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主小说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版主小说网 > 祼露的亡灵 > 月下,许多身影向安波聚拢……(2)

月下,许多身影向安波聚拢……(2)

安波的母亲说:“不可以这样说,你只是离开了原来的那个世界,上半生结束了,开始了你的下半生而已。”

“我原来是真的死了,如何还有上半生下半生之分呢?我这么年轻就死了,真是太不公平。”安波失神地说。

怀抱婴儿的中年男人在一旁说:“你妈妈没有说错,这里还有你的下半生要过,你有什么难过呢?如果你觉得不公平,那你看这个婴儿刚出生就到这里来了,是不是更不公平吗?”

“让我抱抱孩子。”安波说。

中年男人把婴儿交给了安波。

安波说:“我是不是肯定回不去了?”

安波的母亲点点头,看见女儿难过地低下了头,轻声劝道:“何必一定要回去呢?那是个多么丑陋的世界呀!”

安波点点头,呢喃道:“那个世界的确很丑陋,我为什么非要回去呢?”

她这么一说,大家便松了口气,匡小慈跑过来,喜上眉梢地说:“安波,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没想到这么快就与你重逢。”

安波苦笑道:“我仍感到恍如做梦。”

匡小慈说:“在这里可以看到人间的一切事情,就像看电影一样,他们看不见你,你却能把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

安波说:“是吗?这么说,以后我要做的就是每时每刻看人间发生了什么事情,而自己不能参与。”

安波身旁的面孔都黯淡下来,似乎被她点到了隐痛。匡小慈说:“安波,你太悲观了。老脾气一点都没改,在我们这儿确实比较孤独,但却没有人间的烦恼,我们没有饥饿,没有疾病,活得是多么轻松呀!”

安波冷笑道:“我们的轻松是因为我们什么也没有,没有饥饿,没有疾病,没有一切欲望,我们什么也没有,我们是鬼呀!”

安波哭了起来,中年男子叹了口气说:“你尘缘未尽,所以才看不透。”

大家沉默不语,看着月光下安波的躯体,它被晨曦薄白的光晕涂抹,显得栩栩如生。安波的母亲说:“安波,你刚来,不习惯是正常的。天快亮了,我们要回去了。以后你要见我们,只须轻轻叫一声,我们就能听见。”

安波抹了一下眼泪,问:“妈妈,我将去何方?”

安波的母亲说:“忘了告诉你,我们没有物质,所以没有房子住,我们都是以人耳为居的。你刚来,还须在­阴­阳两界间蝉蜕,直到化为虚无。然后你会住在一个男人的耳朵里面,因为那儿照不进阳光,晚上你就可以出来。我们都是如此,女以男耳为居,男以女耳为居。”

安波说:“人已没有了躯壳,还有­性­别之分吗?”

安波的母亲说:“我们虽无躯壳,但形态还是有的,­阴­阳之道,什么地方都是一样。”

安波说:“做鬼也这么麻烦,我因男人而死,死后还要以男人的耳朵为居,真是万劫不复。”

安波的母亲说:“安波,那个世界的事就不要再去想它了,天光已亮,我们该走了。”

于是那些身影纷纷过来与安波道别,安波叫道:“妈妈,你住在哪里?”

安波的母亲回头答道:“我住在一个叫少华的青年人的耳朵里。”

话音刚落,那些身影连同安波怀中的婴儿都已无影无踪,安波跪在自己的躯体旁,掩面悲恸起来。

txt小说上传分享

黑­色­八音盒、梧桐大街和撕开的录像带

站在清风拂面的窗台旁,邝亚滴手里捧着一只八音盒。这只八音盒饱满、娇小,通体墨黑,漆工极为­精­致。盒盖上的图案是一朵小小的金­色­玫瑰,它点缀在一角。八音盒的外形是半圆的,像一顶舞会中的淑女帽,整个造型处理得十分­干­净流畅,是一件出­色­的手工艺品。

邝亚滴把八音盒放在窗台上,把它打开,一段“叮咚叮咚”的音乐像小溪一样流进他的耳朵里。邝亚滴看着窗下那条梧桐大街,来往穿梭的车辆说明了这座城市的喧闹。邝亚滴喜欢以这样的姿态俯视这条大街,特别是像这样的夜晚,街灯亮起来,闪闪烁烁的小光点串成一条不太光滑的绸带,给视野以一幅缀有诗意的图画,邝亚滴与安波并肩在这画上可以走上好长一段篇幅。与所有热恋中的情人一样,他们把枯燥的散步当作了浪漫旅程,在梧桐的伴随下慢慢行走。

0〖〗夏商自选集〖〗0“先生,要马车吗?”常会有这样的吆喝在这对沉醉于絮语中的情人身旁响起,这座高度发达的城市还保留了很少一部分带牛皮雨篷的老式马车,它们代表了城市的高尚品位。对于现代城市来说,品位是很重要的,甚至是必须的。的确,在散步稍感疲劳之际,能坐上一辆这样的活古董感觉真是美妙异常。

“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安波说。

“好吧。”他露出意犹未尽的样子(其实他的脚掌已很酸疼了)。

于是马车把他们送了回来……

邝亚滴把目光从梧桐大街撤回,不知从哪个瞬间起,眼泪充盈了他的眼眶。

他拉上了窗帘,夜幕一样的黑暗均匀地涂抹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邝亚滴慢慢蹲了下来,户外吹过了一片风,使刚拉上的窗帘幅度很大地抖了一下。风坚持了几秒钟,窗帘呈船帆的造型鼓了起来,然后又被吸出窗外,在夜­色­中猎猎作响。这中间,有一样东西被窗帘击中,小溪一样的音乐荡漾在无边的空间里。随后,一记刺耳的碎裂声使邝亚滴突然警觉,等他站起来,把头探出窗外,已经晚了。

邝亚滴头冲下凝固了好久,这临街的楼房下面是坚实的地坪。由于光线的缘故,邝亚滴什么也看不见,但是他已清醒地意识到,他的爱情连同那只­精­致的八音盒已经被摔得稀巴烂了。的确,有时候虚幻的爱情会具体到一件物体的程度。邝亚滴转过了身。

他打开了蛋形顶灯,面对眼前的废墟,的确是一片废墟,破坏力之强令邝亚滴感到震惊。因为他看见的并不是被砸坏的衣柜、矮橱、报时钟,也不是那盘被拉出内芯,并被撕成破烂的录像带,他看见的是疯狂的安波正在哭喊中毁坏这一切的情景。他流泪了,不,他一直在流泪,可他眼泪的成分是不同的,它们分别可冠名为痛苦、后悔、内疚、绝望。邝亚滴终于哭出声来,嘴­唇­哆嗦成一团:“安波——难道我就这样失去你了吗?”

而安波给他的回答则是:“你这个该死的流氓,下流坯!”

这句话舞动在那盘录像带的贴纸上,笔迹潦草,甚至将厚厚的贴纸也戳坏了(那个感叹号的圆点)。可以想象,安波写这行字时,把笔当作了刀,把录像带当作了邝亚滴,她先是在情人身上一通乱砍,最后在他的胸膛上一记猛刺,用那个圆点把情人杀死在了心中。

满脸泪痕的邝亚滴捡起了录像带,至少,它已被安波摔了十次,塑料外壳龟裂成几瓣,内芯被拉出,地板上有长短不一的断线,如同巨大的蚯蚓。邝亚滴喉咙里有一种难以疏通的堵塞感,他捏紧了一截芯头,往外扯,他的身边很快堆起了一个小丘陵,他像拆一件毛衣一样手势飞快,终于,他的手被卡了一下停顿下来。

“去你妈的。”他看见窗帘再次在风中鼓起,在它被吸出窗外的一霎那,邝亚滴的身手像一个标枪运动员那样果断而敏捷,空空如也的录像盒见缝Сhā针地飞了出去。

txt小说上传分享

耳朵里的旁观者

自始至终,吕瑞娘旁观着这个过程——她刚回来,少华便醒了。他擦擦眼睛,爬起来,把窗户推开,呼吸早晨的好空气。这时草地上面聚了不少人,正围着离开人世不久的安波。少华推开门,来到走廊上,伸了个懒腰,接着便下楼来了。

少华站在回廊旁,侧身在地盂内吐出醒后的第一口痰。过了片刻,两名担架工抬着安波从少华身边走过去进了后院。少华好像有点不大高兴,他转身上楼,回到自己的病房。

吃过早餐,少华和往常一样开始翻阅晨报。晨报上不痛不痒的新闻使少华心不在焉,他瞄了一眼头版,就把报纸翻向了反面,他的注意力在一则寻人启事上降落,随即他重又走出了病房,下楼从敞开的门廊来到开满向日葵花的后院,走进那座孤单的灰­色­小楼。

吕瑞娘看见安波躺在担架上,少华蹲了下来,他迟疑着,慢慢抬起手,撩开安波的头发,使其五官暴露。过了一会儿,少华再次去撩安波的发梢,这时他的面孔恐怖起来,身上像装了一只压紧的弹簧,猛地跳起来往外奔,他以一种风的速度冲出了门廊,嘴巴里大叫了一声。

听到叫声的人都过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少华不予回答,脸­色­惨白地在草地旁的长椅上坐下来,人们看他不理不睬,便没趣地走开了。

少华就是这样一个人,­性­格内向,缺乏年轻人应有的朝气,是一个生活在边缘的人。

他坐在长椅上试图使自己平静下来,如果没有别的事(比如治疗),他可以在这里坐上整整一个上午,直到那位漂亮的护士杨冬儿在阳台上叫他:“少华,吃饭。”在此之前,少华就在硬邦邦的座位上消耗时间,有时可以坐上几个小时纹丝不动,让人不知他的耐心从何而来。

草地上有人在打羽毛球,是两位中年­妇­女,姿势别扭,技艺不高,却兴致勃勃,有一些实在滑稽的动作让旁观的病友笑个不停。少华没有笑,他的心思不在这上面,他是一个对世事非常冷漠的人,这与他的年龄构成鲜明对比,他现在的­性­格是后天形成的。这一点,他自己也是清楚的,没必要自欺欺人。

就在少华看着别人打球的时候,吕瑞娘也正在看着少华,这种格局其实很有趣,局内人就是局外人,反之亦然。少华好像有点烦,像是有什么事要去做,可又下不定决心,不过最后他还是拿定主意了,慢慢从长椅上站了起来。

吕瑞娘看着少华走上楼,回到自己的病房,从床头柜上拿起晨报,然后拎起了电话。

“喂,请接外线。”少华在床边坐了下来,把报纸摊开在膝盖上。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