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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红色的起点 > 6)经费由团员自愿捐献。

6)经费由团员自愿捐献。

7)执行机构为书记处或各小组的代表、工人状况调查委员会、社会主义研究部。各部门负责人每月选举一次。

8)会议时间——例会定为每星期一次。

9)补充条款——修改本章程,需有三名团员提议,由全体大会通过。转引自舒米亚茨基,《中国共青团和中国共产党历史片断——悼念中国共青团和共产党的组织者之一张太雷同志》,《革命的东方》一九二八年第四、五期合刊,莫斯科出版。

一九二○年十二月十六日夜,张太雷兴奋地跟一位路过天津的朋友,用常州话谈到夜深。

这位朋友斯斯文文,一副金丝边框眼镜后闪烁着­精­明聪慧的目光。他跟张太雷有着同乡、同窗之谊,比张太雷小一岁。此时的他,初出茅庐,后来他的大名震撼中国——瞿秋白!

瞿秋白是以北京《晨报》记者身份,在一九二○年十月十五日获得远东共和国派驻北京的使节优林的签证,获准前往苏俄采访,成为中国第一个访问红­色­苏俄的记者(日后他写了《赤都心史》)。

虽然后来瞿秋白取代了陈独秀,成为中国共产党领袖,不过此时的瞿秋白还不是中国共产党党员,只是明显地倾向于共产党罢了。

瞿秋白在天津逗留了两天,然后由张太雷送他登上北去火车,经哈尔滨进入苏俄。路过哈尔滨时,瞿秋白“无巧不成书”,竟在那里遇上参加过共产国际“一大”、“二大”的刘绍周。当时,刘绍周随张斯代表团回来,正在哈尔滨。只是刘绍周竟不知道中国各地已经有了中国共产党组织,以至没有加入中国共产党,也没有出席不久召开的中国共产党“一大”……

送走了瞿秋白,过了一九二一年的春节(辛酉年正月初一为一九二一年二月八日),张太雷忽接李大钊的通知,马上赶往北京。

在北京饭店,张太雷见到了从广州回来的维经斯基。张太雷获知,经维经斯基和陈独秀、李大钊商议,决定派他前往伊尔库茨克工作。

于是,张太雷和维经斯基的“记者团”同行。这时,原先与维经斯基一起来华的俄共(布)党员杨明斋仍在上海。张太雷也就成了“记者团”离华时的翻译。

第六部分:聚首共产国际“三大”在克里姆林宫举行

莫斯科“斯大林东方劳动者共产主义大学”的刊物《革命的东方》,在一九二八年第四、五期合刊中,发表的一九二一年六月的共产国际远东书记处中国部的一份报告中,有这么一段:

“中国共产党的代表张太雷于一九二一年的春天到达了伊尔库茨克,为了与远东书记处建立更密切的联系,书记处指示他准备一个报告,并在即将于莫斯科举行的共产国际第三次代表大会上提交出来。……”

在《革命的东方》杂志披露的这份报告中,提及了一个名叫“杨和德”的中国共产党代表:

“中国共产党的另一个代表杨和德(译音)也来到了伊尔库茨克。这两个中国人(引者注:其中之一指张太雷)和远东书记处的代表举行了多次会议。会议的结果是决定建立共产国际远东书记处的中国部。……

“张太雷和杨和德于一九二一年六月离开伊尔库茨克,出席了在莫斯科召开的共产国际第三次代表大会。”

这位“杨和德”,又被译为“杨厚德”。在人民出版社一九八四年出版的《回忆张太雷》一书一九三页中,特地加了一条注释:

“按俄文音译,应为杨厚德,旧译杨和德,系从英文转译。”

不论怎么译,这位“杨和德”能够作为中国共产党代表派驻共产国际远东书记处,而且又出席共产国际“三大”,当是中国共产党早期著名活动家。

不过,中国共产党早期著名活动家屈指可数。就连中国共产党的早期党员,也有名册可查。查来查去,没有“杨和德”、“杨厚德”其人。

其实,“杨和德”、“杨厚德”都只是音译罢了。他的准确的中文名字应为杨好德。

杨好德又是谁呢?

杨明斋的本名叫杨好德!

杨明斋本来作为俄共(布)党员派往中国,帮助中国共产党建党,在上海加入共产主义小组;如今,又作为中国共产党代表,派驻共产国际远东书记处,这完全合乎情理。确实,他在当时是中国共产党派往伊尔库茨克的最恰当的人选。

杨明斋是在张太雷抵达伊尔库茨克之后,去到那里的。

在一九二一年三月二十九日,另一名中国共产党党员从上海出发,单身一人前往莫斯科。他便是俞秀松。他的英语也不错。他是受少共国际的邀请和上海社会主义青年团的委托,到苏俄出席少共国际的“二大”。

共产国际“三大”和少共国际“二大”交错在莫斯科举行:

共产国际“三大”于一九二一年六月二十二日至七月十二日在克里姆林宫的安德列大厅里举行。

少共国际“二大”于一九二一年七月九日至七月二十三日在莫斯科齐明歌剧院举行。

代表也是互相交错的:张太雷既是出席共产国际“三大”的中国共产党代表,又以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代表的身份出席少共国际“二大”。

俞秀松呢,既是少共国际“二大”的中国代表,同时也列席共产国际“三大”。

此外,杨明斋的一批学生,曾在上海外国语学社学习过的学员,正好在这时来到莫斯科,在东方大学学习,也轮流列席共产国际“三大”。内中有刘少奇、任弼时、罗亦农、萧劲光、任作民、廖平化、胡士廉、任岳、卜士奇、彭述之、谢文锦、华林、曹靖华等。

抵达莫斯科不久的瞿秋白,作为记者,出席了共产国际“三大”。还不是中国共产党党员的他,异乡遇故知——张太雷。他向张太雷表示希望加入中国共产党,张太雷也答应作为他的入党介绍人。

共产国际“三大”是一次气势磅礴、规模宏大的会议,因为苏俄已经击败了入侵者,结束了四年内战,踏上了胜利的阶梯。诚如共产国际的名誉主席列宁所说:“我们现在是第一次在这样的条件下开会:现在共产国际已经不只是一句口号,而真正变成了一个强大的组织机构,它在各个最大的先进资本主义国家里都有了自己的基础,真实的基础。”《列宁全集》第三十二卷,一五六页,人民出版社一九五八年版。也就是说,苏俄已经牢牢站稳了脚跟,从四年的围困之中解脱出来。

出席共产国际的有五十二个国家,一百零三个组织的六百零五位代表,出席开幕式的达五千人。

记者瞿秋白当时是这么写的:

“共产国际举行第三次大会开幕式。大剧院五千余座位都占得满满的,在台上四望,真是人海,万头攒动。欣喜的气象,革命的热度已到百分。”

大会由季诺维也夫主持。在他宣布开会之后,大厅里响起了嘹亮的《国际歌》歌声。歌声使人们记起一八七一年五月二十八日的巴黎公社最后一个堡垒——拉雪兹神甫公墓被凡尔赛军队攻破时,那血流成河的壮烈的场景。受诗人鲍狄埃所写的歌词的深深感染,瞿秋白首次把《国际歌》译成中文,后来在一九二三年,又经萧三转译,陈乔年配歌。那“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共产主义一定要实现)的歌声,从此在中国四处传唱。

列宁出现了,大厅里掌声雷动。瞿秋白是这么描述的:

“安德列厅每逢列宁演说,台前拥挤不堪,椅上、桌上都站堆着人山。电气照相开灯时,列宁伟大的头影投­射­在共产国际‘各地无产阶级联合起来’、‘俄罗斯社会主义联邦’、‘苏维埃共和国’等标语题词上,又衬着红绫奇画——另成一新奇的感想,特异的象征。……列宁的演说,篇末数字往往为霹雳的鼓掌声所吞没。……”

瞿秋白还写道:

“列宁出席发言三四次,德法语非常流利,谈吐沉着果断,演说时绝没有大学教授的态度,而一种诚挚果毅的政治家态度流露于自然之中。有一次在廊上相遇略谈几句,他指给我几篇东方问题材料,公事匆忙,略略道歉就散了。”

在七月十二日的共产国际“三大”闭幕式上,张太雷作为中国共产党代表作大会发言。由于发言者多,限定每位代表发言时间为五分钟。

张太雷说:

“共产国际和西欧各国的共产党今后有必要对远东的运动更多地加以注视,不惜一切给予支援。日本帝国主义的崩溃,就是世界三个资本主义支柱之一的倒塌。……目前,中国正面临着为实现共产主义而极需活动的时机。”

张太雷最后说:

“在必然到来的世界革命中,中国丰富的资源和伟大的力量是被资本家用来同无产阶级作斗争呢,还是被无产阶级用来同资本家作斗争,那就要看中国共产党,主要是看共产国际的支持如何而定了。”

他高呼:

“世界革命万岁!”

“共产国际万岁!”

这是中国共产党的正式代表,第一回在共产国际代表大会上发言——虽然在共产国际“一大”时,有刘绍周、张永奎参加;在共产国际“二大”上,有刘绍周、安恩学列席。出席“一大”,刘绍周、张永奎所代表的是“旅俄华工联合会”;出席共产国际“二大”,刘绍周、安恩学代表的是“俄国共产党华员局”。

在如此庄重、宏大的会议上,却不见那位在共产国际“二大”上被选为执行委员的马林。

马林哪里去了呢?

如同本书第一章所描述的,他成了出现在奥地利的神秘人物。他在那里转往中国,执行列宁交给他的任务——帮助中国正式建立共产党……

第六部分:聚首密探监视着来到上海的马林

马林,这个来头不小的“赤­色­分子”一九二一年四月在奥地利维也纳被捕又获释之后,成了各国警方密切注视的目标。

马林离开维也纳南下,登轮船经过地中海,通过苏伊士运河,经红海、印度洋,朝西进发——他走的是一条与维经斯基、张太雷、杨明斋、俞秀松、瞿秋白不同的路线。维经斯基他们走的是上海—北京—哈尔滨—满洲里—赤塔,然后沿西伯利亚大铁道,经伊尔库茨克、鄂木斯克、秋明,抵达莫斯科。这条陆路,不知多少俄共(布)和中国共产党党员来来往往,人称“红­色­丝绸之路”。

马林与众不同。他不是俄共(布)党员。他是在一九二○年八月,直接受命于列宁。他是共产国际的正式代表,而维经斯基来华时是俄共(布)的代表。作为共产国际的执行委员,马林的职务远远高于维经斯基。

由于种种耽搁,马林在一九二一年四月动身来华。他实际上正是继续维经斯基离华之后尚未完成的工作,然而,他与维经斯基却未曾见面,彼此之间没有交接。他甚至没有去过伊尔库茨克。

马林来华是列宁向共产国际推荐的。列宁在推荐书上写道:斯内夫利特(即马林)作为共产国际代表去中国,他的任务是查明是否需要在那里建立共产国际的办事机构。同时,责成他与中国、日本、朝鲜、东印度、印度支那和菲律宾建立联系,并报告它们的社会政治情况。

列宁的推荐书的内容,原是马林来华之后,在一九二二年五、六月间写给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的报告中提到的。这份报告共十三页,用德文写的,当时马林在荷兰。当他把报告寄往莫斯科时,荷兰中央情报所截获了这一邮件。如今,这一文件保存于荷兰司法部档案处之中!在这份报告里,马林详细写及他在中国的一系列活动……

正因为马林早已引起警察的注意,所以他在途经科伦坡、巴东、新加坡、香港时,都受到了严格的检查。

尽管如此,马林在路过新加坡时,还是秘密会见了正在那里的印尼共产党人巴尔斯和达尔索诺。

马林尚在途中,荷兰驻印尼总督府一等秘书分别于五月十七日、五月二十六日、五月二十八日三度致函荷兰驻沪代理总领事,密报马林行踪,并寄去了马林的照片。荷兰外交大臣也于五月十八日致函荷兰驻华公使,要求公使“将荷兰危险的革命宣传鼓动者出现在远东的情况通报中国政府”。

最为详尽的,要算是荷兰驻沪代理总领事在一九二一年五月三十日致荷兰驻华公使的信:

“不久前,荷属东印度政府电告,谓被从殖民属地驱逐出境的共产党人斯内夫利特已乘‘英斯布鲁克’号汽轮(原名‘阿奎利亚’号)从新加坡来上海。稍后几日,其同党和支持者巴尔斯亦偕妻动身来沪。……

“‘英斯布鲁克’号将于六月初抵沪。……

“此间,我已将他们即将来沪一事通知各捕房。

“鉴于我认为目前尚无理由对此三人立即采取行动,而应首先弄清他们的行动计划是否属实,因此我已请各有关捕房采取必要的措施,对他们保持监视。”

也就在这一天,荷兰驻沪代理总领事致函上海工部局,通报了斯内夫利特和巴尔斯这两名“共产党人”正在前往上海,务必“密切注意他们的行动”。他还同时“通知中国警察界和公共租界捕房”。

六月三日,意大利的“阿奎利亚”号轮船徐徐驶入黄浦江。马林刚刚踏上上海码头,密探的眼睛便盯上了他。

现存于档案之中的上海法租界工部局致荷兰驻上海总领事信,第一二四号,一九二一年六月十七日,G类一五六(所有G类材料统属荷兰外交部文件),总号二三四九,清楚地记载着马林的行踪:

“斯内夫利特乘意大利船‘阿奎利亚’号到达上海,住在南京路东方饭店,化名安得烈森。”

这“东方饭店”,实际上就是永安公司楼上的大东旅社。维经斯基一行刚抵上海之际,也下榻于此。

马林下榻于大东旅社三十二号房间。翌日,他化名“安德烈森”,前往荷兰驻沪总领事馆办理手续,他声称自己的职业是“日本《东方经济学家》杂志记者”。不过,当他与中国人交往时,则用了一个中国化名——“倪公卿”。

马林的同事、印尼共产党人巴尔斯偕其十七岁的爪哇妻子,也住进了大东旅社。巴尔斯化名“达姆龙”。

荷兰驻华公使在一九二一年七月一日致荷兰外交大臣的信中,这样透露巴尔斯夫­妇­的行踪:

“巴氏夫­妇­于六月十日离开上海前往哈尔滨,拟赴西伯利亚,荷属东印度政府已请我驻上海代理总领事监视其乘火车去哈尔滨的行踪,日本当局负责监视他们去西伯利亚的情况。”

也就在这封信中,荷兰驻华公使清楚地点明了马林的身份:

“我通知了中国政府:斯内夫利特系由莫斯科第三国际执行委员会委派前来远东进行革命煽动的……”

上海公共租界巡捕房注视着马林的一举一动。档案中所存信件还表明,就连在印尼三宝垄的马林的妻子也受到监视,马林与妻子的通信被逐封拆查,以求从中获得关于马林的情报……

有不少书籍是说马林先抵北京——

例一,《包惠僧回忆录》《包惠僧回忆录》,二一页,人民出版社一九八三年版。:“一九二一年六月间,第三国际派马林为代表,赤­色­职工国际也派李克诺斯基为代表,先到北京。北京支部负责人张国焘同马林等到上海与临时中央负责人李汉俊、李达等商谈发展党的工作问题,并决定在上海召集全国代表会议。”

例二,《李大钊传》《李大钊传》,一一四页,人民出版社一九七九年版。:“‘一大’前夕,共产国际派马林和李克诺斯基为代表,来到中国。他们也是先到北京。大钊同志同他们进行了交谈,并委派邓中夏同志陪同他们去上海。”

实际上,现存的上海法租界密探对马林的监视记录是准确的,即马林是在一九二一年六月三日乘“阿奎拉号”抵达上海道夫·宾:《斯内夫利特和初期的中国共产党》,载《马林在中国的有关资料》,人民出版社一九八四年版。。在这方面,倒是密探“帮助”了历史学家!马林从南方坐海船来华,确实也只可能先抵达上海,而不可能先到北京。

同样,在那“G类”档案,亦即荷兰外交部的文件中,还有密探们关于马林行踪的跟踪记载:

“斯内夫利特于一九二一年七月十四日离开南京路东方饭店,住进麦根路三十二号公寓。”

麦根路,即今上海石门二路,与北京西路交叉。张国焘也曾回忆说,他去拜访过马林,当时马林“寄居在爱文义路一个德国人的家里”。爱文义路,即今北京西路。张国焘的回忆与密探当时的记录相符。

G类档案中还记载:

“九月底,他到汇山路(引者注:有人误译为“威赛德路”)俄国人里亚赞诺夫(Рязанов)家居住。在这个地方一直住到一九二一年十二月十日。”

汇山路,即今上海霍山路。霍山路在离市中心较远的杨树浦。大抵马林为了躲避密探的监视,特地住到了僻远的霍山路,却仍在密探的监视之中!

倒是应当“感谢”密探们,把马林在上海的行踪查得如此清楚、准确,并记录在案,以至为笔者在七十年后的今日写《红­色­的起点》省掉了很多考证的时间!

第六部分:聚首尼柯尔斯基之谜终于揭开 1

马林刚到上海,便和先期抵沪的弗兰姆堡接上了关系。

弗兰姆堡——Fremberg,又译为福罗姆别尔,在一九二○年一月奉派来华。他本来在俄共(布)西伯利亚地区委员会东方民族部情报局工作。这次来华,他不是共产国际派出的,而是由工会国际联合会驻赤塔远东书记处代表斯穆尔基斯派出的。工会国际联合会成立于一九二○年七月十五日,由苏俄以及西班牙、意大利等许多国家的工会代表在莫斯科开会而成立的。这年年底,在赤塔建立了远东书记处。后来,在一九二一年七月,以工会国际联合会为基础,成立了红­色­工会国际(又译赤­色­职工国际)。它与少共国际一样,是受共产国际指导的。它主要从事红­色­工会的领导工作。弗兰姆堡来到上海,便与维经斯基接头。因此,马林找到了弗兰姆堡,就得到了有关中国共产主义者的种种情报。

与马林同时抵达上海的,还有一位名叫尼柯尔斯基的俄国人。

尼柯尔斯基后来出席了中国共产党“一大”。然而,多少年来,这位尼柯尔斯基一直是个谜——在中国共产党“一大”的十五位出席者之中,唯独找不到他的照片,也查不到他的身世,甚至就连他当时是以什么身份出席中国共产党“一大”也众说纷纭。

多少年来,这个谜未能揭开。

各种各样的回忆录,各种各样的研究中国共产党党史的著作,凡是涉及尼柯尔斯基,总是寥寥数句,语焉不详,而且各唱各的调。

包惠僧是把尼柯尔斯基当作“赤­色­职工国际”的代表,如前文已经引述的:

“一九二一年六月间,第三国际派马林为代表,赤­色­职工国际也派李克诺斯基为代表,先到北京。……”

此处的“李克诺斯基”,亦即尼柯尔斯基。

在张国焘的回忆录中,提及一段李达告诉他的话:

“他(引者注:指李达)又提到新近来了两位共产国际的代表,一位名叫尼科罗夫斯基,是助手的地位,不大说话,像是一个老实人;另外一位负主要责任的名叫马林……”

这就是说,尼柯尔斯基(即尼科罗夫斯基)是共产国际的代表,而且是马林的“助手”。

刘仁静在《回忆党的“一大”》中,只提到一句:

“另一个是尼柯尔斯基,是俄国人,搞职工运动的,他不懂英语。马林讲话,是我替他作翻译的。”

这么说来,尼柯尔斯基是“搞职工运动的”。

至于周佛海,对尼柯尔斯基毫无印象,以至在《往矣集》中把尼柯尔斯基错记为维经斯基(即吴庭斯基):

“在贝勒路李汉俊家,每晚开会。马林和吴庭斯基也出席。”

在有关中国共产党“一大”的文献中,能够找到的关于尼柯尔斯基的记载,也就是以上这点东鳞西爪。

正因为这样,在解放军出版社一九八七年出版的《中国共产党党史简明词典》中,关于尼柯尔斯基的条目,只有这么几句话:

“〔尼柯尔斯基〕(ЛиконσскиЙ)又称李克诺斯基。俄国人。一九二一年六月受共产国际远东书记处派遣到上海,与马林一起参加了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是共产国际远东书记处的代表,同时又执行了赤­色­职工国际的任务。同年十二月离华回国。”

没有写及其生卒年月,没有道明他来华之前及来华之后的经历——不是作者的疏忽,而是实在不知道。这一条目可以说是囊括了在一九八七年时所有关于尼柯尔斯基的信息。

为什么这么多年,未能揭开尼柯尔斯基之谜?不少中国共产党党史专家以为,“尼柯尔斯基”极可能是一个临时使用的化名,诚如马林有着一打以上的化名一样。倘若按照“乐文松”或者“安德烈森”之类化名去查找,也很难查明马林的身世。

不过,多少年来,中国共产党人始终怀念尼柯尔斯基——因为他毕竟是曾经帮助中国共产党建党的一位国际友人,希冀有朝一日知道他的身世,他后来的下落。中国共产党党史专家们一直在寻觅着尼柯尔斯基——因为在出席中国共产党“一大”的十五个人之中,唯有他成了未知数“x”。

但是后来,这个“x”,终于解开了……

一九八六年五月二十一日中午,两位中国女­性­飞抵荷兰。其中一位五十四岁,名叫杨云若,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多年来致力于研究共产国际和中国革命的关系,­精­熟英语;另一位比她小五岁,名叫李玉贞,­精­熟俄语,在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从事中国共产党党史研究多年。这两位中国女专家在荷兰汉学家班国瑞先生的帮助下,埋头于荷兰皇家科学院国际社会历史研究所查阅一大堆特殊的档案。

中国的学者是在一九八四年跟荷兰莱顿大学当代政治学研究者安东尼赛奇的交谈中,得知荷兰存有一批马林档案。

这一信息很快传进杨云若、李玉贞的耳朵里。在荷兰学者的帮助下,她俩决定前往那里,查阅马林档案。

马林是荷兰人。他在一九四二年去世。他的夫人后来也去世。他的女儿、女婿把马林所有来往信件、文稿、遗物整理出来,加上荷兰的警方原先监视马林所留下的记录——时光冲淡了隐秘。原本属于绝密的保险柜中的东西,如今可以大白于光天化日。这些文件收集在一起,也就形成了“马林档案”。

第六部分:聚首尼柯尔斯基之谜终于揭开 2

中国的两位女­性­是为着研究马林而去的。在一大堆档案中,查到不少有价值的史料。她们甚至看到一九二一年十二月发给马林的孙中山“大本营出入证”。

在这些文件中,英文的文件由杨云若来查看,俄文的文件由李玉贞来查看,而德文的文件则请班国瑞协助翻译。

在马林档案中,忽地发现涉及尼柯尔斯基的一些内容。马林一份手稿中写道:

“一九二一年六月〔远东〕书记处派尼柯尔斯基到上海工作,我也同时到达那里。”

这表明,尼柯尔斯基是共产国际远东书记处派出的,并非红­色­工会国际的代表。

马林还写道:

“和尼柯尔斯基同在上海期间,我只局限于帮助他执行书记处交给他的任务,我从来不独自工作,以避免发生组织上的混乱。”

这清楚表明,尼柯尔斯基绝非马林的“助手”。他俩是由共产国际的不同部门派出的。虽然马林的职务比他高,但他“只局限于帮助他执行书记处交给他的任务”。

还有一段话,也颇重要:

“尼柯尔斯基同志从伊尔库茨克接到的指令中说,党(引者注:指中国共产党)的会议必须有他参加。中国同志不同意这样做,他们不愿有这种监护关系。”

这表明,尼柯尔斯基所执行的是来自伊尔库茨克的指令——他确是伊尔库茨克的共产国际远东书记处所派出并直接受那里领导的。

在中国共产党党史专家们寻觅尼柯尔斯基的同时,苏联科学院远东研究所的专家们也在研究这个谜一样的人物。

一九八七年,一位名叫斯维廖夫的苏联科学院远东研究所工作人员,前来中国人民大学,在李良志副教授指导下进修。斯维廖夫告知重要信息:苏联方面已经找到有关尼柯尔斯基的档案。

一九八八年,当苏联科学院远东研究所卡尔图诺娃博士来华访问时,李玉贞向她问及尼柯尔斯基的情况,卡尔图诺娃证实确已找到不少关于尼柯尔斯基的材料——是在苏共中央马列主义研究院中央党务档案馆的档案中查到的。

果真,一九八九年第二期苏联《远东问题》杂志,发表了卡尔图诺娃的论文《一个被遗忘的参加中国共产党“一大”的人》,首次披露了尼柯尔斯基的身世。这篇论文是颇有价值的,只是标题不甚确切,因为尼柯尔斯基在中国不是“被遗忘”,而是多年寻觅未得——也许在苏联,他由于蒙冤遭错杀而把他遗忘了。

一九八九年第七、八期合刊《党史研究资料》,发表了李玉贞的《参加中国共产党“一大”的尼柯尔斯基》一文,依据卡尔图诺娃的论文,在中国首次介绍了尼柯尔斯基的身世:

尼柯尔斯基,原名涅伊曼—尼柯尔斯基·符拉季米尔·阿勃拉莫维奇,即贝尔格·维克多·亚历山德罗维奇,生于一八九八年,卒于一九四三年。一九二一年加入俄共(布),曾在赤塔商学院读完三年级的课程。一九一九年至一九二○年在远东共和国人民革命军的部队服役,一九二一年在共产国际机关行政处工作。此时曾用名瓦西里和瓦西里耶夫。一九二一至一九二五年在中国东北工作。一九二六年从哈巴罗夫斯克到赤塔。一九三八年被捕并受到诬陷说他参加了托洛茨基反对派。五年后(一九四三年)被错杀。后得到昭雪平反。

至此,尼柯尔斯基之谜,总算揭开。当然,这只是开始,还需要继续进行深入的研究。

这么看来,尼柯尔斯基倒是他的本名,并非化名。他前来出席中国共产党“一大”时,只有二十三岁,而且刚刚加入俄共(布),是个当了两年兵的大学生,又不大会讲英语。正是因为这样,他言语不多,像是马林的“助手”一般,所以没有给人留下什么印象。

虽然如此,尼柯尔斯基毕竟直接与伊尔库茨克保持联系,按照伊尔库茨克的指令行事,就这一点而言,这位二十三岁的小伙子担负着很重要的使命。大约还需要再等待一些时间来“淡化”吧,苏联的党史专家们迄今尚未披露伊尔库茨克当时给尼柯尔斯基的指令的内容。一旦公布这些指令,尼柯尔斯基的形象会变得更为清晰。

第六部分:聚首“二李”发出了召开“一大”的通知 1

上海南京路永安公司的屋顶花园,名叫“天韵楼”,是个夏日的好去处。晚风徐徐,灯光淡淡,或谈情说爱,或洽谈生意,那里自由自在。只是收费颇高。要么洋人,要么“高等华人”,才会在这高高的花园里饮茶聊天。

住在永安公司楼上大东旅社的马林,自知可能有密探在暗中监视他,因此与人约会,几乎不请入房间,而是在华灯初上时,约会于楼顶的花园。

有时,需要在白天约会,他总是选择人流如涌、热闹非凡的“大世界”或“新世界”,与人见面。

马林通过弗兰姆堡,跟尼柯尔斯基建立了联系。然后,又与上海共产主义小组的代理书记李达以及李汉俊这“二李”秘密见面。

“二李”都能讲英语,李汉俊还会讲德语,能跟马林长谈。唯尼科尔斯基因语言不通,在一旁默默无语。

马林听了“二李”的汇报,建议召开中国共产党全国代表大会,以便正式成立全国­性­的组织。如李达后来所回忆的:

“六月初旬,马林(荷兰人)和尼可洛夫(俄人)由第三国际派到上海来,和我们接谈了以后,他们建议我们应当及早召开全国代表大会,宣告党的成立。于是由我发信给各地党小组,各派代表二人到上海开会,大会决定于七月一日开幕。……”李达:《中国共产党的发起和第一次、第二次代表大会经过的回忆》,载《“一大”前后——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前后资料选编》(二),十页,人民出版社一九八○年版。

马林拿出了带来的经费,每一位代表发给路费一百元,回去时再给五十元。

会议决定在上海召开——因为上海当时已成为中国共产党的联络中心。

代表名额按地区分配,每个地区派两名代表,并不考虑这一地区党员人数的多寡,即上海、北京、长沙、武汉、济南、广州、日本,共七个地区。至于法国,由于路途遥远,信件往返及代表赶来,已经来不及,所以未发邀请信。

邀请信由“二李”分头去写。

在不少中国共产党党史著作中,写及马林、尼柯尔斯基与“二李”商谈召开中国共产党“一大”时,张太雷在场(包括有关张太雷的传记中也是这样写的)。查其根据,乃出自张国焘回忆录中的一段文字:

“他(引者注:指张太雷)的英语说得相当流利,故李汉俊派他做马林的助手。马林与李汉俊、李达会面时,都由他在场任翻译。这位生长在上海附近的漂亮青年,有善于交际的海派作风。……”

笔者以为,张国焘的回忆可能有误:张太雷当马林的翻译,是在一九二一年八月,即张太雷出席共产国际“三大”之后,从苏俄回到上海。张国焘错把八月份的印象写入六月份的事。

据档案记载:张太雷于一九二一年五月四日在伊尔库茨克出席朝鲜共产党代表大会。五月七日还在大会发了言。接着,六月二十二日至七月十二日在莫斯科出席了共产国际“三大”。

马林和尼柯尔斯基是在六月三日抵沪的。张太雷在伊尔库茨克出席了朝鲜共产党代表大会之后,倘若马上动身回沪,是可能与马林、尼柯尔斯基会面的。但是,会面之后,又参加关于召开中国共产党“一大”的讨论,起码在六月十日才可离沪。按照当时的交通条件,他无论如何不可能在六月二十二日赶到莫斯科——因为从上海到赤塔大约要十天,从赤塔到伊尔库茨克要四天,从伊尔库茨克到莫斯科约半个月,总共约需一个月!也就是说,他即便六月三日一到上海,马上与马林、尼柯尔斯基见了一面,翌日就动身去莫斯科,也来不及!何况,六月二十二日是大会开幕式,他总得提早几天到达,那就更不可能在六月上旬回到上海。

张国焘的回忆录是在一九七一年写的,时隔半个世纪,把八月的事记成六月的事是很可能的。

共产国际远东书记处负责人舒米亚茨基的悼念张太雷的文章是在一九二八年发表的。他与张太雷在伊尔库茨克共事。他的文章没有提及张太雷在五、六月间曾回国一次,而是说:“一九二一年六月,张太雷同志与杨厚德(引者注:即杨明斋)一起出席了共产国际第三次代表大会。”

另外,查阅出席中国共产党“一大”的其他代表的种种回忆文章,也未见到写张太雷五、六月间在上海。

信、汇款,由“二李”分别寄出之后,各地的小组商议派出代表。

〔北京〕

罗章龙如此回忆──

“一九二一年暑期将临的时候,我们接到上海方面的通知(时独秀亦从南方来信,不在上海)要我们派人去参加会议,我们对会议的­性­质并不如事后所认识的那样,是全党的成立大会。时北方小组成员在西城辟才胡同一个补习学校兼课,就在那里召开了一次小组会议,会上推选赴上海的人员,守常先生那时正忙于主持北大教师索薪工作(原索薪会主席为马叙伦,马因病改由守常代理,这次索薪罢教亘十个月之久)。在场的同志因有工作不能分身,我亦往返于长辛店、南口之间,忙于工人运动,张国焘已在上海,乃推选张国焘、刘仁静二人出席,会上未作更多的准备工作,刘仁静赴南京参加少年中国学会,会后才到上海的。”《回忆李大钊》,四○页,人民出版社一九八○年七月版。这一资料是罗章龙之孙罗星元读了《红­色­的起点》之后,于一九九一年十月抄寄笔者的。

罗章龙之孙罗星元则曾这样记述罗章龙的回忆──

“一九二一年中共‘一大’前夕,我爷爷接到上海中央的通知要去上海参加一大会。可是他那时在北方领导工人运动,工作非常忙,竟然脱不开身。他拿着中央召开‘一大’会的通知找到刘仁静说让刘仁静代替他去,因为刘仁静当时的主要工作是任英语翻译。这就是爷爷为什么没有出席‘一大’会的原因。刘仁静生前曾将以上情况告诉了中国革命博物馆,但我不知道刘仁静是口述还是写成了书面的回忆。”引自罗星元一九九一年十一月十四日致笔者信。

刘仁静如此回忆——

“一九二一年暑假,我们几个北大学生,在西城租了一所房子,办补习学校,为报考大学的青年学生补课。张国焘教数学、物理,邓中夏教国文,我教英文。正在这时,我们接到上海的来信(可能是李达写的),说最近要在上海召开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要我们推选出两个人去参加。我们几个人——张国焘、我、罗章龙、李梅羹、邓中夏就开会研究,会议是谁主持的我已记不清楚。李大钊、陈德荣没有参加这次会议。会前是否征求李大钊先生的意见我不知道,李先生很和气,就是征求他的意见他也不会反对。在会上,有的人叫邓中夏去上海开会,邓中夏说他不能去,罗章龙也说不能去,于是就决定由我和张国焘两个人去出席‘一大’。”刘仁静:《回忆党的“一大”》,《“一大”前后——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前后资料选编》(二),二○九页,人民出版社一九八○年版。

第六部分:聚首“二李”发出了召开“一大”的通知 2

李大钊没有出席中国共产党“一大”,是人们所关注的。刘仁静如此回答:

“李大钊先生当时没有参加‘一大’,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估计一方面是他工作忙,走不脱;另一方面,当时我们北京小组开会研究谁去上海出席‘一大’时,也没有推选到他。”刘仁静:《回忆党的“一大”》,《“一大”前后——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前后资料选编》(二),二一一页,人民出版社一九八○年版。

张国焘则说:“北京支部应派两个代表出席大会。各地同志都盼望李大钊先生能亲自出席;但他因为正值北大学年终结期间,校务纷繁,不能抽身前往。结果便由我和刘仁静代表北京支部出席大会。”《张国焘回忆中国共产党“一大”前后》,《“一大”前后——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前后资料选编》(二),一六八页,人民出版社一九八○年版。

〔长沙〕

毛泽东跟斯诺谈话时,提及一句:“在上海这次有历史意义的会议上,除了我以外,只有一个湖南人(引者注:指何叔衡)。”埃德加·斯诺:《西行漫记》,一三三页,三联书店一九七九年版。

在谢觉哉的一九二一年六月二十九日的日记中,有这么一行字:“午后六时,叔衡往上海,偕行者润之,赴全国○○○○○之招。”

据谢觉哉说,“○○○○○”即“共产主义者”。生怕暴露秘密,画圈代意。

何叔衡早逝,没有留下回忆文章。

〔武汉〕

董必武在一九三七年接受尼姆·韦尔斯的采访时说:“我参加了一九二一年七月在上海召开的第一次代表会议。……湖北省派陈潭秋和我。”董必武:《创立中国共产党》,引自《“一大”前后——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前后资料选编》(二),二九二页,人民出版社一九八○年版。

陈潭秋在一九三六年说:“武汉共产主义小组代表是董必武同志和我。”陈潭秋:《第一次代表大会的回忆》,《共产国际》一九三六年第七卷第四、五期合刊。

〔济南〕

王尽美、邓恩铭早逝,没有留下回忆文章。

〔广州〕

包惠僧说:“此时,陈独秀及我都在广州,接到临时中央的信,要陈独秀回上海,要广州区派两个代表出席会议。陈独秀因为职务离不开即召集我们开会,决定推选我同陈公博代表广州区。”

包惠僧:《包惠僧回忆录》,二一页,人民出版社一九八三年版。

“有一天,陈独秀召集我们在谭植棠家开会,说接到上海李汉俊的来信,信上说第三国际和赤­色­职工国际派了两个代表到上海,要召开中国共产党的发起会,要陈独秀回上海,请广州支部派两个人出席会议,还寄来二百元路费。陈独秀说第一他不能去,至少现在不能去,因为他兼大学预科校长,正在争取一笔款子修建校舍,他一走款子就不好办了。第二可以派陈公博和包惠僧两个人去出席会议,陈公博是办报的,又是宣传员养成所所长,知道的事情多,报纸编辑工作可由谭植棠代理。包惠僧是湖北党组织的人,开完全会后就可以回去。其他几个人都忙,离不开。陈独秀年长,我们又都是他的学生,他说了以后大家就没有什么好讲的了,同意了他的意见。”包惠僧:《包惠僧回忆录》,三六八至三六九页,人民出版社一九八三年版。

陈公博回忆说:“上海利用着暑假,要举行第一次代表大会,广东遂举了我出席……”《陈公博回忆中国共产党的成立》,引自《“一大”前后——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前后资料选编》(二),四一九页,人民出版社一九八○年版。

〔日本〕

施存统说:“日本小组还只有两个人,即我和周佛海。我们二人互相担任党代会的代表,最后由周出席(因为周已多年未回国)。”

施存统:《中国共产党成立时期的几个问题》,《共产主义小组》(下),中共党史资料出版社一九八七年版。

周佛海说:

“接着上海同志的信,知道七月间要开个代表大会。凑巧是暑假期中,我便回到上海。”

周佛海:《往矣集》,上海平报社一九四二年版。

包惠僧的回忆,似乎与施存统稍有不同:

“这一次代表的分配是以地区为标准,不是以党员的数量为标准,东京只有周佛海、施存统,原来邀请的也是两个代表,因为施存统没有回国,所以只有周佛海一个人出席。”包惠僧:《包惠僧回忆录》,二一页,人民出版社一九八三年版。

〔上海〕

出席的代表是“二李”。自陈独秀去广州,上海小组的书记原是由李汉俊代理,后改由李达代理。

李达在一九五四年二月二十三日写给上海革命历史纪念馆负责同志的信中,讲述了这一过程:

“(一九二○年)十一月间,书记陈独秀应孙中山(引者注:应为陈炯明)之邀,前往广东做教育厅长。书记的职务交由李汉俊代理。不久,威丁斯基(引者注:即维经斯基)也回到莫斯科去了(引者注:应为伊尔库茨克)。后来李汉俊因与陈独秀往来通信,谈到党的组织,中央集权或地方分权问题,两人意见发生冲突,陈主张中央集权、李主张地方分权,愤而辞去代理书记的职务,交由李达代理书记。”

除了“二李”,照理,陈望道应是上海的代表。陈望道不仅负责《新青年》编辑工作,而且上海小组的重要事情总是由“二李”、陈望道和杨明斋商量决定。此时,杨明斋去了伊尔库茨克。虽然规定每个地区选两名代表,而会议是在上海召开,上海即使出席三名代表也不妨。

据李达回忆:

“李汉俊写信给陈独秀,要他嘱咐新青年书社垫点经费出来,他复信没有答应,因此李汉俊和陈独秀闹起意见来。”李达:《李达自传》,《“一大”前后——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前后资料选编》,人民出版社一九八六年版。

陈独秀还以为这一主意是陈望道出的,于是迁怒于陈望道。如《中国共产党党史人物传》第二十五卷《陈望道》一文中所披露:

“陈望道生前曾多次对人谈起,他曾被推选为上海地区出席党的第一次代表大会的代表,因会前他已与陈独秀发生争执,故未去参加。”

第六部分:聚首十五位代表聚首上海 1

来了!来了!

从北方,从南方,从东边的日本,从西边的武汉,中国共产党代表们朝上海进发(有人认为这年三月间开过一次代表会议,但未得到确证)。

这是中国共产党各地组织有史以来的头一回大聚会,成为中国现代史上红­色­的起点。

头一个来到上海的,是坐着火车前来的张国焘,他“因须参加大会的筹备工作”,所以最先到达。据他自云是“五月中旬”抵沪。实际上,这是不可能的,因为马林和尼柯尔斯基是在六月三日才来沪,经过开会筹划、寄信以及北京小组讨论,所以他来沪的时间估计在六月下旬。

张国焘在路过济南时,曾在那里逗留了一天。王尽美、邓恩铭约了济南八个党员和他会面,一起在大明湖划船、聚谈。

张国焘已经来过上海几趟,很熟悉,所以一到上海,便直奔环龙路渔阳里二号,拜访了李达。

在张国焘的记忆屏幕上,“李达是一个学者气味很重、秉­性­直率的人,有一股湖南人的傲劲,与人谈话一言不合,往往会睁大双目注视对方,似乎怒不可遏的样子。他的简短言词,有时坚硬得像钢铁一样”。

接着,张国焘来到本书小引中所着重描述过的那幢著名的房子——望志路一○六号。这时李汉俊已从三益里迁入这里。

张国焘如此形容李汉俊:“他也是一位学者型的人物,可说是我们中的理论家,对于马克思经济学说的研究特别有兴趣。他不轻易附和人家,爱坦率表示自己的不同见解,但态度雍容,喜怒不形于­色­。他热诚地欢迎我的先期到达,认为很多事在通信中说不清楚,现在可以当面商讨。”

张国焘从“二李”那里,迅速地察觉“二李”与马林之间的关系不那么融洽。

张国焘这么回忆李达的话:

“马林曾向他声称是共产国际的正式代表,并毫不客气地向他要工作报告。他拒绝了马林的要求,理由是组织还在萌芽时期,没有什么可报告的。马林又问他要工作计划和预算,表示共产国际将予经济的支持。他觉得马林这些话过于唐突,因此直率地表示中国共产党还没有正式成立,是否加入共产国际也还没有决定;即使中国共产党成立之后而加入了共产国际,它将来与共产国际所派的代表间的关系究竟如何,也还待研究;现在根本说不上工作报告、计划和预算等等。他向马林表示,共产国际如果支持我们,我们愿意接受;但须由我们按工作实际情形去自由支配。……”

张国焘从李汉俊那里,也听到类似的意见。

“二李”­性­格耿直,怎么想便怎么说,怎么说便怎么做,于是与马林之间产生明显的分歧,有几次差一点吵了起来。

张国焘从“二李”那里知道了马林和他们会谈的内容。于是,他来到南京路上那大东旅社,在屋顶花园跟马林会面。

他记忆中的马林的­性­格是非常鲜明的,与维经斯基的和颜悦­色­、为人随和恰成反比例:

“马林给我的印象是不平凡的。他这个体格强健的荷兰人,一眼望去有点像个普鲁士军人。说起话来往往表现出他那议员型的雄辩家的天才,有时声­色­俱厉,目光逼人。他坚持自己主张的那股倔犟劲儿,有时好像要与他的反对者决斗。”

难怪,如此倔强的马林,会与直来直去的“二李”弄僵了关系。

张国焘虽然比“二李”小七岁,但是显得圆滑乖巧,他既与马林很谈得来,又与“二李”很亲密。这样,他往来于马林与“二李”之间,成为双方的协调人。中国共产党“一大”的筹备工作,原是由“二李”负责。这么一来,张国焘Сhā了进来,反客为主,把筹备工作的领导权抓在手里。此后,中国共产党“一大”由张国焘主持,内中的缘由便在这里。

北京的另一名代表刘仁静,比张国焘晚些天前来上海。他和邓中夏一起从北京来到南京。七月二日至四日,刘仁静、邓中夏在南京出席了“少年中国学会”年会——因为这个学会是在一九一九年七月一日正式成立的,所以选择七月一日这一天召开年会(刘仁静未赶上开幕式)。这样,刘仁静大约在七月六日到达上海。

据谢觉哉日记所载,毛泽东和“何胡子”是一九二一年六月二十九日午后六时离开长沙,坐船到武汉,再转长江轮船,抵达上海的,时间大致上跟刘仁静差不多。

陈潭秋和留着小胡子的董必武一起,在武汉登上长江轮船,顺着东流水,驶往上海。

王尽美和邓恩铭自从与张国焘作了一日会谈之后,便一起相约动身,登上南去的火车,前往上海。

不久,周佛海也登上海轮,从日本鹿儿岛前往上海。

姗姗来迟的是广州的代表。不论是马林、尼柯尔斯基,还是上海的“二李”,都期望陈独秀前来上海。一封封信催,还发去几回电报,但陈独秀仍然不来。

于是,包惠僧从广州坐了海船,于七月二十日直达上海。

陈公博没有和包惠僧同行。他最晚一个抵沪(周佛海何时抵沪,现无法查证。考虑到日本路途较远,也可能他晚于陈公博抵沪)——他带着新婚的妻子李励庄,于七月十四日启程,从广州到香港,登上邮轮,七月二十一日来到上海。

来了,来了,十五位代表终于汇聚于中国第一大城市上海。

关于这十五位代表,在“文革”中往往以“毛泽东等”一语代替。后来曾改成“毛泽东、董必武等”。尔后,又改为“毛泽东、董必武、陈潭秋、何叔衡、王尽美、邓恩铭等”。如今,常见的提法是以城市为序,即“上海李达、李汉俊,北京张国焘、刘仁静,长沙毛泽东、何叔衡,武汉董必武、陈潭秋,济南王尽美、邓恩铭,广州陈公博、包惠僧,日本周佛海,共产国际马林、尼柯尔斯基”。这样以城市为序的排名法,是经过中国共产党党史专家们再三斟酌而排定的。

第六部分:聚首十五位代表聚首上海 2

另外,“中国共产党‘一大’十五位代表”,往往被写成“中国共产党‘一大’十五位出席者”。“出席者”与“代表”之间,存在着概念的差异。原因在于包惠僧的代表资格引起争议——包惠僧是武汉小组的成员,而武汉已有董必武、陈潭秋两位代表;倘若说他是广州小组代表,而他当时是一九二一年五月由上海派往广州向陈独秀汇报工作的,不是广州小组成员。也有人以为,广州代表原本是陈独秀,而陈独秀来不了,指派包惠僧去,因此他是“陈独秀代表”!为了避免争议,便改成“中国共产党‘一大’十五位出席者”,则万无一失——不论怎么说,包惠僧总是出席了中国共产党“一大”,是一位“出席者”!

不把包惠僧算作中共“一大”代表,过去所依据的是毛泽东一九六九年在中国共产党“九大”开幕式上的讲话:

“第一次代表大会,只有十二个代表。现在在座的还有两个,一个是董老,再一个就是我。有好几个代表牺牲了,山东的代表王尽美、邓恩铭,湖北的代表陈潭秋,湖南的代表何叔衡,上海的代表李汉俊,都牺牲了。叛变的,当汉­奸­的,反革命的有陈公博、周佛海、张国焘、刘仁静四个,后头这两个还活着。还有一个叫李达,在早两年去世了。”

毛泽东的话,一言九鼎。由于毛泽东说出席中共“一大”只有十二名代表,没有把包惠僧列为代表之一,因此中共党史界便依据毛泽东的话,不把包惠僧算作中共“一大”代表。

细细追究起来,那“出席者”之说,最初也源于毛泽东。

毛泽东在一九三六年与美国记者斯诺的谈话中,这么说及中共“一大”:

“在上海这次有历史意义的第一次会议中,除我之外,只有一个湖南人,其余的出席会议的人物中有:张国焘、包惠僧和周佛海。一共是十二个人。”

在这里,毛泽东明确地把包惠僧列为中共“一大”的“出席者”。但是,可能当时毛泽东的回忆有误,把中共“一大”的出席者说成“十二个”。

长期以来,毛泽东是中国共产党领袖,他的话富有影响力。中共党史研究者们依据毛泽东的话,长期以来这么说:

中共“一大”的“代表”是十二人,“出席者”是十三人。其中是“出席者”但不是“代表”的是包惠僧(当然,这里没有把马林和尼柯尔斯基计算在内)。

其实,包惠僧的身份,算是广州小组代表也可以。因为他是由广州小组推选、由陈独秀提名的。也有人主张包惠僧可以算是“陈独秀指派的代表”。

不论怎么说,如今包惠僧的代表身份日益得到确认。“十三人代表”之说,已经日渐被中共党史界所接受。

除了这十三人代表得以普遍确认,不久前又发现了两位未曾正式到会的代表。这两位代表,一位来自南京,一位来自徐州。在一九二○年至一九二一年,南京和徐州都已先后建立了中共党组织,所以在中共“一大”召开前夕,也都收到了出席大会的通知。南京派出了一名代表,徐州也派出了一名代表。徐州的代表叫陈亚峰,南京的代表一说是郭青杰,一说是刘真如。陈亚峰从徐州来到南京,与南京代表一起来到上海。只是他们受无政府主义影响颇深,不愿受党的纪律的约束,没有出席大会。

笔者绕开种种关于“代表”和“出席者”的争议,关于代表排名的先后次序的争议,在这里排出一张以年龄(出生年月)为序的代表名单,年长者在先,年轻者在后(同年出生者标明月份):

姓名出生年份当时年龄籍贯

何叔衡一八七六四十五湖南宁乡

马林一八八三三十八荷兰鹿特丹

董必武一八八六三十五湖北黄安

李汉俊一八九○三十一湖北潜江

李达一八九○三十一湖南零陵

陈公博一八九二二十九广东南海

毛泽东一八九三二十八湖南湘潭

包惠僧一八九四二十七湖北黄冈

陈潭秋一八九六二十五湖北黄冈

周佛海一八九七二十四湖南沅陵

张国焘一八九七二十四江西萍乡

王尽美一八九八二十三山东莒县

尼柯尔斯基一八九八二十三俄国

邓恩铭一九○一二十贵州荔波

刘仁静一九○二十九湖北应城

这是一次年轻的会议!

在代表之中,最为年长的“何胡子”不过四十五岁,最为年轻的刘仁静只有十九岁。三十岁以下的有十位,占三分之二!

十五位代表的平均年龄只有二十八岁,正巧等于毛泽东的年龄!

这是一群热血青年,为着一个主义——共产主义,为着一个学说——马克思学说,汇聚在一起了!

令人惊讶的是,除去两位国际代表,在十三个中国人当中,湖北籍的占五位,湖南籍的占四位,“两湖”相加占九位!

在十三位中国共产党代表之中,北京大学学生占五位——陈公博、张国焘、刘仁静,加上曾在北大工作的毛泽东,及在北京大学短期学习过的包惠僧,共五位。另外,“南陈北李”两位都是北大教授。

在十三位中国共产党代表之中,曾经留学日本的有四位——董必武、李汉俊、李达、周佛海。加上“南陈北李”,则是六位。

在十三位中国共产党代表之外,其实还有若­干­位完全应当进入代表之列而因种种原因未来的:

陈独秀——当然代表;

李大钊——当然代表;

杨明斋——在苏俄出席共产国际“三大”;

张太雷——在苏俄出席共产国际“三大”;

陈望道——与陈独秀产生分歧而没有出席;

施存统——可以来而没有回国。

另外,在法国的张申府、周恩来、赵世炎、蔡和森,因路远联系不便而不能回国出席。

第六部分:聚首“北京大学暑假旅行团”住进博文女校

“一九二一年的夏天,上海法租界蒲柏路,私立博文女校的楼上,在七月下半月,忽然新来了九个临时寓客。楼下女学校,因为暑假休假,学生教员都回家去了,所以寂静得很,只有厨役一人,弄饭兼看门。他受熟人的委托,每天做饭给楼上的客人吃,并照管门户。不许闲人到书房里去,如果没有他那位熟人介绍的话。他也不知道楼上住的客人是什么人,言语也不十分听得懂,因为他们都不会说上海话,有的湖南口音,有的湖北口音,还有的说北方话。……”

这是一九三六年第七卷第四、五期合刊《共产国际》杂志上发表的文章的开头一段。篇名为《第一次代表大会的回忆》。作者陈潭秋。

此文用俄文发表。当时,作者在苏联莫斯科,为了纪念中国共产党诞生十五周年而作。

这是早期的关于中国共产党“一大”的纪念文章,颇有史料价值。但是,此文在解放后才被中国共产党党史专家们发现,译成中文,刊载于《党史研究资料》。为了译成“七月下半月”还是“七月底”,译者颇费了一番工夫——因为当时流传甚广的说法是七月一日召开中国共产党“一大”。

陈潭秋文章中提及的那“九个临时寓客”,据称是“北京大学暑期旅行团”。

其实,这个“旅行团”如陈潭秋所写的:

“这些人原来就是各地共产主义小组的代表,为了正式组织共产党,约定到上海来开会。”

那“九个临时寓客”是:毛泽东、何叔衡、董必武、陈潭秋、王尽美、邓恩铭、刘仁静、包惠僧。包惠僧刚到上海那天,是住在渔阳里二号,张国焘叫他搬到博文女校去。

张国焘常在博文女校,有时也睡在那里,但他在上海还另有住处。

“二李”住在上海自己家中。陈公博带着太太来,住在大东旅社。

博文女校虽说是学校,其实不大,相当于三上三下的石库门房子。坐落在法租界白尔路三八九号(后改蒲柏路,今太仓路一二七号)。也是一幢青红砖相间的二层房子,典雅大方,屋里红漆地板。这所学校不过百把个学生。

博文女校怎么会成为中国共产党“一大”代表们的“招待所”呢?

原来,“二李”都与这所学校校长颇熟。

博文女校校长黄绍兰,早年毕业于北京女子师范学堂。辛亥革命后,黄兴出任南京留守处主任,黄绍兰曾在黄兴手下工作。一九一七年,黄绍兰来上海,担任博文女校校长,聘请黄兴夫人徐宗汉为董事长。黄绍兰的丈夫黄侃,字季刚,是北京大学文学系教授。

黄绍兰、黄侃都是湖北人,与李汉俊有着同乡之谊。

李汉俊的嫂嫂——李书城的续弦薛文淑,当时便是博文女校的学生。李书城、李汉俊都与黄绍兰校长相熟。博文女校离望志路李公馆不过一站路而已。

李达的那位个子娇小的妻子王会悟,当过黄兴夫人徐宗汉的秘书,而徐宗汉是博文女校的董事长。李达也与黄绍兰认识。

黄绍兰的家,也住在博文女校里。时值暑假,学校空着。当黄绍兰听王会悟说“北京大学暑期旅行团”要借此住宿时,便一口就答应下来——这不光因为黄绍兰与“二李”有友谊,而且她的丈夫也是北大的。

旅行团陆陆续续到达了。董必武先在湖北善后公会住了些日子。毛泽东在博文女校住了几天之后,看样子代表们一下子还到不齐,便到杭州、南京跑了一圈。直到陈公博抵沪,那“九个临时寓客”才都住进博文女校。

据包惠僧回忆:

“当街的两间中靠东的一间是张国焘、周佛海和我住的。张国焘也不常住在这里,他在外面租了房子。邓中夏到重庆参加暑假讲习会路过上海,也在这间住了几天,靠西的后面一间是王尽美、邓恩铭住,毛泽东是住在靠西的一间。这房屋很暗,他好像是一个人住。……除了毛泽东是睡在一个单人的板床是两条长凳架起来的,我们都是一人一张席子睡在地板上,靠东一边的几间房屋当时是空着的。”包惠僧:《包惠僧回忆录》,三一页,人民出版社一九八三年版。

“付了两个月的租金,只住了二十天左右。……交房租是我同黄兆兰(引者注:应为黄绍兰)校长接洽的。在暑假中仅有一个学生,房子很多,学校里没有什么人,很清静。我们住的是楼上靠西的三间前楼。”包惠僧:《包惠僧回忆录》,三○至三一页,人民出版社一九八三年版。

就在最后一位代表陈公博来到上海的翌日,即七月二十二日,在博文女校楼上开过一次碰头会——包惠僧说“像是预备会”,而陈潭秋则称之为“开幕式”。

包惠僧在他的回忆录中说:

“在大会开会的前一天,在我住的那间房子内商量过一次(像是预备会),并不是全体代表都参加,我记得李汉俊、张国焘、李达、刘仁静、陈潭秋、周佛海和我都参加了,其余的人我记不清楚。李达也把王会悟带来了,我们在里间开会,她坐在外间的凉台上。”

陈潭秋则在他一九三六年发表的《第一次代表大会的回忆》中写道:

“七月底大会开幕了,大会组织非常简单,只推选张国焘同志为大会主席,毛泽东同志与周佛海任记录。就在博文女校楼上举行开幕式……”

第六部分:聚首查清中共“一大”开幕之日 1

科学家指出,就人的记忆力而论,最弱的是数字记忆,其中包括对于电话号码、门牌号、编号以及对于日期的记忆。

也正因为人们对于日期的记忆最弱,中国共产党“一大”的召开日期曾成为历史之谜。

中国共产党“一大”是在一九二一年召开的,众多的当事者对年份倒是记得清楚的。至于是哪个月召开的,记忆开始模糊。而究竟是哪一天开的,则完全陷入了记忆的模糊区之中。

除了记忆之误,中国人当时习惯于­阴­历,更加重了这个历史之谜的复杂­性­。

毛泽东在一九三六年对斯诺说:“一九二一年五月,我到上海去出席共产党成立大会。”毛泽东所说的“五月”,很可能指的是­阴­历。

董必武在一九三七年则对斯诺夫人尼姆·韦尔斯说:“一九二一年七月在上海召开的第一次代表会议……”

张国焘在一九五三年写道:“一九二一年五月我遇见毛,那时他被邀参加中国共产党在上海的第一次会议……”

至于陈潭秋在一九三六年那篇用俄文发表的《第一次代表大会的回忆》,不论译成“七月底”或“七月下半月”、“七月下旬”,总是表明在七月十五日之后召开中国共产党“一大”。

中国共产党日益壮大,纪念中国共产党诞辰也就提到日程上来。陈潭秋的文章,便是为了纪念中国共产党诞生十五周年而作。可是,说不清一个具体的日期,毕竟会给纪念活动带来困难。

“这样吧,就用七月的头一天作为纪念日。”一九三八年五月,当越来越多的人向当时在延安的两位中国共产党“一大”代表——毛泽东和董必武询问党的生日时,毛泽东跟董必武商量之后,定下七月一日作为中国共产党的诞辰纪念日。

不久,毛泽东在五月二十六日至六月三日召开的延安抗日战争研究会上演讲《论持久战》时,第一次明确地提出:

“七月一日,是中国共产党建立十七周年纪念日,这个日子又正当抗战的一周年。”

在如今的《毛泽东选集》第二卷所收《论持久战》中没有这句话,开头的话是“伟大抗日战争的一周年纪念,七月七日,快要到了”,但在一九三八年七月一日延安出版的《解放》杂志第四三、四四期合刊,仍可查到这句话。

一九四○年在重庆出版、由许涤新和乔冠华主编的《群众》周刊第四卷第十八期,发表社论《庆祝中国共产党十九周年纪念》,指出:

“今年七月一日,是中国共产党成立十九周年纪念日。”

一九四一年六月三十日,中国共产党中央发出《关于中国共产党诞生二十周年抗战四周年纪念指示》,第一次以中国共产党中央名义肯定了“七一”为中国共产党诞辰:

“今年七一是中国共产党产生的二十周年,七七是中国抗日战争的四周年,各抗日根据地应分别召集会议,采取各种办法,举行纪念,并在各种刊物出特刊或特辑。”转引自邵维正:《七一的由来》,《“一大”回忆录》,知识出版社一九八○年版。

从此,七月一日成为中国共产党的诞辰纪念日。每年“七一”,各地隆重纪念中国共产党诞辰。

一九六○年,当韦慕庭见到那尘封已久的陈公博在一九二四年写的论文《共产主义运动在中国》时,感到困惑。韦慕庭写道:

“现在中国共产党把七月一日作为一九二一年第一次代表大会该党建立的日子来纪念。但对这次大会实际上何时举行来说,这是很不可靠的。有的说是五月,有的说是七月。陈公博写他的论文时,仅在他参加了这次大会的两年半以后,他说,‘中国共产党的第一次代表大会于一九二一年七月二十日在上海举行’。”

韦慕庭为陈公博的论文写了长长的绪言,内中专门写了一节《大会的日期》,引用中国大陆以及香港地区、台湾地区,还有英国、美国、苏联的各种文献,对中国共产党“一大”的召开日期进行一番详尽的考证。韦慕庭得出结论,认为陈公博所说的中国共产党“一大”在一九二一年七月二十日开始,到七月三十日结束,“近乎第一次代表大会的起止日期”。

只是“近乎”而已。至于­精­确的日期,这位美国的教授无法确定。

韦慕庭的绪言在美国发表,当时中美尚未建交,中国大陆的中国共产党党史研究者们并不知道韦慕庭的考证。

北京。革命博物馆。李俊臣在工作之余,正在那里通读《新青年》。

一九六一年,当李俊臣读着《新青年》第九卷第三号时,对其中陈公博发表的《十日旅行中的春申浦》一文,产生了很大兴趣。

虽说此文是一九二一年八月的文章,发表已四十年了,不知有多少人读过它。可是,文中的“密码”,一直没有被破译。当李俊臣读此文时,才辨出文中的“暗语”。

陈公博写道:

“暑假期前我感了点暑,心里很想转地疗养,去年我在上海结合了一个学社,也想趁这个时期结束我未完的手续,而且我去年结婚正在戎马倥偬之时,没有度蜜月的机会,正想在暑假期中补度蜜月。因这三层原因,我于是在七月十四日起程赴沪。……”

乍一看,这是一篇普通的旅游见闻罢了,四十年来谁都这么以为。然而,李俊臣却联想到中国共产党“一大”,顿时眼前一亮:

那“感了点暑,心里很想转地疗养”之类,纯属遮眼掩耳之语,而“去年我在上海结合了一个学社”,那“学社”是指上海共产主义小组。那句“结束我未完的手续”,分明是指他赴沪参加中国共产党“一大”!

此文记述了“我和两个外国教授去访一个朋友”。那“两个外国教授”被侦探“误认”为“俄国共产党”——其实指的便是马林和尼柯尔斯基!至于那位被访的朋友,文中说是“李先生”,是“很好研究学问的专家”,家中有“英文的马克斯经济各书”——这“李先生”不就是李汉俊吗?

第六部分:聚首查清中共“一大”开幕之日 2

李俊臣不由得拍案叫绝,此文正是一篇最早的有关中国共产党“一大”的回忆文章,是陈公博在中国共产党“一大”刚刚结束时写的!只是因在《新青年》上公开发表,不便点明中国共产党“一大”,这才拐弯抹角,故意指桑为槐。不过,文章毕竟记述了关于中国共产党“一大”的一些重要史实。由于此文写于中国共产党“一大”刚刚结束之际,因此可以排除那种时隔多年的记忆错误。

李俊臣当时在自己的读书笔记中写道:“我认为,这是一篇关于中国共产党‘一大’的重要参考资料,颇具史料价值。”

这篇文章表明,陈公博离开广州的日期是七月十四日,抵沪是七月二十一日。抵沪的翌日,与两位“外国教授”见面,即七月二十二日。如此这般,可以推知中国共产党“一大”的召开日期在七月二十二日或稍后……

李俊臣在革命博物馆的讨论会上,谈了自己的发现和见解,引起很多同行的兴趣。

当然,也有人提出疑义,因为第九卷第三号的《新青年》标明“广州一九二一年七月一日发行”,所载文章怎么可能是记述在七月一日之后召开的中国共产党“一大”呢?

不过,考证了当时《新青年》的出版情况,误期是经常的,这期《新青年》实际是在八月才印行,也就排除了这一疑义。

以后,从共产国际的档案中,查到一篇极为重要的用俄文写的《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作者没有署名。从文中提及中国共产主义组织(指共产主义小组)在“去年”成立,而文章又记述中国共产党“一大”召开的经过,表明此文是一九二一年下半年写的。从文章中谈及马林和尼柯尔斯基“给我们作了宝贵的指示”这样的语气来看,作者是中国共产党党员,而且极可能是出自中国共产党“一大”代表之手,是一份向共产国际汇报情况的报告。

这份报告开头部分,就很明确点出了中国共产党“一大”召开的时间:

“中国的共产主义组织是从去年年中成立的。起初,在上海该组织一共只有五个人。领导人是很受欢迎的《新青年》的主编陈同志。这个组织逐渐扩大了自己的活动范围,现在共有六个小组,有五十三个党员。代表大会预定六月二十日召开,但是来自北京、汉口、广州、长沙、济南和日本的各地代表,直到七月二十三日才全部到达上海,于是代表大会开幕了。……”

这里,非常清楚地点出了“七月二十三日”这个日子。报告是在一九二一年下半年写的,对于“七月二十三日”不会有记忆上的错误。

不过,仔细推敲一下,又产生新的疑问:因为代表们“直到七月二十三日才全部到达上海”,并不一定意味着大会在当天开幕。

陈公博是七月二十一日抵沪。很可能,在七月二十三日抵沪的是周佛海——因为当时上海与日本之间通信靠船运,从日本来沪也只能坐船,颇费时日。何况,他不在东京,而在交通不甚便利的鹿儿岛。

不过,这份报告表明,中国共产党“一大”开幕之日绝不可能早于七月二十三日。

详细探讨这一重要课题的是北京中国人民解放军后勤学院的邵维正。他在一九八○年第一期《中国社会科学》杂志上发表了《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召开日期和出席人数的考证》一文。

邵维正的论文,从三个方面加以考证,即(一)从代表行踪来看。(二)从可以借助的间接事件来看。(三)从当时的文字记载来看。

他的论文最后推定:中国共产党“一大”是在一九二一年七月二十三日开幕。

董必武在一九七一年八月四日谈中国共产党“一大”时,曾说:

“七月一日这个日子,也是后来定的,真正开会的日子,没有那〔哪〕个说得到的。”《董必武谈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和湖北共产主义小组》,《“一大”前后——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前后资料选编》(二),三六六页,人民出版社一九八○年版。

邵维正的论文解决了这一历史悬案,受到了胡乔木的赞许,并荣立二等功。

《中国社会科学》杂志为邵维正的论文加了如下编者按:

“本文作者依据国内外大量史料,并亲自进行了多次访问,对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的召开日期和出席人数,作了深入研究和考证。此文以确凿的第一手资料和有说服力的分析,论证一大是一九二一年七月二十三日至三十一日召开的,出席会议的有十三人,从而解决了有关‘一大’的两个长期未解决的疑难问题。”

关于邵维正的最重要的论证,本书将在后面述及。

不过,现在虽然已经查清中国共产党“一大”是在一九二一年七月二十三日开幕,但是考虑到多年来已经习惯于在七月一日纪念中国共产党的诞生,因此有关庆祝活动仍照旧在七月一日举行。

第七部分:成立法租界贝勒路上的李公馆

酷暑之中的上海,在晚上七时之后,天才慢慢地黑下来。人们在马路边、在石库门房子的小天井、在阳台,躺在藤椅、竹椅上,一边挥摇着蒲扇,一边啃着西瓜。

法租界贝勒路是一条并不热闹的马路。在朦胧的暮­色­之中,坐落在望志路和贝勒路交叉口的那一幢青红砖相间砌成的石库门房子后门,不时闪进一条条黑影。

这幢房子,人称“李公馆”——同盟会元老李书城在此居住。

李书城家原本住在离此不远的三益里十七号,那里三楼三底,房子比这里大。当时李家人口众多,有李书城的母亲王氏、妻子甘世瑜、长女李声歆、次女李声韵、次子李声茂(后来改名李声宏)。长子李声华当时在日本留学,但是在暑假里有时回国探亲。弟弟李汉俊也在日本留学,但他的妻子以及两个孩子李声簧、李声馥也住在这里。此外,还有厨师、保姆(李家称“娘姨”)。三益里的房子是泰利洋房的房产。李家人多,因此租的房子也大。

李书城的妻子甘世瑜在一九一七年患肺病去世。李汉俊的妻子陈氏也于一九一八年去世。李书城的母亲在一九二○年秋天,要送三个灵柩(李书城的父亲李金以及李书城和李汉俊的妻子)回湖北潜江老家安葬,这时李声簧、李声茂、李声歆、李声韵同去,已经从日本回国的李汉俊也送他们去,李家人口顿减。三益里十七号的房子大,房租每月要七八十元。李书城看中贝勒路树德里新建的石库门房子,便租了二楼二底,即望志路一○六号、一○八号,搬了过去。

随李书城一起迁入望志路新居的,还有一位比他小二十四岁的小姐。

这位小姐姓薛名文淑,不是湖北人,而是上海松江人氏。

薛、李两人,本来素不相识。薛家是上海松江县雇农,生活窘迫,薛文淑便以演唱谋生。在广州偶然邂逅李书城。听说薛文淑是上海人,李书城便说:“我家在上海。你以后有什么困难,可以到我家来找我。”

李书城给她留下了家中的地址。

一九二○年春,十四岁的薛文淑来到了上海三益里。李书城收留了她,让她寄居在他家。

据薛文淑回忆:

“当时黄兴的遗孀徐宗汉住在贝勒路的一处房子,请了一位湖南老先生当家庭教师,我便同她的子女一美、一球等一起从老先生补习功课,准备投考学校。

“不久,我上了民生学校,与邵力子的姨妹王秀凤同学。邵家住在我们的斜对门。”

迁往望志路之后,李家只有四口人,即李书城、李汉俊、李书城的九岁的女儿李声韵、薛文淑。另外,还有一位二十多岁的警卫,名叫梁平,一位四十多岁的厨师廖师傅以及一位三十多岁的安徽娘姨。

薛文淑这时改在博文女校上学,一般上午上课,中午回家吃饭,下午在家复习功课。

这时候,来找李汉俊的朋友更多了。只是薛文淑在三益里时见到过的两位小姐不大来了,常来的是一位姓陈的小姐,模样姣美,跟李汉俊学外语。

一九二一年春,三十九岁的李书城和十五岁的薛文淑在望志路结婚。新房设在一○八号楼上,那里隔成前后两间,前面会客,后面为卧室。楼下也是两间,前面的房间是警卫梁平和厨师廖师傅的卧室,后面为厨房。前后房中间为过道。

一○六号楼上,也隔成两间,前屋为李汉俊卧室兼书房,后屋是李声韵和娘姨卧室。楼下前屋为餐厅,放了一张乒乓球桌那么大的长方大餐桌。那是从三益里带过来的。在三益里时,李家人口众多,所以要用这么大的餐桌。楼下后屋是洗澡间,备有日本式的洗澡大木桶。

一○六号和一○八号内部打通,共用一○六号的一个斜度较大的楼梯。上楼之后,先走过李汉俊的房间,朝西走,则是李书城的卧室。

新婚不久,李书城带着警卫梁平到湖南去了,在那里主持讨伐湖北督军王占元的军务。

这么一来,望志路上的李公馆内,只剩下李汉俊、薛文淑、厨师、娘姨和年幼的李声韵。薛文淑不过十五岁,不懂世事。厨师和娘姨不识字,因此从不过问李汉俊跟那些穿长衫、西装的朋友们高谈阔论些什么。

本来,“北京大学暑期旅行团”住在博文女校,倘若就在那里开会,当然方便。不过,两个外国人进出一所女子学校,很容易引起密探的注意。一旦招惹麻烦,一网打尽,便无处遁逃。

“到我家里开会吧。”李汉俊一提议,马上得到李达的支持。确实,李公馆是一个很合适的开会场所。那里离博文女校很近,而且是个闹中取静的所在。

于是,在一九二一年七月二十三日(星期六)晚,穿长衫的,穿对襟纺绸白上衣的,穿西式衬衫结着领带的,留八字胡的、络腮胡子的,教授派头的,学生模样的,一个又一个走进李公馆后门……

第七部分:成立中国现代史上划时代的一幕

李公馆楼下餐厅,那张长方大餐桌四周,坐满了十五个人。

晚八时多,中国现代史上划时代的一幕,就在这间十几平方米的餐厅里揭开。

从莫斯科,从伊尔库茨克,从日本,从中国的北方、南方,­操­德语、英语的,说俄语的,湖北、湖南口音的,江西、山东、广东、贵州口音的,乘远洋海轮、长江轮船,坐长途火车,十五位代表终于头一回聚集在一起。

餐厅里开着发出黄晕光线的电灯。餐桌上放着一对荷叶边粉红­色­花瓶,Сhā着鲜花——那花瓶原是李书城和薛文淑几个月前结婚时置的。鲜花给这次难得的聚会增添了喜庆的气氛。桌子上铺着雪白的台布(据董必武回忆说没有台布,而薛文淑则回忆说李家长年铺白台布,显然久居那里的薛文淑的回忆比较可靠)。桌上还放着紫铜烟灰缸、白瓷茶具和几份油印文件。

桌子四周放了“一打”——十二只橙黄|­色­的圆凳,加上两对四把紫­色­椅子,有了十六个座位。初次的会议很随便,先来先坐,后到后坐,并不讲究座次的排列顺序。

毛泽东和周佛海担任记录,紧挨着大餐桌而坐。

昨日在预备会上被推选为主席的张国焘,已经预先作了些准备。他在宣布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开始之后,向大家报告了会议的筹备经过。二十四岁的他,比三十一岁的“二李”活跃,富有交际能力,主持大会。“二李”是主人,反而没有主持会议。

张国焘在报告了筹备经过之后,提出大会的议题,即制定党的纲领、工作计划和选举中央机构。

张国焘念了陈独秀交给陈公博带来的信,谈了四点意见:

“一,党员的发展与教育;二,党的民主集中制的运用;三,党的纪律;四,群众路线。”(由于原件已无从寻觅,各种回忆录说法不一。笔者此处所引的是香港三联出版社一九七三年出版的司马璐著《中国共产党党史暨文献选粹》一书,它是综合了张国焘《我的回忆》、美国《一九一八至一九二七年共产主义者、民族主义者在华苏联顾问文件》及那本张作霖下令编印的《苏联­阴­谋文证汇编》三书而归纳的。)

刘仁静坐在马林旁边,这位北京大学英语系学生正在发挥他的一技之长——翻译。他把张国焘的话译成英语,讲给马林听。有时,坐在马林另一侧的李汉俊也翻译几句。

张国焘讲了二十来分钟,也就结束了。

接着,马林代表共产国际致辞。马林这人讲起话来,声若洪钟,滔滔不绝,一派宣传鼓动家本­色­。

马林一开头便说:“中国共产党的正式成立,具有重大的世界意义。共产国际增添了一个东方支部,苏俄布尔什维克增添了一个东方战友。”

作为共产国际的执行委员,马林向他的东方战友们介绍了共产国际的­性­质、组织和使命。马林非常强调地指出:

“共产国际不仅仅是世界各国共产党的联盟,而且与各国共产党之间保持领导与被领导的高度统一的上下级关系。共产国际是以世界共产党的形式统一指挥各国无产阶级的战斗行动。各国共产党是共产国际的支部。”

当刘仁静把这段话译成汉语,会场的气氛变得静穆紧张。中国共产党的代表们在琢磨、思索马林的这段话。不言而喻,马林的话表明,中国共产党应当是共产国际的一个支部,接受共产国际的领导。

当马林谈及了他和列宁在莫斯科的会见,会场顿时变得热烈起来。列宁在中国共产党人心中享有崇高的威望。马林说起列宁对中国的关怀,期望着建立共产党,期望着世界的东方建立起社会主义制度,中国共产党代表们的眼睛都睁得大大的。倘不是马林事先关照过不许鼓掌、以免惊动密探,代表们定然会热烈地鼓起掌来。

马林还说及自己在荷属东印度当年的工作情况,说及自己怎样组织和建立印尼共产党……

马林一口气讲了三四个小时,一直讲到子夜。

他这一席话给毛泽东留下的印象是:“­精­力充沛,富有口才。”

给包惠僧留下的印象是:“口若悬河,有纵横捭阖的辩才。”

马林讲毕之后,尼柯尔斯基致辞。

尼柯尔斯基如何致辞是个谜。因为刘仁静回忆说,“他不懂英语”刘仁静:《回忆党的“一大”》,《“一大”前后——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前后资料选编》(二),二一二页,人民出版社一九八○年版。。刘仁静当时担任英语翻译,因此他的这一回忆应当是比较可靠的。然而,在场的十三位中国共产党代表无一懂俄语。那么,尼柯尔斯基是怎么发言的呢?笔者就此事请教过中国共产党党史专家李俊臣,据告,尼柯尔斯基稍懂英语;而马林稍懂俄语。

大约由于语言关系,也由于毕竟年轻,尼柯尔斯基致辞很简单。他在向中国共产党“一大”表示祝贺之后,介绍了在伊尔库茨克建立的共产国际远东书记处,并建议给共产国际远东书记处发去电报,报告代表大会的进程。此外,他还介绍了刚刚成立的红­色­工会国际的情况,认为中国共产党应当重视工人运动——大概这番话给中国共产党代表们留下较深的印象,以至后来误传他是红­色­工会国际的代表。

尼柯尔斯基讲毕,张国焘便宣布散会。

当代表们分批走出李公馆的后门时,黑黢黢的夜如墨染一般,这是中国共产党“一大”唯一一次全体到齐的会议。

在这黝黑的暗夜之中,老百姓早已酣然入梦,然而,那些嗅觉异常灵敏的人物仍睁着眼睛。

法租界的密探们是不是从这个夜晚起就开始监视李公馆,尚不得而知。不过,李公馆后来处于密探们的严密监视之中,却是事实……

第七部分:成立一番又一番激烈争论

“党必须非法地工作。”一开始,马林便指出了这一点。

中国共产党是以推翻当时中国的社会制度从而建立社会主义制度为行动宗旨的,当然不合当时中国的“法”。正因为这样,中国共产党“一大”在极端秘密的状态下举行。任何不慎,都将招来全军覆灭的危险后果。

不得不谨慎行事。最初商定,“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每日更改开会的场所,以免被密探盯住。

不过,除了李公馆,已找不出别的恰当的开会场所——不论老渔阳里二号,还是新渔阳里六号,一个是《新青年》编辑部所在地,一个是外国语学社所在地,都是半公开的红­色­场所。

无奈,只得继续在李公馆开会。不过,马林和尼柯尔斯基不再出席会议,因为两个外国人进出李公馆,毕竟太惹人注意了。

秘密举行的中国共产党“一大”,在七月二十二日的预备会、二十三日晚的开幕式之后,经邵维正考证,大约按以下日程继续进行,开会的地点均为李公馆:

日期会议次数主要内容

二十四日第二次各地代表报告工作情况

二十五日休会起草党的纲领和工作计划

二十六日休会起草党的纲领和工作计划

二十七日第三次讨论党纲和今后实际工作

二十八日第四次讨论党纲和今后实际工作

二十九日第五次讨论党纲和今后实际工作

每日会毕,由张国焘向马林、尼柯尔斯基汇报会议情况,听取他们的意见。

会议的气氛,起初是平静的。在第二次会议上,各地的代表汇报着各地的情况,如同一根根平行线似的,没有交叉。毛泽东也作了一次发言,介绍长沙共产主义小组的情况。这是毛泽东在中国共产党“一大”唯一的一次发言。他言语不多,却很留心听着别人的发言。

第二次会议上推选了几个人负责起草中国共产党的纲领和决议。张国焘是会议的主席,当然被选入起草小组。李汉俊懂四国外语,博览马克思著作,刘仁静有着“小马克思”的雅号,也被选入起草小组。据董必武回忆,他也参加了起草工作。他还提及,好像李达也是起草者之一。

在起草纲领和决议的过程中,平行线交叉了,争论开始了。

最激烈的争论,常常是在两位饱读马克思著作的人物——李汉俊和刘仁静之间进行。

争论的焦点在于,中国共产党应当有什么样的党纲。

在李汉俊看来,世界上的革命,既有俄国的十月革命,也有德国社会党的革命。他以为,中国共产党要走什么样的路,最好派人到俄国和欧洲考察,再成立一个研究机构,经过一番研究之后,才能决定。他以为目前中国共产党最实际的做法是支持孙中山先生的革命运动,待这一革命成功之后,中国共产党可以加入议会开展竞选。

刘仁静反对李汉俊的见解,他以为欧洲的议会道路在中国行不通,中国共产党也不应成为一个马克思主义的研究团体。他拿出《共产党宣言》,说中国共产党应该按照马克思、恩格斯所说的那样去做,即以武装暴动夺取政权,建立无产阶级专政,实现共产主义。

虽有陈公博部分地同意李汉俊的意见,但刘仁静的看法受到多数代表的支持。李汉俊有个长处,当他的意见被大多数人否定之后,他并不坚持。

关于中国共产党的组织原则,早在一九二一年二月,李汉俊便曾与陈独秀发生争执:陈独秀主张中央集权制,李汉俊主张地方分权制。

在这次会上,李汉俊又一次提出,中国共产党中央只是个联络机关。他又一次处于少数地位,被大多数代表所否决。

很自然地,由此便产生了共产国际与中国共产党之间关系的讨论。马林在开幕式上已经把共产国际的意见说得清清楚楚。尼柯尔斯基也从伊尔库茨克的共产国际远东书记处得到明确的指令,中国共产党的会议“必须有他参加”李玉贞:《参加中国共产党“一大”的尼柯尔斯基》,《党史研究资料》,一九八九年第七、八期合刊。。

在这个问题上,代表们倒是赞同李汉俊的意见,即中国共产党可以接受共产国际的理论指导,并采取一致行动,但不必在组织上明确中国共产党是共产国际的一个支部。代表们主张在党纲中写上“联合共产国际”。这“联合”一词,实际上没有接受马林所说的“上、下级关系”。后来,直至一年之后,在中国共产党“二大”上,才通过了《中国共产党加入共产国际决议案》,才明确写上:“中国共产党为国际共产党之中国支部。”

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竟然引起空前激烈的大辩论,那便是在讨论党员条件时,党员能否在现政府中做官?陈公博主张可以,因为他正在广东担任“宣传员养成所”所长,而陈独秀正担任广东省教育委员会委员长这样不小的官。李汉俊也同意他的意见。不过大多数代表以为,中国共产党是无产阶级政党,党员不应在资产阶级政府里当官。两种意见争执不休。最后,“这个问题有意识地回避了,但是,我们一致认为不应当作部长、省长,一般的不应当任重要行政职务。在中国,‘官’这个词普遍应用在所有这些职务上。但是,我们允许我们的同志作类似厂长这样的官”《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一大”前后——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前后资料选编》(一),二二页,人民出版社一九八○年版。。

经过一番又一番争论,党纲和决议的草稿纸上,画满了蜘蛛网般的修改记号,总算接近定稿了。

屋顶花园。张国焘向马林和尼柯尔斯基讲述着讨论的意见,讲述着党纲和决议的初稿。马林听着、听着,当他听到那句“联合共产国际”,顿时双眉紧锁。作为共产国际的执行委员,他以为应当不折不扣地贯彻共产国际的决议。

马林要求出席大会,他要亲自向代表们说明共产国际“二大”所通过的决议……

第七部分:成立密探突然闯入会场 1

七月三十日,闷热的日子。即便坐在屋里一动不动,那汗还是不住地从毛孔中汩汩而出。

傍晚,彤云四涌,凉风骤袭,仿佛一场雷雨要从天而降。然而,俄顷风定云滞,一点雨也未落下来,显得益发热不可耐。

这些天,薛文淑上楼、下楼,常见到餐厅里坐满了人。餐厅的上半截为木条网格,上、下楼梯时总能看到餐厅里的情形。只是李书城关照过不要管汉俊的事,所以她从不过问。

夜幕降临之后,餐厅里又聚集了许多人。

马林来了。尼柯尔斯基也来了。

只是周佛海没有来,据说他肚子忽地大痛大泻,出不了门,只好独自躺在博文女校楼上的红漆地板上。

八时多,代表们刚在那张大餐桌四周坐定,马林正准备讲话。这时,从那扇虚掩的后门,忽地进来一个陌生面孔、穿灰布长衫的中年男子,闯入餐厅,朝屋里环视了一周。

李汉俊发现这不速之客,问道:“你找谁?”

“我找社联的王主席。”那人随口答道。

“这儿哪有社联的?哪有什么王主席?”李汉俊颇为诧异。

“对不起,找错了地方。”那人一边哈了哈腰,一边匆匆朝后退出。

马林的双眼­射­出警惕的目光。他用英语询问李汉俊刚才是怎么回事,李汉俊当即用英语作了简要的答复。

“砰”的一声,马林用手掌猛击大餐桌,当机立断:“一定是包打听!我建立会议立即停止,大家迅速离开!”

代表们一听,马上站了起来,李汉俊领着大家分别从前门走出李公馆。平日,李公馆的前门是紧闭的,这时悄然打开……

那个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究竟是谁?这曾是一个历史之谜。

笔者在写作本书时,偶然从上海电影制片厂导演中叔皇那里得知,年已耄耋的薛耕莘先生曾在上海法租界巡捕房工作多年,即于一九九○年八月九日前往薛寓拜访。

薛耕莘先生在介绍上海法租界巡捕房时,谈及他的上司程子卿,回忆了这桩重要史实……

一九二一年八月三十日晚,那个闯进李公馆的穿灰布长衫的中国密探究竟是谁?七十年来从未知晓。据薛耕莘先生告知,那不速之客叫程子卿,当时任上海法租界巡捕房的政治探长。

程子卿是江苏镇江人,生于一八八五年,米店学徒出身,读过三年私塾。程子卿不会讲法语,但臂力过人。他与黄金荣结拜为兄弟,进入上海法租界巡捕房。先是做巡捕,后升为探长。从薛耕莘先生出示他当年穿警服时与上司程子卿的合影,可看出程子卿身体相当壮实。

薛耕莘先生说,程子卿在三十年代末曾与他谈及前往李公馆侦查中国共产党“一大”之事(当时只知一个外国“赤­色­分子”在那里召开会议,不知是中国共产党“一大”)。薛耕莘有个习惯,常把重要见闻记于自己的笔记本。当时,他曾记录了程子卿的谈话内容。解放后,薛耕莘被捕入狱,他的笔记本被收缴。倘从档案部门寻觅,当可查到那个笔记本,查到当年他笔录的原文。现在他虽已不能回忆原文,但是程子卿所说首先闯入李公馆这一事,他记得很清楚。

程子卿在法租界巡捕房工作期间,也做过一些有益的事。因为这样,解放后经宋庆龄说明有关情况,程子卿未曾入狱。他于一九五六年病逝于上海……

在不速之客程子卿走后,中国共产党“一大”代表们紧急疏散,唯有李汉俊和陈公博留在那里没有走。李汉俊带着陈公博上了楼,坐在他的书房里。

陈公博不走,据他在《寒风集》中自云:“我本来­性­格是硬绷绷的,平日心恶国焘不顾同志危险,专与汉俊为难,到了现在有些警报又张皇的逃避。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各人都走,我偏不走,正好陪着汉俊谈话,看到底汉俊的为人如何,为什么国焘和他有这样的恶感。……”

李汉俊是那里的主人,他自然不会走。他和陈公博在楼上书房里坐定,想看看究竟是马林神经过敏,还是真的有包打听在作祟。

此后的情景,唯有在场的李汉俊和陈公博亲历。李汉俊死得早,没有留下任何回忆。陈公博倒是写过两篇回忆文章。

陈公博写的第一篇回忆文章,便是李俊臣所发现的那篇《十日旅行中的春申浦》。此文是在发生这一事件后十来天内写的。除了因在《新青年》杂志上公开发表而不得不采取一些隐语,所忆事实当是准确的:

第七部分:成立密探突然闯入会场 2

不想马上便来了一个法国总巡,两个法国侦探,两个中国侦探,一个法兵,三个翻译,那个法兵更是全副武装,两个中国侦探,也是睁眉怒目,要马上拿人的样子。那个总巡先问我们,为什么开会?我们答他不是开会,只是寻常的叙谈。他更问我们那两个教授是那〔哪〕一国人?我答他说是英国人。那个总巡很是狐疑,即下命令,严密搜检,于是翻箱搜箧,­骚­扰了足足两个钟头。他们更把我和我朋友隔开,施行他侦查的职务。那个法侦探首先问我懂英语不懂?我说略懂。他问我从那里来?我说是由广州来。他问我懂北京话不懂?我说了懂。那个侦探更问我在什么时候来中国?他的发问,我知道这位先生是神经过敏,有点误会,我于是老实告诉他:我是中国人,并且是广州人,这次携眷来游西湖,路经上海,少不免要遨游几日,并且问他为什么要来搜查,这样严重的搜查。那个侦探才告诉我,他实在误认我是日本人,误认那两个教授是俄国的共产党,所以才来搜检。是时他们也搜查完了,但最是凑巧的,刚刚我的朋友李先生是很好研究学问的专家,家里藏书很是不少,也有外国的文学科学,也有中国的经史子籍〔集〕;但这几位外国先生仅认得英文的马克斯经济各书,而不认得中国孔孟的经典,他搜查之后,微笑着对着我们说:“看你们的藏书可以确认你们是社会主义者;但我以为社会主义或者将来对于中国很有利益,但今日教育尚未普及,鼓吹社会主义,就未免发生危险。今日本来可以封房子,捕你们,然而看你们还是有知识身分〔份〕的人,所以我也只好通融办理……”其余以下的话,都是用训戒和命令的形式。……一直等他走了,然后我才和我的朋友告别。自此之后便有一两个人在我背后跟踪……

大约这一事件给陈公博留下的印象太深了,所以三年之后,他在美国写《共产主义运动在中国》时,也提及此事:

“在大会的第一周周末,许多议案尚在考虑和讨论中,这时法国警察突然出现了。在大会召开之前,外国租界就已收到了许多报告,说东方的共产党人将在上海开会,其中包括中国人,日本人,印度人,朝鲜人,俄国人等。所有的租界都秘密警戒,特别是法租界。或许是因为有密探发出警告,侦探和警察就包围了召开会议的建筑物,所幸十个代表警告其他人有危险,而且逃走了。即使搜查了四个小时,但并未获得证据,警察这才退走。……”

后来,陈公博在他一九四四年所写的回忆文章《我与中国共产党》(收于《寒风集》中),非常详尽地描述这一事件。不过,内容基本上跟他在《十日旅行中的春申浦》差不多。其中补充了一个重要的情节:

“(密探)什么都看过,唯有摆在抽屉一张共产党组织大纲草案,却始终没有注意,或者他们注意在军械罢,或者他们注意在隐秘地方而不注意公开地方罢,或者因为那张大纲写在一张薄纸上而又改得一塌糊涂,故认为是一张无关重要的碎纸罢,连看也不看。……”

密探们仔仔细细搜查李公馆,陈公博在一旁不停地抽烟。他,竟把整整一听长城牌四十八支烟卷全部吸光!

幸亏马林富有地下工作的经验。他的当机立断,避免了中国共产党在初创时的一场大劫。

据现今仍健在的薛文淑回忆:

“记得有一天,我回到家里,一进门就发现天井里有些烧剩的纸灰。厨师老廖告诉我,有法国巡捕来搜查过二先生(引者注:指李汉俊)的房间,并说没有抓人。这时汉俊已不在家。我上楼到他房间看了一下,除了书架上的书比较凌乱,没有别的迹象。其他房间据老廖说连进都没有进去。因为书城曾对我说过不要管汉俊的事,所以汉俊回来后我没有问,他也没有提这件事。……”

第七部分:成立子夜作出紧急决定

法国警察和密探们离去之后,陈公博因吸了一听香烟而未喝过一口茶,口­干­难熬。李汉俊吩咐廖师傅烧水沏茶。

陈公博才呷了几口清茶,忽地又闻楼梯响,陡地一惊,以为警察和密探杀“回马枪”。

抬头一看,只见从楼梯上来一个人,正在探头探脑。此人非别人,乃是包惠僧!

原来,在马林下了紧急疏散令之后,包惠僧和代表们走出李公馆,不敢回博文女校,生怕那儿早已被密探们所监视。回头望望无人盯梢,也就穿小巷,走里弄,拐入渔阳里,走进二号——当年陈独秀的住处,当时住着陈独秀妻子高君曼以及李达夫­妇­。

在那里等了两个钟头,看看外面没有异样动静,由于牵挂着李公馆里究竟如何,包惠僧便自告奋勇,前去看看。

“法国巡捕刚走。此非善地,你我还是赶快走吧!”陈公博简单地向包惠僧介绍了刚才惊险的一幕之后,对他说道。

于是,包惠僧先走。

李汉俊叮嘱道:“你还是多绕几个圈子再回宿舍,防着还有包打听盯梢!”

包惠僧点了点头,消失在夜幕之中。

他走出李公馆不远,正巧遇上一辆黄包车,便跳了上去说:“到三马路!”

三马路,即今汉口路。那时,称南京路为大马路,九江路为二马路,福州路为四马路,广东路为五马路,北海路为六马路。

包惠僧在三马路买了点东西,回头看看没有“尾巴”,便叫车夫拉到爱多亚路,即今延安东路。然后,又东拐西弯,这才折入环龙路,付了车钱。待黄包车走远后,包惠僧才步入渔阳里,来到了二号。李达给他开门。已是午夜时分,李达家中还亮着灯光。一进屋,好多人聚在他家中,正在焦急地等待着包惠僧——因为渔阳里离李公馆并不远,而包惠僧竟一去多时未返,大家为他捏了一把汗!

包惠僧诉说了李公馆的遭遇,果真是法国巡警出动,大家无不佩服马林的高度警觉。只是马林和尼柯尔斯基离开了李公馆之后,怕甩不掉跟踪者,未敢到渔阳里来,在上海城里兜了几个圈子,各回自己的住处。

“我们要换一个地方开会。最好是离开上海,躲开法国巡捕。”李达说道。

代表们都赞同李达的意见。可是,离开上海,上哪儿去开会呢?

周佛海提议去杭州西湖开会——因为他去年在西湖智果寺住了三个多星期,那里非常安静,是个开会的好地方。他很熟悉那里,愿做向导,明日一早带领代表们奔赴那里。

周佛海原本因肚子大痛大泻未去李公馆,迷迷糊糊地躺在博文女校楼上。将近午夜,忽听有人上楼,睁眼一看是毛泽东。毛泽东是从渔阳里二号来的,想弄清博文女校的情况。

毛泽东轻声问他:“这里没有发生问题吗?”

周佛海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经毛泽东一说,他才知李公馆遭到了麻烦。看看博文女校楼上的铺位,全都空着,便知事态严重。

“走,我们一起到李达家去商量。”周佛海这时肚泻已好了些,便与毛泽东一起朝渔阳里二号走去……

不约而同,大多数代表都聚集在这里。

“我倒有一个主意。”坐在李达旁边的王会悟,听了周佛海的话,开口了。她不是中国共产党“一大”代表,但她是丈夫李达的得力助手。打从开始筹备会议,她就帮助李达东奔西走,安排代表的住宿。这时,看到代表们聚集在她家,一副焦急的神态,就说道:“我是浙江桐乡县人,紧挨着嘉兴。我在嘉兴师范学校读过书,对嘉兴很熟悉。嘉兴有个南湖,离火车站很近,湖上有游船可以租。从上海到嘉兴,只及上海到杭州的一半路。如果到南湖租条船,在船上开会,又安全又方便。游南湖的人,比游西湖〔的人〕少得多……”

经王会悟这么一说,代表们都觉得是个好主意。

“我也去过,那里确实很安静。”李达曾在王会悟陪同下游过南湖,对那里的印象不错。

“到嘉兴的火车多吗?”代表们问。

“很多。从上海开往南方的火车,都要路过嘉兴。”王会悟说,“我每一次回桐乡老家,都要在嘉兴下火车,很熟悉火车时刻表。最好是坐早上七时三十五分从上海开出的快车,十时二十五分就可以到达嘉兴。另外,上午九时、十时,各有一趟慢车,不过到了嘉兴,就要中午以后了。另外,下午二时五十分,还有一趟特快。坐这趟车的话,得在嘉兴过夜。”

经王会悟这“老土地”一说,代表们心中有数了。

“我看最好是坐上午七时三十五分这趟快车,当天来回。”李达说,“现在,我们的会议已经被法国巡捕注意,形势紧张,事不宜迟,以早开早散为好。”

李达的意见,得到了代表们一致赞同。

考虑到马林、尼柯尔斯基是外国人,一上火车很惹人注意,代表们决定不请他们去嘉兴。

李汉俊是李公馆的主人,正受到密探们的严密监视,也就不请他去嘉兴了。

陈公博呢?他带着新婚太太李励庄住在大东旅社,本来是可以去嘉兴开会的。

可是,陈公博却没有去嘉兴出席中国共产党“一大”的闭幕会。

陈公博未去嘉兴,有三种可能­性­:

或许因为他单独住在大东旅社,又带着女眷,夜已深,而翌晨出发又早,无法通知他。

或许因为考虑到他和李汉俊曾受过法国巡捕的审问,已经引起警方注意,不便去。

陈公博自己则说,大东旅社突然响起枪声,使他再度受惊,决定不去嘉兴……

第七部分:成立大东旅社发生凶杀案

是多事的夏夜。

等包惠僧走出李公馆,过了一会儿,陈公博也起身向李汉俊告辞。

李汉俊把他从前门送出,闩紧前门,回身又锁上后门。进屋之后,连忙找出一些文件,在小天井里焚烧。

陈公博出了李公馆,从望志路拐入贝勒路,转弯时回头扫了一眼,见有一黑影相随,便知来者不善。

他走得快,黑影跟得也快;他走得慢,黑影跟得也慢。不言而喻,密探想探清楚他究竟住在哪里。

他不敢径直回大东旅社。这时不过晚上十点多,他步入霞飞路一爿灯光通明的大商店,一边佯装观看商品,一边思索着脱身之计。

他忽地记起去年从北京大学毕业回广州时,路过上海,曾到大世界游玩。即使入夜,那里也很热闹。人多的地方,最容易甩掉跟踪者。

他叫了一辆黄包车。身后的盯梢者,也喊了一辆黄包车尾随。

当陈公博在大世界下车,“尾巴”也在那里跳下车。

陈公博以悠闲的步子,进入书场,走入戏场。当他来到屋顶的露天电影场,那幽暗而人群拥挤的地方使他突然加快了步伐。他消失在黑压压的观众群中。

当陈公博从另一个门下楼,赶紧又叫了一辆黄包车,朝北驶去。他从车上回头望着,没有发现跟踪的车子,松了一口气。

他在南京路下了车,等黄包车离去,这才急急闪进英华街,来到那挂着“天下之大,居亚之东”对联的大东旅社,乘电梯来到四楼。

穿白上衣、黑长裤的茶房为他打开四十一号房间的房门,灯亮了,他的太太醒来了。

他关紧了房门,顿时出了一身大汗。他悄声叫妻子李励庄把皮箱打开,他取出了几份文件,然后倒掉痰盂里的水,把文件放在痰盂中烧掉。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把刚才惊险的经历讲给李励庄听……

洗完澡,汗水仍在不断地溢出。酷暑之中,那大铜床上像蒸笼似的。陈公博索­性­把席子铺在地板上。

下半夜,那积聚在天空的乌云终于结束了沉默、僵持的局面,雷声大作,电光闪闪,下了一场瓢泼大雨。凉风习习,陈公博总算得以安眠。

然而,清晨突然发生的一桩命案,把陈公博夫­妇­吓得魂不附体,睡意顿消。

陈公博在他当年的《十日旅行中的春申浦》一文中,如此记述:

“这次旅行,最使我终身不忘的,就是大东旅社的谋杀案。我到上海住在大东旅社四十一号,那谋杀案就在隔壁四十二号发生。七月三十一日那天早上五点多钟,我睡梦中忽听有一声很尖厉的枪声,继续便闻有一女子锐厉悲惨的呼叫。……”

像这样一起凶杀案,发生在市中心大名鼎鼎的大东旅社,立即引来好几位新闻记者。

上海报纸报道了这一社会新闻:

翌日——一九二一年八月一日,上海《新闻报》便刊登《大东旅社内发生谋毙案》。

同日,上海《申报》在第十四版刊载新闻《大东旅社内发现谋命案,被害者为一衣服华丽之少­妇­》。

八月二日,《新闻报》刊载《大东旅馆中命案续闻》。

就连在上海用英文印行的《字林周报》(创刊于一八六四年七月一日),也在八月六日发表报道《中国旅馆的奇异悲剧》。

综合当时的这些报道及陈公博的回忆,案情如下:

七月二十九日,星期五,一对青年男女来到大东旅社,在四楼开了一个房间。

男的叫瞿松林,是在一个英国医生那里当侍役。女的叫孔阿琴,是一家缫丝厂的女工,二十二岁。

这个瞿松林过去因私用客账,曾坐牢四个月。这次趁英国医生去青岛避暑,便偷了他的一枝手枪,和孔阿琴上大东旅社开房间。瞿松林在旅馆循环簿上,写了假名字“张伯生”,职业写成“商人”。

“两个人不知为什么不能结婚,相约同死。”这样,在七月三十一日清晨五时,瞿松林用三十二毫米口径手枪朝孔阿琴­射­击。一枪未死,又用毛巾勒死了她。他本想与她同死,后来却下不了决心。

上午,瞿松林只身外出,意欲他往,茶房因他未付房租,向他索钱。他说他的妻子还在房里,不会少你房租的。说罢,扬长而去。

到了下午七时光景,那房间仍紧闭房门。茶房生疑,用钥匙打开了房门,大吃一惊,见那青年女子倒在地板上,鲜血满地,已死。

经警方查验,孔阿琴左臂、大腿被枪弹击伤,并有一毛巾缠在脖颈。

地板上扔着一枝三十二毫米口径的手枪和几粒子弹。

桌子上,有瞿松林所写的五封信,说自己要与孔阿琴同死云云……

在十里洋场、纸醉金迷的上海,像大东旅社这样的凶杀案,三天两头发生,原本不足为奇。

然而,此案过去几十年,却引起历史学家们的浓烈兴趣。最早查考此案的便是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教授韦慕庭。远在太平洋彼岸,他从英文版的《字林周报》上查阅那篇报道《中国旅馆的奇异悲剧》。他所关心的不是案件本身,却是案件所发生的时间——因为它是一个时间坐标,确定了案件发生的时间,便可确定法国巡捕­骚­扰中国共产党“一大”闭幕的时间,以便大致推定开幕的时间。

《字林周报》的报道明明白白地写道:大东旅社凶杀案发生在七月三十一日。

此后,李俊臣所发现的陈公博的《十日旅行中的春申浦》一文,也明确地写道:“七月三十一日那天早上五点多钟,我睡梦中忽听有一声很尖厉的枪声……”

接着,为了考证中国共产党“一大”的会期,邵维正也查阅了当时上海各报,都一致表明,此案在七月三十一日发生。

另外,在陈公博一九二四年所写的《共产主义运动在中国》一文中,也有一句:法国警察突然出现在李公馆,是“在大会的第一周周末”。

七月三十日正是周末——星期六!

由此,历史学家们准确地推定了法国巡捕闯入中国共产党“一大”会场的日子是七月三十日!

陈公博在一夜之间两次受惊,不敢在上海久留。虽然他清楚听见枪声,却没告诉茶房,生怕警方在侦查此案时会要他充当证人。他并不怕当证人,只是在作证时,警方势必会盘问他姓名、从何处来、来此何­干­之类,万一把他与李公馆联系起来,那就麻烦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大东旅社的总经理郭标,是陈公博的同乡。“广东人和广东人总容易说话”,他跟郭总经理打了个招呼,把行李暂且寄存在大东旅社,便带着太太李励庄到杭州散心去了……

第七部分:成立匆匆转移嘉兴南湖

七月三十一日早上七时三十五分,一列快车从上海北站驶出,朝南进发。

在各节车厢里,散坐着中国共产党“一大”的代表们。只是他们仿佛互不相识,各自独坐。他们之中有张国焘、李达、毛泽东、董必武、陈潭秋、王尽美、邓恩铭、刘仁静、周佛海、包惠僧。何叔衡是否去了,尚是一个待解之谜。据有的当事人回忆,何叔衡提前回长沙了。

比起三天之前,这趟车算是空的。三天前——七月二十八日,正值­阴­历六月二十四日,是南湖的“荷花生日”,四面八方的人赶去庆贺,湖里的船也骤然猛增。那天夜里,湖里举行灯会,波光灯影,美不胜收。

不过,比起平日来,这趟车里去南湖的游客稍多一些。因为这天是星期日,上海方向早去晚归的游客自然比往常增加。

那时的快车,只是相当于今天的慢车。小贩们在车上叫卖酱油瓜子、豆腐­干­、五香豆,旅客们慢条斯理地咀嚼着零食,打发着时光。

王会悟小姐紧挨着李达。她今日显得格外兴奋——她是“领队”兼“导游”。她的小巧的手提包一直不离身,包里放着这次去南湖的活动经费。

嘉兴是座古城,秦朝时称由拳县。到了三国时,这儿属吴国,设置嘉兴县。由于嘉兴在大运河之侧,又是沪杭铁路的中点,也就兴旺发达起来。

南湖是嘉兴胜景,游嘉兴者差不多都是为了游南湖。

南湖与大运河相连,古称陆渭池,雅称鸳鸯湖——因为南湖分东、西两部分,形状如同两鸟交颈,便得了鸳鸯湖之名。

比起杭州西湖来,嘉兴南湖显得小巧而­精­致。湖面不大,当年虚称八百亩,如今经航空摄影­精­确测定,南湖水面面积为六百二十四亩。它是一个平原湖。放眼望去,湖的四周镶着一圈依依垂柳。

南湖之妙,妙在湖中心有一个小岛,岛上亭台楼阁掩映在绿树丛中。

南湖原本一片泽国,并无湖心岛。那是在明朝嘉靖二十七年(公元一五四八年),嘉兴知府赵瀛修浚护城河,把挖出的泥用船运至湖心,堆成了一个人工小岛。

在南湖之滨,矗立着一座设计独具匠心的南国风格的楼。登楼眺望南湖,在春雨霏霏的日子里,四处烟雨茫茫,得名“烟雨楼”。那是公元九四○年前后五代后晋时,吴越国国王钱镠第四子广陵王钱元璙所建。

赵瀛在南湖堆出一个人工岛之后,翌年,便把烟雨楼拆移到岛上。这样,光秃秃的小岛上冒出一座飞红流翠的烟雨楼,又栽上银杏、垂柳,顿时美若仙境。

明朝万历十年(公元一五八二年),嘉兴知府龚勉又下令在烟雨楼侧建造亭榭,南面拓台曰“钓鳌矶”,北面筑池曰“鱼乐国”。如此这般,南湖如同锦上添花,姿­色­益增。

南湖名声大振,是在清朝那位“旅游皇帝”——乾隆光临之后。

乾隆爱南湖,尤爱湖心岛上的烟雨楼。他六游江南,曾八次登南湖烟雨楼,前后赋诗近二十首!这样,在湖心岛,四处可见到乾隆御笔:

春云欲泮旋蒙蒙,

百顷明湖一棹通。

回望还迷隄柳绿,

到来辨榭梅红。

不殊图画倪黄境,

真是楼台烟雨中。

欲倩李牟携铁笛,

月明度曲水晶宫。

这位“旅游皇帝”甚至带走了烟雨楼的图纸,在皇家园林——承德避暑山庄的青莲岛上,仿建了一座烟雨楼。不过,乾隆再三叹息,承德的烟雨楼只是形似而已,登楼却不见烟亦不见雨!

打从乾隆御驾多次临幸,南湖声誉鹊起,慕名前来游览者日众。尤其是清明前后,春雨潇潇,垂柳初绿,烟雨苍茫,南湖洋溢着朦胧之美。

南湖的另一盛事是在民国元年(公元一九一二年)冬,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孙中山路过嘉兴,各界人士万余人集结于嘉兴车站欢迎。孙大总统下车后,来到兰溪会馆,发表了一小时演说,掌声雷动。演说毕,孙中山游南湖烟雨楼,在楼前留下一帧照片:穿一件毛皮大衣,雪白的衬衫领子,系着一根领带……

冒着黑烟的蒸汽火车头拖着一节节车厢,在沪杭线上行驶了将近三个小时,在上午十时二十五分停靠在嘉兴车站。

李达和王会悟下车后,走在最前面。代表们三三两两跟随其后。

两层楼的嘉兴车站,看上去像幢办公楼。走出火车站的正门,王会悟并不直奔南湖,却领着众人朝嘉兴的“南京路”——张家弄(今已拓宽,改名勤俭路)走去。

张家弄里有个热闹的处所,犹如上海的大世界,叫做寄园。寄园里有假山,有楼阁,唱戏的、变把戏的、说书的,济济一堂。那里有一座嘉兴最高级的旅馆,叫鸳湖旅馆,这名字来自南湖的别名——鸳鸯湖。

王会悟安顿代表们在鸳湖旅馆内开了房间,洗洗脸,吃个粽子,暂且歇息。先在那里开了房间,为的是担心当天会议不能结束,有个过夜的地方。

王会悟像个熟练的导游小姐,在办好代表们的住宿手续之后,便请鸳湖旅馆账房先生代订画舫。

画舫,是文人们对于大型游船的雅称,当地人叫它“丝网船”。

据说,南湖里本来没有画舫,只有小船。小船敞篷,坐三五个游人,如此而已。

“丝网船”也就是大型渔船,本是在太湖里拉网捕鱼的,收入一般。不知何年何月,有一艘丝网船沿南北大运河驶入南湖,在南湖里捕鱼。南湖湖小水浅,鱼不多。这艘船正想沿运河重返太湖,却被游人看中,搭船游湖。大船载客多,船上活动余地大,而且平稳。

­阴­差阳错,渔船“改行”,­干­起旅游船这角­色­来了。收入颇丰,比打鱼强多了。

消息传开,好多艘丝网船从太湖南下,进入南湖,“改行”成旅游船。船多了,彼此间为了招徕游客,展开了一番竞争:各船都纷纷向豪华型发展,船舱里铺上红漆地板,舱壁雕龙描凤,放上红木太师椅、八仙桌。设置­精­美的卧室,供抽大烟者、玩妓汝者歇息。后舱砌上炉灶,供应茶水、热气腾腾的点心。

这么一来,办婚事丧事,包上一艘画舫,在湖里慢悠悠地游上一天,酒席招待。

这么一来,找个戏子、歌女,吹拉弹唱,湖上优游,也是乐事。

这么一来,呼朋吆友,围坐在八仙桌四周,筑起方城,逍遥自在。

这么一来,寻花问柳,一艘画舫包几天几夜,尽兴而散,成了水上妓院。

这么一来,不光是外地游客雇船,本地人包船的更多。画舫已成变相旅游船,有着各种各样特殊的用途。

这么一来,画舫不再用带腥味的旧渔船改装,船老板­干­脆订制专供旅游的新船。只是船的外形还是丝网船的模样,还是由那班建造丝网船的工匠们制造。

南湖水浅,尤其是岸边水浅,画舫无法靠岸。各画舫都附一艘小船,往来于码头和画舫之间接客送客。为了博得游客青睐,小船往往由年轻俏丽女子驾驶,名唤“船娘”。倘用现代名词称呼,也就是“水上公关小姐”。

除了靠船娘在码头上拉客,画舫还在鸳湖旅馆账房设立了租船处。船主们心中明白,住得起鸳湖旅馆的,都是高等客人,自然也就有钱雇画舫。

“租双夹弄的!”王会悟小姐很内行,她对账房先生说出了租船的规格。

所谓“双夹弄”,是指船的中舱与后舱之间有两条过道,表明是大号船。

“对不起,小姐。双夹弄的都在昨天被预定了。现在只有单夹弄的。”账房先生答道。

所谓“单夹弄”,是指船的中舱与后舱之间只有一条过道,表明是中号船。

“那就只好将就。”王会悟说,“另外,包一桌酒席,借两副麻将。”

听见“借两副麻将”,账房先生笑了一下。

王会悟给了他八个银元——四元半是中号画舫租费,三元是酒菜钱,余下是小费。

订好画舫,代表们在“导游小姐”王会悟的带领下,来到了湖边码头。

见到来了那么多客人,好几位船娘上前吆喝:“南湖去?坐我的船!坐我的船!”

“我们订好哉!”王会悟连连谢绝围上来的船娘。

代表们分批登上一艘小船。小船来回摆渡,把代表们送上一艘中号的画舫。……

第七部分:成立中国共产党宣告正式成立 1

从船头穿过小巧的前舱,便来到宽敞的中舱。

这中舱虽然比李公馆的餐厅小一些,不过八仙桌四周一把把太师椅,坐上去还是宽敞的。

舱里金碧辉煌,就连每一根柱子上都刻着金­色­盘龙。四壁刻着金­色­的花卉、耕牛、人物、飞鸟。横匾上镌“湖光彩月”四字,两侧对联为“龙船祥云阳宝日,凤载梁树­阴­场月”。

碧绿的波光从窗口­射­进舱内,轻风吹拂,好一个清凉世界。

八仙桌上放着一套宜兴紫砂茶具。王会悟给代表们沏上龙井绿茶,然后“哗”的一声,把麻将牌倒在八仙桌上,代表们都会意地笑了。

她到后舱跟船老大打个招呼,递上一包香烟,船便缓缓地在湖面上移动。接着,她走过中舱,来到前舱,透过舱门望着“风景”——倘有异常动向,随即报告中舱。

甩掉了跟踪的密探,远离人喧车嚣的上海,如此安谧,如此秀丽,浅绿的湖面上漂着翠绿­色­的菱叶,一尘不染,令人心旷神怡。

湖上的游船不算很多。偶尔有画舫从近处经过,传来留声机的歌声,代表们便哗哗洗起麻将牌来。

将近中午,下起一阵小雨,游人四散,湖面上更为安静。中国共产党“一大”的最后一次会议,就在这时开始。

代表们讨论着党纲和决议。那张放在李汉俊家抽屉里,被密探们所忽视的“废纸”,此刻成为代表们字斟句酌的文件。马林不在场,又缺了常常持异议的李汉俊和陈公博,讨论的过程不像往日那么激烈,十分顺利地进行着。

中午时分,一艘小船驶近,靠上大船。船娘递上好几只竹编的大笼屉,里面是刚从鸳湖旅馆送来的饭菜。

这时,船老大把圆桌面铺在八仙桌上,十来位代表正好坐满一桌。

南湖的鲢鱼、蟹、虾,味道鲜美,代表们一边吃,一边称赞着。

最为奇特的是一大盆像元宝一般的菱,没有角。王会悟介绍说:“这是南湖的特产,叫无角菱,又叫馄饨菱,­肉­多味甜。很奇怪,出了南湖,长出的菱就有角了!”

如此有趣的菱角,代表们头一回品尝。

饭罢,大船靠近湖心岛,代表们漫步在烟雨楼,稍事休息。

接着,会议又在船里继续举行。

第一个获得正式通过的,便是后来分别从美国哥伦比亚大学以及从苏联转来的共产国际档案中发现的《中国共产党第一个纲领》。从英文稿和从俄文稿还原译成中文,并无太多的差异。尤其令人注意的是,英文稿和俄文稿都缺少了第十一条。

现据俄文稿,全文照录于下:

一、我们的党定名为“中国共产党”。

二、我们党的纲领如下:

(1)革命军队必须与无产阶级一起推翻资本家阶级的政权,必须援助工人阶级,直到社会阶级区分消除的时候;

(2)直到阶级斗争结束为止,即直到社会的阶级区分消灭的为止,承认无产阶级专政;

(3)消灭资本家私有制,没收机器、土地、厂房和半成品等生产资料;

(4)联合第三国际(引者注:即共产国际)。

三、我们党承认苏维埃管理制度,要把工人、农民和士兵组织起来,并以社会革命为自己政策的主要目的。中国共产党彻底断绝与资产阶级的黄|­色­知识分子及与其类似的其他党派的任何联系。

四、凡承认本党党纲和政策,并愿成为忠实的党员者,经党员一人介绍,不分­性­别,不分国籍,都可以接收为党员,成为我们的同志。但是在加入我们的队伍以前,必须与那些与我们的纲领背道而驰的党派和集团断绝一切联系。

五、接受新党员的手续如下:被介绍人必须接受其所在地的委员会的考察,考察期限至少为两个月。考察期满后,经大多数党员同意,始得成为党员。如果该地有执行委员会,必须经执行委员会批准。

六、在党处于地下状态时,党的重要主张和党员身分〔份〕应保守秘密。

七、每个地方,凡是有党员五人以上的,必须成立委员会。

八、委员会的党员经以前所在地的书记介绍,可以转到另一个地方委员会。

九、凡是党员不超过十人的地方委员会,应设书记一人;超过十人的应设财务委员、组织委员和宣传委员各一人;超过三十人的,应由委员会的成员中选出一个执行委员会。关于执行委员会的规定下面将要说到。

十、工人、农民、士兵和学生等地方组织的人数很多时,可以派他们到其他地区去工作,但是一定要受当地执行委员会最严格的监督。

十一、(遗漏)。

十二、地方执行委员会的财政、活动和政策,必须受中央执行委员会的监督。

十三、委员会所管辖的党员超过五百人或同一地区有五个委员会时,必须成立执行委员会。全国代表会议应委派十人参加该执行委员会,如果这些要求不能实现,必须成立临时中央执行委员会。关于执行委员会的工作和组织,下面将要更加详细地阐述。

十四、党员如果不是由于法律的迫使和没有得到党的特别允许,不得担任政府的委员或国会议员。士兵、警察和职员不在此例。

十五、这个纲领经三分之二全国代表大会代表同意,始得修改。

这个党纲,便是中国共产党“一大”的最重要的成果。党纲明确地申明了中国共产党的政治主张,规定了中国共产党的奋斗目标、组织原则以及与其他政党的关系。中国共产党是依据马克思主义学说为理论建立的。

看得出,在那样紧张的环境中所通过的党纲,存在着疏漏之处。除了第十一条空缺——很可能是因为引起争论,一时相持不下而删去,却又来不及补上合适的文字,第九条、第十三条中所提及的“下面将要更加详细地阐述”,实际上“下面”没有提及。很可能也是因为引起争论,删去了“下面”的条文,以致造成前后文不衔接。

尽管仓促成文,但是这个党纲是中国共产党历史­性­的重要文献,表明了中国共产党从一开始建立,便沿着马克思主义的轨道运行,坚决摒弃了当时颇为盛行的无政府主义。

接着,在南湖的那艘画舫里,又通过了第二个文件,即《中国共产党的第一个决议》。决议分为六部分:一、工人组织;二、宣传;三、工人学校;四、工会研究机构;五、对现有政党的态度;六、党与第三国际的联系。

其中第六部分全文如下:

“党中央委员会每月应向第三国际提出报告。

“在必要时,应派遣特别全权代表一名到驻伊尔库茨克的第三国际远东书记处去。此外,要派代表到其他远东各国去,以发展和配合今后阶级斗争的进程。”

据李达回忆,那天的大会还通过了《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的宣言》。张国焘的回忆录中,也提起曾起草过《中国共产党成立宣言》。这篇宣言未曾传世,迄今未能找到。

据李达回忆,宣言的大致内容如下:

第七部分:成立中国共产党宣告正式成立 2

“接着大会讨论《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的宣言》草案,这宣言有千把个字,前半大体抄袭《共产党宣言》的语句,我记得第一句是‘一切至今存在过的历史,是阶级斗争的历史’。接着说起中国工人阶级必须起来实行社会革命自求解放的理由,大意是说中国已有产业工人百余万,手工工人一千余万,这一千多万的工人,能担负起社会革命的使命,工人阶级受着帝国主义与封建势力的双重剥削和压迫,已陷于水深火热的境地,只有自己起来革命,推翻旧的国家机关,建立劳工专政的国家,没收国内外资本家的资产,建设社会主义经济,才能得到幸福生活。宣言草稿中也分析了当时南北政府的本质,主张北洋封建政府必须打倒,但对于孙中山的国民政府也表示不满。因此有人说‘南北政府都是一丘之貉’,但多数意见则认为孙中山的政府比较北洋政府是进步的,因而把宣言中的语句修正通过了,宣言最后以‘工人们失掉的是锁链,得到的是全世界’一句话结束。……”李达:《中国共产党的发起和第一次、第二次代表大会经过的回忆》,《“一大”前后——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前后资料选编》(二),一三页,人民出版社一九八○年版。

天­色­渐暗。大会进入最后一项议程,即选举中国共产党的中央领导机构。考虑到当时的中国共产党党员不过五十多人,各地的组织也不健全,所以决定不成立党的中央委员会,只建立中央局。

就在选举着手进行之际,湖面上忽地传来一阵“突突突”的响声,会不会是警察局的汽艇?

代表们收起了刚刚讨论通过的文件,“哗啦哗啦”搓起麻将来。

“突突突”声由远而近,果真是一艘汽艇,不过,汽艇从画舫一侧一掠而过,并未前来找“麻烦”。事后知道那是嘉兴城里一位绅士的汽艇,与警察局无关。

一场虚惊过去。选举继续进行,用的是无记名投票方式。

中央局的人选很简单,共三人,即书记一人,宣传主任一人,组织主任一人。

书记,当然非陈独秀莫属。这位《新青年》的创始人,北京大学文科学长,五四运动和新文化运动的领袖,在当时享有很高的声望。

陈独秀的表弟濮清泉(濮清泉又名濮德治,他说陈独秀母亲姓查,“和我母亲是堂姐妹”)写过《我所知道的陈独秀》《文史资料选辑》,第七十一辑,一九八○年版。,内中有一段颇为重要的回忆:

“据陈独秀告诉我,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他因事留在广东,没有参加,之所以要他当总书记,是第三国际根据列宁的意见,派一个荷兰人马林来中国传达的。说是中国无产阶级还没有走上政治舞台,党的总书记一职,要找一个有名望的人,号召力要大点。……”

果真,选举结果,以集中的票数,一致选举陈独秀为总书记。

张国焘主持中国共产党“一大”,擅长社会活动,也得到不少选票,被选为组织主任。

李达负责中国共产党“一大”的筹备工作,是上海共产主义小组的代理书记,著译过大量介绍马克思主义的文章,被选为宣传主任。

在唱票时,忽地唱到李汉俊的名字。董必武问了一句:“是谁选的?”

刘仁静答:“是我选的。”

这是李汉俊获得的唯一的一票。

周佛海在《往矣集》中如此说:

“我们就在船上开起会来,通过党纲和党的组织,并选举陈仲甫为委员长,我为副委员长,张国焘为组织部长,李鹤鸣为宣传部长,仲甫未到沪的时期内,由我代理。……”

他的这段写于一九四二年一月的回忆,把书记记为委员长,把组织主任、宣传主任记为组织部长、宣传部长,这种以后来流行的职务称谓当作当初中国共产党中央局的职务称谓,倒也没有什么。问题在于,周佛海自称当选为“副委员长”。

在张国焘的《我的回忆》中,把此事讲得比较清楚:

“大会旋即一致推举陈独秀任书记,李达任宣传,我任组织。在陈先生没有返沪以前,书记一职暂由周佛海代理。”当时由周佛海代理书记,是因为散会之后,周佛海仍留沪度暑假。

在留沪的四人之中——李达、李汉俊、包惠僧和他,选定由他代理书记。

司马璐先生在《中国共产党党史暨文献选粹》一书中论及周佛海自称“副委员长”时说:“周佛海在这个问题上有‘自抬身价’之嫌。”

另外,关于南湖会议的日期,亦即中国共产党“一大”的闭幕日期,许多当事人回忆是在法国巡捕­骚­扰大会的翌日——七月三十一日。现在,大多数中国共产党党史专家也认为这一日期准确可靠。

不过,董必武在一九二九年十二月三十一日致何叔衡的信中,写道:

“会场是借李汉俊的住宅。开到最后一次会的时候,忽被侦探所知,未及成会,李寓即被搜查。隔了一日,我们到嘉兴东湖(引者注:应为南湖)船上,将会开完。”《“一大”前后——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前后资料选编》(三),人民出版社一九八四年版。

这封信是董必武答复何叔衡的关于中国共产党“一大”的一些问题而写的。此信表明何叔衡很可能没有出席南湖的闭幕式,不然董必武用不着如此详细在信中答复他。

信中说“隔了一日”去南湖,则应是八月一日。除了董必武,张国焘、陈公博等的回忆,也说隔了一日。

不过,查阅一九二一年八月二十一日《申报》,却报道八月一日下午嘉兴狂风暴雨,吹翻了南湖游船四五艘。八月三日、四日,《申报》还继续报道此事。然而,在所有中国共产党“一大”代表回忆中,都未提及狂风暴雨之事。这表明南湖会议不可能在八月一日举行。

也有人以为南湖会议在八月五日举行。如苏联К盉鄙嵛廖夫著《中国共产党成立史》指出:“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于一九二一年七月二十三日——八月五日在上海和嘉兴秘密举行。”舍维廖夫所依据的是驻赤塔红­色­工会国际代表Ю抱彼鼓露基斯写于一九二一年十月十三日的一封信:

“您大概已经知道,从七月二十三日到八月五日,在上海举行了中国共产党的代表大会……”一九七二年第六期苏联《亚非人民》杂志首先公布这一保存于苏共中央马列主义研究院中央党务档案馆的信。

斯穆尔基斯与当时在上海的尼柯尔斯基以及弗兰姆堡都有着直接联系,而此信又是在中国共产党“一大”闭幕后不久写的,有一定的可信­性­。

不过,依据当时的形势,那么多的来自各地的代表在受到法国巡捕注意之后,仍滞留上海多日,直至八月五日才去嘉兴,似乎不大合乎情理。

在南湖游船上的会议到下午六时结束,由张国焘宣布闭幕。代表们轻声呼喊以下口号:

“共产党万岁,第三国际万岁,共产主义、人类的解放者万岁。”《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一大”前后——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前后资料选编》(一),二三页,人民出版社一九八○年版。

当天晚上,代表们便乘火车返回上海。抵达上海时,已是夜­色­如黛了。

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中国共产党“一大”,就这样结束了。

从此,中国共产党宣告正式成立,并得到了共产国际的承认,作为一支新生的政治力量开始活跃于中国的政治舞台。

那艘在波涛中轻轻摇晃的画舫,成了中国共产党诞生的摇篮。

南湖的画舫,在一九三七年十二月日军占领嘉兴之后,都被拉去当运输船,毁于战火之中。从此,南湖上再也见不到画舫。

抗日战争结束之后,南湖的游人才渐渐增多,汽船代替了画舫。

解放后,为了纪念中国共产党“一大”,在南湖湖心岛筹办纪念馆。不过,中国共产党“一大”是在画舫中召开的,没有画舫供后人瞻仰终是憾事。

于是,南湖革命纪念馆找了许多当年的摇船人、船娘开座谈会,回忆当年画舫的模样。又派人到无锡,找那些造过丝网船的老工匠开座谈会。这样,画出了图纸,做成了模型,送往北京审查。

模型得到了认可。一九五九年,中央拨专款三万元人民币仿制(不是复制)画舫,还另拨黄金二两,供舱内装饰之用。

经过老工匠们­精­心建造,一艘崭新的画舫出现在南湖。这艘画舫系在湖心岛畔,装了跳板,供瞻仰者进舱参观。

一九六四年董必武重游南湖,步入画舫,连声说:“很像当年那艘画舫,仿制很成功!”

从此,画舫从供内部参观转为了公开展出。数以万计的参观者出入画舫参观,遥想当年在舱中召开中国共产党“一大”闭幕式的情景……

这艘画舫迄今仍停泊在南湖湖心岛之侧,烟雨楼旁。只是参观者太多,使舱板磨损加剧,不得不限定每日参观的人数,以保护这艘现存的唯一的画舫……

第七部分:成立陈独秀返沪出任中共中央局书记 1

当代表们去嘉兴南湖的时候,陈公博带着太太李励庄到杭州西湖游玩。

逛了两三天,也就腻了。酷暑之中的西湖如同蒸笼。陈公博和太太回到上海,方知中国共产党“一大”早已散会。

陈公博跟张国焘、李达、周佛海晤面,把大会文件抄去一份,带往广州给新当选的中国共产党中央局书记陈独秀。陈公博自己也抄留一份大会文件——这也就是三年后他在美国所写论文《共产主义运动在中国》附录中的中国共产党“一大”文件的由来。

中国共产党中央局设在上海,而书记却在广州,因此开展工作诸多不便。虽说周佛海任代理书记,不过,他正沉醉于婚外恋之中——他原在湖南老家有结发之妻,生有一子一女。可是,他在上海偶然邂逅启明中学学生、湖南同乡杨淑慧,便跌入了情网。

周佛海是在李达家里遇见杨淑慧的,因为杨淑慧是王会悟的同学。

在周佛海的《往矣集》附录中,收入杨淑慧写的《我与佛海》,谈及与周佛海“一见钟情”:

“那时恰好暑假开始,王女士(引者注:即王会悟)是我的同学,有一天她硬要我到她新居去玩,她的丈夫李达,便请我们吃西瓜,因为西瓜刚上市。当我们正在吃瓜的时候,佛海便进来了,高个子,头发乱蓬蓬的,一套山东府绸制的白西装,背上已染成枯草般颜­色­,脏得不成样子。他的态度很随便,王女士把我向他介绍,他只随便点点头,径同李达谈起天来了。他与李达是同学,他们一面吃瓜,一面谈得很起劲。

“假如世界上真有所谓‘一见倾心’的话,那么,我与佛海也许可以说正是属于此类或准此类的了。……

“我与佛海面对面坐在一起,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因为实在大家也并没有什么话可说。他的态度很随便,但随便之中仍不失温文潇洒,决没有丝毫粗鲁不懂礼的样子。他的衣服虽然脏,头发虽然乱,但在又脏又乱的衣服头发之外,却有一张英俊挺秀的脸孔,神采奕奕,令人尚不发生恶感。

“吃完了瓜,李达和王会悟,便纵〔怂〕恿佛海伴送我回家,那时我的家是住在卡德路(引者注:今石门二路)祥富里一○六号。一路上彼此还是默默无言,走着,走着,我不时垂头看自己的脚跨步子,他不时回转头去看街道一旁的铺子,也许是在瞧行人,好容易到了我家门口,我客气地邀他进去坐一会,他客气地推谢了,说是下次再来吧,我也不再留。

“从此我们又见面了几次,他送我几本自己著译的书籍,如《社会问题概观》等,我带回家去,读了一遍又一遍。他的文字很锋利,能感动人,初不料见到他本人,却是那样沉默寡言。

“渐渐的我知道了他的历史,他是个共产党,在湖南曾娶过妻子……”

就这样,周佛海和杨淑慧热恋着。那时,李达住在渔阳里二号。杨淑慧对那幢石库门房子极为熟悉。事隔多年,当她领着沈之瑜去寻觅当年旧址时,她首先找到的便是渔阳里二号。她也曾随周佛海去过李汉俊家,去了几回。有时,是周佛海托她送文件到李汉俊家。这样,她认得李公馆,只是印象不深,因此解放后她在贝勒路徘徊多时,才终于把李公馆找到……

中国共产党刚刚建立,工作千头万绪,而设在上海的中央局群龙无首——周佛海不仅正忙于恋爱,而且以他当时的声望也担当不起代理书记之职。于是,马林坚决要求陈独秀辞去广州的职务,回到上海专门从事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工作。李达、周佛海不悦,张国焘不吭声,但马林还是坚持了自己的意见。

为了动员陈独秀返沪,马林派包惠僧去广州。

包惠僧坐海船来到香港,又改乘火车到达广州,依然落脚于广州昌兴马路二十三号二楼《新青年》杂志发行部。

包惠僧向陈独秀陈述了共产国际代表马林的意见。那时,陈独秀在广州的处境亦不甚好。于是,他决定离开广州。九月九日,广东省教育委员会为陈独秀饯行。

陈独秀和包惠僧一起回到了上海,仍住渔阳里二号。

这时,张太雷和杨明斋已经从苏俄回到上海。张太雷担任马林的翻译。

抵沪翌日,陈独秀便在张太雷陪同下,前去拜晤马林。这是陈独秀与马林第一次会面。

不料,他们见面不久,便争吵起来。陈独秀和马林都是脾气直爽而又个­性­极强的人。马林戏称陈独秀为“火山”,动不动会“爆发”。其实,马林自己也是一座“火山”。陈独秀跟维经斯基相处甚为融洽,那是因为维经斯基温文尔雅、待人和悦。

马林这座“火山”,曾在上海马路上“爆发”过:那是他见到一个外国人欺侮中国苦力,怒不可遏,于是“火山”爆发,跟那个外国人大打出手,可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马林与陈独秀在一起,如两只碗丁丁东东碰撞着。

据包惠僧回忆,争论的焦点是:

“马林按照第三国际当时的体制,认为第三国际是全世界共产主义运动的总部,各国共产党都是第三国际的支部,中共的工作方针、计划应在第三国际的统一领导之下进行。陈独秀认为中国共产党尚在幼年时期,一切工作尚未开展,似无必要戴上第三国际的帽子,中国的革命有中国的国情……”包惠僧:《回忆马林》,《马林在中国的有关资料》,人民出版社一九八四年版。

第七部分:成立陈独秀返沪出任中共中央局书记 2

张太雷既理解马林的意思,又懂得陈独秀的心理,因此他在两座“火山”之间调解着,以求缩小分歧……

就在两座“火山”在一次次会谈中,彼此“爆发”着的时候,十月四日,一桩突然发生的事件,使会谈中断了。

那是陈独秀返沪之后,上海报纸披露了他的行踪,马上引起了法租界巡捕的注意。

早在法租界巡捕闯入李公馆的翌日,就正式发出一份公告。一九二一年八月二日《上海生活报》曾揭载:

“前天(引者注:指七月三十一日),法国警察通知法租界的中国团体说,根据新的规定,一切团体在他们待的地方举行会议必须在四十八小时以前取得警察的批准。”

显而易见,这是法国警察在七月三十日晚发觉李公馆内“中国团体”在开会而发出的警告式通知。

从此,法国警察加倍注意“中国团体”的动向。

渔阳里二号,恰恰又是法租界,在法国警察的管辖范围之内。陈独秀成了密探跟踪的对象——尤其是陈独秀一次又一次与马林密谈,而马林则是密探监控的重点人物。

十月四日下午,渔阳里二号的黑漆大门忽地响起敲门声。这显然是陌生客人来临,因为熟人都知道进出后门,不会去敲前门。正在客厅闲坐的包惠僧,赶快去开前门。门外站着三四个陌生人,一副上海“白相人”的派头,说是要“会一会陈先生”。

包惠僧见来者不善,推说陈先生不在家,欲关上大门,那班人便抢着进屋,把正在客厅里的杨明斋、柯庆施都看住。

陈独秀听见下面有吵叫声,便知不妙,连忙下楼,从后门出走。谁知刚到后门,那里已有密探看守。

于是,陈独秀和妻子高君曼以及包惠僧、杨明斋、柯庆施五人都被押上警车,直奔薛华立路(今建国中路)法国总巡捕房。

在审讯中,陈独秀自称“王坦甫”,说是偶然来渔阳里二号,遭到误捕。

被捕另外四人,也报了假名,掩饰身份。

不料,在陈独秀等五人被捕之后,邵力子带着褚辅成去渔阳里二号访问陈独秀。褚辅成是社会名流,同盟会元老。一九一七年八月孙中山在广州召开非常国会时,褚辅成是副议长。邵力子和他一进渔阳里二号,当即被密探抓获,也押送法国总巡捕房。

在巡捕房,陈独秀一见到褚辅成,正要打手势,示意不认识,哪晓得褚辅成已先开口:“仲甫,怎么回事,一到你家就把我搞到这儿来了!”

这下子,“王坦甫”露馅!

不过,陈独秀仍旧为另四人遮掩,说他们是在他家打麻将,与他无关。

陈独秀被捕的消息飞快传进马林的耳朵里。“火山”震惊了,全力以赴营救陈独秀。

马林请当时上海著名的法国律师巴和出庭为陈独秀辩护。马林还动用共产国际的活动经费,打通法国总巡捕房的各个“关节”,并交白银五百两,人银并保。

马林又让张太雷联络褚辅成(后来他迅速获释)、张继等社会名流出面保释。

折腾了半个来月,在十月十九日,高君曼、包惠僧、杨明斋、柯庆施获释;十月二十六日,陈独秀获释。

经过这次共患难,两座“火山”之间建立起真诚的友谊——虽然有时因意见不合仍会“喷发”,但彼此之间已推心置腹,互以战友相待。这样,作为共产国际代表的马林和作为中国共产党中央局书记的陈独秀携手合作,使中国共产党中央局的工作顺利开展起来。

一九二一年十一月,陈独秀发出了《中国共产党中央局通告》,标志着中国共产党中央局开始正常运转:

中国共产党中央局通告

同人公鉴:

中央局决议通告各区之事如下:

(一)依团体经济情况,议定最低限度必须办到下列四事。

(A)上海、北京、广州、武汉、长沙五区早在本年内至迟亦须于明年七月开大会前,都能得同志二十人,成立区执行委员会,以便开大会时能够依党纲成立正式中央执行委员会。

(B)全国社会主义青年团必须在明年七月以前超过二千团员。

(C)各区必须有直接管理的工会一个以上,其余的工会必须有切实的联络;在明年大会席上,各区代表关于该区劳动状况,必须有统计的报告。

(D)中央局宣传部在明年七月以前,必须出书(关于纯粹的共产主义者)二十种以上。

(二)关于劳动运动,决议以全力组织全国铁道工会,上海、北京、武汉、长沙、广州、济南、唐山、南京、天津、郑州、杭州、长辛店诸同志,都要尽力于此计画〔划〕。

(三)关于青年及­妇­女运动,使各区切实注意,〔青年团〕及“女界联合会”改造宣言及章程日内即寄上,望依新章从速进行。

中央局书记

T盨盋HEN(引者注:即陈独秀)

一九二一年十一月

这份中国共产党中央局通告虽然只短短几百字,却把党、团、工、青、­妇­以及宣传工作都抓了起来。

第七部分:成立中共“二大”在上海辅德里召开 1

最初的一线曙光

躲躲藏藏地窥了

众生(底)心沸着

鼓着雄壮的勇气

狂热地跳舞着,起劲地歌唱,催太阳起身

我们的生活苦闷

我们的生活枯涩

你撒给我们爱和光

我们底(的)生命才得复活呀

但还有许多兄弟呢

他们底(的)不幸就是我们的不幸呀

亲爱的父亲呀

升罢升罢

快快地升罢

多多多多地给些光呀!

这首题为《天亮之前》的诗,是诗人汪静之所作,收在他一九二二年出版的诗集《蕙的风》中。这首诗,过去被人们视为爱情诗,没有给予注意。

然而,这却是第一首歌颂中国共产党的诗!

一九八五年五月四日,汪静之这么加以说明:

“我那首题为《天亮之前》的小诗,写作日期是一九二一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在此前几天,我从一位要好的朋友那里,听到了中国共产党在当年七月成立的消息。我感到参加共产党的这些人很有志气,因此写了这首诗。这首诗收在爱情诗集里,敌人发现不了,但朋友们也将它当成爱情诗了。”《读者导报》,一九九一年三月二十七日。

汪静之的诗表明,尽管中国共产党在当时还很小,历史也很短,但是已经产生了广泛的影响。

一九二一年十一月,以中国共产党中央局书记陈独秀名义发出的《中国共产党中央局通告》,明确指出“明年七月开大会”。这“大会”,指的就是中国共产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

中国共产党“二大”,曾传说是在杭州西湖召开。中国共产党“二大”的出席者李达,在一九五四年二月二十三日写给上海革命历史纪念馆的信中,明确否定了这一传闻。李达写道:

“关于党的第二次代表大会开会地点问题。我曾对胡乔木同志说过,开会地点是在上海,不是在西湖。听说中央方面已经改过了。”《“一大”前后——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前后资料选编》(二),三页,人民出版社一九八○年版。

李达的回忆是富有权威­性­的,因为他不仅是中国共产党“二大”代表,而且会议就是在他所住的房子里举行的……

日月飞逝,在中国共产党“一大”召开之后一年至一九二二年七月,上海又是一片炎夏气氛。

在离上海望志路李公馆几站路,霞飞路之北,有一条南成都路。那儿有一条叫做“辅德里”的弄堂,成排成排的石库门房子,跟李公馆同一模式,就连墙壁也一样,用青红砖相间砌成。石库门的门楣上,雕刻着“腾蛟起凤”、“吉祥如意”之类的横批。

辅德里六二五号(今成都北路七弄三十一号)迁入一户李姓人家,也成了“李公馆”。此“李”,便是李达。自从陈独秀由粤返沪,李达和王会悟便迁居于此。幸亏当时李达迁走了,所以当陈独秀被捕时,法国警察在渔阳里二号没有搜查到中国共产党文件——有关文件在李达那里。

李达主管宣传,创办了“广州人民出版社”,印行大批“马克思全书”(十五种)、“列宁全书”(十四种)、“康民尼斯特丛书”(即“共产主义丛书”,十一种)。书上标明社址为“广州昌兴马路二十六号”。其实,那是辅德里六二五号编印的。标上“广州”字样,为的是迷惑法国警察的眼睛——须知,辅德里也属法租界!

自从李汉俊家的渔阳里二号遭到法国警察搜查之后,李达家便成了中国共产党在上海的尚未暴露的联络站。尤其是那里全是一排排红砖、青砖相间的统一格式的房子,侧身一闪而入,不易叫人辨出哪家哪户。

辅德里六二五号一楼一底,建筑面积为七十四平方米。楼上为李达书房和卧室,楼下为客厅。那排房子是一位姓韩的大房东建筑的,分租给别人。石库门房子各家都有前后门,独进独出,与他人无­干­。

一九二二年七月十六日,一个重要的秘密会议,在李达家的客厅里举行。这便是陈独秀在“中国共产党中央局通告”中提及的“明年七月”召开的“大会”——中国共产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

到会的代表十二人:陈独秀、李达、张国焘、蔡和森、高君宇、施存统、项英、王尽美、邓恩铭、邓中夏、向警予、张太雷。

据张国焘所著《我的回忆》说:

“中国共产党第二次代表大会开会其间已届,但预定到会的李大钊、毛泽东和广州代表都没有如期赶到。”

其实,毛泽东并非“没有如期赶到”,而是他当时在上海!

毛泽东在上海,为什么没有出席中国共产党“二大”呢?

这曾有过各种各样的说法。其实,内中以他对斯诺所说的最为准确:

“第二次党代表大会在上海召开,我本想参加,可是忘记了开会的地点,又找不到任何同志,结果没有能出席。”埃德加·斯诺:《西行漫记》,一三四页,三联书店一九七九年版。

当时,毛泽东是“被派到上海去帮助组织对赵恒锡的运动”。赵恒锡是当时湖南省长、军阀。

毛泽东“忘记了开会的地点”,这确实是一桩憾事。在两个月前,毛泽东还邀李达到湖南自修大学讲授马列主义。毛泽东是知道在七月召开中国共产党“二大”的。

据罗章龙在一九八一年回忆,他曾参加中国共产党“二大”。但是,有关文献上没有记载他出席中国共产党“二大”罗章龙之孙罗星元一九九一年十二月三十一日致笔者信。。

在中国共产党“二大”召开时,中国共产党党员已由最初的五十多人,发展到一百九十五人。其中:上海五十人,长沙三十人,广东三十二人,湖北二十人,北京二十人,山东九人,郑州八人,四川三人,旅俄八人,旅日四人,旅法二人,旅德八人,旅美一人。在这些党员中,工人党员为二十一人,女党员四人。

会议由中国共产党中央局书记陈独秀主持。“吃一堑,长一智”。这一回开会,不但每一次会议都改换地点,而且多开分散的小组会,保密工作比中国共产党“一大”做得好得多。闭幕式是在英租界举行。

第七部分:成立中共“二大”在上海辅德里召开 2

中国共产党“二大”选举产生了中央执行委员会。中国共产党中央执行委员共五人,即陈独秀、张国焘、蔡和森、高君宇和邓中夏。另有三人为候补中央执行委员。陈独秀当选为中国共产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委员长(这一职务名称在当时不固定,有时也用原名——中国共产党中央局书记。陈独秀一九二二年六月三十日写给共产国际的报告上,则署“中国共产党中央执行委员会书记”)。

中国共产党“二大”最主要的成果,是起草并通过了《中国共产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宣言》。这一宣言是由陈独秀、蔡和森和张国焘组成的起草小组起草的,陈独秀执笔,经大会讨论、修改、通过。

中国共产党“二大”相对于中国共产党“一大”来说在理论上的大飞跃,便是规定了中国共产党的最高纲领和最低纲领,从而使中国共产党在行动上有了明确的指导方针。

中国共产党“二大”通过的《中国共产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宣言》(以下简称《宣言》)指出的党的最高纲领是:

“中国共产党是中国无产阶级政党。他的目的是要组织无产阶级,用阶级斗争的手段,建立劳农专政的政治,铲除私有财产制度,渐次达到一个共产主义的社会。”

党的最低纲领是:

“消除内乱,打倒军阀,建设国内和平;推翻国际帝国主义的压迫,达到中华民族的完全独立;统一中国为真正民主共和国”。

这最低纲领,亦即彻底的反帝反封建的民主主义革命纲领。

提出最高纲领和最低纲领,表明已经一周岁的中国共产党日渐摆脱了稚气,把革命分为两步走:第一步是民主主义革命;第二步是社会主义革命。

中国共产党“二大”总共通过了十一种文件。除了《宣言》,比较重要的还有《关于“民主的联合战线”的决议案》、《中国共产党加入第三国际决议案》和《中国共产党章程》。

其中的《中国共产党加入第三国际决议案》,明确了中国共产党和第三国际之间的关系:

“中国共产党既然是代表中国无产阶级的政党,所以第二次全国大会议决正式加入第三国际,完全承认第三国际所决议的加入条件二十一条,中国共产党为国际共产党之中国支部。”

既然“中国共产党为国际共产党之中国支部”,那就是说,中国共产党接受并服从第三国际的领导。

这与中国共产党“一大”相比,大大前进了一步。中国共产党“一大”作出的《中国共产党第一个决议》,在“党与第三国际的联系”一节中,只提到“党中央委员会应每月向第三国际报告工作”。中国共产党“二大”明确了中国共产党是第三国际的“中国支部”,从组织上解决了中国共产党和第三国际之间的关系。

中国共产党“二大”所通过的《关于共产党的组织章程决议案》,指明中国共产党不是“知识分子所组织的马克思学会”,也不是“少数共产主义者离开群众之空想的革命团体”,所以强调了党的“中央集权”和“铁的纪律”:

凡一个革命的党,若是缺少严密的集权的有纪律的组织与训练,那就只有革命的愿望便不能够有力量去做革命的运动。

严密的集权的有纪律的组织与训练,须依据左列(引者注:原文竖写,故称“左列”)诸原则:

(一)自中央机关以至小团体的基本组织要有严密系统才免得乌合状态;要有集权­精­神与铁似的(引者注:原文漏“纪”字)律,才免得安那其的状态。

(二)个个党员都要在行动上受党中央军队式的训练。

(三)个个党员不应只是在言论上表示是共产主义者,要在行动上表现出来是共产主义者。

(四)个个党员须牺牲个人的感情意见及利益关系以拥护党的一致。

(五)个个党员须记牢一日不为共产党活动,在这一日便是破坏共产主义者。

(六)无论何时何地个个党员的言论,必须是党的言论,个个党员的活动,必须是党的活动;不可有离党的个人的或地方的意味。离开党的支配而做共产主义的活动这完全是个人的活动,不是党的活动,这完全是安那其的共产主义。

(七)个个党员须了解共产党施行集权与训练时不应以资产阶级的法律秩序等观念施行之,乃应以共产革命在事实上所需要的观念施行之。

所以,第二次全国大会决议,要说我们中国共产党成功一个党,不是学会,成功一个能够实行无产阶级革命大的(引者注:原文如此,可能漏字)群众党,不是少数人空想的革命团体,我们的组织与训练必须是很严密的集权的有纪律的,我们的活动必须是不离开群众的。

中国共产党“二大”所通过的《中国共产党章程》,规定了“全国代表大会每年由中央执行委员会定期召开一次”。这样,在中国共产党建党初期,差不多每年都召开一次全国代表大会。

中国共产党“二大”是中国共产党党史上一次重要会议。过去,笔者当年寻访中国共产党“二大”会址时,发现里面住着普通居民。内中有一户经营水产,弄得鱼腥味四溢。

如今,中国共产党“二大”会址受到了应有的尊重。上海不久前在建造成都路南北高架桥时,中国共产党“二大”会址本来在拆迁范围之中。为了保护这一历史­性­的建筑物,南北高架桥特地在这里拐了一个弯,使中国共产党“二大”会址避免了被拆除。

第七部分:成立国共携手建立统一战线 1

为什么中国共产党“二大”曾一度传说在杭州西湖召开呢?

其实,这倒是事出有因:在中国共产党“二大”之后一个月,即一九二二年八月,在杭州西湖召开了中国共产党中央特别会议,史称“西湖会议”。这次中国共产党中央特别会议格外重要,以至被误认为中国共产党“二大”。

为什么在中国共产党“二大”刚刚结束,就召开“西湖会议”呢?

“西湖会议”的“主角”是马林。马林出席了中国共产党“一大”,但是没有出席中国共产党“二大”。

在中国共产党“二大”召开的那些日子里,马林正在莫斯科特维尔斯卡亚大街的留克斯饭店。

在这个饭店里,有一群特殊的旅客在那儿紧张地工作着。马林是这群旅客中的一个。维经斯基也住在那里,有一些书,如《中国共产党党史简明辞典》说维经斯基出席中国共产党“二大”《中国共产党党史简明辞典》,三九○页,解放军出版社一九八六年版。,是不符合史实的。

原来,在一九二二年二月,共产国际执委会决定撤销设在伊尔库茨克的远东书记处,改为在莫斯科设立共产国际远东局,直属共产国际执委会领导。

共产国际办公室,便设在留克斯饭店里。

马林是在一九二二年四月二十三日乘坐日本轮船“鹿岛丸”号离开上海的。他与维经斯基不同,不走“红­色­丝绸之路”,仍走海路,经新加坡、苏伊士运河、马赛,来到荷兰。然后经柏林来到莫斯科。

一九二二年七月十一日,马林在莫斯科写下长长的给共产国际执委会的报告,详细汇报他在中国工作的情况。

诚如本书第一章已经引用的一九二二年七月三十日《真理报》所载报道《中国共产主义运动的现状》,介绍了马林在共产国际执委会七月十七日会议汇报中国之行的情况。

这样,由于马林的汇报,以列宁为首的共产国际领导人得知了中国共产党的正式成立及其初步的活动。

七月二十七日,当苏俄政府派出外交代表越飞来华时,共产国际派出马林与他一起来华。

一路上,马林格外留意的是他皮箱里的一件衬衫。

马林一到上海,便会见了陈独秀。两座“火山”一见面,马林便取出了那件衬衫。

借着灯光,陈独秀细细观看,这才看清衬衫上用打字机打印的几行英文——那是共产国际远东局致中国共产党中央的重要文件!

这件珍贵的衬衫,如今保存在荷兰国际社会史研究所。衬衫上的文件,全文如下:

根据共产国际主席团七月十八日的决定,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在接到通知后,必须立即把地址迁到广州,所有的工作都必须在菲力浦同志紧密联系下进行。

共产国际远东局

维经斯基

一九二二年七月莫斯科

文件中提及的“菲力浦同志”,亦即马林。

陈独秀看罢这衬衫上的文件,久久沉默着。

中国共产党“二大”刚刚通过了《中国共产党加入第三国际决议案》。服从共产国际的领导,这是组织原则。看来,必须照这衬衫上的文件执行。

马林为什么要带这份文件来呢?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为什么“必须立即把地址迁到广州”?为什么强调“所有的工作都必须在菲力浦同志紧密联系下进行”?既然是“共产国际主席团七月十八日的决定”,为什么要以维经斯基的名义下达?

陈独秀对这一切,都非常明白!

陈独秀与马林的尖锐分歧,是在一九二二年三月二十九日马林从北京回到上海之后,达到了谁也说服不了谁的地步!

­干­脆,在四月六日,陈独秀直接给维经斯基(亦即“吴廷康”)去信,希望维经斯基向共产国际执委会直接反映他的意见,以求共产国际执委会否定马林的意见。

陈独秀致维经斯基的信,全文如下:

吴廷康先生:

兹特启者,马林君建议中国共产党及社会主义青年团均加入国民党,余等则持反对之理由如左(引者注:陈独秀原信竖写,故云“理由如左”)此信见《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一册,一五页,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一九八二年版。:

(一)共产党与国民党革命之宗旨及所据之基础不同。

(二)国民党联美国,联张作霖、段祺瑞等政策和共产主义太不相容。

(三)国民党未曾发表党纲,在广东以外之各省人民视之,仍是一争权夺利之政党,共产党倘加入该党,则在社会上信仰全失(尤其是青年社会),永无发展之机会。

(四)广东实力派之陈炯明,名为国民党,实则反对孙逸仙派甚烈,我们倘加入国民党,立即受陈派之敌视,即在广东亦不能活动。

(五)国民党孙逸仙派向来对于新加入之分子,绝对不能容纳其意见及假以权柄。

(六)广东、北京、上海、长沙、武昌各区同志对于加入国民党一事,均已开会议决绝对不赞成,在事实上亦已无加入之可能。

第三国际倘议及此事,请先生代陈上列六条意见为荷。

陈独秀

由于此信是陈独秀写给维经斯基的,马林也就带来了以维经斯基名义下达的文件,等于答复了陈独秀。

马林是提出“国共合作”重大战略的第一人,提出中国共产党应建立“统一战线”这一重大决策。

马林有着丰富的工作经验。在爪哇工作期间,他发觉东印度社会民主联盟(印尼共产党前身)又弱又小,而伊斯兰教联盟庞大而松散。他建议,两个组织的成员可以保留自己原来的身份而互相加入。这样,东印度社会民主联盟的成员便迅速地进入伊斯兰教联盟的领导核心之一,使东印度社会民主联盟的力量很快壮大。

马林来到中国之后,他觉得中国共产党的情况类似于东印度社会民主联盟,而国民党的情况类似于伊斯兰教联盟。马林以为,中国共产党党员在保留自己身份的前提下,应加入国民党,进入国民党的领导层,这样可以迅速壮大中国共产党。

马林这一战略­性­的意见,极为重要。应当说,马林是国共合作的首创者,也是中国共产党统战策略的提出者和制定者。所以,马林可以说是中国共产党“统战鼻祖”。

在中国共产党“一大”会议上,马林就已经谈了自己的这一见解。当时,他的意见未受到重视。

当时,设在伊尔库茨克的共产国际远东书记处看重吴佩孚,希望中国共产党与吴佩孚建立合作关系。

维经斯基则与陈炯明“长谈三次”,又倾向与陈炯明合作。

马林经过深入调查、了解,指出吴佩孚、陈炯明都不可靠。他在张太雷陪同下,一九二一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在广西桂林拜望了孙中山。马林在孙中山的大本营里住了九天,对国民党进行了仔细的考察。孙中山向马林表示,虽然他并不信仰马克思主义,但是他的思想与马克思主义有许多一致的地方。

马林从桂林归来,写了报告给共产国际执委会,主张中国共产党应与孙中山合作。

马林的意见,得到了共产国际执委会的支持。

这样,一九二二年三月底,马林从北京来到上海,便非常明确地向陈独秀提出了中国共产党党员应以个人身份加入国民党,实行国共两党的党内合作。

马林的意见,受到陈独秀的坚决反对。两座“火山”在一起,谁也说服不了谁。

陈独秀意识到,要想说服马林,唯一的办法是向马林的上司——共产国际执委会打报告。这样,陈独秀发出了给维经斯基的信。

马林也意识到,要使陈独秀接受他的意见,唯有赴莫斯科,向共产国际执委会面陈自己的主张。

第七部分:成立国共携手建立统一战线 2

在莫斯科留克斯饭店,马林和维经斯基长谈。维经斯基赞同马林的意见。马林、维经斯基又向主持共产国际常务工作的斯大林、季诺维也夫作了汇报。

这样,共产国际执委会在七月十八日作出了正式决定,赞同马林的意见。

于是,马林带着那件具有“尚方宝剑”般威力的衬衫,返回中国。

见到衬衫上的文件,陈独秀当即明白,自己的意见被共产国际否定了。

为了统一思想,马林建议召开一次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全体会议,讨论国共合作问题。

陈独秀同意了。

于是,一九二二年八月二十九日、三十日,在杭州西湖召开了中国共产党中央全会,亦即“西湖会议”。

出席会议的是五位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陈独秀、李大钊、蔡和森、张国焘、高君宇。此外,马林以及翻译张太雷出席了会议。

马林传达了共产国际的意见。

尽管马林有着共产国际的“尚方宝剑”,在会上,马林还是受到激烈的反对,内中包括陈独秀和张国焘。

张国焘后来在《我的回忆》一书中,这么忆及“西湖会议”:

“马林在这次会议中是主要的发言者。他坚持共产党员必须加入国民党;大概是为了减少反对,他避免提到第二次代表大会的决议犯了‘左’倾幼稚病。他的论点是中国共产党党员加入国民党,为实现关于国共建立联合战线唯一可行的具休步骤。其主要理由大致是:第一,中国在一个很长的时期内,只能有一个民主的和民族的革命,决不能有社会主义的革命;而且现在无产阶级的力量和其所能起的作用,都还很小。第二,孙中山先生的国民党是中国现在一个有力量的民主和民族革命的政党,不能说它是资产阶级的政党,而是一个如各阶层革命分子的联盟。第三,孙中山先生可以而且只能容许共产党员加入国民党,决不会与中国共产党建立一个平行的联合战线。第四,中国共产党必须学习西欧工会运动中,共产国际所推行的各国共产党员加入社会民主党工会的联合战线的经验;中国共产党须尊重共产国际的意向。第五,共产党员加入国民党既可以谋革命势力的团结,又可以使国民党革命化;尤其可以影响国民党所领导的大量工人群众,将他们从国民党手中夺取过来等等。”

张国焘接着回忆道:

“我和蔡和森发言反对马林这种主张。我们认为中国共产党党员加入国民党不能与西欧共党工人加入社会民主党工会一事相提并论,国民党是一个资产阶级的政党,中国共产党加入进去无异与资产阶级相混合,会丧失它的独立­性­,这与共产国际第二次大会所通过的原则不合。我们指出与国民党建立党外的联合战线是可以做到的,这有过去国民党和其他派系建立联盟的实例为证;如果组织一个联合战线的委员会,可以推孙为主席,委员会中的国民党人数也可比中国共产党人数多一倍左右。我们所要说明的中国共产党并不是要求与国民党来个平行的联合战线,只是不要丧失独立­性­。我们还着重指出,中国共产党除与国民党合作建立联合战线外,更应注意争取国民党以外的广大工农群众来壮大自己。根据这些观点,我们要求不接纳马林的主张,并请共产国际重新予以考虑。”

张国焘还回忆说:

“陈独秀先生也反对马林的主张,而且发言甚多。他强调国民党主要是一个资产阶级的政党,不能因为国民党内包容了一些非资产阶级的分子,便否认它的资产阶级的基本­性­质。他详细说到,一个共产党员加入国民党以后,会引起许多复杂而不易解决的问题,其结果将有害于革命势力的团结。但他声言,如果这是共产国际的不可改变的决定,我们应当服从,至多只能申述我们不赞同的意见。

“马林说这是共产国际已经决定的政策,陈先生还提出只能有条件的服从。他着重指出只有孙先生取消打手摸〔模〕及宣誓服从他等原有的入党办法,并根据民主主义的原则改组国民党,中国共产党党员才能加入进去。否则,即使是共产国际的命令,他也要反对。

“李大钊先生却采取一个调和的立场。他虽同情我们的某些看法,也称许陈先生所提出的条件,但基本上是附和马林的。他认为国民党的组织非常松懈,无政府主义者加入国民党已经多年,挂着国民党党籍,依然进行无政府主义的宣传,并未受到任何约束。即单纯的国民党员也抱有各种不同的政见,单独从事政治活动的例子也不少,足见共产党员加入国民党,同样不会受到约束。他也判断联合战线不易实现,采取加入国民党的方式是实现联合战线的易于行通的办法。”

经过讨论,中国共产党中央接受了共产国际的意见,决定实行国共合作。

此后不久,一九二二年十一月五日至十二月五日,共产国际“四大”在彼得格勒召开。陈独秀作为中国共产党代表、刘仁静作为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代表、王俊作为中国工会代表出席了会议。记者瞿秋白此时已加入中国共产党,作为工作人员参加了会议。

会上,由英语流利的刘仁静代表中国共产党作了重要发言:

“为了消灭在中国的帝国主义这一前提,就必须建立反帝的统一战线,我们党已决定和国民党建立统一战线了,其形式是我们的党员以个人名义参加国民党。”

这是中国共产党第一次把关于统一战线的决定公诸于世。

这样,一九二三年一月十二日,共产国际执委会作出了《关于中国共产党与国民党的关系问题的决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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