑了眇目妇—下,脸色一沉道:“你适才在此间迫徒之事,不仅为你赤城派之垢,也为武林中人所不齿,这事并没有了,只因辛源鸣自罹奇劫,暂缓一步再跟你算帐,待各事料理停当,我要召个群英大会,你敢赴会接受武林公议么?”
对于此事,眇目妇其实心中有数,遂不假思索,泰然应道:“史前辈尽管吩咐,晚辈焉敢不依。”
史三娘先喝了声“好”,继道:“明年此日,我在唐古拉山紫府宫召集武林大会,届时你必要到,否则,老娘当纠合武林群雄,天涯海角,也要追寻你回归治罪。”
眇目妇躬身朗声应道:“晚辈敬依台命。”
史三娘挥手道:“走罢,后会有期。”
秦九凝和眇目妇,这才背起剑魔慢慢地跑下山去,迳投东海之滨的天姥山而去。
兴安岭地处关外,近乎白山黑水之间,距离东海之滨,迢迢数千里之遥,行脚最快,也得在一月之后。
眇目妇偕同秦九凝下得岭来,赶上官道,为了路上背负剑魔不便,索性不用脚来走路,雇了一辆骡车,直奔辽东,然后渡海山东,取道东海之滨。
花开花落,关内春意已阑,瞬眼初夏降临,此刻已抵山东地面多日。眇目妇掐指计算一下日子,端午佳节已然不远,距离天姥山也只百来里路。
到得这儿,已不是平途坦道,一带尽是陡壁峻岭,骡车行走不便,眇目妇师徒无奈,只好算还车资,舍车用足,由她亲自背负丈夫,攀登而前。
待抵达天姥时,这儿乃是山北,眇目妇师徒数度到此,自是途道烂熟,只缘多负一人,走将起来,不甚轻快,因此多耽一些时候。
山北非比山南,尽是怪石连云,嵯峨耸立,丛峦环拱,千壑万岩,乃是寸草不生的荒蛮之所。跑起路来,倍觉艰辛。赤城门师徒两人,虽说轻功卓绝,本来多负一人登山,该是不觉艰难,无奈所负的人受伤太重,绝对不能随便,惟恐弄得不好,增重病势,因是走来格外小心翼翼,反显其行之缓了。
才登岭半,此中有条岔道,左侧那条小径乃通南山之道,也正是当日赤炼人魔强夺苗金凤秘笈之处。
正走路间,陡见前头彩影纷飞,宛如两团红霞,冉冉而至。眇目妇满怀心事,只顾垂首赶路,倒不注意,那秦九凝偶尔抬头,一见心中吃了一惊,忙叫道:“奶奶,前面有人来了!”
眇目妇一怔,朝声举首,两团彩霞已近,看得真切了,果然是两个人,而且是两个女孩子。
眇目妇哦了一声,沉吟道:“紫府宫的人倒先到了,谅桑龙姑的几个小畜牲也必来啦!”
话才落口,对方已然掠到跟前,齐齐叫道:“辛大婶,你们到了?”
眇目妇见来人乃是紫府掌门的一双红衣丑女,不敢托大,因改容相对,强笑道:“你爹也已来啦?”
那个叫姬儿的孩子答道:“咱姊妹与爹,也是前几天才到,还有莹师姊等人,都在南山精舍之中,恭候辛大婶莅临,敢请大婶就此启步。”
眇目妇奇道:“你爹怎知我今天抵此?”
姬儿犹未答话,但听妞儿抢着回话道:“他老人家料定在这两天之内辛大婶必到,爹爹说,赤城派乃武林名门,断断不会失信。”
眇目妇一听,脸上飞霞,内心感到惭愧,猛地省起后天便是端午,正是与龙形门弟子比武之期,无怪葛衣人会料到她这两日间必到,那倒无小觑她之意。
但当眇目妇想起一切不幸的遭遇时,本门昔日威风,凋零殆尽,兹次与人家比武,本门高手方洪至今音信渺杳,不知去向,如无他为助,只秦九凝单人支撑局面,料必败落无疑。眇目妇不禁感慨万千,欷嘘叹息。
过了半晌,但见姬儿妞儿两人目不转瞬,紧注伏在眇目妇背上的剑魔,忽齐声惊叫道:“辛叔叔伤的不轻呢!”
眇目妇犹未作答,陡然间,一把苍沉的声音,自山南之处隐隐传来,那声音哈哈道:“辛大嫂子果是信人,老夫在此恭候多日了。”
声到人到,紫府掌门葛衣人已偕同一人,飞掠而到。眇目妇心下想道:“唐古拉铁倒是谦礼的人,竟会亲来迎迓老娘!”
想着,不期然躬身裣衽,施以晚辈之礼,口里称道:“有劳唐前辈接待,晚辈愧不敢当。”
葛衣人呵呵一阵朗笑道:“辛大嫂子好说了,老夫迫不及待,要先一步履此,一来为了迎迓;二来乃为看觑源鸣老弟的伤势,他不幸罹了奇祸,老夫安能不急!”
眇目妇一惊,心中寻思道:“这老儿怎知源鸣受伤之事,莫非史三娘各人已先一步来此?”
继而一想,暗道:“不对,史三娘在武林辈分极高,哪会说话不算,她既承诺追寻耿仲谋,即天涯海角也必寻去,怎会中道打消主意。”
葛衣人见她楞楞不语,已然洞悉心事,笑道:“辛大嫂觉得怪么,迢迢千里,老夫人在赤城,怎生能够先知凶耗呢?”
眇目妇答道:“晚辈正为此困惑莫名。”
葛衣人道:“这也难怪你生疑,须知在你未到之前,已有人先来报信了。”
眇目妇接口问道:“一定是史前辈、苗金凤、朱帮主她们三人先晚辈抵此报信了。”
葛衣人摇摇头道:“自宝岛一别,迄今数月,老夫与史、苗两人未曾厮会。咦,什么朱帮主,是哪一条线上的?”
眇目妇困惑疑念又爬上了心头,诧然道:“不是她们还有谁呢,此事除她知道外,别无他人。唐古前辈,你问那位朱帮主,她是铁笔书生的传人,名字洁馨,刻居关外龙蜃帮帮主。”
葛衣人哦了一声道:“原来是她,这孩子果然了不起,不负乃师一番心血,尤前辈可谓慧眼知英才了!”
稍停,又道:“报信给老夫知道的人,却与你们赤城山大有渊源的人……”
说到这儿不说下去,眇目妇百思莫解,正待动问,忽听葛衣人呵呵朗笑叫道:“方老兄台,但请现身厮见!”
话刚落口,疏疏林木,幽径通处,已转出一个白发飘洒,精神矍铄,面如童稚的长者来。
此人一到跟前,深深朝眇目妇一揖道:“久仰,久仰,赤城山女侠英名震湖海,小老儿心仪已久,憾未识荆,今日得见,大慰生平渴念了。”
那老儿笑道:“若论授技渊源,女侠该是小老儿尊长,在下乃穷风谷方镜湖,人称镜湖老人便是。”
眇目妇顿时忆起前事,皱眉道:“尊驾乃是小徒方洪的令祖?”
镜湖老人颔首道:“小孙方洪,荷蒙教诲,得以成材。小老儿夤缘时会,也获传贵派神剑,幸何如之。小老儿这厢虔诚礼谢了。”
语毕,深深又是一揖。眇目妇紧斗眉心,叫道:“方老师别客气啦,请告诉我,你怎生知道我夫受伤的事?”
方镜湖想了想道:“也是别人告诉我的,这话说来话长呢,但请回精舍坐地,在下再详为奉告如何?”
当下,一行人等,乃攀登续行,不久已近前此桑龙姑修为之所。才抵峰半盘地,这儿风光与适才所在大异其趣,但见奇葩异草,芝兰飘香,处处花香鸟语,处处风光明媚,泉水潺潺,绿草青翠,端的清幽绝俗。
眇目妇一来到过多次,二来满怀心事,无意浏览,只顾低着头赶路。忽听姬儿轻悄叫道:“到了!”
葛衣人也道:“镜湖老兄说的是,就请辛大嫂至南山精舍歇憩,再行详谈就是。”
眇目妇举头一望,心中不禁躇踌起来,但见遥远处的几栋精舍之前,已环列着几个人,垂手而立。她瞧得真切,那几个伫立门首的人,不是桑龙姑四个遗孤还有谁来?
眇目妇一瞥,不由趑趄不前,口中喃喃道:“唐古前辈,依晚辈,还是另找宿处安歇为妙。”
葛衣人早已猜度出这妇人的心意,知她感到尴尬,乃哈哈笑道:“辛大嫂别太认真,前面那几个孩子,他们的先人虽是和贵派有点过节,却已消解了。孩子们无知,难道也怪他们么。大嫂这番前来天姥,不过了结一宗心事,而重武林然诺而已。何必如此认真!”
眇目妇再三考虑,总觉不安,又待说话,已见遥立门前桑龙姑的几个孩子,一阵风也似地赶上前来。为首一人,正是那宛如临风玉树,清逸秀绝的龙形门掌门人南雍。
南雍才走近,已然双掌紧抱,忙着对眇目妇施礼道:“老前辈请恕晚辈有失远迎之罪。”
其余三个孩子,也已紧接赶到,齐齐行礼,口中说的尽是谦辞卑话,更令眇目妇益加感到尴尬。
眇目妇红着脸回礼道:“有劳,有劳诸位费神,老娘甚为不安!”
南芝已然接上腔,娇滴滴地叫道:“这位妈妈,辛大侠的伤不碍事么!”
这天仙化成的美丽姑娘,心地慈祥,对他人不幸,尤其同情。此刻动问,情恳意切,真情流露,连铁石心肠的眇目妇也觉感动,咬牙暗叫了一声:“惭愧!”
要知她方才犹不愿和当前这几个孩子见面,全因心存芥蒂,此际对方却优礼有加,全不把她师徒三人当做仇家看待,且关怀备至,怎不能把她羞愧呢?
眇目妇的话声才歇,又见南雍复一拱手道:“辛大侠凶耗传来,敝门子弟,莫不担心不已,今幸相见,辛大侠玉体可有进展?”
也是一派诚恳亲切,溢诸言表。眇目妇摇摇头,哀然道:“伤的不轻,至今月余,犹晕迷不醒。可恨耿家小杂种,用的竟是八骏门真传,歹毒暗器毛针,鸣源就是这么给他打中了血海俞气两|茓伤了。”
南雍和唐古拉铁两人同时吃了一惊,道:“是中了毛针,唉,这倒棘手了。”
眇目妇心中一酸,泫然道:“我已知道不妙,像史前辈那般功力湛深的人,用混元功力来疗治也不济事,可见源鸣的伤势,委实不轻。”
此时,但见一人排众而出,其人目中泪光莹然,饮泣细细,各人把眼一看,乃是花派掌门莹儿姑娘,不由心中大亮。
须知莹儿与耿仲谋乃嫡亲姊弟,莹儿获悉弟弟不肖,持技行凶,又见赤城派中人愁云笼罩,眇目妇凄然欲绝,心下顿时又悲又愤,情不自禁地淌泪起来。
她走了近前,突地双膝朝眇目妇一跪,口中咽噎道:“耿门不幸,出此逆子,开罪贵派,逞凶伤了辛大侠,惊闻凶耗肝肠寸断。晚辈虽愚顽,亦知礼义,兹代先人向前辈请罪,至于耿仲谋这畜牲,晚辈早晚必定擒来,给前辈发落,伏祈前辈看在先人交情,谅宥则个。”
若在平时,眇目妇哪管青黄皂白,莹儿既是耿仲谋的姊姊,她也一概仇视不贷,此际由于给各人真情感动,琢磨前情经过,己方也有不是,只好长叹一声道:“耿女侠请起来,一切都是孽障,源鸣目中无人,合该有此报应,老娘焉敢怪及无辜的人。”
虽是这般说,眼眶里的泪珠儿宛如喷泉般,湍急直流了。诸人在旁,也是哀伤不已。只听得葛衣人劝眇目妇道:“辛大嫂节哀为是,暂且到精舍休息,再计议挽救源鸣老弟主事。”
眇目妇无奈,只好跟随各人,抵达精舍。以前桑龙姑在此结庐为家,房舍本来甚伙,自从给阴阳二怪逞凶推毁,只剩下此三栋而已。
当下,葛衣人乃分一栋给眇目妇师徒安歇,以及剑魔辛源鸣疗伤。另一栋则为龙形门诸人居停。他自己师徒父女三人以及方镜湖也合占一栋。
各事安排停当,众人乃重聚一起叙话,眇目妇问起方镜湖,始悉她丈夫受伤的消息,所以会传到天姥,原来是昆仑三剑告诉方镜湖的,这里不妨补叙一笔。
话说当日方镜湖偶出辽东,在辽鲁交界一处撞上昆仑三剑,谈将起来,却是因里有因。这三个老头,能耐虽低微,但对凯觎阴阳门秘笈始终于心不息,莽苍之会给赶下山后,他哥儿三人一直没有离去,只留神八骏三杰行止。昆仑三剑深知八骏三杰对夺秘笈之志并没有泯灭。
后来耿仲谋领了两个师弟愤然离开莽苍,昆仑三剑已然跟踪在后,及至在附近林中八骏三杰与赤城中人会合,结伴同行,这三个老儿仍不肯放松,一直追出关外辽东,才迷失了对方踪迹。
然而,昆仑三剑仍不失望,一直耽在辽东通向长白山交通要道处等候。他们料那两拨人物,必是至长白山找寻赤炼人魔无疑,是以才耐着心性地等。
果然在不久以后,便见八骏三杰中的冷、边两人匆匆路过,而且带同一人,昆仑三剑不见犹可,一见大喜过望。这个和冷、边同来的,赫然是赤炼人魔。
这一喜可不小,当可便现身露脸,拦住去路伎话,三方面过去都是认识的,同时素无过节,自然水|乳交融,没有衔突。
叙话之下,才知赤炼人魔秘笈其实不藏身上,没有多久,耿仲谋已赶到,昆仑三剑自此人口中,获知剑魔已遭毒手,心中倒也快意,要知早在二十年前,这三个老头便曾在太阿观中,受过剑魔折辱的。
昆仑三剑亦步亦趋,耿仲谋心中也笑,既笑其痴心妄想,又讨厌他们纠缠不休。因这三个老儿虽本事低微,辈分却高,一路上又不敢用强,只是以卑下言辞巴结,耿仲谋也不好怎样发作。
须知耿仲谋此人,这次行事虽有不是,毕竟切志祖仇未报。其平素行为,倒是光明磊落,心肠也不狠毒,看他三番两次,饶让赤城中人,不施毒手伤剑魔可知。
只是耿仲谋对昆仑三剑虽没发作,但赤炼人魔哪比得他的心肠。这魔头当然也知昆仑三剑有分笈之心,不由狠毒之心陡起,借故便待把这三个老儿毁了。
论功力,昆仑三剑不在赤炼人魔之下,可惜魔头身怀那邪派绝学,以功夫泛泛如三老儿,自难和六合神掌相抗衡。
翻脸成仇,双方正当剑拔弩张之际,幸亏耿仲谋及时喝止,赤炼人魔慑于八骏中人威势,只好作罢。那三个老儿碰了这个硬钉子,不由羞愤交集,悻悻离去。事有凑巧,在返回括苍山太阿观途中,撞上镜湖老人,乃将情形举实相告,是以方镜湖始能知得知此详细。
补笔述过,书归正文,眇目妇得知经过以后,坐了一会儿,心中悬挂剑魔伤势,乃兴辞返寓。先是,葛衣人等辈分较高的已经给剑魔诊治过了,大家都是束手无策,因为中了八骏派的毛针,非同小可,殊非一般所能疗治。葛衣人无奈只有好言相慰,劝赤城老人的女儿休要担忧,好在尚有三月之期,料史三娘在这期间之内,必有佳音回报等语。
眇目妇自然晓得这不过是葛衣人相慰之辞,兀是无法可想,只有含泪遄返精舍。时间匆匆,展眼已过二天。此日正是五月初五,才交子时,天姥山南之巅,络络续续已然到了许多武林高手。这些人物,不消说也知乃是已经来此的四派高手。
端午之夜,上弦月早已西沉,山影迷蒙,空际漆黑,天上星星,分外闪眼明亮。这时节,仲夏已届,惟天姥滨海,又处巅峰,夜凉如水,寒风飒飒,冷意仍浓。
在虎虎山风之中,但见人头杂涌,各据石座,分边而坐,宛如会议,正中站着一人,手比脚划,不知在说些什么。
此人非是别人,乃紫府宫掌门葛衣人唐古拉铁,这其间,他正在主持一宗武林盛事,这宗盛事乃是龙形、赤城二派比划武功,了结二十年来过节。
但听葛衣人沉声一问道:“各派英雄都齐集了么?”
当前这位武林宗主,说得恁地客气,照说他与所有来人,都极厮熟,不用多所客套,哪知这不过是武林传统规矩,按式行事,以昭郑重而已。
葛衣人呼声才过,已听环坐各派高手齐齐应诺一声,道:“都到齐了。”
葛衣人先叫了声:“好!”
继续开腔道:“老夫不才,辱蒙诸位厚爱,推为公判,自当秉公执事。来,赤城派的英雄何在?”
眇目妇偕秦九凝应了一声,双双步出场心。葛衣人望了她师徒一眼,却不对她们说话,又叫了一声道:“来,龙形门的高手何在?”
南雍闻声躇踌,他委实不愿和赤城派的人比量什么武功,正琢靡计较来消弭这场过节。他的弟妹唯他马首是瞻,见他端然不动,也自不敢轻举妄动了。
这其间,忽瞥一个苗条身影,一闪已出斗场,众人一瞥骇然,此人赫然是花派掌门耿莹儿。
莹儿一出场心,笑嘻嘻地答道:“老前辈,待晚辈来代龙形门一派!”
此语一出,场中无不震动。眇目妇心下更是大震,要知耿莹儿的身手如何,她那不知,连她的前师葛衣人和史三娘也未必能克制得住她,何况己方师徒二人?
可怪的是莹儿既成一派掌门,怎会突然下场,横挑梁子,这事未免令人困惑。
眇目妇惊疑未定,已睹葛衣人脸色乍沉,双眉一挑,喝道:“莹丫头,你在干什么,要挑梁子?”
耿莹儿嫣然一笑道:“启禀老前辈,莹儿与两派素无过节,夙为友好,哪有Сhā手助拳之理,不过……”
缓了一缓,才一字一句,慢慢地说下去,道:“晚辈乃受人所托,代表龙形门一派主张!”
其声铿锵,宛如珠走玉盘,极是悦耳,但在各人听来,却极刺耳。葛衣人双眸遽张,精芒飞射,掠过莹儿脸上,又是吆喝道:“你有何资格来管龙形门的事,受谁所托,你说!”
葛衣人威严迫人,莹儿浑然无觉,慢慢地自囊中取出一片书函,又缓缓地行前,到得葛衣人跟前,突然而止,双手一抬,奉上道:“托晚辈办事的人,有书函在此,老前辈但请费神验阅!”
莹儿的一连串举动,不特她的前师葛衣人感到诧然莫名,即龙形门中人也是骇异不已。以该派掌门有南雍在,舍南雍而外,谁有这般权力?
葛衣人尚未展读莹儿奉上的信札,突听下山通径,陡坡之间,在星光下,乍见两点黑影,翻翻滚滚而至,看身形步法,倒是上乘,瞬眼已履绝顶斗场。
众人一顾,心中各由一阵惊疑,身为诸人尊长的葛衣人尚未开口,已听来者二人齐声叫道:“唐古老前辈,恕弟子来迟!”
当前来人乃是玉箫郎君夫妇。南雍与南芝已然雀跃欢呼道:“哥哥嫂嫂,你们也来了么?”
眇目妇心中却凉了,要知屡经惨变,傲气虽挫,但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好胜之心,迄未稍易,乍见对方的人越来越多,不由暗叫一声:“完了。”
葛衣人改容一笑道:“南宫化,你也赶来助拳?”
玉箫郎君抱拳道:“不敢,今晚乃先慈与赤城了结过节时辰,如此大事,晚辈不敢不来,却非定在斗狠厮杀!”
这翩翩浊世佳公子,一向口舌便给,伶牙俐齿,说话落落大方,十分得体,言外之意,暗示希望化干戈为玉帛,好好解决,和气致祥。
葛衣人颔首笑道:“好,不负你诸长辈一片期望之心,南宫化,你果真能去恶务尽了。”
这时,玉箫郎君已然挪近葛衣人身畔,见他手里拿着一封书信,心中已经大亮,笑道:“老前辈,你这信是不是莹儿姑娘给你的?”
葛衣人一怔道:“你怎知道?”
玉箫郎君呵呵笑道:“信是我写的,怎会不知道!”
一听,葛衣人益发茫然,正待再问,玉箫郎君已给他燃上了火折子,光明乍放,信中内容,已一览无遗。
葛衣人朗声读了一遍,各人才如梦方醒,原来是史三娘在莽苍山上托付莹儿代为掌执尊长之职,这件事,做书人在前一集中已然表过。
葛衣人沉吟半晌,才对莹儿道:“你既代史三娘为她行事。今这儿是天姥山,龙形派为主,赤城派为宾,强宾不压主,要怎生比法,你先出个主意,然后教晚一辈的人比量。”
莹儿笑道:“主人让客,礼无不敬,还是请赤城派的朋友先出计较为是。”
葛衣人想了想,说道:“也罢,辛大嫂,你就出主意啦!”
眇目妇心下寻思道:“栽是栽定了,不过要输得光彩些,才可替我赤城派挣回一点面子!”
琢磨复琢磨,久久,犹未答话,但听得有人朗声叫道:“依晚辈看,这场比划一定要比的话,最好是用文比,免伤两派几十年来和气!”
眇目妇一怔,展眼望去,说话的人乃是龙形掌门南雍,也不知他在什么时候,已经到了跟前。自忖道:“这小子果然本领好俊,像这份轻功,已非我派中人所能望其肩脖了。”
第二十六回:情真意切双双投海
想着,想着,眇目妇随口问道:“南掌门,文比是怎样,武比又是怎样?请划出道儿来。”
南雍口中连称不敢,又道:“在下不过给前辈提供意见参详而已。我龙形派既有莹儿姑娘代为作主,又有唐古老前辈主持公道。在下怎敢妄自尊大,随便置啄。”
当前这位俊朗少年,兀是体貌周全,温文尔雅。眇目妇笑道:“南掌门何必客气,但请说出,老娘正想听你意见,以便划出道儿呢!”
南雍恭谨地回话道:“在下的意思是,要比量也不必在刀枪拳脚上见真章。比如说,大家比比暗器,立标竖靶,谁打得高明,谁便胜了。或者较较内劲,这样比法,便可不致伤人,也免伤了和气,永结仇怨。”
这席话本来说得入情入理,可惜眇目妇心中别有成见,不以为然。她心中暗哼一声道:“好个南雍,你倒想得一厢情愿,若比刀枪,我赤城派尚有一线希望,如较他艺,简直自取其辱。”
但见眇目妇单眸一展,不由嘿嘿冷笑道:“南掌门的话不差,可惜老娘远在二十年前便与令堂相约,届时比量,以本门最擅长技业来比。哈,贵派以五魔阵见长,敝门户则用奔雷剑,咱就在此两般技业上见个短长罢了,何必多费神思。”
南雍听了,且不作答,旋首回顾环坐场畔石上本门弟妹一眼。皱眉道:“这般比法,恐怕不大公道罢?”
眇目妇一挑双眉,沉声道:“怎生不公道?”
南雍轩然笑道:“贵派下一辈门人,到此赴约的只得秦姑娘一人。敝门五魔阵俱全,以五敌一,诚恐日后为武林物议,如此比法,在下却是不敢。”
葛衣人在旁听了,想道:“这小子果然公道。”
他正想教莹儿裁夺,忽地里,眇目妇桀桀怪笑起来,那声音,凄厉之极,充满愤懑怨怒之慨。
笑声一落,只听得她高声大叫道:“好小子,你敢小觑我赤城派无人?”
稍顿一下,朝着莹儿道:“耿姑娘既代龙形派作主,老娘有一言,未知姑娘能接纳否?”
莹儿对当前这个乖僻妇人,心中着实不悦,见问,乃漫声应道:“前辈有话,但说无妨,晚辈虽暂主持龙形门,总以公道为主。”
眇目妇道:“这话说来惭愧,适才南掌门所提之事,不无道理,顾敝派来此赴约,三人伤一,剩下两人,除老娘外,便只有一个丫头,众寡悬殊,殊难比出真实本领来。也罢,老娘虽身为前一辈的人,情势如此,只好从权,就由咱师徒两人来领教龙形门的五魔阵法吧!”
五魔阵法乃阴阳魔宫秘传,威力非当小可,眇目妇哪会不知。惟她心中也有计较,单剑斗五魔,败落自无疑问,倘双剑合璧,奔雷神剑威力倍增,鹿死谁手,尚未可知。这乖僻成性的妇人,自经惨变后,对身份已淡然置之了。
莹儿吃了一惊,肚里想道:“此人怎地如此不顾身份。论功夫,即她亲自出手,也未必便胜。”
正沉吟间,陡见葛衣人侧一侧耳朵道:“有人来了!”
站在场心说话的几个人俱是一楞,转瞬间,果见自半山之际,飞也似地掠上两个俊美少年。
两个人才到,其中一人已吭嗓疾呼道:“奶奶,恕弟子来迟了。”
眇目妇一见来人,心头不禁大悦,但其素性冷漠惯了,兀是不露形色,反而厉声喝道:“畜牲,你擅离师门,还有面目回来么?”
这其间,也听葛衣人沉声叫道:“你这丫头,到底哪里去了?”
不消说也知,当前两个美少年,一是赤城弟子方洪;另一人乃是紫府宫门人、女扮男装的秦寒梅。
正扰攘间,环列四周石座之中,但见一人悄然而起,悄然离去。
此时,方洪与秦寒梅一声不响,分了开来,各向本门尊长站立之处慢慢跑近,又慢慢地跪了下去请罪,口中称道:“弟子知罪了。”
葛衣人薄责几句,便算了结,秦寒梅此时突然现身,倒乐坏了姬儿姊妹,一人一手,拉起了她,笑嘻嘻地叫道:“师姊,爹爹已不骂你啦,快些起来。”
语讫,已强扯起了秦寒梅,一边坐下,喁喁而语,细诉阔别离情。
秦寒梅已获宽恕,但方洪仍呆呆跪在眇目妇之前,听候本门尊长发落。只缘此处紧急关头,正是用人之际,眇目妇虽然满肚子气,也是不便深责,只诘问方洪擅离宝岛后的经过而已。
一旁站着的秦九凝眼见师兄跪了多时,连膝盖也跪麻了,心中好生不忍。一边拉起方洪,一边对眇目妇低声道:“奶奶,就让师兄起来,好好向你禀告也罢。”
这小妮子素性冷漠,但芳心何尝不存有这个英风飒飒的师兄的印象在呢。
此一举动,大出意外,眇目妇哼了一声道:“嘿嘿,你这丫头……”
竟然没有骂了下去。方洪半推半就,也自直身站好,遂把离宝岛后的情形,一一详为禀上。
原来当日方洪听了亲娘苗金凤改投武林邪派之宗阴阳魔宫以后,心中悲愤难抑,一气之下,竟奔向海滩而去,在那儿哭哭啼啼了好半晌,掏出手帕,嚼破指头,借着月色,写下遗书,同时脱靴卸帻,自点麻|茓,一跃便已投下碧波,葬身海底,以了残生。
不料当其一跃而下之时,顶上呼呼风响,还未没顶,方洪急切间仰首上望,陡见一个苗条身影已越他头顶而过,俱堕海中。
他正惊疑间,想道:“怎会有人跟我一样,也来投海自尽?”
那落下沧海中的人,已自娇声呼道:“洪哥哥,你要寻死,妹子跟你一路去便是!”
这叫声,大撼方洪心弦,落下大海中的人,并非别人,乃是和自己自幼相伴,青梅竹马的寒梅妹妹。
要知他与秦寒梅,情愫早生,他爱寒梅妹妹,固不待言,秦寒梅爱他更甚,是以才许身相殉。
这一震撼,倒把方洪自死神手里拖了出来。自杀念头顿泯。颤声大呼道:“寒梅妹妹,你使不得,使不得啊!”
边嚷边挣扎起来,眨眼之间,|茓道已豁然自解。他本熟娴水性,适才自闭|茓道,不外死志坚决,此刻麻木|茓一解,身上活动恢复,只两拨水势,已然如离弦之矢,掠到秦寒梅之旁,一把便将她搂个正着。
软玉在抱,方洪但觉对方浑身软绵绵,心知寒梅妹妹必和自己一般,自闭|茓道,以求速死。乃急急给她解了|茓道。
秦寒梅和方洪不同,她对水性并不很熟悉,这一点方洪也知,因而小心翼翼地拥抱着,在深蓝如墨的海浪上载沉载浮。
秦寒梅|茓道既解,四肢也能活动了,略略一挣扎,哭道:“别救我,等我死了干净。”
方洪皱皱眉,曼声慰道:“寒梅妹妹,你的前程远大,千万休生短见。”
秦寒梅把身子偎得更紧,道:“你死了,我还有什么前途,别救我,别救我啊!”
方洪心下一亮,笑道:“你要寻短见是为了我?”
秦寒梅嗔道:“不为你还为谁来?你死了我岂能独生。洪哥哥啊!难道你不知妹子对你的心么?”
方洪心神一荡,道:“假如我不想死,你还自尽不?”
秦寒梅噗嗤一笑道:“当然不死啦,我死了,你岂不又要去投海自尽么!”
这话逗得方洪呵呵大笑起来。当下,两人且浮且进,半晌,听得秦寒梅道:“洪哥哥,既然咱们都不想死啦,还不划回岸去?”
方洪摇摇头道:“不瞒你说,我这次本来死志已决,今含垢苟活,只为了妹子。我恨亲娘邪正不辨,已发誓今生不愿厮见,如再回去,说不定岸上早已有人逡巡等着,若是唐古前辈与史前辈亦在,那就难办了。”
秦寒梅秀眉一斗道:“那么我俩就在沧海中漂一辈子不成?”
方洪想了想道:“妹妹休忧,愚兄自有善法。”
说话之际,但见他游目四顾,尽向海面上紧紧盯着,像是在找寻什么东西。没有多久,他已向海中载沉载浮中的一件物事抓去。
那是一根船板,这些船板乃自附近漂来,大抵是海上航行船只碰礁破碎的残桅断板。方洪一抓紧陡然把身一翻,连着秦寒梅便已爬上那木板之上。
那堆浮在海上的船板,说小不小,竟有丈来宽,两人坐在上面,绰有余裕。但听方洪呵呵朗笑,指着坐下的船板叫道:“寒梅妹妹,咱有这块东西,什么地方都可以去了。”
这话并不夸张,以其两人功力,浮海岂用舟楫,小小一板已是够了。方洪在海流中,又找到了两根小木,递给秦寒梅,两人便把来当桨使用,哗喇喇,响淙淙,划着船板前进了。
可是问题又来了,渡海之具虽已找到,不愁葬身海底,但对海上路途,两人全不熟悉,那儿是岸,那儿不是岸茫然不知。何去何从,倒是煞费思量了。
秦寒梅怔了怔,她对这种常识并不比方洪强些,呆了半晌,答不出话来。
方洪急中生智,偶然遥眺南面的星星,忽憬然叫道:“愚兄已有计较了。”
秦寒梅一喜,忙问究竟。方洪笑道:“素常里我听人说宝岛在天姥之南,仙灵乃天姥之东,咱尽朝着东南方划去,找不到天姥,必找到仙灵,这么岂不是行了么。”
方洪一说,秦寒梅连声称善,乃依着这个主意,两人合力划着船板,以他们功力,加上运气催板,自是船去如飞,快如奔马。
划着,划着,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直至天色迷蒙,东边发白,眼前远岫,已然在望。方洪一望那山势,已知是天姥西向主峰,不由狂喜叫道:“寒梅妹妹,咱果真已经脱离险境了。”
这其间,秦寒梅也已瞧到,随声道:“是啊,这山不是天姥么?”
发现目标之后,两人顿忘疲倦,益发猛力催板前进,几个时辰以后,已然安抵西边天姥山畔。
两人虽然安然无恙,奈经十个时辰左右风浪搏击,衣衫已然尽湿,尤其是秦寒梅是个女孩子,穿的又是紧身衣服,一经湿透,分外不雅,到得山畔海滩之际,方洪看了看秦寒梅那副狼狈相,不禁笑道:“好妹妹,你找个地方躲起来,脱了衣服晒干再穿,比较雅相。”
秦寒梅应了一声:“是。”
她正待觅一石后卸却衣裳,偶然看了方洪一眼,忽道:“洪哥哥,你身上也是湿透,嗯,不如这样罢,咱且到前头找个人家,向他买两套干净衣裳,也好替换。”
方洪一听,心念怦然一动,哈哈道:“好主意,咱就买他几套男装,你改扮男子,走路也方便些。”
秦寒梅笑道:“这样也好,咱就推说海上破船失事,漂泊抵此的外乡人,谅必无人生疑。”
计议停当,两人索性不脱衣晾晒,朝前趱道。天姥西边不同山南山北,那儿乃万峦重叠,群峰环拱。西边因近官道,只走上几里路远,便有村落人家,两人因走惯了,所以省得。
方洪抬起头来,但见遥遥天际,袅袅炊烟升起,低低对秦寒梅道:“加快脚步,到那儿说不定还找得一顿饭吃吃,这些人家,此刻才烧饭呢!”
说罢,便偕秦寒梅加快步走去,约过盏茶光景,已至有村落人家的所在。
这儿不特有人家住户,且是一个不大不小墟集,今天恰值墟期,四乡赶集的人,却是不少。到得这儿,方洪掏出银两,买了几套衣裳头巾靴子,找个店房,教秦寒梅换了。
秦寒梅生来美俏,经过男扮,显得倜傥俊秀,骤看可以乱真。吃过了饭,又找一个铁店,买了一口青钢剑给她佩上。休息一天,才自西山攀登天姥。
方洪来天姥也没有什么目的,不过随便浏览,他因爷爷方镜湖屡次在天姥之上现身,希望能够觅见。
怎知当他俩行抵南北山交界之处,猝遇赤炼人魔,交手之下,双剑合璧,果然把那魔头打得落花流水,尚幸赤炼人魔狡计多端,人急智生,闪进泥潭避过,才得幸免。此事经已表过,且说方、秦二人以为赤炼人魔还在前头逃窜,不由鼓气力追,怎知一直追到傍晚,兀是不见那魔头踪迹,才知上了大当。
两人在一处岔道上呆楞了好半晌,向附近路人一打探才知是山西地界。这儿距离天姥已经三百里之遥,如回返天姥,甚是费事。方洪一听是山西境内,心念怦然一动,寻思道:“此地距莽苍不远,莽苍正是那魔头的巢|茓,莫非他逃返老家去了。”
当下,乃把这个意思对秦寒梅说了,秦寒梅也认为大有可能,于是便由山西,取道莽苍而去。
行非一日,不久已然抵达莽苍,莽苍乃西北一带大山脉,当真莽莽苍苍,连绵千里,蜿蜒曲折。到得这儿,方洪反而踌躇起来。
偌大的一个莽苍山,哪知赤炼人魔的巢|茓所在,自己又不曾来过。无奈姑且攀登上去,各处走看。才跑到半山,迎面来了几个汉子,行色匆匆,清一式帮会人物装束,不由引起方洪的好奇心。
待行近时,方洪陡地拦住去路,那几个汉子吃了一惊,正要叱问,但见方洪已笑嘻嘻地抱拳道:“列位请了。”
只缘方洪彬彬好礼,对方倒不好意思发作,也是齐齐一拱手答道:“请了。”
答话方歇,陡见人群中闪出一个中年汉子,腰际链挂着一对闪闪作亮的金钩子,满脸于思,定睛看了方洪与秦寒梅好半晌,才道:“两位朋友是那条线上的?尊姓大名,到此何为?”
方洪朗声答道:“在下乃赤城山门下,姓方名洪,同来那一位在下盟弟秦寒梅,不知各位朋友高姓大号?”
那中年汉子哈哈道:“我道是那条线上的朋友,原来是名震江湖的剑魔门下,无怪身佩宝剑,当真名家风范了。”
方洪一怔,回顾一下腰际灵龟宝剑,剑芒隐隐透鞘而出。心中想道:“这家伙好眼力,倒是个识货的。”
不由笑道:“不敢,小子末学微技,初闯江湖,尚望尊驾多多指教。”
那中年汉微哼一声,说道:“方英雄,你要问咱兄弟们的来历么?哈,告诉你也无妨,咱弟兄们乃龙蜃帮的人,在下忝居敝帮三堂香主,贱字叫莫愁,江湖上人称金钩手便是。”
说到这儿,指一指站在前头的另一个中年汉子道:“这位也是敝帮香主,人称霹雳掌郎慎,方英雄还未赐告在下,此来莽苍何为呢!”
方洪秉性刚直,豪气干云,也不隐瞒,把跟蹑赤炼人魔之事和盘托出。
莫愁似吃了一惊,反复叫道:“你也是为了赤炼人魔那厮而来?”
方洪鉴貌辨色,心中诧然,寻思道:“这拨人莫非也是与那魔头有仇?”
他口中却道:“小子兄弟二人因急于找那魔头,苦在对莽苍路途不熟,对那厮的巢|茓更是不知,敢烦莫香主赐教一二为感。”
莫愁皱一皱眉,笑道:“告诉方英雄巢|茓容易。不过,足下要找那厮做甚,还望见告,否则不便奉告。”
方洪一听言语,顿时勾起家门血海深仇,不由愤然道:“不瞒莫香主说,此人和小子有杀父淫母之恨,小子若碰到了,须把来碎尸万段,也难宣泄心中之忿。”
这话一出,莫愁颜色和缓许多,喃喃自语道:“我还道你也为那椿事儿而来,原来如此,就告诉你也无干碍了。”
方洪心中益疑,肚里反复自忖:“为了那椿事儿,是什么事儿呢?”
他哪知道赤炼人魔已经夺去其母秘笈,潜逃无踪呢。当下,莫愁也不隐瞒,便把赤炼人魔修为之所指点给方洪知道。
方洪连忙拱手称谢,说道:“小子得雪深仇,异日必亲至贵帮总舵拜谒道谢。”
语已,即便离去,才走几步,忽听莫愁叫道:“方英雄慢行。”
方洪旋首一顾,笑问道:“莫香主还有什么吩咐?”
莫愁想了想,才道:“方英雄到那厮的家里以后,如若不曾遇到,请稍候几天,在下自有佳音奉告。”
方洪又是一叠连声道谢了。他心中恍然,向知龙蜃帮在这一带耳目众多,势力雄厚,要他稍候几天,大概是如没发现那魔头行踪时,必令手下帮众,在各卡子上侦查回报。他素知龙蜃帮乃江湖上忠义帮会,因而深信莫愁的话不虚。
别过龙蜃帮诸人,方洪志切报仇,也不怠慢,偕着秦寒梅急展轻功,循着莫愁指示,迳投赤炼人魔居停而来。果然不久,已然抵达。一看四周情景,不由大失所望。
但见山中房舍,重门深锁,经过细细检视,尘封沙掩,似是许久未有人来住过,因也料那魔头必还未曾来,抑或不会来此。
穿房入屋,房中各物简单,兀无异象,方洪与秦寒梅失望之余,因有莫愁叮嘱在先,不便遽尔离去,乃在山中守候。
等了两天,到得第三天早晨,才见有人上山来,来人除方洪认得的金钩手莫愁与霹雳掌郎慎,同行的的还有一个徐娘半老的女子。
看样子,两位香主对这女子似甚敬重,执礼颇恭,方洪心下正困惑之际。莫愁已嘻嘻哈哈为引得见,方知这位女侠,赫然是龙蜃帮帮主朱洁馨,相叙过后,始知朱洁馨也是名门之后,乃是前代名震武林的铁笔书生尤文辉的衣钵传人。在前代武林高手中,铁笔书生其人其事,方洪早在秦九凝口中知其乃是本门祖师至交好友,对之最为仰慕,今面对他老人家的嫡传子弟,自是敬重不迭了。
寒喧既过,方洪问起赤炼人魔行踪时,朱洁馨远岫紧攒,说道:“这魔头鬼鬼祟祟,神出鬼没,行踪一时倒难确知。不过据卡子上传报,此人所走路线,并非回返莽苍巢|茓。”
方洪尤形于色地说道:“朱帮主可知道那魔头会逃向哪里去?”
朱洁馨沉吟道:“依我看来,那魔头必定逃到关外,也许会上长白去,总之,到老家来的机会不多就是。”
方洪心下动了一动,忖道:“既是朱帮主恁地说,我何不与寒梅妹妹追到长白山一行也罢,况且……”
他忽地想起亲娘来,在宝岛时,虽说与亲娘决绝,毕竟呣子天性,安不相念。是以事隔多日,倒也挂念起亲娘来。
方洪计算日子,苗金凤可能赴长白,她既投身长白阴阳魔宫之门,如宝岛之事一完,当然要回返师门修为的了。
是以经朱洁馨这一说,触动心窍,乃兴赴关外觅母之念。主意一打定,因对朱洁馨道:“朱帮主之言甚是,在下好歹到关外一走,务要把那魔头寻着,报了家仇。再说家母或许已先我而到长白,在阴阳魔宫修为了。”
朱洁馨闻言心头一震,忙问道:“方兄台这话怎说?令堂尊讳怎生称呼?”
方洪不禁哑然一笑,他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话,难怪对方听不明白。乃道其详,将母亲来历告诉了朱洁馨。是以日后朱苗二人在莽苍相遇,朱洁馨始知世上有苗金凤这个人,且是赤城派的门人方洪之母。
话说二人和龙蜃帮三位高手别过,又忙着向关外之途紧趱了。
这番方洪所采路径,不经鲁辽两省,乃自莽苍旱路沿东北而行,迳投直线,然后方转出关外,故一路上没有和赤炼人魔以及本门尊长三人相遇。
约在一月以后,方秦结伴已抵白山黑水之域,行来一路打探,兀是不见赤炼人魔踪迹,母亲苗金凤似也不曾出关,心中好生惆怅。
待得到达长白山时,但见眼前山脉连绵,蜿蜒千里,处处荒凉,人烟罕绝,方洪心中倒踌躇起来。
要知偌大的一个长白山,若非有人指引,要找那魔头着实不是一件易事。
一念及此,不觉对秦寒梅道:“寒梅妹妹,似此偌大一个长白山,咱要找那魔头,着实不易,妹妹心中可有什么主意么?”
秦寒梅夷然自若,毫无难色,但听她笑道:“亏你聪明一生,连找赤炼恶贼的主意也没有。”
方洪见说,心上一乐,道:“恕愚兄不敏,对这件事委实无计可施。”
秦寒梅朝天上一指道:“若要找那魔头,越高越有希望,你知其中道理么?”
方洪恍然叫道:“对啊!你是说赤炼那恶贼躲在天池之上。”
秦寒梅颔首道:“不错,天池险绝,且为二怪故地,等闲的,必心生忌惮,他躲在那儿,自然行藏不易败露了。”
方洪心中想道:“我娘若来长白,也必居住天池绝顶,因为那儿,正是她师门故地。唉,不管赤炼恶贼有没藏身在那地方,我也得上去探它一探。”
当下,两人乃开始攀登,只缘路途不熟,迂回曲折,行来倍形缓慢,一路上又要做下暗记,以防迷失路途,故此更多耗时候。
幸亏已届花开草发时节,长白地处边陲,解冻虽晚,但已不若隆冬时之苦寒,山畔以至中峰,此刻已见积雪渐消,光秃秃的树干已萌新芽,薄薄的春意,淡淡的生气,笼罩处处,走路和做暗记也容易一些,是以走了约莫十天左右,已抵峰顶。
峰顶自然不比山下半腰,冰雪盈目,仍是一派大白,方洪虽说未到过这个地方,素常里也曾听人家说过,知天池乃在东北方向之巅,只好循着东北一带疾走,不久果然给他找到了。
二怪故居阴阳魔宫,遗迹无恙,方洪与秦寒梅穿房入屋,却是阒无人踪,桃花依旧,人面全非。不由顿感失望,心知赤炼人魔与苗金凤两人全没有到此,这样一来自己便空费神思了。
但他却舍不得立刻离开,便在宫中勾留下来。阴阳魔宫徒具虚名,其实只是一所大房子而已,房子中共分三进,每进俱有院落,虽无宫殿之豪奢,倒也宽敞可喜。
闲居无俚,方洪偕着秦寒梅便在宫中各处逛逛,一处浏览过一处。初来时,两人心中倒存警惕,因为这儿的主人在生时歹毒无伦,心思精巧,诚恐二怪在居停之所布下险恶机关以防外人闯探。哪知住了多久,却一点异象也没有,渐渐也便放下心了。
其实阴阳叟这魔头生平虽好巧制机关害人性命,但在魔宫里却例外,大抵是因他辈分高,武功强,不屑做这些暗事,因为做了方为不美,会贻日后武林之讥。
这一天,方洪与秦寒梅在屋里玩得腻了,乃信步走到外面,到处欣赏长白绝顶冰光雪景,这种情调,方秦二人生平所未见,自是耳目一新,不知不觉已抵天池。
天池亦名“图门泊”西南行入奉天,乃百泉奔注,为鸭绿松花图门三江之源,拔出海面竟达八千九百余尺。长白位于吉辽边瘠绝顶,西南行入奉天,有摩天岭,稗官载唐朝薛仁贵李责率兵东征,便经此处,形势绝伟绝险。天池原是个死火山口,火山已灭熄,地势塌陷,为顶山山泉所注,竟成一天然大湖,一泓清水,风光妙绝。
两人在天池湖畔呆看了一会,但见万泉归宗,声如巨雷,势如奔马,纷纷注向池中,引起了无数波涛浪花,夹在雪花里,烟雾腾腾,蔚为奇观。
方洪看了好半晌,叹道:“人道天池为长白胜地,当真不错。老怪物倒好见识,择此修为。”
回头一顾,忽地不见了秦寒梅踪迹,不禁吃了一惊。再展眼时,只见秦寒梅远远离开他在那边池边弄潮戏水。方洪皱皱眉一迳便已飞身赶去。
口中同时呼道:“寒梅妹妹,你怎地一声不吭离去,唬死我啦!”
陡然间,但见秦寒梅把头一抬,满脸疑惑之色,叫道:“洪哥哥你来得正好,你瞧!这是什么?”
她的纤纤柔荑正指向池畔水中。这其间,方洪已经奔到,应道:“什么事,如此大惊小怪?”
随说随跟着秦寒梅指处望去,不由哑然失笑道:“我还道你见了什么新鲜物事,原来是一头大乌龟,这有什么稀奇。”
秦寒梅没有答他的话,目光兀是紧紧盯牢水里那头乌龟。原来那头畜牲紧紧贴抓池壁,所贴地方距离水面尺余光景,并非深在池底。
第二十七回:古墓机关遍布
她看了一会,皱眉道:“洪哥哥,我看这乌龟有古怪!”
方洪这时似也有点明白,反复吟道:“嗯,难怪你生疑,我也觉得不对劲,似此天寒地冻,乌龟不找个巢|茓冬眠避冰,却老浸在水里干吗?”
这话不差,天池之水虽是经年不冰,但也苦寒难当,乌龟虽不怕冷,却也不会无缘无故老贴池壁之上。
秦寒梅又道:“你瞧,那畜牲竟是一动不动,莫非已经死了?”
方洪随手捏了一小块冰粒,使劲朝在池壁水里那头乌龟运劲掷去。
一阵激荡浪花过后,复听铿的一响,那头大乌龟虽给击个正着,却是纹风不动,浑然无觉。
方洪大叫道:“假的,这乌龟是钢铁造成的,要不然怎会发出铿锵之声。”
要知长白绝顶冰坚如钢,方洪功力又不弱,经他运劲打出,可以穿石,哪会不把乌龟打下水去,显然此物有诈。
秦寒梅恍然道:“这必又是二怪弄的什么玄虚了。”
方洪探一探头道:“待我爬下去看看!”
秦寒梅叮嘱道:“小心,老怪非比别人,恐藏下歹毒机关!”
言语之间,充满关切,方洪心中一阵甜丝丝,笑道:“妹妹放心,愚兄自有主意。”
语讫,已然附上池壁,用壁虎游墙轻功慢慢挪了下去,直爬乌龟贴处。天池水寒,冷可砭骨,还好那乌龟游壁之处,距离水面不远,是以方洪也不觉怎样费事。
到得那里,方洪睁眼端相,把手摸了一摸,果然没有猜错,那头大乌龟是钢铁铸造而成的,约莫一人合抱大小,龟背之上浮现小小一道凹痕,这是刚才给方洪冰块打中所致。
虽是假乌龟,但怎生会紧紧贴在池壁之上,不掉下池里去呢?方洪屏息潜在水中,又睁眼细看,才知那大乌龟是连在一块大铁板上,那铁板只缘经年浸溺水中,已然生锈,长满了青苔,赫然是一道暗门。
方洪把手抓了龟首,轻轻一撼,果然有些摇动,这一下,好奇心陡起,探头浮出水面,告诉了秦寒梅,同时说道:“妹妹且在岸上稍待,等我把门弄开,进去探它一探。”
秦寒梅心中一凛,连忙道:“洪哥,千万小心,休要着了老怪预伏机关!”
方洪微笑颔首,淙地一声又潜了下去。但见他左手紧抓龟首,身子紧紧贴在铁板顶上,两足勾着池壁,头下脚上,宛如金钩倒悬,右手猛地一抽,一缕寒光,辉映水影,灵龟宝剑已绰然在手,以防不测。
布置停当,方洪乃发动把龟首一扯,铁板应声而开,果是一道门户,龟首正好是门的把手。
铁板乍开,里边已飕飕连声,万弩俱发,箭如骤雨,夺门射出,不错,这些弩箭正是门内预伏机关。
百忙中,方洪手中剑猛挥,阵阵水花中,那些朝他飞来的弩箭,已给拨得无影无踪。
其实,这番尚幸他早有准备,倒贴顶上,那些发出弩箭,多自左右中间和下边疾射,反射顶上不是没有,只是少数罢了,是以方洪才能应付裕如,不致狼狈。
弩箭已停,池水已封没洞口,方洪看了又看,兀是不敢造次,持剑护身,一步一觉,慢慢地闪进门里。里边漆黑一片,方洪心中又困惑起来。
他自忖道:“真怪,阴阳叟要挖这个洞干么,一开启便给水浸没了,有何用处?”
方洪边想边摸进去,才在水中走了十步左右,心中不由连连称妙起来。
原来洞口虽给湖水封没,但洞里却没有水,因为这个壁洞乃是向上发展开掘,越开越高,超过水平线,水就自然不能流到了。
一越水位,洞道乃是平坦笔直,看去是条隧道,必有通达地方。方洪心念怦然一动,再朝前走,这儿不用涉水,行动自较方便,方洪立刻展起轻功,往前便走。
这刻他已放下心来,不再惕惕提防了。因为洞中除去光滑两壁和一条泥路外,别无所有,若有机关,也可一眼瞧到。灵龟剑刷地一声,便已归鞘,再朝前行。
约莫走了盏茶光景,到得一处,地势渐渐宽敞,而且自暗而亮,依稀中,方洪细细端相,竟是一个石室。
到得这里,方洪又暗暗地戒备起来,因为这石室好怪,长方形,前头黑压压的一堆堆,横七竖八,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方洪不敢遽往前走,停住脚步,遥望了一眼,洞里虽然比方才地方光亮些,仍是模模糊糊,方洪既经断定这洞乃阴阳叟所掘,哪得不处处提防?
呆站了好半晌,前面并没有动静,才大着胆子跑了过去,手中灵龟宝剑刷地抽出,登时碧光激射,室中光线顿增。方洪借着剑光朝那一堆堆的物事定睛瞥去,心中赫然大震,那堆东西,竟是人骨。
方洪再走近些,只见白骨累累,头颅四肢身躯等等俱有,分明是有许多人曾先他而至,不幸死在室中。方洪看罢,心中不禁泛起一阵寒意。
正楞楞间,陡然间,仿佛听到一声天崩地裂,室中为之震动,方洪脸色大变,灵龟剑偃,伏地静观,不敢动弹。
那声巨响过后,陡见洞壁之中,忽地现出许多壁眼,自壁眼中,已然有阵阵轻烟冒出,势甚缓慢。
方洪偶然一嗅,但觉浓香扑鼻,顿时心旌摇动,沉沉欲醉,不由大惊失色,急一屏息,可惜已经不及,但觉方才吸下的那一口气,回旋体内,热炙异常,五脏痛极如裂。
这一唬可不小,自知已中老怪生前布下机关,说不定那阵烟是什么剧毒薰成,是以才有一嗅便可致命之危。在绝望之余,方洪一急,忙探手到腰际的百宝囊中一掏,掏出三粒丸子来,朝口中一纳,囫囵吞下。
他本来是病急乱投药,掏出来只要是丹丸,也不管是什么药物,只管吞下再说,也是合该有救,那三颗丹一滚进胃里,五脏登时平和,炙热裂痛立止。正奇怪间,急感内急,一连串撒了许多个屁,那些屁奇臭难闻,连方洪自己放出来的也要不迭掩鼻。
那阵烟才止,但听簌簌连声价响,继之窜出许多蛇蝎,这些蛇蝎尽是极毒之物,齐齐望着方洪攻到。方洪一个翻身,自地上一跃而起,手中灵龟宝剑不缓,奔雷剑招已展开。
洞中地狭,奔雷剑一经使开,轰雷益厉,连绵回旋不绝,比刚才那一声巨响还要大些。说也奇怪,这轰雷巨响,竟把那群光皮畜牲慑住,如痴如醉,怔怔不前,就是楞在当地,任由人去宰割。
方洪得理不饶人,剑影如网,剑光弥漫,顷刻之间,已把那些光皮畜牲收拾殆尽。
闯过蛇蝎之阵,方洪心胆陡壮,各处搜寻,但见室中除了累累白骨和断肢残躯的蛇蝎外,别无所有。越过那堆白骨,已到尽头,这儿却是一道裂缝,方洪拿眼在裂缝上一瞥,赫然室外有室,裂缝隔壁,另有一间石室。
方洪正待觅过别室之门,突觉脚下一滑,几乎立足不牢。原来立足之处,是一块活动地板,险些儿掉了下去。
方洪一弯腰,已自腾起半空,俯视地上,那块地板已然坍塌下去,竟然是洞中有洞,下面是个地下室。
这其间,方洪双足挂在顶壁之上,垂首下窥,定神望一望那个地下室,黑漆一片,什么也没瞧得真切。
他不敢冒昧闯进,手持宝剑,眼盯地上,久久,不见有何动静,才翻落地面,再探一探那地下室,很狭很浅简直像个土窟,连身躯也容不得。方洪踌躇了好半晌,才蹲到地下室边缘,探首下望,借着灵龟宝剑碧光一看,地下室里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不由感到一阵失望。
方洪看了一会,正待翻身起来,寻觅过别室之门,忽地里,眼底一亮,红光闪动,定睛看时,乃是一页大逾寻常的枫叶。
方洪不禁大喜,他平时在江湖上走动,曾听人说过长白阴阳魔宫遗下秘笈,乃是用枫叶写成,莫非这页逾常枫叶,也是什么武学秘笈不成?
他不假思索,便已伸手到地下室里一掏,把那大枫叶一拿到手,借着剑光一瞥,哪里是什么武学秘笈。但见枫叶之上,只寥寥几个字,写道:“阴阳武笈,留待有缘,欲知秘奥,唯首是求,百年之后,秘奥自见,二老在生,休得妄想。”
看得方洪莫名其妙,反复琢磨,兀是琢磨不出其中端倪来,只好把枫叶所书字句,牢牢记在心上,又将那枫叶毁了。
方洪直身站了起来,慢慢地走近那有裂缝的壁上,各处探视,预备找着通过隔壁室中的门户,然而找了好久,仍是茫无头绪,诚恐进洞里太久,寒梅妹妹挂心,心下一急,也不耐烦去细意推敲,运劲在掌,猛然便向裂缝之处推去。
这幅洞壁本来已经不固,再经方洪加上一掌,但听蓬地一下巨响过后,整幅壁墙,已坍了半幅来。
墙一坍下,隔壁光景已然一览无遗,方洪探首一顾,那厢洞室,空荡荡并无一物,且甚狭小,仅容一人身量。
方洪不敢冒失,只伏在一旁静观,没有立即爬了过去。
久久,那厢并没有什么动静,方洪俯身拾起一把沙石,撒手便投过去,这叫做“投石问路”。哗喇喇声响过后,却是死寂如昔,并无异状。
当下,方洪才敢大着胆子,小心翼翼蛇行鼠伏地挪过别室去。一到那厢,眼底陡地一亮,但见一室光明,偶尔抬头上望,原来顶上开了一个大洞,那些光线便是自洞外透射进来。
方洪心中一喜,因为不必走回头之路便能出去。一长身已然自顶上洞口闯了出去。到得外边时才知自己原来是藏身在一具假冢之中。
他展眼四盼,心中不由恍然,不只他藏身的是一口墓冢,即左右前后,也密麻麻地营有坟墓,数一数果然是十二口。那些古墓,排列有序,骤眼看去,宛如一个阵图,且各有门户,不过那些墓门都已洞开。
方洪未来长白之前,早已曾听说过阴阳叟这老怪物曾在长白绝顶,天池附近伪营十二口古墓,内藏机关,诱杀武林高手,十余年来也不知多少人丧命其间,想不到自己今日也能得见,倒是有缘。
方洪看觑了其他十一口古墓好半晌,但见古墓之外,也是白骨累累,心中不由感慨起来,想道:“古人说得好,知足不辱。由来祸机生于贪念,这些人生前也许是什么英雄豪杰,只缘觑觎别人武笈,落得命丧荒山,陈骨墓前,甚是可惜!”
嗟叹良久,偶一低头,方知自己所站的地方正是十二口古墓中央那口最大的坟背上。他轻轻地跃下墓背,已见秦寒梅自天池那边,冉冉而至,显然她已瞧见方洪自古墓闯出,才忙不迭地,飞奔过来。
秦寒梅未到声先发,叫道:“洪哥哥啊!你无恙啦,真教人担心死了!”
话才落口已到了跟前,此地距离天池不远,约莫数十丈之遥,不过彼此不可相望,原来是为巨山横峰所隔,这也是阴阳叟这老怪物心思巧妙的地方。
方洪诧然问道:“寒梅妹妹,你怎生知道我会在这里出来?”
秦寒梅笑答道:“本来啦,我也不知道,不过料既有进口处必有出来的地方,出来的地方断不会在天池里,定然在附近山丘洞|茓,是以我乃攀上一处陡坡探视,等得我好心焦啊,幸亏哥哥你终于无恙出来。”
方洪赞道:“妹子果真聪明,果然所料不差,老怪物心思机灵,你见到那水淹洞|茓,原来只在洞口小小地方,再深入点已是滴水不存的了。哈,那洞乃是朝上开掘,你想,水怎能浸得到呢!”
当下,方洪又将适才在洞口里经过给秦寒梅说了。
秦寒梅不胜诧异地反复呢喃道:“欲知秘奥,唯首是求,这唯首两字,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方洪摇摇头道:“方才我在洞里琢磨了半天,兀是想它不出,老怪生性狡黠,也许故弄玄虚,教后人猜个不休。”
秦寒梅沉吟道:“不对,我猜老怪物为人虽很邪门,却从不作无目的的事,既字留枫叶,必有缘故!”
当前这小妮子的话也不差,老怪为武林邪派之宗,即使巧设机谋,极尽奇诡,但从来却是不作无谓的事。方洪心下嘀咕半晌,自忖道:“寒梅妹妹的话不差,但叶上的话,宛如佛偈,要参透已经够烦死人呢。”
陡然间,忽见秦寒梅欣然娇呼道:“洪哥哥,我已想出叶上字句的意思来啦!”
方洪一怔,没口问道:“寒梅妹妹,你且说说,唯首是求,究竟是何意思?”
秦寒梅并不即答,游目四顾,把前后左右看了半晌,才挪近方洪的耳边,唧唧哝哝地说了一遍。但见方洪频频把头点着,连声称是。
耳语既已,只听得秦寒梅吩咐道:“这事千万要守秘密,为令堂安全着想,切勿轻泄给别人知道。”
为苗金凤安全着想?显然秦寒梅所琢磨出来的东西,必与苗金凤所得二怪遗物有关。不过,苗金凤不是已经接受二怪遗笈么,怎生又有阴阳秘笈,莫非前此所得是假的,还是秘笈分成二套?
同时,方洪与秦寒梅此时也不知苗金凤自老怪传下的遗物,挖的被挖,夺的被夺,已全给赤炼人魔抢走了。
过了半顿饭工夫,只听得方洪对秦寒梅道:“既是恁地,事不宜迟,那魔头不追也罢,咱便立刻下山,寻我娘去,把这事告诉她,再作道理!”
这时,他已不再为娘投入阴阳魔宫而愤恨了。
两人正待起步,蓦地里,但见秦寒梅柳眉一扬,低低呼道:“有人,洪哥哥小心!”
方洪一怔,心中腾起了困惑道:“莫非是赤炼那恶贼?”
寻思未已,乍见秦寒梅一长身已然朝着天池那方向的一处山坳扑去。
方洪不暇思索,翻身便也赶上。秦寒梅边走边喝:“是哪条线上的朋友,还不现身,更待何时?”
话才落口,已见山坳回曲处,转出一人,此人须眉皆白,年纪在六七十岁之间,一现身也不发话,翻身便向岭下疾逃而去。
方、秦两人见状,哪肯放过,衔尾紧紧迫上,两拨三人,便一前一后,快如电驰地追逐起来。
看样子,那白须老人对长白山一带的地势极熟,跑来分外敏捷,但见他东转转西拐拐,尽在兜着圈子,给他这么一戏弄,方秦二人已渐渐迷失道途了。
以方洪和秦寒梅的轻功造诣,俱得紫府真传,在江湖上已是一流人物。但那逃去的老头,轻功之俊,似乎不在两人之下,是以追逐了大半天,还是追他不近。
方洪见状,心下一气,脚程加紧,口中大嚷道:“寒梅妹妹快啊,我不相信凭咱功力,追那老家伙不着?”
秦寒梅应道:“是啊!务要把他追到,问明来历。”
两人边说边脚下加劲,经此一力追逐,果然生了效验,渐渐近了,刚才两下里至少相距在半里之遥,此际不过百来步而已。
方洪大叫道:“前面的老丈慢走,咱兄弟有话请教!”
对方似乎慢下脚步,这一来,两下里相距更近了,只三十步左右,猛可里,对方那老头突然回身,双手用劲一扬,只见两道光影,疾然已朝着秦、方两人面门掠到。
变起肘间,方秦二人冷不提防对方有此一着,唬了一下,扑前身形不由缓得一缓。
对方发出暗器已到,哪容怠慢。两人本能地就地上一伏,同时双剑并举,便向袭来的物事撩去。
方洪的灵龟宝剑一举,碧光闪闪,觑准来物,发劲一劈,但听铿锵清脆一响,那乌溜溜的物事已给劈中,堕落当前。
原来是一颗碗口大的铁丸子,乌溜溜地光可鉴人,这种丸子,正是惯常江湖卖艺的人所弄那一种,如何可以当做暗器。
方洪不禁哑然失笑,及其拾起定眼细视时,心中登时一震,但见那铁丸子虽经自己剑劈,兀是毫无伤痕。要知方洪本身功力已是不浅,普通五金经他运用内力劈砍,无不断裂当堂,何况他手里使用的是一柄稀世奇珍,削铁如泥的灵龟宝剑呢?
这丸子显然不是凡品,方洪摸摸捏捏,已然明白,赫然是五金之英。这种五金之英,当年桑龙姑就把来羁困史三娘。目前不把在史三娘腰际链的那半截短链,正是这种似铁非铁的物事。
方洪心下不禁大惊,因为五金之英,天下除了八荒一派中人,才知冶炼,莫非当前这个老头,也是八荒中人不成?
且休管方洪心中怙疑不已,话说那老头两手发出两般暗器,一取方洪,另一取秦寒梅而来。急切间,秦寒梅手中青钢剑也是朝前一撩,结果却与方洪大异其趣,但听得嗤的一声,剑尖所到,戳到的竟是一页兽皮,并非什么五金之英的丸子。
那页兽皮,斑斑点点,分明是金钱豹子身上的东西。秦寒梅随手一挽,便把那块兽皮甩了下来,擎到眼前一看,咦,竟是一张地图。是一张长白山的山势形势图,里边每峰每峦,一坡一岗,甚是详细分明,把它来作游览指南,大有用处。
话说当那神秘老头两手扬出一丸一图的同时,口中哈哈笑道:“好小辈,连老夫也敢追赶,给你这张地图也罢,休要迷失道途!”
待得两人看清楚自己打下来的暗器,一阵扰攘过后,再抬头时,对方已经不知去向,要追也无从追起了。
方洪怅然若失,叫道:“寒梅妹妹,真怪,这老头是八荒中人,你可曾听过八荒中还有什么遗老未死的?”
秦寒梅没有料到方洪劈下来的是一颗丸子,听了好生奇怪,反问道:“洪哥哥,你怎生知道那老头是八荒一派的遗老?”
方洪且慢作答,把那颗乌光闪闪的丸子递给秦寒梅道:“妹妹你瞧,这是什么东西?”
他心中奇怪,分明对方射来两般暗器,难道秦寒梅所打下来的和他不同?
这个谜顷刻便已给打破,但见秦寒梅接过丸子,在手中秤了秤,惊道:“这不是五金之英么?那老头用这东西打你?怪啊!他掷给我的不是这个,是一张地图!”
方洪一怔,忙问道:“什么地图?”
秦寒梅又把那块豹皮递给了方洪,方洪一瞥惊道:“此图乃是魔宫故物,听说一度落在赤炼人魔手里,怎会给那老头取去?”
不错,当年赤炼人魔上长白山绝顶,妄图偷窃魔宫秘笈,不料迷失路途,竟至如疯似狂,撕掷“六合神掌秘笈”,这块豹皮正是那册秘笈的册面,在无意中发现这幅地图,救了那魔头一命,后来赤炼人魔不自量力,私掘老怪布下伪冢,中毒烟,为阴阳妪救下山去,那块豹皮遂失踪迹,不料辗转入于这位神秘老人之手。
方洪适才所探那口古墓,正是当年赤炼人魔到过之处,而在古墓中袭击方洪的那阵毒烟,当年赤炼人魔恰曾着它道儿,事隔十余年,迄未消失,足征老怪机关厉害。
方洪一经琢磨,心头大亮,这些事他早已耳闻,前后一贯通,已是恍然,心中不迭暗叫侥幸。
琢磨一过,方洪把那块豹皮放进囊中,怔怔地对秦寒梅道:“妹妹,咱们回去罢!”
秦寒梅点点头,两人才开步走,只觉山迷路陌,不知所之。大抵刚才只顾追逐那老头,忘掉了认路,两人转啊转,还是转不出端倪来。
方洪心中微微一震,不得不自囊中掏出那地图来,口里说道:“好险,咱果真迷了路啦,唉,那老头见识不弱,早就料我们会迷路,看他把地图送给我们,心肠倒忠厚!”
两人参看了一会地图,再四望各处山头地势,不由微吃一惊,原来这儿距离天池竟然两百多里,幸亏这张地图,否则越行越远,说不定要到高丽国境。
当下,两人乃小心翼翼,依着地图所示路径,摸索而走,两个时辰过后,已然回返阴阳魔宫。到了宫里,方洪检视行囊各物,多了一张地图,却少去三颗“龟凤三灵丹”,这种丹丸乃花门至宝,方洪辗转自紫府宫的人得来,专治蛇毒,这时才憬然大悟,自己在墓中能避过那阵毒烟,安然无恙,全靠三枚龟灵丹,看来那毒烟乃是用蛇毒制炼成的了。
隔了一天,方洪因心中有事,乃偕秦寒梅急急下山,没有多久,已经抵达山东地界。此时已过暮春,仲夏将降,桂子飘香,龙舟鼓催。
方洪因景怅触,心中蓦地一醒,寻思道:“过了半月便是端午,本门与天姥南家子弟比武之期正是约在五月初五子时。本门弟子只得二人,怎生抵敌对方五人,若我不及时赶到,师妹秦九凝势必败落无疑,岂非坏了赤城百年令誉?”
他把心事告诉秦寒梅。秦寒梅沉吟道:“据我所知,南家兄妹五众,南浩南琴南玲三人倒也罢了,那南雍与南芝,武功极高强,别说我姊姊独力难挡,不是我小觑哥哥,加上你也难取胜。”
方洪点点头道:“妹妹说的是,我担心的就是这一点。况且听说桑龙姑自幼便教给他们什么五魔阵法,这五魔乃阴阳魔宫著名武学,要取胜更是不易。”
他顿了一顿道:“不过,多一人总比少一人好,故此我想克日便赴天姥助阵,至于寻娘的事,容后再题,何况她老人家今在何处,咱还不知道呢!”
秦寒梅极表同意,说道:“洪哥哥说的是。嗯,我曾习奔雷剑,虽未名列赤城门墙,总算与赤城有点渊源,届时待我请准本门师傅,助你赤城派一臂之力,只要妹妹不使出紫府技业,而用奔雷神剑,岂不就顺理成章了么?”
她滔滔不绝,说得高兴起来,续道:“论理我也该助你们和对方比量。除了我曾受赤城技业这一点外,还有,一个是亲姊姊,另一个又是亲……”
说到这儿,脸颊飞霞,嗫嚅半晌,才道:“在情在理,妹妹那能袖手不管?”
方洪笑了笑道:“若得妹妹鼎力相助,愚兄可以无忧了。”
秦寒梅听了,不由发起娇嗔来,作势要打方洪,方洪东躲西闪,嘻嘻哈哈,两人俱是快乐之极。计议一定,乃相偕克日兼程赶赴东海之滨,到得他们抵达天姥山南之巅时,已逾端午子牌时刻。虽是姗姗来迟,赤城中人一见,已然喜出望外了。
且表方洪把离开宝岛经过约略说出之后,眇目妇口头上还待再责骂几句,陡听葛衣人呵呵笑道:“罢了,辛大嫂,办正事要紧,管束门人的事且缓提。喂,你等比量的事究竟怎样啦?”
耿莹儿秀眉一挑,想了想,对眇目妇道:“令徒方兄已经及时赶到,老前辈是否坚要亲自下场。”
眇目妇脸上一红,嗫嚅道:“劣徒已到,老娘自然不用出手啦。适才我不过因众寡悬殊过甚,所以才不得已出此,耿姑娘何必取笑。”
耿莹儿脸色一整,沉声道:“晚辈安敢取笑,若老前辈坚要出手,莹儿斗胆矫命,只好代龙形门认栽,拚死也不敢令小辈犯上!”
眇目妇心中一气,暗骂一声道:“好个刁泼的丫头啊!”只缘莹儿表面虽客气,而辞锋锐利,寓褒于贬,若是这般胜了,赤城怎会能有光彩?
她一气之下,哇然叫道:“唐古前辈,耿姑娘这话公道么?”
葛衣人皱皱眉,低喝一声:“莹儿休得无礼!”
他转过身去,对眇目妇陪笑道:“辛大嫂,休要着恼,就践旧约,让下一辈的人走几招耍耍罢了。”
耿莹儿待得葛衣人的话一完,倏地娇声一喝:“龙形门的弟子何在?”
南雍此时正站在她们几个人之旁,闻声拱手道:“弟子在,但请尊长吩咐。”
第二十八回:鞭险剑狂
宛如演戏一般,耿莹儿代表龙形门尊长,固是维妙维肖,南雍以掌门身份而执弟子礼,也是必恭必敬。
莹儿肃然吩咐道:“你等兄弟姊妹五人,就陪赤城门的少英雄走几招吧!”
南雍还没有答话,但听莹儿又道:“以五魔阵法对奔雷剑,不得有误!”
这其间,龙形门其余三人已然走近,南雍踌躇半晌,才道:“启禀本门尊长,本门弟子仅得四人,排不成五魔阵了。”
莹儿指一指玉箫郎君,叫道:“南宫化何在?”
但见玉箫郎君只顾笑嘻嘻,却不回话。莹儿又吆喝了一声,才听到玉箫郎君笑道:“耿姑娘且休大呼小叫,在下已经不是龙形门的人啦!”
莹儿怔了一怔,才忆起玉箫郎君夫妇自创门户的事,不由暗叫一声:“不妙!”
要知五魔阵法必须五人齐全,缺一不可,不比对方的奔雷剑,单剑独斗,双剑合璧,甚至三剑联手也无不可。
莹儿秀眉攒了一攒,对玉箫郎君道:“我也知道你已脱离原来门户,不过落叶归根,你是南家子弟,怎好袖手不管。”
她稍停,续道:“如是南玲那丫头不死,你加不加入比量,我不强你,目今魔阵只有四人,怎生排成,是以非你加入不成了!”
玉箫郎君笑道:“在下加入也不济事,我没有学过蛇鞭这门功夫啊!”
他侃侃地说下去道:“在下这番赶来天姥,凭良心说,实在不是来找人打架,前代遗下过节,委实不该由后人来了结。”
玉箫郎君说到这儿,忽对葛衣人笑道:“唐古前辈,你说是不是,依晚辈看,除了赤城派在场尊长外,恐怕没有一人愿意打这场不光彩的架,不信,可问一问对方看看?”
兀是不愿Сhā手,反而劝说各人,休要因此永结仇怨。方洪与秦寒梅二人心中纳罕,想道:“这贼子怎地全改变了心肠,他何时恢复健康?”
要知当方、秦二人离宝岛时,玉箫郎君尚陷痴呆之境,他去恶为善的事,两人并不知道,是以颇觉诧异。秦寒梅偷偷地扯了方洪一下衣袖,悄声道:“洪哥哥,你看那贼子,竟然前后换过一个人,这是什么缘故?”
方洪也是不知就里,惟想起花妖的故事,笑道:“哦,也许他也变好人啦,休要唠叨,且听唐古老前辈卓裁!”
秦寒梅想了一想,努起小嘴道:“他不斗,我偏要和他斗一斗!”
显然当前这小妮子,宿怨未消,话才出口,方洪吃了一惊,要待拦阻已来不及,但见秦寒梅倏地站起身来,对她师傅行了一个礼道:“徒儿有个不情之请,伏恳恩师俯允则个!”
葛衣人楞了一下,皱眉问:“什么事?”
秦寒梅答道:“徒儿在未投师门以前,乃是赤城一派支脉,蒙业师镜湖老前辈以奔雷剑法相授。虽不列赤城门墙,也属赤城晚辈。兹赤城与别派较量武功,徒儿义无二顾,理合助拳!”
葛衣人万万料不到秦寒梅会说出这样的话,场中各人皆望化干戈为玉帛,独此不肖徒却欲以星星之火来燎起战端。
他还未答话,已听眇目妇桀桀大笑道:“南宫化,你听着好啦,谁说除了老娘爱打架,再没有人肯出手,嘿嘿,此刻连紫府中人也来抱不平啦!”
这几句话说得当真满了,连转圜余地也没有。葛衣人懊恼地想道:“寒梅这孩子生性平和,怎地忽然爱起打架来?”
一琢磨心中恍然,知道必是为了对玉箫郎君宿怨未解之故,他本拟呵责阻止秦寒梅,但继而一想,觉得她刚才一番话不无道理,她原就是赤城旁支传人,助赤城一臂之力,于理也合。
他不由地长叹一声道:“罢了,你这丫头也起杀心,当真孽障!”
秦寒梅眼见师傅已经默许,心中一喜,刷地一响,青钢剑已然脱鞘,拉起方洪便往场中闯,嘴里说道:“洪哥哥,咱下场啊,怎地怔怔不动?”
方洪点点头,灵龟剑已然绰到手中,才一扬便见碧光彻照,偕着秦寒梅冉冉已下场心。
此时,秦九凝见方洪和自己妹妹俱已现身,不待吩咐,也把银蛇宝剑亮出,蹑尾跟下。三人已然鼎足而立,各亮招式。每柄剑的剑锋均指向天上,一模一样,这一式正是奔雷剑中的起手“一柱擎天”的剑招。
三剑一并举,陡闻雷声隆隆,贯耳欲聋。只待对方出场排阵,便与较量。
葛衣人一瞥,不由暗自点头,赞道:“奔雷剑果然不凡,三元联剑,足与五魔阵抗衡了。”
不错,秦家姊妹和方洪犄角而立,所采态势,正是剑术中三元阵势。
这三元阵剑势与昆仑派的三才剑阵并无二致,乃习剑术的人所共熟习。须知学剑,固以一剑为主。不过若碰上结伴拒敌,就得讲究阵法了,这不过是基本剑术而已。是以有两仪,三元,四象,五魁,六合,七贤,八仙,九子等等阵势,如过九人,则自以上九势加减变化运用,这样纵然人多,才不致淆乱。
耿莹儿看了三人一眼,回眸对玉箫郎君笑道:“南宫化,你愿意眼巴巴看着本门五魔阵法排不成么?”
玉箫郎君眼见对方竟先下场,咄咄迫人,心中也是微微有气,傲然道:“耿姑娘既代我娘行事,有所驱策,在下安敢不依。哈,在下倒想凭两只破袖子来领教领教赤城的少侠们三元剑阵,却不想加入什么五魔四魔!”
语才歇,已听方洪戟指骂道:“贼子,你想单独斗咱三人?”
玉箫郎君道:“我又不是龙形门的人,又不知五魔阵怎生打法,就凭一点微末之技来领教各位如何?”
方洪剑眉一挑,且不作答,回顾秦家姊妹一下,吩咐道:“以咱三人联手合斗这贼子,虽胜不武,徒得以众暴寡之诮,两位妹妹且退,徒愚兄一人来收拾这畜牲!”
秦寒梅余恨未已,争着道:“洪哥哥,不,待小妹来!”
两师兄妹争着要斗玉箫郎君,只有秦九凝冷冷不言不动。但见玉箫郎君一长身已到三人当前,笑嘻嘻道:“喂,你们究竟谁要来打架,哈,一起上来也无妨碍!”
方洪手中剑一撒,倏地变招,口中骂道:“好贼子,看剑!”
雷声隆隆之中,他已然使出了一招龙腾六合,直取玉箫郎君身上砍到。
秦寒梅手中剑一挺,呼呼舞着,顷刻间化为八面风雨,同时打到,竟然是双剑合璧。
玉箫郎君夹在一片剑气弥漫之间,兀是不惧,左袖倏地—扬,拍地一响,便朝方洪寸关尺脉之处拂到,右袖横飞,硬扇秦寒梅递来剑锋。
但听一声裂帛,方秦二人手中宝剑已把玉萧郎君一双衣袖割断。
玉箫郎君心下一凛,方知自己的武力尚未尽复,只这一招,已然败落,哪堪再斗,正思撒身疾退,但已给对方两人的剑气紧紧笼住,脱身不得。正焦急间,陡闻金铁交鸣之声迭起,同时方洪与秦寒梅声声惊叫,各自回身撒步,自己竟是安然无恙,想来场中必有人出手相救。
玉箫郎君起初以为如果不是本门兄弟们出手,必是莹儿和唐古拉铁两人中任何一个相救。讵料当他定睛时,不由大出意外。救他的人赫然竟是同时下场的秦九凝。
但见秦九凝脸色凝重,叫道:“师兄,妹妹休要造次,南兄台不是歹人!”
“兄台”两字出自秦九凝之口,其中无缘故?方洪怔了一怔,正待说话,陡然眼前彩影一闪,半空里掉下一个穿着红衣的女人,来人身未到话先发,哀然呼道:“赤城派二位少侠,休要伤我夫性命!”此人不消说也知是秋娘了。
就在此时,方洪本门尊长眇目妇开腔啦,但听她叫道:“洪儿、秦家姑娘不可卤莽,此人杀他不得,本门和他并无过节!”
显然眇目妇记恨的是桑龙姑,对史三娘还要给几分面子,南宫化既是史三娘的亲生儿子,眇目妇不便为难他了。
她却不管南星元家事已经解决,两妇所出子女已无分彼此了。
方洪惊疑交集,指着玉箫郎君叫道:“奶奶,师妹,这等衣冠禽兽,武林败类,不把他废了,留之何益?”
眇日妇与秦九凝犹未答话,已听葛衣人苍沉的声音响着,他低低喝道:“你们都给我停住,少安毋噪,且听老夫说话!”
因为葛衣人乃场中辈分最高人物,且身居公判,他一开腔,场中顿时静寂下来。但听他续说道:“你等这三个晚辈,委实混账,这般瞎斗算是什么?今晚是两派门人比量武功,不是乱打一场的呢!”
他沉嗓一呼道:“来,趁早划出道儿,别耽误时刻!”
耿莹儿接口道:“南宫化你技不如人,且退下也罢,待你兄弟和对方比量!”
说着,指一指南雍道:“快排五魔阵来!”
南雍双眉一蹙道:“只得四人,怎生排阵?”
耿莹儿娇笑起来,说道:“大凡阵法都可变化,枉你自幼习技,连这点道理也不懂,快,四人亦可化为五身。”
此语一出,南雍心头登时一亮。正待开言,忽听他最幼的一个妹妹,那天仙化成的南芝姑娘叫道:“哥啊,若是耍耍,倒也无妨,要是当真厮杀,唉,吓死人了,怎生可以,罢了,既是莹儿姊姊吩咐,咱兄弟姊妹怎能不依,金木水火土,土位居中,没有人也无干系,咱任何一人随时补替,分身两个方位不是行了么?”
一身分处两个方位不是没有可能,却也不易,非具绝顶轻功造诣不行,手足四众,也惟南雍南芝兄妹才能胜任而已。
顷刻之间,四人已然把身上兵刃取出,各处按照金木水火四个方位站定,只留中央土位空着。四条蛇鞭,昂扬吐舌,熠熠生亮,看去气派不弱。
五魔阵勉强排成,耿莹儿留神注视半晌,对眇目妇笑道:“老前辈请了。”
眇目妇一长身,便已自座中跃到斗场,竟是亲自前来督师。但听她喝道:“本门弟子,怎地呆着不动?”
非是不动,而是刚才打玉萧郎君时乱了心绪。玉箫郎君夫妇见道儿已经划出,正待回座,静坐观战。
陡然间,但见秦九凝银蛇剑倒提,把剑柄朝她妹妹左手里一塞道:“妹妹你用这个,姊姊折枝代剑就是。”
秦寒梅默默无言,接过她姊姊宝剑,右手一扬,便把自己那柄青钢剑远远抛去,却是一柄断剑。玉箫郎君心中憬悟,才知刚才那阵金铁交鸣声中,秦九凝为了解救自己危困,已然把她妹妹的青钢剑削断了。
玉箫郎君落落一笑,便已偕着妻子秋娘返回己座。但见秦九凝已然折下一根树枝,果然以枝代剑来斗龙形门的五魔阵了。
正当她折枝归队之际,蓦可里眼前白光一晃,宛如长虹投怀,不由心头一震,急滑步卸身,闪过一边,手中枝随势一撩,恰恰给她撩个正着,原来是一把宝剑。
那柄宝剑来势虽然迅疾,却是劲道不大,且是反弹而到,剑锋在外,剑柄朝里,分明是场中有人见她将剑赠给妹妹,授以宝剑御敌,并无恶意。
果是不差,秦九凝来剑犹未接牢,已闻葛衣人呵呵笑道:“小丫头,你的功力还未臻达可以舍剑用枝。罢了,老夫就借你宝剑一用,神招无宝剑怎可以,难显奔雷之妙了!”
秦九凝把剑擎起一瞥,但见剑身白赛吴盐,凛凛生寒,锋利无俦,吹毛可断,剑首古色斑斓,刻着“太阿”两个篆字,才知是一柄上古留下的有名宝剑。
列位看官谅也记得,做书人在第八集中曾写过当年剑魔在括苍山太阿观之内,打败昆仑三子,夺得倪德居与真玄道长那两把“太阿”、“银泉”宝剑,踌躇满志,闯荡湖海,其后在镇江城内遇逢赤炼人魔,且着了他那六合剧毒,复冤家路狭,再遇桑龙姑自长白归来,结果夺来两把宝剑,易手桑龙姑,惟在桑龙姑追逐剑魔那一刹间,宝剑忽被人盗去,盗去的人,正是这位名震武林的紫府宫掌门唐古拉铁,顺此交代。
秦九凝接过宝剑,裣衽一笑,俏声叫道:“谢老前辈关注!”
语讫,便已依位而列,和妹妹寒梅,师兄方洪,列成犄角之势,各举剑朝天。
南雍蛇鞭一扬,呼地一声急窜土位,叫道:“赤城列位请了!”
他这一闯,兼顾土金,顷刻之际,但见南芝身形飘飘,已然补上水位,霎时间,龙形门四人宛如花间走马,滴溜溜团团一转,果见五个身影,各据方位无缺,当真妙绝。
赤城这边自也不弱,三元剑阵既成,剑走轻灵,招式齐发,方洪剑一撒,“七巧飞星”已然展开;秦九凝倒提剑柄,倏地一挥,“风雷交作”也经亮出;秦寒梅是三人中最弱一环,此时也使出了“风雷交作”。一时间,宛如轰雷贯顶,山崩地裂,乍见威力端的无穷。
三把宝剑齐齐朝着对方四人攻到,南雍叫道:“四妹走离坎,赶震位!”
南琴一撒蛇鞭,蛇首登时呼呼而鸣,其音凄厉,犹如野鬼夜吼,身如游鱼,已然飘到震位。
她一离位,南浩迅即补上,蛇鞭一举,靡靡乐音,夺蛇口而啼。两股兵刃齐唱魔音,对方三人晃了一晃,已着魔相,魔招缓了一缓,乍见南琴、南浩的蛇鞭已然递到方洪、秦寒梅面门。
陡听南雍大喝一声道:“四妹,二弟休得用邪伤人,咱龙形门要以技取胜!”
这一喝,固然把南浩、南琴两股兵刃喝退,方洪及秦寒梅二人也是怵然一醒,顿觉冷汗浃背,急撤剑回步,闪过来袭。
百忙中方洪寻思道:“人道桑龙姑长子南雍正派,前此已会屡见不差,这番更显此人仁德兼备了。”
其实五魔阵法已经了得,魔音不过补其不足,南雍指挥同门,以技业和对方周旋,这么一来,非只龙形门舍魔音不用,奔雷剑以凌厉声威取胜之道,也无所施其技了。当年赤城山主初创这门剑法,老人心念中不外以声克声,雷为天怒,至罡至正,激发之后,魔音自消。今龙形诸子既舍魔道而不用,雷厉之声,自也难生效力了。
一合即分,两拨人稍一蓄势,又已拚上。中天雷声再起。赤城三人,剑光霍霍,剑招连绵不断,此离即补,依着三元方位,攻袭对方。
对方四子身手也自不弱,五魔鞭法既出自名家,非当小可。但见南雍冉冉身形,走干趋兑,接战对方剑招,南芝离位乍撤,已补震艮,也是矫健无论;南琴一补震艮,迅退离坎,端的合得妙到毫巅,南芝武功最妙,久羁坤位,力拒三剑,全无破绽。
鞭影如林,剑光如网,两下里宛如蝶舞花间,龙腾云端,既快且矫,令在场的人看得啧啧叹妙不已。
战到分际,南琴震艮退位,遽走离坎,空门大露,方洪秦寒梅二人一见大喜,滴滴身形一长,双剑交迫,奔雷剑中那“八面风雨”和“羿射九日”两招最凌厉的招式已然轰然展开,齐齐朝南琴攻到。
这一着既快且毒,看来南琴势难幸免了。哪知方洪、秦寒梅双剑刚到,南琴已失踪影,不由吃了一惊,陡见鞭影如林,疾向他俩扬到,两人觑得真切,对方四人中的三人,已合而为一,把他二人各处方位紧紧罩下,欲抗无从,欲避不能,才知五魔阵法变化之妙,岂仅凭以魔音取胜而已。
他俩哪里知道,在对方连番移挪方位时,南雍已亮出紫府绝学,合着两个弟妹,运起干震,兑巽,离坎六爻一统之妙,反抢先机,困下两人。
这其间,未受制的秦九凝一睹花容变色,待要扬剑闯前解救,却给守在坤艮之位的南芝挡住。
秦九凝杏眼圆睁,柳眉倒竖,喝道:“快些躲开,好让姑娘过去!”
南芝面带诧然,笑道:“这位姊姊好凶,咱只闹着玩,何必认真?我担保哥哥姊姊们不伤洪哥哥和那位姊姊便是!”
语音温馨悦耳,不像对敌。要知南芝与方洪感情本来深厚,加以苗金凤和她简直有母女之情。在南芝的心目中怎会把赤城派三人当做敌人呢?
秦九凝听而不闻,手中剑一搠,“七巧飞星”一式斜斜已经砸去。南芝秀眉微蹙,想道:“这姊姊恁地不讲理?”
脚下三爻六变,同时蛇鞭迳朝外递,秦九凝顿觉腕间一麻,宝剑险些脱手,这一唬非当小可,冷汗遍体,一翻身,亮开“|乳燕投林”轻功,便已反身飞逃了。
南芝也不追赶,才回头,已与方洪、秦寒梅两人碰个正着。且说方、秦二人来本正为坤艮之位有南芝把守,硬闯不得,烦恼异常。而南雍等三人漫天鞭影已到,焦急万分。忽见秦九凝闯到,和南芝交起手来,正是有隙可乘,忽自鞭影中撤剑疾退,便拟自坤艮之位走脱,哪知他俩才闯到,秦九凝已然败落倒退了。
方、秦二人闯到时,恰好南芝回抵坤艮方位之上,堵个正着。
南芝一见方洪,笑嘻嘻地道:“洪哥哥请便,我不拦你!”
便已闪过一旁。
方洪一睹南芝那天真无邪神态,心中戾气,登时消失了一半,拱手道:“多谢芝姑娘相让之德!”
一腾身已偕着秦寒梅自南芝身畔游闯开去,才脱掌握,骤听方洪大声疾呼道:“奶奶,弟子技不如人,已经认栽了,但凭处罚!”
秦九凝也叫道:“奶奶,咱三人全翻跟斗啦,这场比划,本门输了!”
秦寒梅因不是赤城嫡传弟子,只是轻描淡写,按照武林助拳规矩,向眇目妇告罪道:“晚辈不自量力,拖累贵派栽败,抱歉至深,尚盼谅宥!”
语毕已然退回本门尊长之旁。可也怪道,照说较技败落,如不是羞愧欲死,必定愤怒难抑,但看方洪等三人,神气悠闲,似乎胜负无关宏旨,只是轻描淡写,三言两语谢过便算。
眇目妇一睹这光景,连肺也气炸了,怒喝道:“两个不肖徒,都给我过来!”
方洪与秦九凝面无惧色,慢慢而走,到得眇目妇跟前,也不下跪请罪,只肃立一旁,行个常礼,口中称道:“奶奶呼唤,有何见谕?”
眇目妇单眸遽张,棱光夺眶激射,又是一声断喝:“不肖徒,你等知罪么?”
秦九凝答道:“技不如人,非战之罪!”
竟然出言顶撞,那还了得。同时也出师徒应对常规,想来方、秦这两个孩子心中对他等师门,已存大大不敬。这话一出,不只眇目妇暴怒如雷,场中其余诸人,也均错愕不迭。
但见眇目妇脸色由红而青,由青而白,双掌一错,破口大骂道:“畜牲,老娘不把你等毙了,如何能消心头之恨!”
一长身,两掌陡飞,左掌呼的一声打向方洪天灵盖,右掌疾按秦九凝的前胸。以当前这妙目妇功力,若给打中,必定重伤身死无疑。
葛衣人远远一见,心下大惊,喝道:“辛大嫂有话好说,这般教训徒弟不合。”
正待飞身上去阻拦,哪里还来得及。正当此千钧一发之际,方洪脚下三爻六变,一挪步已经闪过。秦九凝不曾习紫府绝顶轻功步法,要躲闪倒没有方洪那般容易。
忽地里,但听一声龙吟,这丫头居然亮出太阿剑,公然背叛师门尊长。
秦九凝绰剑在手,一抖动,“八方风雨”招式已经打出,撩向她奶奶的手腕间去。
这一着,竟是拚个两败俱伤,如果眇目妇不顾一切,将掌按实,秦九凝固然要受重伤,但她自己一只右掌也必给削掉无疑。
眇目妇乍觉腕际生寒,掌未用实,已然急撤,气得口中哇哇吼叫道:“反了!反了!”
一撤掌,变招换式,第二、三招已然递到,秦九凝给逼得连连倒退。幸好此时的秦九凝,功力已是不差,虽不及她奶奶,尚可支撑一阵,在十招八招之内,勉强应付得来,何况她手里所拿的是宝剑,眇目妇不无忌惮,消长之下,一时间眇目妇也便拿她没法了。
秦九凝剑光霍霍,雷声隆隆,竟用起本门技业拚死来抗拒本门尊长了。
她边抵御,边娇声呼道:“师兄快些亮出招子,双剑合璧,清理本门败类!”
方洪虽入赤城之门,一来未曾正式列入门墙;二来平生习技庞杂,原始业师乃是爷爷镜湖老人,对赤城印象不深;三来入赤城门后,所遇尊长,尽是一些不近人情,迹近疯子的人物,心中早已不服。是以适才眇目妇出手时,他不甘无辜受责,不期然亮出紫府宫步法闪过。
及至眇目妇和秦九凝交起手来,方洪心中对本门尊长虽无好感,却对这位师妹公然动手和本门尊长打架,大感不满。这其间一听秦九凝的叫喊,心下不由大惊起来。
一惊过后,但见方洪脸色一沉,喝道:“师妹好大胆,奶奶纵有不是,你躲开好了,怎好和长辈动手,这岂不落得一个背叛师门之罪了么?”
秦九凝又是一声哀叫道:“不,我没有背叛师门,我只是为师门清理门户,背叛师门另有其人,她正是奶奶此人!”
这番话说得更奇,方洪心中好生困惑,却是不敢妄动,偶举头朝眇目妇望去,但见了奶奶面上青一块白一块,非常难看,不只气极怒极,且羞愧之色暗蕴,双掌招式加紧,直迫得秦九凝节节倒退。
秦九凝武功虽俊,和她奶奶相较起来还远,眇目妇一迫紧,登时手忙脚乱,险象环生,剑光也同时暴敛,看看便要毁在奶奶掌下了。
秦九凝急得又是一阵大呼,哀然叫道:“方师哥快啊,怎地不动手?”
方洪正踌躇间,忽瞥眼前身影一闪,已见一人如飞掠到,来人手持宝剑,一到当前,迅即加入打斗,使将开来也是奔雷剑招。
他定睛看时,才知奔到助拳的是秦寒梅,大抵这小妮子姊妹情深,目睹姊姊处境危险,性命安危在乎顷刻之间,便也顾不了什么门派,一投身便与姊姊合斗眇目妇。
危急间,秦九凝忽睹自己的孪生妹妹Сhā手助战,不由精神陡长,剑势一展,“八面风雨”,轰雷声中,已然恢复旧观。秦寒梅手中一柄剑也不慢,“龙腾六合”精妙剑招也已亮出,双剑合璧,果见威力,霎忽之间便把眇目妇如疯似狂的掌势抑压下去。
论当前这两个女孩子在奔雷剑术上的造诣,秦寒梅因技出旁支,自是较逊一筹,剑招运开,没有她姊姊那般辛辣老练。
正战间,眇目妇已瞧出秦寒梅技业较弱,心下一转,顿时有了计较,便思以单个击破之策来制服当前两人。心念既定,趁着秦九凝撒剑变招之际,陡然运掌如风,硬生生把她迫过一隅,足跟乍旋,身形蓦地暴长,展眼已朝秦寒梅身前翻到。
眇目妇身形未稳,掌招已发,呼呼两声,快如飞星,上打对方天灵,下按丹田,两手之势,恰如一个大弧形,这招正是赤城嫡传武学“旋风掌法”中的“渔翁撒网”一式。变化繁复,精妙绝伦,乃是以静制动,只要对方一动,必定着了道儿,以致败落。
这其间,秦寒梅手中剑正使到“七巧飞星”一式,乍见对方掌势,心中暗叫一声:“不妙!”所有门户,悉为封死,要变招避过可不容易,登时唬出一身冷汗来。
说时迟,那时快,秦寒梅一急之下,竟急出计较来,手中剑猛地一撒,先护顶门,左袖陡然一扬,怎是舍剑用袖,使出本门的八手神功来。
霎忽之间,眇目妇乍觉眼花一阵缭乱,忙不迭撤式旋身,疾然倒退。再定睛看时,秦寒梅已身如游鱼,斜斜滑开丈许。
要知秦寒梅在奔雷剑上虽是造诣不深,但她却是紫府弟子,紫府技业,岂泛泛可比,这番舍剑用袖,一招“飞虹惊电”的精妙袖招,便已解救困厄了。
这其间,方洪乍睹秦寒梅投入战团,已然不假思索,手中宝剑一横,便也Сhā手打斗。眇目妇给秦寒梅那招“飞虹惊电”迫退之后,心中不由微微一震,自忖道:“唉,我倒胡涂,忘掉此人乃是紫府门人,有此人横加Сhā手,看来要擒那小丫头委实束手!”
寻思未定,骤闻风吼雷厉,响自耳畔,心下怵然一凛,定目看去,方洪与秦九凝已双双掠到,剑光熠熠,挥洒生寒,齐齐攻到。
秦九凝招招辛辣,着着狠毒,用的全是奔雷剑中的精妙招数;全不顾对方是自己本门师长,方洪用剑较慢,处处留下余地,只顾迫着他奶奶停手罢斗而已。
眇目妇心中哀愤难宣,一浮躁便险象乍现,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勉抑怒火,慑镇心神应付,见招便拆,见式还式。
三式才过,秦寒梅已然去而复返,一柄银蛇宝剑,使得如苍龙乱云,寒鸦戏水,端的凌厉迅疾。须知方洪、秦九凝双剑合璧,已见威力,再加上秦寒梅,三元之势已成,眇目妇纵然勉强抵挡得住,要操胜算,已是梦想了。
这么一来,形势大变,也大出众人意料之外。本来赤城派门人今天是以奔雷剑术来和别人较量,不料一变而为合斗本门尊长。
前后不过二十来招,眇目妇已给笼罩在三人的一片白茫茫剑气之中,虽无损伤,已是险极危极的了。
陡然间,但听一声苍沉断喝:“你们都给我停下手来!”
话声才落,那喊话的人,已如旋风般一晃便腾入那片茫茫剑气之中,袖招起处,已把赤城门三个晚辈迫开,解救眇目妇倒悬之急。
究竟赤城和龙形两派怎样了结前怨?赤城派师徒之间为什么生出乱子?下集自有分解。
第二十九回:纯阴大法
三个晚辈同时惊呼疾退过后,已听那人大声骂道:“你等三个小辈,联手合击本门尊长,这算是什么?”
斗场中腾出空隙处,已影绰绰地兀立一人,手捻长髯,满面愠容,尽向赤城三个门人瞪眼。
但见眇目妇脸色青白,站在一旁大叫道:“反了,反了,唉,想不到本门不幸,竟出了如此大逆不道的畜牲来!”
又叫道:“唐古前辈,你来好极了,给咱主持公道,治一治两个畜牲欺师灭祖之罪!”
此语出自眇目妇之口,已见威严尽失,自己竟拿二个门人无法,要借助别人之力,岂不愧死了么?
方洪一时间怔怔呆立,开腔不得,秦寒梅也是噤若寒蝉,不敢做声,只有秦九凝哀声大呼,道:“老前辈别听她胡说八道,她已不是赤城门的人,赤城一派决无此无耻之徒!”
葛衣人听了一楞,皱眉问道:“九凝,分明是你等联手,以下犯上,还敢含血喷人。辛大嫂是赤城叛徒,哈哈,这话怎说?”
方洪此时也感内疚,搭腔叫道:“师妹,我知你不是个随便诬蔑师长的人,不过,你得说出原委,唐古老前辈才好为我等主持公道!”
这个豪侠少年人,适才毅然出手,乃是解救两位师妹,不致被他奶奶所伤,并无意与本门尊长为敌,一经葛衣人出面喝止他心中着实唬了一跳,如果秦九凝无故纠众,合殴师门尊长,这项罪状可不小啦,即眇目妇莫奈伊何,自有武林前辈高人出面,代为清理门户,这第一来,自己也有干系了!
是以不由他不暗暗焦急,一叠连声,催促秦九凝把原委说出。
葛衣人点点头道:“洪儿说的是,九凝你便把原故说出来罢,待老夫为你等调停调停,万事以和为贵,怎好随便动刀动枪,朋友且如是,况尊长耶?”
一旋首,瞥了秦寒梅一眼,目中精光激溢,秦寒梅的目光恰好与其师尊一接,心下一凛,已听葛衣人勃然骂道:“你这丫头给宠坏了,你有多大本领,别人的事要你来横加Сhā手?”
秦寒梅低首不语,葛衣人喝道:“还不快些给老夫站过一旁,听候发落?”
师尊既如此说,秦寒梅哪敢回话,一迳儿已退到本门座席之中坐下。秦寒梅退下之后,又听葛衣人催问道:“九凝,怎么还不开腔啊?说罢,你纵有不是之处,老夫也为你想个办法。唉,你这孩子素来行事正直,好端端地今晚恁地如此荒谬?”
久久,仍未见秦九凝开腔。这孩子心中也着实矛盾异常,适才只为给眇目妇迫得紧,怒自心生,是以才出手相拒,她非是个不爱师门的人,若把她奶奶不是抖出,则赤城英名扫地,但事已到了不得不抖出的地步,因此才煞费思量,踌躇不决。
葛衣人耐心等待,在他心意中,蠡料眇目妇必曾做过对本门不起的大逆不道之事,否则,谅秦九凝也不敢信口胡诌,秦九凝敢于公然反叛,其中岂无缘故?
他偶然朝眇目妇望去,但见这妇人俯首及臆,木然无甚表情,已然陷入沉思,脸如死灰,益发觉得秦九凝的话不假。更是一叠连声,不住价地催问了。
秦九凝头一抬,目中泪光莹然,可知她心中蕴藏着莫大悲恫。展眼间,但见她脸现毅然之色,哀声叫道:“罢了,唐古老前辈听禀,待晚辈把事情说出便是!”
然而,她还没有开口,已听得眇目妇颤声疾呼道:“你,你这个丫头就不顾本门颜面,就不顾你师尊危在旦夕,要把我赤城百年清誉毁啦!”
秦九凝欲言犹止,眇目妇此一嘶声大叫,在场诸人心中已经放亮,方洪急急接口道:“奶奶,本门的事最好自己商量解决,不须劳动唐古老前辈,就请奶奶先恕咱师兄妹二人不敬师门尊长之罪,再行寻求解决之道。至于师妹的话,不说也罢!”
也亏方洪灵机一动,处此进退维谷的尴尬场面下,忙着拿言语来给奶奶遮羞解窘。
可是,方洪的话才落口,陡闻哗喇喇一阵乱响,起自不远林间,随着桀桀怪笑之声又起,听得眇目妇心头大震,笑声才歇,林间已闯出几个人来,如飞似地奔到当前了。
葛衣人首先欢然呼道:“史姑娘来了,赤城门的事更好办了!”
不错,阵风也似地掠到当前的三个人,正是史三娘、苗金凤和朱洁馨。
史三娘的突然现身,眇目妇固然心中大为震动,秦九凝也觉难过异常,因为史三娘一到,她的心事就难隐瞒下去了。
史三娘甫到当地,已然振吭大呼道:“什么不说也罢,唐古公子,老娘这番回天姥来,也正是为了赤城山一派的事!”
葛衣人笑道:“是么?这般说,九凝没有胡说八道啦!”
史三娘不答,目光灼灼地尽向眇目妇脸上盯着,半晌才道:“怎会胡说,这件事是老娘亲眼所见,亲耳所听,还会诬陷辛大娘子么?”
事情越来越复杂,葛衣人不由眉心紧皱,重复地说道:“究竟是什么一回事呢?史姑娘、九凝,你俩要把事情抖出,老夫才好做主意啊!”
史三娘冷冷回答道:“当然罗,我们本来正往东南赶道,追踪耿仲谋那一伙,路过东海之滨,知道赤城一派在与本派子弟比武一了之后,必定发生事故,是以赶来,果然不出老娘所料。”
此语不虚,当日史三娘在白山黑水之间和剑魔夫妇师徒分手后,得龙蜃帮耳目之助,获悉耿仲谋一行人采道东南方向而行,乃偕朱洁馨、苗金凤二人,跟摄而下,到得东海之滨时候,史三娘遥遥望见天姥山影,心念怦地一动,想起今天乃本门与赤城派中子弟比武之事,因为这段恩怨,非同寻常,绝非在技业上分高下便可解决,且顾虑到眇目妇濒行时,说出“已有了主意”那句话,恐她二十年前之约一完,便要把秦九凝毁了,然后自杀,是故,乃连夜赶来天姥,到达时,比武之事已毕,却见赤城派三后辈在和眇目妇对垒。她先不现身,只躲在丛林之处窥视,直到这时才露脸而出。
葛衣人的话一落,史三娘指指秦九凝,叫道:“丫头,说啊,怎地还不说呢?有老娘在此,谁也不能害你,尽管说出便是。”
忽听眇目妇大声叫道:“史前辈且休相迫,晚辈知错了,还望看在敝派祖师面上,待救治好了源鸣伤残,晚辈自当负荆请惩,但凭武林前辈公议治罪!”
葛衣人一听,也不便迫问,双眉一挑,冷冷道:“原来曲在辛大嫂子,嘿,这就太不该了,既然自己不是,便不该力迫九凝,幸亏……”
说到这儿,只见耿莹儿自座中走出,慢慢地到了史三娘之前,施礼道:“史前辈你既来了,代掌权职的事已毕,所托幸不辱命,今且告罪退出。”
史三娘龇牙一笑道:“烦累你了。”
当下,莹儿便待回归己座,才走两三步,忽听史三娘叫道:“莹儿慢行!”
莹儿嘎然止步,回眸笑问道:“史前辈尚有什么吩咐?”
史三娘沉吟半晌,才道:“你可知道中了八骏一派毛针救治之法?”
莹儿摇摇头,笑道:“不知,史前辈可是为了救治辛大侠伤残之事么?”
这一问,表面看来也颇多余,要是莹儿有医治剑魔之疾的本领,也不用史三娘问她,她早已给剑魔疗治了。
可是,史三娘却别有领悟,这一问其实藏有极大意义。
只见她喃喃自语道:“我想,你一定晓得医治毛针所伤之疾,嘿嘿,你只是不自知罢了。”
众人一听大奇,葛衣人心中一喜,正待追问缘故,但听史三娘絮絮不休地说下去道:“罢了,辛大娘子玷辱本门清誉一事慢提也罢,先救好源鸣这小子,由他来出主意受束自己妻子才是道理。”
说了一大遍,兀是没省说出莹儿为什么会医治剑魔的道理。
莹儿心中不耐烦,问道:“史前辈要教晚辈怎生医治辛大侠,但请说出,能做得到的,莹儿无不尽力。”
史三娘不答,举目环视场中一匝,目光落在眇目妇身上。对她道:“请辛大娘子把辛大侠扶出场来,老娘自有计较!”
眇目妇心中悲喜交集,哪敢违拗,应道:“谨遵台命!”
语讫,已然返身回到精舍,果然把垂危晕厥的剑魔搀扶到场中来。史三娘又吩咐将剑魔安放在一面平滑光亮的大石头上躺着,然后对莹儿道:“在关外时,我曾给辛大侠诊视过伤势,且用过真元为他疗治,迄不奏效。后来才想起他所中的毛针,并非老娘的混元一气功的真火所能治疗!”
语至此,秦九凝与方洪双双惊问道:“莫非那些毛针用剧毒淬炼而成,非武功所可济事?”
两人一发话,葛衣人不禁暗自点头道:“我早就料到这两个孩子并非不爱师门,他俩敢于公然出手反叛尊长者,一定是如九凝所语,辛大嫂子在行动上,已离师叛道,不能称为赤城门人了。”
正嘀咕之际,复闻史三娘说了下去。她先摇摇脑袋,然后才答复方、秦二人所问。
她道:“那又不是,八骏祖师也是武林中正派宗主,岂阴阳魔宫主人可比,用毒伤人,乃下三门行径,他老人家断不屑此。”
顿了一顿,续说下去道:“毛针伤人,所以如此厉害,全缘两点:一是该针虽微细如毛,性能却是极热,是以被射中的人,便宛如火毒渗体;二是打这种毛针非普通武林中人所能,要用武林独一无二,八骏门的‘分水犀内元真修’心法,这种心法与阴阳魔宫的混元一气功仿佛,俱是奇热难当,是以老娘方自莹儿姑娘身上想出了救治之法来了!”
话犹未了,但听莹儿憬然叫道:“史前辈,你的意思是要莹儿用纯阴大法去为辛大侠救治?”
史三娘颔首道:“不错。老娘以为除了八骏本门对这毛针解药,只有纯阴大法还可试试,余外别无办法可以救治了。”
耿莹儿笑了一笑,道:“史前辈,好歹待晚辈试一试,辛大侠吉人天相,着手成春,也未可料。”
话既毕,慢慢地朝着剑魔卧处坐下,伸出纤纤柔荑,运气丹田,便待运出纯阴掌来点剑魔身上要|茓。
就在这一刹,忽地,莹儿阔阔的大袖中,飞出一件物事来。那东西乌光闪闪,去势如矢,未瞧清楚,已经抖上半空。
莹儿来不及运出纯阴掌劲,已自惊呼道:“玄玄子,唉,这畜牲要逃跑啦!”
这飞出来的东西,一点也没有错是玄玄子,玄玄子快逾电驰,一抖便离地十丈,原来这畜牲本已驯服了的,一直躲在莹儿袖中,听候驱策,只缘玄玄子最怕纯阴大法,此物既通灵,故莹儿才运劲,它已察觉,生怕给主人的寒岚所伤,乃急急逃避。
莹儿声发人起,随着一跃到了半空。她轻功本已臻炉火纯青,怎耐玄玄子是神物,虽衔尾而追,却是追它不到。
她一急之下,自忖道:“若给那畜牲走脱,天火那场辛苦岂不是白费了么。以后怎生为各人疗治伤残?”
竟是人急智生,掌一扬,纯阴大法掌劲已经遥遥击出,打的竟不朝在疾飞中的玄玄子,而是斜斜侧面。
说也奇怪,纯阴大法一打出,那神物果然去势缓了一缓,轻飘飘地落到地上,连腾连仆,辗转哀鸣,似在求饶。
此时莹儿已经追到,娇叱一声道:“畜牲,还不快快回到袖里?”
叱喝一落,那玄玄子果真乖乖地飞上莹儿臂上,蜿蜒钻入阔袖之内,犹作哀鸣不已。
这其间,但听葛衣人一双丑女已叠声喝彩起来,叫道:“妙啊!姊姊当真妙极,若非如此,那畜牲怕已逃去无踪了!”
原来刚才莹儿运用阴劲不打玄玄子,只遥遥侧击的缘故,只是给它一种警告,要是当真打实,虽不给那畜牲逃脱,可能将它打死,或打至重伤,|Qī|shu|ωang|岂不是得物无所用了么?
是以才采此法,玄玄子不愧神物,乍感寒岚并发,已明厉害,及至觉察自己无恙,始知乃主人手下留情,怎敢再向前逃,故一落地便连连跳跃哀鸣,求它主人不要动手伤它。
一双丑女的话才落,但闻莹儿袖里的玄玄子,其鸣益厉,吱吱怪叫,十分刺耳。
葛衣人皱皱眉对莹儿道:“你把那东西打伤了?”
莹儿嫣然一笑道:“没有啊!我只胁迫它就范而已!”
葛衣人又问道:“那么它吱吱怪叫干么?”
一听问话,莹儿心中怵然一惊,失声道:“好在老前辈提起,要不然可坏透了!”
葛衣人也是一惊,忙不迭问道:“什么事?”
莹儿答道:“这畜牲吱吱怪叫,无非是怕我再使纯阴大法,它在袖中,必定首蒙其害。此物端的通灵,竟知我要用纯阴掌劲救治他人!”
她边说边轻轻呼道:“出来,我给你好好安置!”
说也怪道,那条玄玄子似知人意,莹儿话声方落,已见它在袖缘上蠕蠕爬动。莹儿把掌一伸,玄玄子呼地一声便已飞落掌心,伏着不动。
莹儿淡淡地看了那畜牲一眼,平伸着掌,慢慢地朝紫府宫的人座位踱去。
尚未走到,葛衣人一双丑女儿已知其意,姬儿、妞儿齐齐直身站起,争着迎了上去,但听她姊妹俩叫道:“师姊,你莫非要咱替你暂时看管这畜牲!”
莹儿笑道:“好妹妹,给你们猜中了,因你等曾习纯阴大法,最宜看管此物,有师妹你等在,畜牲要逃也逃不了啦!”
姬儿一伸掌,便待要接管玄玄子,因叫道:“师姊,快教那畜牲爬过来!”
莹儿呼道:“师妹留神,我把那畜牲交给你啦!”
语已,面对玄玄子低低一喝道:“到那掌上去!”
当前这条奇虫,不愧天下神物,闻得呼喝,脖子略翘,望了姬儿一眼,蓦一缩身躯,便已飞闯过去。
才落姬儿掌中,但见玄玄子身子抖了一抖,姬儿顿觉掌心热辣难当,不禁娇声呼叫起来道:“哎唷,这畜牲逞凶啦!”
莹儿急急嚷道:“我早叫你留神啦,偏偏大意,快些亮出纯阴大法,便可把它制伏!”
姬儿心头一亮,真气一纳,便已把纯阴劲驱到掌心来。
阴劲尚尽驱,那畜已知厉害,又是连连一阵哀鸣,把身子蜷伏一团。
姬儿一见,心头大乐,吃吃笑问道:“玄玄子,你服了么?”
因恐运劲过度,霎时收撤,那玄玄子才透过一口气,身躯一竖,连连点头,竟是表示了驯服之意。
身躯慢慢挪动,已然自动钻入姬儿袖里,偃伏不动了。
姬儿得意一笑,偶然向掌心看觑一下,但见掌心之中,浮现一道赤瘀,宛若给铁火烙过,不由微吃一惊,自忖道:“那畜牲果真奇热无比,像我它也能留下痕迹,若是不谙纯阴大法的人,如何抵挡得了呢?”
抬起头来时,莹儿已自离去,依旧坐到剑魔对面。这其间,只见她屏息凝神,振脉运气,已然把一身纯阴功力,聚于十只指头之上。
莹儿纤纤柔荑,频频朝着剑魔身上|茓道指指点点,看她治伤的手法,极是纯熟,犹如分花,宛似拂柳,顷刻之间,已然尽按八脉。
她这般按|茓手法,其实本极寻常,乃是武道中一般推血过宫,驭气行|茓,以驱体内因伤之瘀。只缘她指尖运出的纯阴劲道,是以大不相同。
耿莹儿此一施为,场中高手,已尽麇集围观如堵,在看看纯阴大法功力,如何克除八骏门的毛针伤势。
不由看得各人啧啧称异。但见莹儿指尖戮处,那|茓道便嗤地一声冒出一阵轻烟,简直像把火钳子投到水中一般,方知中了毛针的人,遍体是火,纯阴大法,恰是克制此病的良方妙药。
八脉俱已按过,剑魔已然有了反应。起先,只见他鼻息渐粗,脸色渐转正常,后来,身子微微搐动,可惜仍是晕迷不醒。
施为了好半晌,剑魔病势虽有好转,但距离痊愈之路尚远。忽地里,但见莹儿倏地一撒手,咦了一声道:“坏了,毛针塞闭经路,任督两脉俱不通畅,这可棘手了!”
针细如毛,若梗塞脉|茓之内,委实难以驱除,莹儿指上冷流,只可消热,兀是不能溶针,如何是好?众人一听不由失色,眇目妇尤其焦急,颤声问道:“耿姑娘,我夫当真不中用啦?”
莹儿摇摇头道:“不是没得救,是我本领不济,难驱辛大侠脉里毛针。不过经我用寒驱温,脉象已无亢炽之状,渐行平复,可以多挨一些日子。依晚辈看,除非找到劣弟,教他取出解药,否则定难回春!”
眇目妇心中一酸,不由呜呜哭了起来,方洪与秦九凝同时潸然滴泪,众人只有搓手叹息,没有一个能琢磨出计较来。
场中诸人,正束手无策,陡见一人排众而前,那人俊秀清逸,面如敷粉,目似朗星,飘然现身,呵呵一笑道:“辛大娘宜节哀为是,辛大侠并非没得救,哭哭啼啼做甚?”
眇目妇一抬头,泪眼模糊中乍见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史三娘的儿子玉箫郎君,她听出话里有因,心念不由怦然一动,咽噎问道:“你有办法救活源鸣?”
玉箫郎君轩眉一扬笑道:“我没有说准有办法啊,不过可以试试,若果奏效,便不须迢迢万里,到天涯海角去找耿家那个小子了!”
此语一出,端的石破天惊。史三娘猛地一叫道:“我儿,你当真已琢磨出救源鸣这小子的方法了么?”
玉箫郎君颔首道:“计较不错是琢磨出来了,不过应验不应验还不敢说。”
史三娘沉吟道:“既有计较,你便施为,姑试试看,也是无奈,这叫做病急乱投药啦!”
眇目妇一听当前这个俊美少年有医治剑魔的方法,心头大喜,哪管是什么计较,能否奏效,这总比束手无策的好。
当下,乃没口催促道:“南公子,便请施为勿延,若能把源鸣治愈,你便是咱赤城派的大恩人啦,老娘终生感激不尽!”
玉箫郎君莞尔笑道:“辛大娘休要客气,不过……”
欲语还茹,兀是好整以暇,竟不管场中人如何焦急,眇目妇如何烦恼。
眇目妇见他吞吞吐吐,心中益焦,单眸霎了一霎,问道:“南公子,你救源鸣,是否要索些什么代价,但说何妨?”
玉箫郎君一抬头,阵阵朗啸过后,大笑道:“你瞧我郎君是何等人,岂是施恩望报之辈。金银财宝,郎君不屑取之,武笈秘学乃他人之物,郎君虽不敏,也不致觊觎。哈,辛大娘,你也太小觑我了。”
眇目妇心中烦燥,亢声叫道:“既非为利,你这小子扭扭捏捏干吗?救也罢,不救,也罢,趁早说了。”
玉箫郎君笑道:“人道辛大娘火栗脾气,果真不虚,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此时,葛衣人及莹儿也觉不耐烦。但听葛衣人苍沉的声音响道:“南宫化,你究竟弄什么玄虚?”
莹儿也道:“南宫化,此刻不是开玩笑时候,救治辛大侠的事,越快越好!”
玉箫郎君似是听而不闻,只微微一笑,却对眇目妇道:“辛大娘,你可知我是什么人?”
这话倒奇了,眇目妇给撩得性起,叱道:“好小子,你敢戏弄老娘!”
她当真气极愤极,便待出手打玉箫郎君,却给葛衣人阻拦下去,只听得这位武林宗师叫道:“辛大嫂子休要造次,南宫化说话不会无因,且听他说去。”
毕竟姜是老的辣,想来葛衣人已料到玉箫郎君要说的是什么了。眇目妇乍听葛衣人的吆喝,果然强抑胸中怒火,幽幽啼道:“南宫化,你是什么人难道老娘还不知道么,你是南星元之后,龙形门的长子!”
玉箫郎君笑道:“不错,我爹是南星元,但我可不是龙形门的人,哈,不瞒你说,我早已脱离本门改投别派啦!”
眇目妇一怔,正待发问,陡听史三娘戟指大叫道:“你,你这畜牲说什么?”
显然,史三娘对儿子改投别派的事,尚不知道,是以一听说便勃然震怒起来。
情形似越弄越糟,史三娘正待发作,惩责自己儿子,这时间,已见南雍一跨而前,对史三娘施礼道:“娘亲休恼,待儿将情详禀,长兄南宫化脱离本门,委实有不得已之苦衷!”
当下,南雍把玉箫郎君在宝岛脱离龙形门的事略略说了。史三娘喟然叹道:“世事当真难以逆料,罢了,我儿,本门掌门兄弟既凭地说,娘不罪你便是你说下去好了!”
玉箫郎君续道:“辛大娘,我今虽非龙形门的人,但与龙形一派,渊源毕竟是有手足之亲。你赤城派与龙形门虽经比划,过节未结,我的意思是说,医好辛大侠不妨,但请大娘答应从此和龙形门的仇怨冰消,赤城龙形两派,永为友好,不知辛大娘能俯允否?”
他顿了一顿,续说下去道:“其实,牢记前恨的并非两派后人,乃是贤伉俪,后人何辜,不幸为先人作祭祀牺牲,此种替罪羔羊,辛大娘既为贤明豪侠之门女儿,岂能无动于衷?”
玉箫郎君侃侃而道,他本来便是口舌便给,是以说得场中各人,为之动容。听得眇目妇脸呈羞愧之色,低首不语。
葛衣人接上了腔道:“我料南宫化语出必不会无因,他的话着实不错,似此冤冤相报,怎会有了结之日,上一辈的事,下一辈卖命来比量,过了若干代,连对打双方都莫名其妙,岂非天大的笑话!”
话才落,但见眇目妇徐徐举起头来,眼眶里的泪珠簌簌直摘下来,惨然叫道:“唐古前辈休说下去,晚辈痛改前非便是了。”
一旋头,含泪对玉箫郎君道:“南公子金石良言,使老娘茅塞顿开。罢了,老娘依你言浯好了,但请公子发发慈悲,救救我夫则个。”
情恳意切,看来当前这个乖谬绝伦的妇人,痛悔前非,弃恶迁善不假。
玉箫郎君笑道:“这样便好,我呣子二人,前此行径也是谬绝,一个人难保无错,我佛说得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劝人立志向善,在于顷刻而已。辛大娘,晚辈向你道贺,贺你立地成佛了。”
眇目妇犹自絮絮不休道:“别说救好我夫,与龙形门前恨冰释,就是不应验,医不好,老娘也是不记前恨,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老娘说话不会不算!”
玉箫郎君鼓掌叫道:“辛大娘当真爽快,好,就让本门中人来试一试给辛大侠治伤。”
但见他把头一偏,望了妻子秋娘一下叫道:“秋娘妹妹,请上来帮忙,救治辛大侠!”
此时秋娘也杂在围观的人群中,闻叫挺身而出,笑道:“炎哥哥,你要我来疗治辛大侠,恐怕不济事吧!”
此语一出,众人又是一惊,但听秋娘说下去道:“除非仍须耿姑娘帮助,单凭秋娘一人,实难施为!”
葛衣人在旁听了,双眉直斗,心中委实诧异,怎地要两人联手合诊,始克奏效?
他想了半晌,心中忽地一亮,暗叫一声道:“原来如此!”
却是不便道破,只是袖手看着。
这其间,莹儿也已走了出来,自指一下道:“秋娘姊姊,你要莹儿帮助?”
秋娘点点头,道:“正是!”
蓦地里,但见她自行囊中探手一掏,掏出两朵洁白晶莹的百合花来。这两朵百合花亮光闪动,熠熠生辉,极是精致,宛如玉琢粉团,只一擎出,寒意便生,众人俱各大异。
莹儿一瞥,失色叫道:“这不是雪宫里的冰花么?啊!我明白了,你要用在雪宫里救我的方法来救辛大陕,把冰花给他吃了,以解体内火毒?”
秋娘笑道:“八骏派的毛针既是极热之物,服用冰花谅是对症下药。小妹不外姑且一试,灵与不灵,尚不可知。不过,以小妹管见,冰花虽有解火毒之功,毕竟是死物,奏效必慢,故须姊姊兼施大法,驭气驱寒,双管齐下,才有把握!”
莹儿一想,觉得秋娘的话有理,心中说道:“毛针滞留脉中,必是因热极之故,冰花先消针热,再运阴劲催离脉道,其病自解,倒也不错!”
当下,乃接过秋娘手中的两颗冰百合花,撬开剑魔的嘴巴投了进去。
冰花一入剑魔口里,霎时冒出阵阵轻烟,随着那两朵冰百合滑碌碌地已溜进肚里,展眼间,乍见剑魔浑身冒气,袅袅上升,一时宛如浓雾罩身,转瞬已把剑魔身子包笼在烟雾阵里。
此时,葛衣人心中大悟,憬然叫道:“是时候了,莹儿,快些施为!”
莹儿钻入那阵烟雾之中,伸出十指,运起纯阴真力,便给剑魔推按起来。
过了半顿饭光景,烟雾渐消,众人定眼看去,但见剑魔,遍体尽湿,鼻息更粗,且时不时口中喃喃梦呓,除一双脚外,身子其余各部,已能活动,想来距离清醒不远了。
再看莹儿时,也是挥汗如雨,看去也是耗竭真力,尽力为对方治伤。
猛地里,忽听得剑魔哇地一声暴喊,场中诸人,不由齐齐欢呼道:“辛大侠醒来啦!”
剑魔果然醒来,但见他眼皮轻轻掀起,口中叫道:“好歹毒的耿仲谋,你把我打成了这个样子!”
眇目妇一扑而前,悲喜交集,嘶声呼道:“源鸣,源鸣,你当真活了么?唉,可怜我焦急死了!”
剑魔一伏身,便待弹了起来,怎知他刚刚一动,忽频呼疼痛起来。他一只右手按在小腹之上,说道:“哎哟,这儿怎地痛得要命呢?”
莹儿在旁制止他道:“辛大侠休动,那撮毛针尚未取出呢,我只把它驱集一隅,若再使气力,恐怕那些针又要流窜各脉,那便棘手!”
剑魔此时似乎才醒觉有人在他身畔,急展眼四顾,诧然道:“这是什么所在?咦,你不是耿莹儿么,是你把我救活?”
莹儿笑了一笑,尚未答话,已听眇目妇开口道:“老不死,是莹儿与龙形门的人合力救你,才会保得性命,还不给耿姑娘道谢!”
要剑魔此人给人家道谢,岂非梦想么?但剑魔嘴角动了一动,不再说话,只拿眼望向天际。
这时夜已深沉,接近黎明,天色更黑,只听空山风吼,虫鸣啾啾,只见远天墨黑,寥寥挂着点点寒星。过了半晌,才听他低低地问妙目妇道:“糟婆子,这儿好像是天姥山,你们已来天姥,本门与龙形派比武的事怎样啦?”
兀是念念不忘本门宿仇,眇目妇皱眉骂道:“老不死,这些事休提也罢,先救活你自己一命要紧。”
剑魔斗斗双眉,还想说话,但听葛衣人一旁温言道:“辛老弟,这儿的事已得圆满解决,待会儿自当奉告,且料理你的伤势要紧。”
剑魔又想挣扎坐起,却给小腹上那阵疼痛磨着,坐不起来,不由颓然地倒卧下去。喟然道:“八骏门的毛针倒歹毒得紧,这番老子栽个透了。”
第三十回:干戈化玉帛
他那乖谬之性,迄未稍释,葛衣人皱皱眉,道:“莹儿,你且给辛大侠把毛针取出,再作道理!”
莹儿摇摇头道:“这撮毛针取出很难,除非用磁石来吸,但一时哪里措办昵?”
原来纯阴大法只能消弭火毒,驱针聚在一块,却不能迫体内的毛针出来。葛衣人一听,沉吟道:“既是如此,可否用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