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习结束了,程绪却没能回来。
程绪小组在演习时所担当的是肃清哨岗的任务,因而在演习进行中整个小组又被分成了若干小队,平均每队两到三人。程绪所在的小队除他和老毕外还有另一个人。
据那人报告,他们当时的任务是从一处岩壁攀爬上去,消灭掉岩壁上面的几处暗哨。可因为先前的雨水,岩壁湿滑,攀爬的时候老毕一不小心摔了下去,程绪为了救老毕不得不又爬了下去。可找到老毕的时候老毕已经受了重伤,而且掉的位置也不是很好,因为底下就有一处漩涡,如果一不小心真的掉下去,那就算是特战队员也无法轻易的从漩涡中挣脱并存活下来。
可因为老毕受伤实在太重,又无法长时间在岩壁上支撑,程绪只得以自己做了老毕的垫脚,一点点托了老毕上来。可就在他将老毕送到一个可以暂呆的岩壁凸起时,程绪脚下的石块突然滑落,他也就摔了下去。
老毕亲眼看着程绪掉到漩涡,等到其他小队的人员收到消息前来救护的时候,已经再找不到程绪的身影。
除了程绪的失踪和老毕以及另一小队的两名队员的重伤,在这样恶劣的天气情况下,演戏已算是极为成功的结束。
天亮时,海上也彻底放晴,一排排舰艇随着演习的结束重新靠进港口,一切看起来都该是再美好不过的情景。
可对于所有已经回到暂住区的特战队员来说,这却是一个无比阴霾的早晨。
徐曼不顾军衔地抓着李赢的领子,激动地大吼:“队长是昨天晚上掉到海里失踪的,可是你们今天早上才把搜寻船派出去!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到底是不是想认真找队长?”
一向笑得总像怀揣算计的李赢此时也皱紧了眉头,没有计较徐曼的无礼,他低声下气地想要安抚:“我们已经以最快的速度派了搜寻船,相信我,只要程队长还活着……”
“什么叫做他妈的还活着?你觉得我们队长会死吗?告诉你,我们队长是从无数次从枪林弹雨中活下来的,他妈的他上战场的次数比你他妈的拿枪的次数还多!”徐曼暴躁地发着飚,完全无法忍受任何人来对程绪做最快的猜测。
一旁的王弼实在看不下去,上前抱住徐曼,想把他从无辜被狂吼的李赢身上拽下来,“徐曼你冷静点,谁也没说程队会死。他一定会回来的,搜寻船也一定会找到他的。”谁都不敢说,所谓的搜寻船其实也许是该叫做打捞船才更为合适。
林郁站在一边,徐曼狂躁地喊叫穿过耳膜,却像就此消散了,而没有进到心底丝毫。
在听说“程队死了”的一瞬间开始,林郁的心里就像一下子被振空了一样。他突然像是失去了一切的情绪反应,既不悲伤,也不愤怒,更不担心和难过,如果硬说要有什么情绪,那他只是觉得有一点点好笑——如果程绪真地是就这么死了。
一如徐曼所说,无数次地在枪林弹雨的实战中活下来的人,却死于一场演习。这简直就像是一个笑话。虽然并不真地好笑。
除此之外,林郁的心里竟然什么也没有想到。他一向引以为自傲的理智,一向都明白自己该做些什么的觉悟,此刻也仿佛是随着程绪的失踪而一同消失了。他突然感到迷茫,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
突然地,他就像是迷失在公园里失去了父母温暖手掌的孩子,周围满是人,他却不知该向谁伸手,而事实上也不想要向谁伸手,因为不相信其他人也能给他同样的温暖。
耳边不住地响起徐曼明晰却又似是毫无意义的怒吼,林郁突然地就想到如果程绪真地再没有被找到,或是找到了却是一具谁也不愿意见到的尸体,那么他能做些什么呢?是如同徐曼一样的伤心愤怒,还是像某个本来也许有可能会出现的女人般抱着程绪的尸体悲伤恸哭?
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能做。
原来他和程绪就是这样的关系,如果有一天程绪真地死了,哪怕不是在今天,他所能做的也只是站在一边,远远看着无数人为程绪的死而大哭,却独独没有他的眼泪。
突然地,他以一种最不想要的方式发现了他与程绪之间最大的障碍,这段隐秘的不容于人的关系是如此脆弱,以致如果其中的一个死去,另一个连宣称“我才最是伤心”的立场都没有。
荒唐地,林郁轻轻地笑了一下,旋即感到胳膊被人紧紧地握住。
顺着抓住他的手掌看过去,艾征的脸上带着隐忍的悲痛和没有掩饰的担忧。意识到他担忧的对象是自己,林郁楞了一下,面无表情地回应,“我没事。”
另一边,徐曼的焦躁继续升级,李赢的好言相劝和王弼的强硬阻拦都没能安抚住徐曼,相反地,他简直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我要自己去找队长!谁都不要拦我,我要去找队长!”
王弼死命拽住他,“别说傻话了,专业的搜寻船派出去都还没找到程队,你要上哪去找?”
“我不管,反正我要去找队长!你别拦着我!滚开!”
林郁看着徐曼如同发了疯的公牛般,好几个人都拦不住,眼看一场似要以命搏命的战斗就要在大厅里上演,林郁走到徐曼面前,一个巴掌扇上徐曼的脸,“别在这里瞎闹了,还嫌不够乱吗?”
徐曼因为震怒反而冷静下来,“你说什么?林郁,队长虽然一开始的时候刁难过你,可后来对你也不薄了吧。现在他出了事儿,你他妈的怎么能像没事人似的?你他妈还有没有良心啊你?”
林郁等徐曼吼完,掏了掏几乎要被震聋的耳朵,冷静而趋向于冷酷地向艾征交代:“看好他,别让他像个疯子似地出去闹事。”
艾征急追上来,“你这又是要去哪?”
林郁往门口走,“去干我该干的事儿。”
因为林郁走得太平静,所以没有人拦他,倒是不少人面面相觑,同徐曼一样,嘀咕着林郁怎能如此冷血。
可只有林郁自己知道,在发现他与程绪的关系竟是那般脆弱后,他反而更加无法接受程绪的死亡。
他迫切地需要确定程绪还活着,因为只有程绪活着,在他听到程绪死讯时心脏刹那骤停后所隐藏的情感才有意义。这是第一次,林郁明确地发现自己已于不知不觉间在心里放了除自己以外的另一个人,这感情也许还不够强烈,至少没有强烈到生死相许的地步,可这却是唯一的一次。
唯一,因而不容失去。
长久的迷茫后,林郁重新凝聚起全部的理智。
他没有去联系军队派出的搜寻船,反而去找了当地最有经验的渔民。
可是,没有人敢在这种时候出海,虽然演习结束,军队已经重新开放了海域,而风暴也已经停止,可海浪还是太大,这种时候出航并不安全。
林郁最后取出了自进利刃后便从没动过的全部存款,拍在了一个渔民们口中最有经验和技术的渔夫老张的小矮桌上。
老张瞪着新取出的一叠叠百元钞票,缓缓地将手按上去,抬起因常年风吹日晒而黝黑粗糙的脸孔。他紧紧地盯着林郁,下了某种决心般说话一字一顿,“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趟船我出了。可小兵哥,你呢?为什么出海?”
林郁回答:“为了找人。”
老张失笑,“我当然知道你是为了找人——”
林郁站起身来,“那就行了。”
老张看着他,识趣地点了点头,然后起身,进屋拿了些行头,出来冲林郁一招手,“来吧,看龙王收不收我们俩。”
海上确实凶险,但老张的技术娴熟,总还是有惊无险。
林郁没让老张去演习的小岛,毕竟专业的搜寻船就在那附近打捞,如果程绪真的在,他们也没有找不到的道理。
林郁之所以找当地的渔民带着出海,是因为没有人比他们更熟悉这片海域。将程绪落水的漩涡的具体位置告诉老张,后者想了半天,迟疑开口:“不是我说丧气话啊,小兵哥,那地方的漩涡,就算是你们当兵的,真掉进去了……也不好说……”
林郁没理会老张的断言,只问道:“那边的水流是往哪里走的,会把人往哪个方向带?”
老张撇了撇嘴,表情更为难了,“那里的漩涡太急,人掉进去,就跟掉进超大洗衣机里似的,搅上几分钟就……尸体也找不到的……运气最好的情况,恐怕也只是能把尸体冲上另一座岛去……”
林郁挑眉,“还有另一座岛?”
老张赶忙点头,“有!不过其实也算不上是岛,特小一地儿,我估计你们的地图上都没画……”
林郁打断他,“过去看看。”
老张低眉顺眼地看他,“你确定?那附近浪可更大。”
林郁肯定,“过去看看。”
老张无奈地调了个方向,“行!你说了算!”
其实并不算远的距离,可因为风浪太大,老张花了好几个小时才将渔船开到他所说的岛上。
停了船,老张道:“你上去看看吧,我在这里等你。”
林郁点了头,下船上岸。
小岛的确很小,可要搜寻一圈却也并不那么容易。
林郁沿着海岸线,一点点找过去。
走上大约一半时,脸侧突然传来破空声,本能地转头,接住被扔过来的东西。
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果实。
林郁看过去,不远的树上,程绪滑下来,身上带着血,作战服破得不成样子,样子狼狈却欣喜。
林郁恍惚地瞪了一会儿,等到程绪走近,便突然地一把伸手将他抱住。
程绪楞了一下,回揽住林郁,叹息,“你找到我了。”
林郁咬着唇,眼睛突然发酸,有些抑制不住的冲动。他将头在程绪的颈项间埋得更深了一些,张口咬住程绪的脖子。
程绪疼得“嘶”了一声,要抱怨,却在感到脖颈间的湿热时安静了下来。拍了拍林郁的背,程绪轻声哄着,“没事了,没事了,其实我本来就没事……”
林郁无声地哭了一会儿,就着抱在程绪背上的手擦了眼泪,抬起头,很认真地看程绪,“我想上你。”
程绪愕然,好半晌之后才为难地回应,“这种情况下……你就不能……说一句你爱我什么的?”
林郁挑眉,想了想,记忆中,似乎就连程绪都没有对他说过这样的话。程绪曾经唯一的表示是“我看上你了”,所以,林郁并不觉得自己的表达——“我想上你”——有什么不对。
可在巨大的心情起伏,并终于确定程绪确确实实还好好活着之后,林郁并不想去跟他较真这个问题。林郁轻轻地微笑:“十年之后再这样问我。”
程绪为这句话背后所隐藏的含义恍惚了一下,喃喃问道:“你的意思是……”
林郁不想去帮程绪确认他的理解是否正确,话说出口,难得地林郁觉得脸上燥热,他迅速地转身往渔船的方向走,并立刻改变话题,完全不符合其风格的变得唠叨起来,“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吧,你都不知道徐曼已经闹到什么样子了。他抓着李政委的脖领子大喊大叫,像只疯牛一样,你要是再不回去……”
根本没理会他嘀嘀咕咕地在嘟囔什么,程绪从林郁的身后一把将他整个抱住,在他耳边低声道:“我爱你,林郁。”
——正文完——
番外:姚赖X艾征 ...
李赢,年近五十,某军区政委,在外面一向被冠以笑面虎、哈哈儿之类的外号,可跟自家那严肃过头的军长比起来,他简直就是军区里最任人揉圆揉扁毫不反抗的老好人政委。
为了树立一届领导尊严,摆脱掉谁都能从他这颗老虎头上拔毛的可悲形象,李赢最近一直致力于向自家军长李国强学习,人前人后都努力摆出一副威严不可侵犯的样子。
事实证明,他的努力颇有成效,最起码现在已经没有哪个毛头小崽子敢再跑到他面前,没上没下地跟他来一句:“呦,政委,您老人家……”怎么地怎么地怎么地了。
可尽管他一直力图做到在全军区面前都维持这一光辉形象,可无奈地军区里却突然地来了一位让他无法在其面前保持形象的人物,而他也不知道,他对这人的到来究竟是感到高兴还是不高兴。
这个人,就是他少年时第一次暗恋过的对象,如今转调过来的军区医院护士长张茹云。
李赢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地搓着手,站在张茹云的办公桌旁,面前的张茹云虽已不再是如花韶颜,可气质温婉,却仍一如当年的模样。
“早先就听说这次调过来的护士长以前就在我们这儿当过护士,却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你。你……挺多年没见了,还好吗?”
张茹云得体地微笑,“我却是早就知道你是这儿的政委了。不过可真没想到,当年打个针都一惊一乍的人今天竟会有这样的成就。”
“嗨!”李赢傻笑,挠头,老脸也感觉沸腾了起来,“这都多久前的事儿了……不过真没想到,你还记得……”
张茹云笑,“当然记得啦,因为我来这里给人打得第一针就是扎在你身上的嘛!你都不知道你当初那个样子可把我吓坏了,还以为是我技术太滥,扎错地方了呢。”
李赢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哪是,哪是,是我胆子小,不干你的事儿,嘿嘿……”李赢低了头,说得越发不好意思起来。可就在这个时候,窗外突然传来一声绝对不该存在的忍俊不禁的闷笑,李赢陡地一惊,脸色大变,几步走到窗前,推来窗子。
窗外,一个身段灵敏的小子正被一根绳子从上面吊着,扒在墙外的排水管道上,他一手拿着一只小型录像机正对着窗内猛拍。
看见李赢推开窗子瞪向他,他脸色猛地一变,冲上面大喊:“跑了诶。”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绳子瞬间掉落,他也顺着排水管一路滑到了地面。
李赢抓了一下他没有抓着,探出身子往上看了一眼也只来得及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再去看刚刚爬墙的小子时,对方已经稳稳地落在地上。
李赢怒不可遏,探头大喊:“小混球你给我站住,看我不给你处分!”
小混球跑了两步,回过身来,毫不害怕地仰头冲着李赢晃了晃手里的录像机,“政委,这可都是营长让我做的,你要找的话去找他啊。拜拜了,政委,好好叙旧。”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跑了。
李赢忿忿地敲了两下窗框,都忘了要跟张茹云解释,风一般就冲回了训练区去找姚赖。
李赢到的时候,姚赖正早李赢一步得了录像机里拍的东西,在寝室里看得不亦乐乎。
李赢一推门进屋,姚赖毫不意外地转身,看向他,“哎,政委,没想到您老人家也有这种时候啊,啧啧,看这表情,这羞涩的模样,真跟小姑娘似的啦。”
李赢几步踏进屋,一把摁了姚赖的显示器开关,“很有意思吗?啊?你们每天训练难道就是为了方便爬墙去探人隐私的?是谁给了权利去拍这种东西回来取乐?”
姚赖还止不住笑地站起来,将李赢恭敬地请坐在椅子上,“别动怒,别动怒,老政委,我这不也是好心嘛!”
李赢一听这话,立刻跳得八丈高,声调也跟着一起高了八度,“好心?你这是他妈的什么狗屁好心?”
姚赖赶紧安抚,“政委,老政委!我这是关心您,您看看!”说着,他又把显示器重新打开,播放到李赢在张茹云办公室的画面,“虽然总体上而言,这是光明磊落的,但是,您要知道女人都是敏感的动物。这种东西我们看了没有什么,”他努力让自己不笑出来,“但万一被嫂子看到呢?”
李赢瞬间心虚,“她……她怎么会看到?”
姚赖耸了耸肩,又摊了摊手,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这可就难说啦,毕竟军区里人多嘴杂的,谁知道呢。”
姚赖斜着眼睛瞄了瞄李赢,“您说是吧。”
李赢站起来,“什么是吧不是吧的!你,这一次就算了,不过赶紧把这个给我删了,听到没有?”
姚赖敬了个礼,恭敬回应,“遵命。”顿了一下,他又不正经地靠向李赢,“不过政委,初恋虽然是美好的,但毕竟过去多年啦,现在大家都在一个地方,您要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可就得懂得点避嫌啊。”
李赢的鼻子里喷着气,却突然无话可说,恨恨地瞪了姚赖一会儿,他走出去,临关门前,还忍不住对着姚赖做了个狠狠指点的动作。
姚赖无言地目送李赢离开,可门一关,却立刻无所顾忌地爆笑起来。
几天之后,姚赖路过李国强的办公室,听见李赢正对着李国强在大发抱怨,忍不住,他贴在门板上,仔细地听了一听。
先前的说话,倒还是老一套,他们这届兵不好带,虽然这应该说是军区历史上获得最多殊荣的一届兵,可相对地,以他姚赖为首,这届特种兵太狂,太傲,太自以为是,太目无法纪,太没有管教。 李国强一直沉默地听着,不说话,让李赢尽情地发泄。
姚赖本以为,这次也同以前的无数次一样,不过是又一个无疾而终的抱怨,可没有想到就在他的耐心告罄刚想离开的时候,李国强却发了话:“你说得对,最近所取得的一些成绩,确实是让这些兵都有些狂了,那你说该怎么办才好呢?”
姚赖重新蹲下来。
两个人在里面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姚赖听到李赢说:“我们不如利用一下这次上面交代下来的演习任务如何?这一次,不要单由我们来出人,我们想办法,把全国优秀的特种兵都招来,如果可能的话,最好是能把利刃的人也弄来……”
听到“利刃”两个字,姚赖楞了一下,随即又不甚在意的笑笑。
从很多年前就有个老习惯,只要提到中国特种部队的排名,利刃一定是被提及的第一支部队。可当了这么多年特种兵,参加演习无数,其中不乏特种部队对特种部队的对抗演习,姚赖从没有遇见过利刃。这个名字,在某种程度上更像是一个传说,并不真地存在,或就算真地存在,也不过只是一个名过其实的象征,因绝不能被打破因而也就被束之高阁的象征。
听到这儿,姚赖起了身,再不感兴趣。
他施施然地往楼道走,却在拐角撞到邱贺章。
姚赖眯了眼,笑:“偷偷摸摸地待这儿,干吗呢?”
邱贺章瞄他一眼,跟着他一起往楼下走,“偷偷摸摸的是营长你吧,看你在那听半天了,听出什么惊天消息了吗?”
姚赖摇头,“惊天消息没有,老一套,全都老一套。不过关于这次演习的消息听了一点,好像要找利刃的人来参加。”
邱贺章脚步一停,“利刃?”
姚赖不以为然地拍了下他的背,推着他往前走,“干嘛?有必要这么惊讶吗?”
邱贺章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地自言自语:“全国第一的特种部队……利刃……”他转过脸,看向姚赖,“你真地一点都不在意。”
姚赖想了一下,“在意嘛,多多少少还是有一点啦。不过也没什么特别的。利刃又如何,号称第一又如何?对我而言,我的兵就是第一的,不会输给任何一支部队,哪怕是传说中的利刃!”
虽然这样说,也真地这样想,可在几个月后真地见到利刃的人时,姚赖还是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
第一眼,他便注意到林郁,看年龄似乎还介于男人和男孩之间,可却完完全全都没有这两者应有的或稚嫩或成熟的气质。白皙的脸,锐利的眼,却根本不像是人类,倒真地仿佛是一把冒着阴冷寒光的锋利尖刀,如此地合乎于利刃这个名字。
随后,是走在林郁身后的程绪,如同最最坚硬的顽石般,乍看之下好像没有丝毫的锐角,可却处处都能用来伤人,最完美而有效的武器,这是姚赖第一眼给予程绪的评价。
接下来,徐曼让他觉得是一只上蹿下跳没完没了闹闹哄哄的猴子,而王弼则像是一座随时等待喷发的火山。这个印象,在后来的相处中时有调换。
至于其他的人,艾征、唐鑫、薛宁渠,就好像是一个样子,温和……没有存在感。如果他是狙击手,那他们可以在战场上活得久一点。因为优秀的狙击手总懂得先挑自己认为危险的敌人来攻击,而他这个人,看人一向最准,比他的枪法还准。
这是姚赖一向以来的自信,可他没有想到,这一次,他却看失了艾征。
后来,多多少少地,在看到程绪等人身上的伤时还是被真切地震动了。
他们军一直以来的座右铭:随时准备为祖国而战!那准备两字突然就像是一根尖刺,在真正的战火痕迹面前尤为刺眼。
尤其是当林郁说出那番关于战争的论断时的口气更是让姚赖感到难堪。自己所曾经自豪的成就,其实不过是虚拟战场上的小打小闹罢了。这样的认知让姚赖曾经相信的一切开始动摇。
自己的存在到底有多少意义,如果说常规部队至少还能在国家遭逢天灾的时候冲上第一线,那么他们呢?他们比任何人都付出了更多的汗水,国家也在他们的身上投注了更多,可养兵已经千日,用的时候又在哪里?姚赖知道,以期盼国家陷入战争的方式来试图实现自己的军人价值是不对的,可他却真地突然开始想要知道,他们这些人的存在意义究竟是在哪里?总不该只是在虚拟战场,或充当武警上吧?
姚赖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颗一直在弹匣中等待出壳的子弹,然后报废的期限越来越近,他却还是仍旧不知道自己究竟会不会在报废前飞出枪管。
是夜,姚赖没有按时回到营区。
他在草原上徘徊。
然后遇见了艾征。
或者不该说是遇见,是他远远地看见了艾征。后者趴在一处堤坡下,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瞄准着远处虚无的目标。
姚赖靠在一棵孤零零的矮树下远远地看着艾征,他总是不明白,像他们这些狙击手,到底都是在瞄准些什么,究竟瞄准镜里的风景比之肉眼直接看到的有何不同,从而能让他们疯狂至此。
姚赖看了一会儿,然后便把视线调开,望着虚空的旷野,径自出神。
直到艾征远远地站起身来,姚赖才突然回神。
突然兴起,姚赖躲到树干后,等到艾征走近了,便突然冒出来,从他后面一把勒住他的脖子,调笑道:“知道吗?这要是在战场上,如果我们是敌人,那你现在就已经死了。”
艾征没反抗,甚至也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回应,“知道吗?这要是在战场上,如果我们是敌人,那你早就已经死了。因为你已经在我的狙击范围内呆了二十分钟。”
姚赖放开手,退后一步,靠在树干上,失了调笑的心情。
艾征回头,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一会儿,“你在迷茫?”
“什么?”姚赖受了惊一样地抬头。
艾征不可捉摸地笑了笑,恢复乍看温和其实淡漠的表情,“没什么,先回去了。”
然后转身就走。
“哦,好。”姚赖勉强地应了一声,突然发现,自己曾经看错了艾征。
艾征,是那种会隐在阴影中将存在感稀释到接近于无的人,他是黑暗中的一柄暗剑,既不见刃也不见鞘,只会在感到疼痛时才能惊觉这柄暗剑已经刺入肺腑,可为时已晚。
既不同于林郁的锋利,也不同于程绪的强大,却莫名地,真正让姚赖感到害怕。
曾经,邱贺章说过,狙击手有时就像是冷兵器时代的暗器,你不知道它来自于何处,何时会来,只知道当它来时,总是带着死神。
姚赖努力地回忆,那个时候他说了些什么呢?
对,他说:“狙击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看着再良善都不行。”
可是,自那一夜开始,他却莫名地总想把目光定在艾征这个绝不是什么好东西的家伙身上。
真是莫名其妙!
他自己也这样觉得。
每一次,当自己的目光忍不住游移到艾征的身上时,他都告诉自己,这是因为恐惧。
因为人类对于恐惧比任何其他的情绪都还要记忆深刻,无法忘却,他必须要时刻地确定艾征身在哪里,以确保自己的安全。虽然毫无道理,但人的本能就是会让人把全部的注意力都忍不住集中在让他恐惧的人,或事物上。
只是,那之后,他却再没有与艾征说话。
直到演习的时候。
他和艾征在演习时被分为一组,两人的任务是守在一个固定点上,防止“敌人”从附近通过。
可两人都知道,这个位置,其实就跟训练时林郁经常去守的位置是一样的,正常情况下根本就不会有人过来。
安排人守住那儿,不过是为了让演习更加接近于真实的战场布置,可按部就班的演习里不会出现意外。
两个人隐藏的地方隔得并不很远,艾征的视线一直定在瞄准镜里,其专注让姚赖感到好奇。
终于,姚赖开口,“你知道是不会有人过来这边的,那么认真干嘛?”
艾征过了一会儿才开口,“习惯了。”
姚赖笑,“习惯什么?专注,还是认真?”
艾征回答,“因为我是狙击手,任务里常常担任可能是不必要的蹲守任务,为了帮其他执行任务的人警戒或是断后。如果其他人不出错,那可能我的蹲守就是徒劳的。可一旦有人没有把追兵断干净,那我就能救同伴一命。所以习惯了,做徒劳的等待,直到出现万一,射出必要的子弹。”
姚赖静默。
艾征看向姚赖,“等待,就是我的任务。也是你们的。等待本身,已经是全部的意义了。确保在需要的时候,会有一颗子弹适时出现,救下你必须去救的人,就是这样。”
两个人后来都没有再说话。
自然也没有“敌人”出现。
演习顺利结束。两人各回各的地方。
只是有一天,姚赖突然问李赢,“政委,您当初是怎么爱上张护士长的啊?”
李赢惊惶,“你说什么哪?谁……谁……”
姚赖不正经地笑,“别紧张,就问问。不管您说什么,都就我们俩知道,保证不传第三张口。”
李赢咳了两声,陷入回忆,“当初她给我扎针,技术实在太滥,太滥!自己却不知道。我后来见针就怕,就是被她扎出了阴影,可她还一直觉得是我胆子太小。其实,要是别人扎,我还真是不怕,可就不知为什么,那时候就好几次都落到她手里……她笑我胆子小,我背后里埋怨她技术滥,可还是不知为什么,她技术那么滥,我还是有个头疼脑热的就往军区医院跑,等着被她嘲笑一个兵还这么娇贵。嗨,发现的时候,已经爱上了,到底怎么爱上的,鬼才晓得。”
姚赖看向他,“现在也是吗?”
李赢很认真地回应,“这是记忆里很美好的一段。可记忆就是记忆,再美好也赶不上家里老婆烧得饭。”
姚赖低头想了一下,“也就是说,还是会忘的,是吗?”
李赢点头,又摇头,“不是忘,就是过去了。很自然地过去了。哎,怎么突然问这个?”
姚赖吸了一口气,耸肩,看向天空,“没什么,就是最近老想起一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不过……会过去,会过去就好,反正,想了也是白想。”
番外:艾征X姚崃 ...
首先要声明,这段故事的发生应该是距离“现在”好多好多年以后了。
所以开场的第一句话应是:很多很多年以后……
艾征退了役,放弃了原本他应该得到的职位,回到家乡,在一所大学的附近开了一间不算大的酒吧。
当时很多人都问,为什么艾征要放弃军队里无限美好的未来,而要退役去做那种实在看不出有多大前途的酒吧业主。艾征没有答,也不想答,林郁帮他解了围:“人各有志”,于是别人也就不再问。
走出利刃的时候,很多人来送。
可是没有莫北,他比他更早地退了役;没有徐曼,他被派了去挑选新兵;没有程绪,他以利刃总指挥的身份前去首都开会;没有林郁,他在利刃却没有来。于是也就再完满不过。
艾征想象得出林郁站在办公室外目送他离去而面无表情的样子,多少年来,哪怕不是最亲近的人,可林郁却一直算得上是最了解他的人。林郁知道,他不喜欢被人迎来送去的样子,好像他就此走出这里,便宣告了一切的结束。
因此没有这些人送,艾征反而感到畅快。也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急急慌慌地趁了徐曼不在时离开,因为实在不想重演莫北离开时被徐曼抱着狠哭一气的场景。
他会忍不住想要爆掉徐曼的脑袋。
回到家后,酒吧很快被开起来,可面积不大,来往的客人也不十分多。艾征自省,这大概实在是因为他选错了地方,这个附近都是学生,很少会专程进酒吧这种地方喝酒,顶多也就偶尔会有几个小情侣过来浸淫一下气氛,而专门想要喝酒的人也绝不会跑到大学附近来找地方。于是他的小酒吧也就一直门可罗雀,维持着每天十来个客人勉强支撑的状态。
不过艾征却也不愁,如果是为了别的什么,他根本就不需要退伍。其实,现下的这种平静,才是他真正需要的东西。
他跟林郁一样,他们对英雄主义的感受都太过迟钝,以致根本无法从身旁赞誉的声音中获得对于杀戮的心安理得。只是林郁更加坚定,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的,便把罪孽当成是必须付出的代价。而他却不能确定,是否自己救下的生命就真地高于他毁掉的。
程绪无数次无奈地说他选错了职业,他应该去念哲学而不是来当兵,所以艾征最终决定要放弃当兵。可他也不会去念哲学,他怕越加思考只会让他更加痛苦。哲学是真正勇敢者的游戏,他不是,所以不玩。
不再需要每天的训练,他终于可以一觉睡到天亮,可他却发现自己总是在太阳还没有升起时便先行醒来。最一开始的时候,他总是睁着眼睛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直到阳光透过没有遮掩的窗户射疼了眼睛。
后来,他开始跑步,天还不亮便起来跑,想要跑到筋疲力尽,却发现似乎是从前的训练太过到位,竟然是自从退役后便再没有过体力耗尽的感觉。
可尽管如此,渐渐地,他的生活仍旧平静起来。
虽然偶尔还是会想念累到虚脱的感觉,以及从出壳口里所散发出的硝烟气息,但总体上而言,至少他可以不再费力去想被他摄入瞄准镜里的那个人在生前是怎么样的。
在这里,他不再是冷静自若可以绝对被托付信任的艾征,他只是一个隐在吧台之后的男人,只观察,不介入。
所有时刻。
酒吧才刚刚开门,外面的天还亮着,吧里面最角落的位置上坐着一个男孩一个女孩,高声互骂,情绪激昂。
女孩儿是这里的熟客,年纪很小,大约还只是在上初中,却浓妆艳抹,非但没能描绘出精致的容颜,倒反而毁了天生的清丽,显出一副不伦不类的艳俗。
艾征猜测她是附近大学附中的学生,可是也不问,只是没有卖酒给她。女孩儿也不像是为酒而来,每天捧着艾征给她的饮料坐在吧台前有一搭没一搭地引他说话。
但艾征从来不应。
不过这却是女孩儿第一次同别人一起来,来的也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一身流里流气的衣服,却自以为赚尽时尚。
两个人吵了没多久,就动起了手来。
女孩儿先推了男孩儿一把,随即男孩儿便动了怒,扯了女孩儿的头发按在地上使劲踢打。
店子里没有其他人,只艾征一个在一边,慢慢地擦着酒杯,他喜欢这个动作,感觉像是在擦拭枪械。
女孩儿的尖叫一声高过一声,可艾征没有理,径自沉默地擦杯。
等到男孩儿终于踢打到疲惫,又放足了狠话打算离开,艾征才走出了台子,拦住他:“你打人我不管,但打坏了我这里的东西,该赔偿吧。”
少年正被激起的血性让他狠狠地瞪了艾征一眼,天地不怕:“滚蛋,那□先动手的,他妈的你找那□赔去!”
说完要走。
艾征一把扯住他,用了点力气将他的手扭到背后,疼得他嗷嗷叫。
男孩受不住,眼泪没有掉下来,话里却已带了哭腔,“哎哎,疼疼,我没钱,没钱。”
艾征瞄了一眼自家的损失,男孩发狠,端起椅子在桌子上砸坏了一角,桌椅都得换了。
伸出手,艾征在男孩的裤兜里自行摸索了一通,掏出男孩的手机。崭新的,但毕竟也是二手,恐怕还卖不了多钱,于是就索性连他手腕上的表一起摘了。两样东西一起拿在手里,在男孩儿的眼前晃了晃,艾征道:“给你三天时间赎回,三天内你不来,我就把这两样东西拿去卖了当是赔偿我的损失。”
说完,他松开了男孩儿。后者惧怕且怨恨地看他一眼,跑了。
艾征走到蜷在地上不住哭泣的女孩儿前,“你没事吧?”
女孩儿恨恨地抬头,瞪他一眼,挣扎地爬了起来,使尽力气推他一把,“王八蛋!”
然后也跌跌撞撞地跑了。
接下来好几天,女孩儿都没有再出现。
可没过上一个礼拜,她就又重新出现在了艾征的酒吧里。
仍是画着不合衬的浓妆,脸上的伤也未消,又怨气又委屈地坐上吧台前常坐的椅子,盯着艾征,质问:“你那天为什么不帮我?”
艾征看着她,笑着反问:“那是你男朋友?”
女孩儿撇了撇嘴,身子也不甚自然地扭了扭,“以前是。”
艾征推了一杯果汁给她,“男女吵架,乃至动手,不论是谁打了谁,会有人出来帮忙弱者的状况,都只是电视或小说里才有的。现实是哪怕你是孩子,也还是需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如果不想被打,不仅仅是要选对谈判的地方,更重要的是最一开始就要选对交往的对象。”
女孩儿哼了一声,不耐烦地摆手,“行了,行了,平常不说话,一开口也是一堆烦人的教训。听了就生理性反胃。”
艾征笑了一下,欲要走远一些。
女孩儿却不让:“喂,难得跟我说句话……我也不是有意说你烦人的……”
艾征停下脚步,可似乎也再没有话要说。
女孩儿的手指蘸着杯子外凝结的水珠在桌子上画着圈圈,过了一会儿,不甚真心地问:“那你就跟我说……怎么选好对象好了。”
艾征看她,“别再来这儿了,会学校好好上学去吧。”
女孩儿忿忿地抬头,她只是想引艾征说话,可没想要他来撵她,“不,我喜欢读书。也不会读书。”
艾征笑,“那喜欢被打?”
女孩儿沉默了一下,从钱包里掏出钱,重重地拍在吧台上,走了。
她拉开门时,一个男人侧身错进来。
艾征眯了下眼,男人蓄着短发,精干利落,艾征觉得有些眼熟,想了一下,才从身形上认出他是姚崃。出于狙击手的习惯,他辨认人的身形比辨认人的眉目要擅长得多。
姚崃在刚刚女孩儿坐过的位置上坐下,笑起来:“问程绪,听说你在这儿开了个酒吧,过来看看,没忘了我吧?”
“姚营长。”艾征回应。
姚崃笑了一下,“其实是要去执行一个任务,顺路过来看看你的。在这儿好吗?不拿枪了,不想?”
“还好。”没觉得两人之间熟稔到可以认真倾诉的地步,艾征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姚崃也不像是真心想问,无言地坐了一会儿,看着艾征擦拭酒杯,喝了艾征送过来的酒,姚崃把一直拎在手里的东西递上来,“对了,给你带过来的。是茅台。”
艾征笑,“送来给我卖?”
姚崃也笑,“不知道送什么,凑合收着吧。行了,你忙吧,我走了。”
姚崃说了走,便也毫不耽搁,风驰电掣地走了,就像他是一个经常过来的老友,送了点东西来这里,不客套,不多留,还可以随时再来。
艾征也没多说什么,将姚赖送来的两瓶酒摆上酒柜最高的位置。
后来很久,女孩儿也好,姚崃也好,都没有再来。
只是两年后,艾征无意中看见女孩儿还是做着那样的打扮,浓妆,超短裙,跟另一个流里流气的男孩子混在一起。两个人姿态亲密地从艾征的身边走过,女孩儿没有看艾征一眼,艾征也没看女孩儿。
可走过去的时候,艾征听见有人叫他,回头,是邱贺章。
同为狙击手,他对于邱贺章倒是一眼认了出来。
他停下脚步,等着邱贺章赶过来。后者还穿着军队的常服,看起来消瘦却精神。
两人去了附近的小饭馆吃饭,很高兴地聊了些闲话。
临分手的时候,艾征突然想起,就问:“姚营长最近如何?”
邱贺章楞了一下,脸上喜色尽退,顿了一会儿,他才答:“他为国捐躯了。在两年前的三月。身死战场,国旗覆尸,一直都是他的理想。所以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求仁得仁。”
艾征也楞了一会儿,大约是太久的时间没有接触死亡,他竟迟钝了很多。好一会儿后,他才说:“抱歉。”
邱贺章温和地笑了一下,两人分手。
回去酒吧的路上,艾征走得很慢。
他一直觉得,对于像他这类的人,最佳的死法莫过于走在路上,一颗子弹横空飞来,伴着最后的破空声穿过额头。
然而,却不能够。
姚崃,至少还能求仁得仁,所以也就不该悲伤。
到了店前,开了门,猛然想起两年前的三月正是姚崃过来的日子。
艾征的手指在门把上停顿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又推门走了进去。
没有立刻开灯,酒吧里黑着。姚崃当年送的酒还依旧摆在酒柜最高的地方。
虽然开着酒吧,但因为喝酒会让手抖,所以尽管明知此生不会再端枪,但滴酒不沾仍是艾征最大的原则。
他仰头看了一会儿还没开口的酒瓶,伸手够下来,启开,拿了杯子,倒满,一饮而尽。
然后开始猛烈地咳嗽。
番外一 ...
演习结束后,又回到利刃基地里整顿了一段日子,便赶上过年。
凑了几天年假,程绪却没回家——反正往年他也都不在过年的时候放假回家,突然回去反倒让人觉得奇怪。死皮赖脸地,哄林郁跟他一起放了假,然后跟着林郁回了老家。
林郁家在哈尔滨,极寒之地。
两人坐的火车一驶进东北范围,程绪就立刻往身上多套了件大衣,惹得林郁侧目。
程绪摸了摸鼻子,哼哈地解释了一句,“嘿嘿,东北真是挺冷。”
林郁躺在中铺,收回了鄙视的眼神,回归冥想。
再往目的地更近一点,程绪叉腰站在床铺外,极为纳闷地看着林郁。
因为想看林郁穿平常的衣服,两人一出了基地便换了便装。此刻林郁身上只套了一件米色大毛衣,下面是一条牛仔裤,虽有年头却还崭新的,光着脚,枕着一只胳膊仰躺在中铺窄小的床位上。
程绪看看林郁,又对比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羽绒服,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握了握林郁的脚趾,“我说你不冷吗?啊?”
他先轻轻地碰了一下,感到一片冰凉,便紧了紧,用力握住,帮他取暖。
林郁看了他一眼,毫不领情地曲起腿,将脚趾从程绪温热的手掌中挣脱出来,“习惯了。”
程绪撇撇嘴,坐回到自己的下铺,从床铺底下抽出皮包,翻出一双袜子,往上甩手扔给林郁,“穿上。”
林郁看了眼被准确地扔在他肚皮上的套成一个小团的白色袜子,起身,捡起来,解开翻看了一下,穿上。
程绪站起来,一支胳膊搭在中铺的边缘上,笑骂:“看什么看,看什么看!你还嫌我袜子洗得不干净是怎么的?”
林郁已经套好一只袜子,摇摇头,他拿起另一只展示给程绪,“虽然看起来应该只穿过一两次,可你的袜子脚掌部位对比其他明显磨得比较严重,这说明你走路的时候是脚掌用力。”
程绪含糊地点了下头,“嗯,那又怎么样?”
林郁低头将另一只袜子也套到脚上,“没怎样。”
程绪抬手,拍了下林郁的头,“竟想些乱七八糟的你!”
他转身重回自己的铺位坐下,对面一个五十来岁的温和女人冲他一笑,“那是你弟弟呀,看你挺照顾他的。”
程绪哼哈地应了一声,反问了对方一句,“大姨你这是从哪来啊”,转移了话题。
林郁躺在上面,皱了皱鼻子,不太乐意地轻哼了一声,转身冲向里面。
他长这么大,还没什么需要别人照顾的时候呢,程绪根本就是鸡婆多事,他勉强忍着他罢了。
一天一夜的行程过后,火车终于到站。
两人出了出站口,立刻便感到一股冷风袭来。
程绪本能地战栗了一下,回看林郁,见后者只顶多又加了件薄薄的外套,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对比来来往往将自己紧裹在冬衣里的人看起来不知瘦弱了多少,立刻狠狠地皱了下眉头,放下行李,将自己身上的羽绒服脱下来,递给林郁,带着命令的语气道:“穿上。”
林郁低头,看着程绪递过来的衣服,也同样狠狠地皱了眉头。
他不喜欢被人照顾,尤其不喜欢被程绪照顾。
可也不想为了这样的小事与程绪起争执,他乖乖地接下程绪的衣服,老实穿上。
虽然本来只是套了件薄薄的外套,但外套毕竟就还是外套,再穿上一件程绪的羽绒服,林郁立时像是衣服里被塞了很多东西,显得臃肿笨拙起来。
可是程绪却极为满意,上下打量了一下林郁,他重新拎起行李,问林郁:“你家在哪?我们怎么去?那附近有没有什么能买东西的地方。我们先买点东西过去……”
又一阵冷风刮起,嗖嗖的声音刮过耳膜。
程绪说着话,口齿便有些打颤。
林郁看他一眼,伸手拦了个出租车坐进去,“程队,您真该好好地进行一下耐寒训练。”
程绪露出有点受不了的表情,“哎,我说林郁咱就不能暂时忘了训练?……不过你怎么现在都再不叫我队长了啊?”
林郁的脸几乎贴着窗户,看都不看程绪,“你值得尊敬的形象正一点点被毁,让我叫‘队长’有点不甘……”
程绪一把勾过他的脖子,制在肋下,“小兔崽子你什么时候真地尊敬过我啊?不是一开始就在我这装腔作势,假模假样的吗?”
林郁原本略有些不快的情绪突然烟消云散,他在程绪怀里笑,“从俄罗斯回来之后还是尊敬过的,就在你不在的那一个月里……”
两个人直接在一栋居民楼前下了车,程绪拉住林郁,“先去买点东西……”
林郁看他一眼,不说话,径自上楼。
“喂……”程绪赶紧跟上去。
林郁走到二楼,摸出怀里的万能钥匙包,从里面挑出一根,Сhā进钥匙孔里转了转。
程绪看着,哭笑不得,“你没自己家的钥匙?”
伴着一声轻响,房门被打开,林郁走进去,“带着麻烦。”
程绪翻了个白眼,看着林郁将行李往门后一扔,自顾自地往里屋走,可却没半个人出来迎上一下。
他跟进去,屋子里面的寒意跟外面比起来毫不逊色。程绪皱眉,“你家没人?”
林郁在里面晃了一圈,出来,“没,你进来吧。”
程绪脱了鞋,走进去,鞋柜旁边就有暖气,可摸上去一片冰凉,“你……家人呢?阿姨是出去了还是……”
林郁看程绪已经进了屋,便又回到里屋往床上一坐,“我妈怕冷,她一般冬天都不在家里呆着。”
程绪无法理解,“那去哪了?”
林郁摇了摇头,将羽绒服和外套依次脱下来,然后掀开床上的被子,躺进去。
程绪心情有些抑郁的瞪着这屋子,屋子有些老旧,是十多年前才流行的两间大卧一间小客厅连着厨房的格局。家具很少,似乎除了必要的东西外就再没有其他,不像是家,倒有点像是供客人短期停留的小旅馆。
两间主卧,一间正是此时林郁进去躺的,里面东西很少,但是整齐——虽然看得出来已经很久都没人进过,因而地板和桌椅上都落了极多灰尘。
另一间则要显得凌乱得多,虽然屋子里也没有多少家具,但其主人的细小物件却显然要多得多了。散落在床和沙发甚至地上的衣物,打开着的粉盒,掉在地上的半截口红……
如果不是林郁很肯定地说他母亲是因为冬天怕冷所以才不在家,程绪简直要猜测她是不是被人追杀临时逃难,才会把这屋子弄到一片狼藉。
走回到林郁的房间,后者正安详地闭着眼睛,侧倒在床上。
程绪突然觉得有些心疼,他不知道林郁究竟是怎么长大的,可直觉地,他不认为林郁曾尝到过亲情的温暖。
听到程绪进来的声音,林郁睁开眼,掀开被子的一角,略有些疲惫地问:“过来睡会儿吗?我在火车上都没好好睡。”
程绪难受地笑了一下,走过去,钻进被子里,将林郁的头移在自己的胳膊上,将他整个人抱进自己怀里。
林郁本只是想邀程绪过来歇会儿,没想到会突然被抱住。他不太喜欢程绪这样如同对待女人一样地将自己纳在怀里,尤其是程绪轻轻地抚在他头上的手更是让他有些不自在。林郁挣了一下,不太高兴地起身,“你这样我怎么睡?”
程绪将他压下来,“该怎么睡怎么睡呗。”
林郁皱眉,极不快地瞪向程绪。
演习结束之后,越跟程绪在一起,林郁就越有一种自己被当成小动物一样地保护起来的错觉,而这让他极为难以忍受。可因为不想起争执,林郁一直忍耐下来。然而长时间忍耐的结果,却只是让他的怒气处于爆发边缘。
看出林郁不善的脸色,程绪退了一步,无赖地笑道:“要不你抱着我?”
林郁轻轻地哼了一声,将程绪放在他头下的胳膊甩回去,然后背过身重重地重新倒下。
程绪暗叹了口气,从前,他一直都觉得林郁很强,这是出于一个特种兵对另一个特种兵的认知。尽管林郁进入利刃的时间还不很长,在很多事情上其实缺乏经验,但其心志的坚强,就连程绪也要自叹弗如。
林郁刚来参加第二次选拔时,程绪不喜欢他的性格,也看不上他的急功近利,可尽管如此,程绪却从来都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心底里是很佩服林郁的。
不论是他有胆量来面对第二次的选拔也好,还是他在自己的特意刁难面前的不为所动,以及他面对任务时从不放弃的决心和毅力,都让程绪在心底里承认了林郁。
只是,越是欣赏某一方面,就越会对另一方面的缺陷无法容忍。
也正是因为这样,程绪其实很清楚,最初对林郁的刁难其实是掺杂了个人的感情在内的——虽然当时可能还不愿意承认。
只不过,当最终欣赏还是压倒了偏见,程绪却发现,林郁最大的问题也许不在于他对于别人的冷情,而是他根本对自己也是如此的时候,程绪的心里就忍不住会觉得心疼。
一方面,他了解林郁的强大,如果只是作为队友,至少现在他敢肯定地说不会再有比林郁更好的战士。
可另一方面,在靠近林郁最近的位置,他却又觉得林郁是如此地需要一个人来呵护,尽管他很清楚,林郁本人其实有多么的厌恶这种将他当成弱者来对待的行为。
看着林郁服顺地落在床上的短发,程绪心疼而满足地微笑,将林郁一直留在他这一边的枕头塞到林郁脑下,程绪倒下,闭上眼睛。
其实,他也不喜欢坐火车,总比不上不会摇晃的床睡得舒服。
过了一会儿,林郁翻过身来,似是睡着了,却拉了程绪的一支胳膊,抱在怀里。
程绪睁开眼,看了一下,林郁的头就依在他肩侧,睡态安详。
他的睫毛很长,打在眼下,映出静谧的暗影。
程绪微笑了一下,闭上眼,睡过去。
番外二 ...
军队其实是一个很单调的地方,并且还培养着一群单调的人。可如果要问,这一群人里谁能担得上是单调之王,那程绪一定会回答,是林郁。
饱饱地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是晚上。程绪睁开眼时,林郁正坐在床边,费力地就着早就已经只剩最后一点点余光的夕阳看书,他靠在床头,曲着一条腿,侧身冲向窗户,因为太黑,眼睛几乎都已经贴在书上。
程绪醒来,第一眼就看见林郁皱眉苦读的样子,笑了一下,坐起来,将他半揽进怀里,“怎么没开灯?”
林郁将书合上,放在一边,“因为想看一会儿书。”
程绪还没彻底清醒地拧起眉头,纳闷,“什么意思。”
林郁没什么表情地看向他,“你醒了,就看不了了。”
程绪呆楞了一会儿,叹气,“你为什么就不能直接说是不想弄醒我?”顿了一下,他又更加疑惑,“哎我觉得你平常挺直接的啊。可为什么一该说点好话的时候,就这么别扭,这么拐弯抹角呢?”
林郁没理他,径自问:“饿吗?想出去吃,还是在这儿吃?”
程绪笑,“你来做?”
林郁想了想,点头,“嗯。”
程绪大乐,认识的时间虽久,可他还一直未有机会尝尝林郁的手艺。重新躺回床上,呈大字型躺下,“那我就在这里等着吃了。”他脸上露出极满足的表情,毕竟这世上最大的幸福,也莫过于有心爱的人为之洗手作羹汤。
林郁看他一眼,有点为那幸福的表情感到不明所以,可也没说什么,他起身,将万能钥匙包和钱揣进怀里,打算出门。
程绪突然撑起半身,吩咐,“再套件衣服。”
林郁扭头,刚刚还因幸福而无限舒展的脸此刻又微微地皱了起来,责怪他的不注意。没说什么,林郁老实地还拿了程绪的外套,套上,走出了门。
程绪满意地躺回去,闭上眼。
窗外已经陷入一片黑暗,随着一声关门声,屋子里也静下来。
程绪因为下午已经睡饱,此时再无睡意,只闭着眼,享受着这难得的平凡。
往常在基地,就算是在宿舍楼里,放眼望出去也还是训练的场地,点灯的时候,就总伴着一群人在训练,血勇、刚毅,却没有丝毫属于世俗的烟火气。若是不点灯,就更是黑压压的一片空旷。平常的日子里倒好,习惯了的地方,看着只觉得舒心。可偶尔,执行了任务回来,想着自己手染的鲜血,或是同伴渐趋冰冷的身躯,程绪也会站在窗前,一遍一遍下意识地搓着手,看着外面无人的训练场,觉得孤寂。尤其,这样的情绪,他又不能让任何人发觉。因为只要出了他自己的屋子,他就还要笑着告诉其他人,一切,都没什么的,会习惯。
而现在这样的气氛,却是正好。虽然也稍嫌有些冷清,可窗外有万家灯火,屋子里有他在等着林郁。
没有过上多久,大门便被打开,他听见门锁扭动的声音,接着林郁进来,然后关门。
林郁的脚步很轻,几乎是毫无声息地进了里屋一趟,把外衣脱下来,随意地扔在一边。程绪一直没有睁眼,可他感觉得到林郁应该是往这边看了一眼,然后才又出去,进了厨房。好一会儿,又没了声息,就像林郁在厨房消失了,可过了片刻,锅子碰撞到炉台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来,将锅子摆了摆正,林郁开始打火,可是打了好几次也没有打着,似乎终于着了,水龙头被打开,水声响起……
程绪躺在床上,失笑。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他竟想得出林郁疏于灶台却又四平八稳的样子。利刃基地里,那个一向事事拿手的林郁,其实却跟本不太会做饭吧。想到这里,程绪突然觉得好笑,结果越笑越控制不住,最后干脆将枕头盖在脑袋上闷笑起来。
可起伏的身体震动了床板,林郁探进头来,“你干嘛呢?”
程绪还在笑,只得勉强地冲他摆了摆手。林郁便不多问,重新回了厨房。
过了一会儿,林郁端了个小瓷盆进来,放在一边的桌子上,蒸汽腾腾。
程绪凑过去看了一眼,苦笑:“方便面?”
林郁抬眼,很不解地望着程绪脸上明显带着失望痕迹的表情,他咬着筷子,“嗯,怎么了?”
程绪无奈摇头,虽然林郁做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到林郁不善厨艺了,可却实在又没想到,他来林郁家第一天,而且还是在年二十九的时候过来,林郁竟然就以这个来招待他了。
拿起筷子挑了一口,他有点受不了地抬头,“我说林郁,你这里加调料了吗?”
林郁竟还想了想,才转身出了屋子,进厨房,拿回两包调料,抛给程绪。
程绪认命地撕开料包,将调料加进去,草草地吃了一顿晚饭。
晚上,程绪往家里打了一通电话,打完的时候林郁已经洗了澡,趴在床上,一副半睡半醒的样子。
程绪难得见林郁这样毫无防备,小孩子似的样子,忍不住,压在他身上,使劲地啃了两口。
林郁本来已经要睡,突然被程绪扑上来,唇齿间遽然被一片温热贴满,他反应了一下,想说话,可刚刚开口,程绪的舌尖便已顺着他齿间的缝隙滑了进来。半眯着眼,根本还没有完全清醒,几乎是本能地,林郁微微地仰了头,含了一下程绪的舌。
可下一秒,程绪的舌尖便已从他口中退了出去。林郁还犹自迷蒙着,就好像小时候吃棒棒糖,他才只是用舌尖轻轻地舔了一下,正准备品尝,可糖棒却已经被人从他的口中抽走。林郁皱了下眉,犹如心里的火被撩了起来,却无干柴为继,反倒一下子空了起来。
程绪却只是一下一下的轻啄着林郁的唇,最后又狠狠地吸了一下,等看到林郁原本没什么血色的薄唇染上绯红,便心满意足地放开林郁,也去卫生间洗澡。
林郁突然被放开,呆楞了一下,也没有枕在枕上,就直接侧着脸贴在了床上,长长的刘海垂落下来,遮在眼前。林郁危险地眯了眼,瞪着程绪走出去的背影。
程绪进了卫生间,看热水器上表明水已热的指示灯已经亮了起来,便三两下地脱了衣服,打开花洒。
可水一下子喷到身上的时候,他才激灵一下躲开,发现喷出来的水竟是凉的。
程绪深感莫名的瞪了一会儿热水器,围了条毛巾跑到林郁的屋里。
“你家热水器怎么回事?怎么灯都亮了,出来的水还是凉的。”
林郁侧身倒在床上,盯着程绪看了一会儿,才缓慢回答:“坏好几年了。”
程绪一手抓着围系在腰上的毛巾,一手扶墙悲叹,“坏好几年了……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会习惯洗冷水澡了……”
林郁不甚在意地坐起来,冲程绪吩咐,“把灯关了。”
程绪抬头,楞了一下。林郁已经在缓慢地解着自己身上的衣扣,米色的方格睡衣,扣子一颗两颗地解开,露出白皙而精壮的胸膛。
程绪吞咽了一下,扶在墙上的手几乎是下意识地迅速摸到电灯的开关,按下去。
光线遽暗的刹那,林郁身上的睡衣也已经滑落下来,窗外的月光照进来,在他纤长的颈项和光滑的肩膀处形成一道晕光。
程绪仿佛受到牵引般走到床边,一只腿跪在床上,伸手去搂林郁。他腰间的毛巾随之滑落下来,正被林郁接住,甩在一边。
程绪捧住林郁的脸,林郁的手环在程绪的背上。两人的嘴唇慢慢地贴合在一起,由一下一下的轻碰渐渐及深。
林郁任由程绪的舌尖探进口腔,依照本能地吸允、索取着。他的手顺着程绪的脊梁,一节节下滑,缓慢又带着急切地探索着,可就在他的手指探进程绪股沟的瞬间,程绪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林郁楞了一下,如梦初醒似地离开程绪的唇,抬起头来,无言地看向程绪。
程绪也像是一下子从激|情中回过神来,他尴尬地笑了一下,“你想干嘛?”
“上你。”林郁言简意赅,盯住程绪的眼神炽烈而专注,如同势在必得的猎人,正紧紧地盯向自己的猎物。
程绪干笑,虽然很清楚两个男人在一起,自己肯定会有做下面那个的时候,但林郁突然如此直白的要求,霎时间却让他觉得有些猝不及防。
不是不愿意,毕竟林郁也让他做过——虽然是在身体其实没怎么享受到的情况下,但多多少少地,事到临头,还是犹豫。
刹那的迟疑,林郁已经收回手,炙热的眼神变冷,转了个身,林郁倒在床上,拉被子自己盖好,闭目睡觉。
程绪摸了摸鼻子,将毛巾重新围上腰间,转身去卫生间洗冷水澡了。
第二天,因为实在也没有什么事情好做,程绪干脆硬拉了林郁去滑雪。
在市区坐出租车直接到了滑雪场,竟然还真地开着,两个人租了滑雪板进到雪场,人还不算太多。
程绪边往里走,边道:“这个时候来就最好,再等过个两天,过了初一、初二,这人绝对就多了。”
林郁没理他的茬,径自左右探看。
程绪很奇怪地问:“哎,你不会没来过吧?”
林郁点头,“嗯,第一次来。”
程绪瞠目结舌,“不会吧,离你家这么近!”
林郁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