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没什么事,你走吧。”叶树森黯然说。
简桢想假装看不到他脸上的失意硬着心肠走开,又有点做不出,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没事找事,还是开口说:“没关系,我现在没事,你有事跟我讲的话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好了。”
叶树森脸上露出感激的表情:“要不晚上我请你出去吃饭吧。”
简桢没想到这次的事情居然严重到要专门吃饭的地步,只好说:“行,那我上楼穿件外套。”
迅速换好衣服,要关门的时候,简桢想了一下,还是一把抓起床上的披肩围上,身上顿时觉得暖烘烘的。
下过雨的秋夜,风有点凉的刺骨。叶树森只穿了西装,一出门不由得瑟缩了一下,他心绪沉重,也忘记关照身边的简桢,穿得够不够暖。简桢抱住胳膊,把自己紧紧缩在披肩里,却心思旖旎,只觉得似乎总有一双手在若有若无的轻抚她的脸颊。两个人各怀心事的坐进车里,一路无话。
“Jessie,我可能要离开EPF了。”两个人坐在一家日式小酒馆里,等侍应上完了菜,一直沉默的叶树森忽然说。
虽然一路上简桢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想了很多的可能性,包括眼前的这个,但是当真的从叶树森嘴里说出来,她还是意外的抬起了头:“怎么会?”
叶树森脸上的表情很苦涩,没有多看她,端起清酒来一饮而尽。
在叶树森断断续续的诉说里,简桢知道了个大概 – 今天是负责全球销售的副总裁总结上个财年的销售状况,以及介绍新的财年的销售策略。特别提到了中国,关于业绩不佳执行不利的问题。
叶树森边喝边说,又语焉不详,具体两个人各自说了什么,又因为什么导致了叶树森的爆发简桢最后也没弄清楚,不过可以知道,叶树森当众激烈抨击了EPF现行的所谓全球一体化营销理念,基本上是不计后果,以烈士的姿态完成了他的全部发言,最后大家不欢而散。
叶树森的这套理论简桢倒是不陌生,他一直认为总部的决策层只会制定一些离现实三万英里之上的营销计划,对各个地方,尤其是发展中国家的国情完全没有基本认识,想当然的认为美国人都认可的东西,没见过世面的中国人一定会狂热追捧。根本都不会低下他们高贵的头颅,看看中国的消费者到底需要的是什么,在中国市场真正受到追捧的又是什么。现在不是十年前了,EPF的东西辗转从台湾香港的代理流进大陆,贴个中文标签,就可以摆在燕莎赛特的超市里卖出个高价。
叶树森两年来一直努力的试图让总部明白,中国大约是世界上对吃最有兴趣最有钻研精神的国家,人们的口味挑剔而固执,中国本土有数不清的传统食品制造商和林立的新兴乡镇企业,船小好掉头,食品不是高科技,他们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产品的更新换代,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赤祼祼的从口味到外形甚至包装上进行抄袭和模仿。EPF也许在美国本土是个老牌产品,但是在中国市场上,是个没有太大竞争力的新兵,轻视市场现状的人,必将会患上水土不服的毛病,不能凭一张配方走遍天下。
做营销的同事也常常会有这样的抱怨。只是简桢觉得,光抱怨有什么用,要不就让总部看到本地市场的诉求作出调整,要不就有多大头戴多大帽子,不要打肿脸充胖子的抗下那么多销售任务。不过简桢也只是敢自己腹诽而已,事情应该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她能想到的,叶树森不会想不到,何况,她只是个行政经理而已,哪里轮得到她建言。
简桢想了半天,对叶树森说:“工作上有分歧是在所难免的,你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做什么冲动的决定,EPF中国有今天也不容易,你不能说走就走,对自己,对公司都太不负责了。”
说完自己也觉得这些话很空洞。
但是听在叶树森耳里又是不同,他一挥手,几乎碰撒了桌上的酒瓶:“咳,有什么啊,不就是一份工吗,说起来好听,外企的总经理,其实就是外国人的傀儡,一点决定权都没有,什么都要请示,要等上头决定,这么憋屈的工作,我早就不想做了。”他有点酒意了。
简桢很头大,既然做了决定,又何必来找她说,平白要听他一个秘密,相当于担着一个雷,万一哪天他后悔了,弄不好还要杀她灭口。
“我觉得你最好回家跟张梅商量一下再说,毕竟她是你最亲近的人。”简桢赶紧把这个雷往外推。
叶树森笑了:“张梅?她知道什么?她就知道拿着我的卡消费。我要说我不干了,她能跟我玩命。Jessie啊,你们女人,真是好啊。做女人真轻松,嫁个好老公,什么也不用愁了,自然有老公替你们奋斗去。”
简桢有点反感。她很讨厌男人喝酒,酒这个东西,就像神话里的“真话水”,喝到一定程度,所有人都会原形毕露,即使是叶树森这种平时保持的纹丝不乱的人。
小酒馆里放着日本音乐,叮铃当啷的这会儿听着格外凄清,两个人相对发呆,简桢无意识的用筷子把鱼生戳了一个又一个小洞,她忘了,她跟叶树森其实从来都没有过共同话题。
“你喝多了。待会儿别开车了。”简桢温和的说,一边招手叫来服务员,“结帐。”没必要再耗着了。
叶树森有点愣神,好像从来没有看到过简桢这样独断而严厉,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失态了,他忽然恢复了清醒。
简桢看着叶树森表现一切如常的付了账,还不忘开了发票,心里有些暗笑,看来还没喝多。叶树森这人,有些小的地方,让简桢是有点看不起的,就好像今天这顿饭,钱也不多,又不是工作餐,他还是习惯性的开了发票要拿去报销。确实有些便宜不占白不占,但是简桢看不上这些,男人就要有个男人的样子,一些小节也许很不起眼,但很容易就把人的意志和风骨慢慢就磨没了。
叶树森还是坚持自己开车,还送简桢回了酒店,简桢也不想跟他过多纠缠,自回到房间出神。
晚上吃的生鱼片似乎还结结实实的顶在胃里没消化,让她心里觉得有点堵得慌,一旦叶树森离开EPF,公司肯定会有大波动,还不知道会不会殃及池鱼。好在自己只是个做行政的,应该不会影响到自己,简桢对这点倒不是很担心。
虽然如此,她还是觉得心里有些乱,想找个人倾诉一下,拿起手机,愣了半天,最后还是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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