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
皎月當空,繁星點點。漁塘旁的港口停了幾艘小船,老邁的船夫嘴巴啣著一根荷草,草帽覆蓋住臉,正與周公廝殺於黑白之間。
黑漆漆的水面上,倒映著數不清的星辰,荷葉上的青蛙「撲通」落水,濺起小片水花,折皺了這片美麗的畫布。
這只是一個小漁村,總人口不過三百餘人,年輕一輩留下來的甚少,不是前往大城謀生,就是上山求道去了。只因這裡鄰近道教勝地,也是武林翹楚之一的武當派所在,武當山。
一條人影穿梭於船隻之上,輕輕踏在船蓬借力躍起,落在港口連結船身的木板上頭,卻一點聲息也沒有發出。老船夫依舊呼呼大睡,渾不知身旁的酒還有白天打包的乾糧已經不翼而飛。那人一頭長髮,月色下顯得有些朦朧,看不清他的面目。但身材玲瓏姣好,膚白猶勝皓月,光這般看來,已能斷定此人必然是個女子,而且生得極美。
那女子衣著破爛,但仍無法遮掩一股出塵的天仙氣息。她似乎餓的發慌,一ρi股坐在地上,餓鬼般啃起乾糧來。吃的幾口,便配上一口酒,偶爾點綴幾聲響嗝。縱然沒瞧見她的臉,就是從她完美的身形來看,任何人也不會相信,這樣一個絕世美人會有如此狼狽的吃相。
那女子右腕似乎斷折,以兩片竹板固定了,祼露的左肩也纏了一道繃帶,包覆至雪白渾圓的雙|乳。她吃東西吃的甚快,牽動傷處下,痛的不停嬌吟,但仍捨不得停下手。風捲殘雲地,乾糧已給她吃的精光,酒葫蘆也再倒不出一滴酒水,胃裡的空氣也給她嗝乾了。
她幽幽吐了口氣,將遮臉長髮撈至耳後,抬頭沐浴月光。這一抬頭,真是不鳴已然驚人,一鳴更是震古鑠今。只見她眉目如畫,嬌靨如玉,一回眸,足以令紂王不再看妲己一眼;巧笑兮,便能令始皇帝拋棄天下。月色映襯上她絕美無倫的臉蛋,更加烘托出三分仙氣,這世上不該存在這麼美的女人。滿天燦爛星辰,瞬間都失卻了顏色。
一道稚嫩清新的嗓音伴隨腳步,漸傳漸近:「花仙姐姐,我這裡也找到吃的啦。」只見一個十歲出頭,頭梳沖天辮,面容娟秀可愛的小女孩,手裡捧著兩支甘薯跑了過來。
那「花仙姐姐」葇蔥般的食指放在唇上,「噓」了一聲,小聲道:「小雙乖,別喊的這般大聲,將別人吵醒啦。」聲音清脆動人,有如黃鶯出谷,又如仙樂,筆墨難容。
那小雙吐了吐舌,道:「好哩。花仙姐姐快吃,雖然有些冷掉了。」將甘薯交給了花仙姐姐。花仙姐姐還了她一個,笑道:「托那位船夫爺台的福,我剛才已經先吃了些,小雙也吃一點。」
小雙頑皮地笑道:「嘻嘻,人家都說仙人是不會餓的,姐姐位列仙班,卻還是要吃東西的。」花仙姐姐苦笑道:「甚的仙班?小小年紀就愛貧嘴,還有妳不要叫我花仙姐姐啦。」表情黯淡下來,嘆氣道:「姐姐長,姐姐短,聽了我氣悶的緊!」
小雙鼓起小嘴,委屈道:「聽說花仙都會祼露上身,白天我在後山瀑布瞧見妳時,妳就沒穿衣服啊。加上姐姐又這麼美,哪裡會是凡人?莫非......」小手掩嘴,大大的眼睛笑意盈盈,悄聲道:「姐姐不想給別人知道自己是仙女麼?我懂啦,要是每個男人都聽到妳是花仙,追求妳的人啊,恐怕要從紫霄殿排到少林寺後院啦。」
花仙姐姐皺眉道:「總之妳別叫我姐姐啦,更別叫我花仙姐姐。老子......我有名有姓的,少給我亂加甚麼怪封號。」小雙聽她語音不悅,低下了頭,竟哽咽了起來:「小雙知錯......對不起,都是小雙不好,嘴巴那麼壞。」眼圈一紅,眼淚已落了下來。
花仙姐姐一呆,急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乖,小雙最好了,別哭......妳別哭哩!妳說甚麼都成,好不?」手忙腳亂的安慰她,小雙一聽,登時破涕為笑,嘻嘻道:「那小雙可以繼續叫妳花仙姐姐嗎?」
花仙姐姐愣了一愣,知道這女孩只是在假哭,還當真拿她沒輒,喃喃道:「唉,女人就是女人,從小就那麼精明了。所以說千萬不要得罪女人,總會有你受的。」小雙笑道:「姐姐在自言自語甚麼啊?妳不也是女人嗎?」
花仙姐姐整張臉充滿哀怨,搖頭不語。小雙打了個哈欠,揉揉眼睛,道:「小雙好累了。姐姐晚上要睡哪裡呢?小雙要跟姐姐一起睡。」花仙姐姐嘆道:「妳倒古怪,武當山上好好的房間不睡,偏要跑來跟我這番落魄,妳爺爺知道不打死妳才怪。」小雙笑道:「爺爺才不管我那麼多哩,我就愛亂跑,嘻嘻。這裡我熟的跟我家後院一樣,村北的王老實今個兒進城去啦,家裡空盪盪的,咱們可以借宿一晚。」
花仙姐姐沉吟道:「也好,總比露宿街頭要好的多。」起身便走,小雙蹦蹦跳跳的跟上了,拉著她的衣襬,笑道:「花仙姐姐,妳既然是仙子,自然是不怕鬼怪的。改天小雙帶妳去瞧瞧鬼,說不定妳們一仙一鬼,會變成好朋友。」
花仙姐姐無奈道:「總有得妳說的。」
這「花仙姐姐」不是別人,正是潛入武當竊寶失風,給武當掌門葉寒霜所傷的風吹雪。蝕月大會至今,已然過了半年,風吹雪的樣貌卻全變了。他的身上再也看不到半點男人的影子,從頭到腳,不折不扣,的是名千嬌百媚的傾城美人。
這日她為了躲避葉寒霜,倉皇奔逃之下,到了武當後山瀑布,不巧卻給這古靈精怪的小丫頭給撞見。小雙一口咬定他便是民間傳說的精怪「花妖」,打死都跟著他,是以他身邊便多了這麼一個難纏的女娃兒。
風吹雪兵刃給葉寒霜使勁震斷,受傷也不輕,加上身分敗露,要重回武當行事變的極難。他心裡悶苦,躺在王老實家簡陋的木床上頭,輾轉難眠。小雙平穩的呼吸聲傳入他的耳裡,兩隻小手環抱著她,嘴角勾起一抹微笑,睡的正自香甜。
風吹雪強忍住大哭的衝動,暗嘆道:「變回男兒身的希望都落在那東西上頭,要是沒法子得到它......我怎麼可能以這般模樣生存下去?」驀地想起許多相好的容顏。當朝公主,小菊,拜月教主的婢女,山東李家的千金......但最令他朝思暮想的,還是那溫柔靦腆,卻又不失硬氣的小姑娘,半年前一怒離他而去的紅兒。
紅兒的體溫彷彿仍殘留在他的懷中,那股少女獨有的芬香是多麼醉人。可惜就算紅兒原諒他了,他也再抱不得紅兒,只因他已是個女人。對一個多情風流的浪子來說,有什麼懲罰,是比這還更要殘酷的?一咬牙,暗暗發誓:「等我傷好,我還要再回去,我絕對不會放棄的。」
想著想著,白天的疲累全部一湧而上,眼皮慢慢擱下。在夢中,他的模樣是多麼英挺,半分不帶胭脂氣息,就是潘安恐怕都遜他三分。他狂肆的吻著紅兒,激|情的擁抱令紅兒喘不過氣,小臉上滿溢著幸福神情。
◇◇◇
第二日,風吹雪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刺眼的陽光從窗外灑入,空氣悶熱不已,地上的影子都給拉的甚短,顯是日正當中。
只聽外頭人聲鼎沸,風吹雪揉揉眼睛,還搞不清楚發生甚麼事情,小雙稚嫩的嗓音已經大聲響起:「玄女娘娘降駕啦!大家恭恭敬敬的,千萬不可以失了禮數!」好幾人齊聲答是,黑壓壓的的人影令風吹雪一陣愕然,登時全都醒了。
小雙回過頭來,笑嘻嘻的看著他,臉上滿是調皮神情。風吹雪料定她一定又有甚麼新花招了,皺眉道:「妳又再搞甚麼花樣了?」
小雙嘻嘻笑道:「花仙姐姐,您怎地這般說呢?外邊都是您的信徒,只盼能見您一面呢。」風吹雪心裡升起一股不妙之兆,道:「我的信徒?」奪床而下,奔至門外。外頭三四十村民一見到他,滿臉驚吒之色,紛紛跪地膜拜起來,口裡直囔:「真是娘娘!真是娘娘!」
風吹雪見到這般陣勢,整個人愕然當地,吃吃說不出話。這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個人都不住向她磕頭跪拜。風吹雪怒目瞪向小雙,慍道:「一定是妳,臭小鬼,妳不給我說清楚,瞧我會不會放過妳!」
小雙吐了吐舌,裝出副無辜的表情道:「難得有神仙聖臨,大家都興奮的不得了,想來一賭您的仙容啊!」風吹雪怒道:「甚麼仙容......」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給換上一套大袖飄飄的霓裳羽衣,袖袍將他手上的骨折處給遮掩了。他這又是一呆,怒意登時洩了,心中直感萬分無奈,嘆息道:「這也是妳搞的鬼罷,我真的拿妳沒辦法......從來沒有一個女人能讓我這般頭疼的!」
小雙笑道:「花仙姐姐,您就聽聽村民的願望哩。」看向村民,只見他們虔誠的很,滿臉崇敬之色,有人還激動到哭了出來。風吹雪暗暗叫苦,恨不得把小雙抓起來連打一百個ρi股,無奈道:「別跪了,本......本座準你們起來。」
眾村民依舊跪地,不肯起身。一上了年紀的老頭泣道:「娘娘在上,草民張楷與眾村民但有一事相求,還請娘娘能替咱們做主!」身旁幾人也跟著哭了出來,口裡不外乎是:「仙子請救救咱們吧!」「玄女娘娘下凡斬妖除魔啦!」
風吹雪登時恍然:「這丫頭竟然說我是九天玄女!」武當山主奉玄天上帝,也有供奉九天玄女。相傳九天玄女為軒轅黃帝之師,黃帝得了祂的幫助,才能大敗蚩尤,統一中華。更有一說,九天玄女即是補天女媧。這小村落鄰近武當,村民都是虔誠信徒,是以小雙一說玄女下凡,眾人都是趨之若鶩,只盼能親睹仙容一面。
小雙賊忒忒的笑著,對這冒牌的九天玄女悄聲道:「昨個兒我總喊妳是花仙,但我越瞧妳的臉哪,越覺得妳跟咱們觀裡供的娘娘神像如出一徹,簡直就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以後我也叫妳娘娘好不?」
風吹雪真是哭笑不得,細聲道:「妳再說,我可要賞妳一個耳括子啦!這妳捅出來的簍子,自己解決去!」小雙嘟嘴道:「仙女姐姐別這般冷漠啊。他們是真的有很大的困擾,姐姐就顯神蹟一下,幫幫他們唄!」一雙冰雪聰明的大眼閃亮亮地凝視著他,充滿殷切之意。
風吹雪嘆道:「甚麼神蹟,我自己都自顧不......」忽然牙關打顫,一股寒意猛地襲捲上來,血液彷彿都要凝結了。他知道這是逆月真氣反彈所致,這半年來,逆月真氣越發澎湃,反彈次數也越來越多,他每日運功的次數也跟著增加了,是以他的外貌身形都變的更像個女人。
小雙察覺他神態有異,不由得有些擔心,道:「仙女姐姐,妳怎麼了?」風吹雪凍的渾身發顫,再來不及發話,盤膝坐下,當場運起功來。眾人只感到一股寒氣從「娘娘」仙軀源源散發,見他絕美的臉蛋浮現一道凝霜,絕非常人所能。這下哪裡還有懷疑?都道娘娘發功顯靈,更一股勁地膜拜起來。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時間,風吹雪散亂的真氣回歸丹田,長長吐了口氣,抹去臉上的霜珠站了起來。眾人已經全然相信他便是九天玄女下凡,態度變的更為恭敬,那老人張鍇不住拜道:「娘娘顯靈!娘娘顯靈!」眾人一同高呼神號。風吹雪一生當中,哪裡遇過這般荒謬的事情,愣愣的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