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现在车看马,马看炮,炮看马,相互保护,窝成一团。一副挨打的架式,进入中局没多久,已被叫将。局势很危险了,他能感到。毛泽东曾讲:“无论处于怎样复杂、严重、惨苦的环境,军事指挥者首先需要的是独立自主地组织和使用自己的力量。被敌追逼到被动地位的事是常有的,重要的是要迅速地恢复主动地位。如果不能恢复到这种地位,下文就是失败。”自己现在已完全丧失主动,毫无机动兵力可以调动。再这样,“下文就是失败”。然而他却失败不得,当着这些老年人、中年人、青年人,他都不能失败。主动性啊主动性,在一生的厮杀中,特别感到其宝贵的主动性。这是“军队行动的自由权”,这种“行动自由是军队的命脉”。“主动和被动是和战争力量的优势和劣势分不开的。因而也是和主观指导的正确和错误分不开的。此外,也还有利用敌人的错觉和不意来争取自己主动……”现在,最使他感到可怕的,不是自己阵势的混乱和危机四伏,而是对方毫无破绽,看不到对方的薄弱环节。而且,在接连若干步的复杂角逐中,他已经试出了向东的战略战术眼光,对对方也可能犯错误这一点几乎失去了信心。——而这是最能摧毁他的作战意志的。实在不行,输了,再摆一盘嘛。不行。要咬咬牙,不要再走侥幸棋了。尽管已经被动,但双方兵力还大致相等,赢是赢不了了,求和或许还有希望。和了,还可以撑起脸来说笑:啊,年轻人有长进嘛。来,老贾,你们也和年轻人较量较量。他可以以父亲的身份观战,研究研究儿子的棋路。经验告诉他,目前惟一的良策是设法和对方兑子,削弱其攻势再作计议。当然,向东定能看明自己意图。活兑不行,就想法死兑。车兑车,马兑马,炮兑炮,可以;一车兑马炮,马炮兑一车,也可以。他从未如此绞尽脑汁地思考过。要走“双关棋”(有如双关语),明的一层意图,使对方不能不就;暗里又有一层意图,你若看不出,我便暗取;你若看出,也不要紧,两种意图都成明的,你还要被迫就一种。向东怎么坐下了?不像刚才那样杀气腾腾了?自觉胜券在握了?年轻人最好犯个骄傲的错误。想不到这么容易就兑掉了一车。虽然照旧被动,危险似乎减缓了一些。局势出现一丝松动。“年轻人来势这么猛,看着,我这就不行了吧,啊?”他幽默地对身边的吴东、小章说道。干什么,进一步麻痹儿子?骄兵之计?儿子的红棋原想一气攻死黑棋,现被迫兑掉一车,攻势被阻遏了一下,有些显露出急躁了。急躁就好办。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他更加冷静,像一只夜晚捕猎的老狼一样谨慎而狡猾。到真正需要老谋深算的时候了,他也便接连走出几步老谋深算的棋来。显然,这两步棋潜含的深层意图,向东没能看透,年轻人并不像刚才所想的那样可怕。他的信心开始恢复了,脑子也一下显得好使了。这个心理变化极其重要。这是转折的前兆。他的思路从未这样敏捷,意志力从未这样坚强。他觉得自己确实是一只老狼,一只额上刻满智慧和冷酷的老狼,在夜色的掩护下迈着悄无声息的步子,朝目标潜行接近着,终有他厮杀搏取的时候。红棋愈显急躁了,他却愈加冷静。他又捕捉住红棋的一个小小错误,打了个出色的战术反击,又扭转了一些局势。现在战略上还处于守势,但与对方有一些僵持状态了。刚才是黑棋不好走,这会儿红棋也不好走了。两方的兵力在黑棋国土上犬牙交错,相互牵制。他思谋再三,谨慎地走了一步闲棋。为了不暴露意图(那样会提醒对方),他还多少使它带有一点外在用意。果然,红棋上当了。它不知道,这种局势下任何一方都不能轻举妄动,都要用一两步半闲不闲的棋过渡一下,然后“达成”某种无形“协议”——是有限战争还是无限战争,是恶战还是平稳进行,是求局势复杂化还是使局势简单化——再继续战争。谁轻举妄动谁吃亏,它却走了一步非常失当的躁棋——貌似凌厉。他一时有些不敢相信。这种时候,谁都不愿放弃走闲棋的权力。年轻人,你就这么沉不住气?倘若你稳住,虽然不能马上攻杀我,依然还是稳操优势嘛。但现在还不是用语言教训年轻人的时候。他紧紧抓住这个良机,接连下了几步计算到家的棋。一番残酷激烈的格杀,令人眼花缭乱的变化,最后,这场战略防御中的战役以围歼红方一马结束。这是一只对黑方威胁极大的马——它是红方攻势的核心,它的被歼使红方攻势顿时瓦解。至此,黑方不仅在子力上占了多数,在全局上也获得了主动权。再加上心理上的变化,他知道,战略防御将转入战略反攻了,这盘棋可能要赢了。他从从容容点着了烟,环顾四周说笑了两句。我这两步棋很平常,哪算什么妙着。还是后生可畏,棋有长进,便蹙眉阴脸进入了更专注的思索。他绝不会犯年轻人的错误,把到手的优势白白丧失掉。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他要一步比一步更狠地杀,把年轻人的实力连同自信一起摧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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