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师傅笑,毛骨耸然,好像被怨灵缠上的感觉。
从进入峨嵋以来,我的调皮就没停止给各为位师尊惹麻烦,基本上他们已经把我当野猴子来调教了,而绝不是什么捏着粉红色小手帕羞达达的妙龄少女。
梅雪静止如梅,她目不能视,也不喜开口,常常只是坐在草地上,感受自然的清新,然后坐一整天。
而我,则是满树上攀爬,摘各式各样的果子往嘴里塞,时而扔两颗给梅雪。
我们两姐妹长得一个模子出来,性格却差天共地。
大家都喜欢梅雪。她一点儿也不以残疾为自哀的理由,总是温柔体贴,帮忙做每一件她力所能及的事。若她不会,她就耐着性子慢慢学,笑容温和如一抹春风。
大家都对我避之为恐不及,我是峨眉山上的捣蛋魔王。也怪不得我调皮,实在是峨嵋派也不知道是谁创下的,定了那么许许多多规矩,故意刁难人啊!什么只吃素——天啊!我一个正值发育期的美少女,一餐不吃肉会折寿三天啊,天天都不准吃肉,我简直是……拿刀捅死我算了!什么清心寡欲——我咧,本少奶奶最喜欢挣钱了!我终于明白到,天下之大,为钱最大!有钱人什么都有,穷人什么都没有!
我发过誓,我要给梅雪最好的。我要挣好多好多钱,给梅雪最最幸福的生活。
所以,什么清规道规的,滚到茅厕去吧!
我常常以化缘放风之类的借口,跑到山下的小吃店去打工。包吃包喝还有钱拿的工作,谁不乐意!我就这样骗吃骗喝的长大,当然免不了上得山多终遇虎,偶尔还是会被师叔师伯她们发现,然后思过室就是另一个我最常出入的地方。
掌门师伯总是说:莓旭,你何时才能像你妹妹一样用心颂经习武?
我就回答:掌门师伯,天还没黑你就睡糊涂了吗?还是您发烧了?那最好早点儿回去休息,小心把秀逗病传染给其他人了。
大家都喜欢乖巧的梅雪。大家见到我只会头疼。
所以当师傅说出这些奇怪话时,我也只好认为师傅是年纪大老人痴呆症提早发作了——像我这种没有一刻能安静坐下来的人,怎可能去干学琴这种优雅的事儿啊!
可师傅却寒着脸,真的每天一早就把我轰起来,不到吃饭时间绝不放我离开,非要我把所有指法都记下来,比要我学武时还严格百倍。
“莓旭,你知道吗,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学琴天份?有的人高些,有的人低些。比起领悟的天份,师傅却认为天生的手指形状动作更为重要。领悟的天份不足,可以后天弥补,但手指上的缺陷,却是什么都比不了的。是弹不出来的音调指法,即使弹一万次也是弹不出来。”
师傅,我是十万分不明白你说的什么狗屁天份!我只知道,若非六岁的我愚蠢到那么多路不走偏要去踩到你的尾巴,我现在也就不用如此痛苦地受这破琴弦的折磨了。
痛苦持续着。
梅雪却很羡慕:“师傅一定是觉得姐姐有才能,才会对姐姐那么严格。姐姐真好,有学琴的天份。”
我扬扬手:“别扯了,我看师傅是瞅我日子过得太逍遥快活,她老人家吃醋嫉妒,所以换个法子来整我。”
梅雪笑得温和:“我练功时总能听到姐姐的琴音,只觉得原本不顺的气息都畅通无阻,原本难以突破的关口一下子就过去了。姐姐,你的琴艺不同一般啊,这琴技太厉害了。”
是吗?师傅创的这种琴技好像确实是随着人体经脉而行,原来有这么厉害吗?
梅雪又道:“姐姐,你最近好像都没怎么跟大家练武,不如我们来切磋一下吧?”
于是我们两又跑到练功房去过招。梅雪这丫头,难怪师叔们总赞她进步神速,果然几天没见又上了一个层次。才两柱香时间,我就大汗淋漓投降了:“不行了!我打不过你了!”
梅雪翘起眉头:“姐姐你的武功退步了吗?好像比上次还差了些,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我只好摸摸鼻头:“啊……这个……可能最近顾着练琴吧……唉,你不用替我担心,我本来就不喜欢学武,学琴还有趣些……说不定以后下了山,还能混个什么琴姬,哈哈哈……”混过去混过去!快溜!
出门时回过头,梅雪紧皱的眉头,透露着淡淡的担忧。
我假装看不到。
毕竟,我的希望只是让梅雪幸福,挣很多很多钱,让梅雪很幸福很幸福。
其他的,我都没奢望过。
所以我不止一次想,如果我没遇到群昉就好了。
为什么那天我懒洋洋地不想练琴呢?为什么我会突发奇想去那间新开的面店尝鲜呢?吃面就算了,又为什么为了那几文钱要和同桌的那个男人争执呢?
“混蛋!你的面汤都溅到我碗里来了,这么脏,我怎么吃啊!本姑奶奶心胸广阔不和你计较,这碗面你付帐算了,以后见到我记得绕路走,别让我见到你!”
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人吼叫气势不输给我的:“你说什么呢!我吃的面哪里脏了,都是一家店端出来的!而且最重要是:你整碗面都吃得干干净净才说什么脏的!你姓赖的啊!”
不打不相识,我和他连战三百多招,才喘着气坐倒在地上。这家伙,还真不弱!
“算你厉害,倒不是个光有嘴皮子的小白脸!”
然后我们一起笑了,笑得人仰马翻,吓得面店老板不知道发生何事。
相见恨晚,惺惺相惜,就是这种感觉吗?
“我是周群昉,少林派俗家弟子。”他走到我面前,伸出手。
我歪嘴笑笑,一把拉住他的手站起身:“红莓旭,峨嵋派俗家弟子。”
他凑到我身边:“喂,峨嵋派弟子可以吃叉烧面吗?”
哼!这小子,以为我没看到吗?“难道少林弟子就可以吃烧鹅面?”
我们又是一阵笑。
“走吧,咱们以后就是兄弟了。”我永远记得群昉那天的笑容,他笑得那么明亮无拘,连太阳都黯然失色。
从此,我沉沦进了那一轮阳光中,一蹶不起。
只有群昉!放任我的爹娘不懂,收留我的师傅不懂,峨眉派那些教训我的师叔师伯不懂,连梅雪——和我流着相同血缘的梅雪也不懂!
只有群昉,我们可以一起嘻闹,一起去打工,一起为了几文钱与店家争执,甚至连做鬼脸的时机都那么默契。
自由自在到能变成风。
群昉没有我幸运,有一群能头冒青筋还是硬忍耐下来容忍了这份自由的师叔伯。他是被赶出少林的,就因为他们看不惯他的无拘无束。
然而群昉却并不介意,对他来说,这也许反而是好事。
“我最大的梦想就是能游遍天下。我喜欢去到每一个不同的地方,看到不同的风景,不同的文化人种,听说以前有人专门四处游览然后写下游记。”群昉一边说着一边看向无尽的天空。我从没见过他那样神往卓越的表情,好像全世界就凝聚了在他那一双黑眸中:“虽然我没那么高的水平写出什么游记之类的书来,但我就想走尽天下,在我有生之年,我想尽量看到更多的东西。”
我突然觉得自己好渺小。诉说心愿时的群昉那么神采飞扬,而我,我的心愿呢?
我最大的心愿,大概就是能一路看着梅雪得到幸福……
群昉虽然志向远大,可人永远只能向贫穷低头。他游到峨眉山下,正好盘缠用完了,于是唯有在山下小镇找了些粗散活儿做着,赚回盘缠,顺便把他快忘光的剑法心法的复习一遍。毕竟谁也不想看着看着美景,突然颈项一横,被山贼强盗抹了脖子,天下没游完就先去鉴赏一下西方极乐世界的风景如何了。
我和群昉的武功可算是半斤八两,都是半吊子水准。果然物以类聚,不务正业的好兄弟,击掌庆贺。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内功水平却比群昉强好多。真奇怪,我向来没定力,那种坐在地上装雕像的打座修行我每次都是当补眠运动,那我的内力是哪里来的呢?
直到有一次群昉听说我还在练琴,笑得在草地上翻滚了一个多时辰。这王八羔子终于笑累了爬起来说想听听我练的是哪门子屠杀生灵的“噪音”,我便强忍住举起琴当凶器干掉他的冲动,勉强弹了一首来折磨他的听觉神经。没想到,他一听到我的曲子就开始陷入沉思,甚至舞起剑来。
他的剑随着琴音而动,当他适应后,却催我弹更快些。我本来还是勉为其难心不在焉的弹着,听他如此说,一心回到了琴弦上,把师傅教地那堆折磨得我要生要死的琴技发挥的淋漓尽致。
一曲终了,我和群昉都汗透衣背。群昉一把抓起我的手,大叫:太厉害了,这当真是天下无双的琴技啊!
群昉说的什么琴随脉动,什么经络疏通,什么内息循音四方游走,畅通无阻的……我一个字都没听明白。我只是到今天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我根本没怎么修炼内功,但内力却强劲了那么多。其实每次的练琴,已是至强的内功修炼。
师傅说,音乐能酿出天下第一的高手,也能毁灭天下第一的高手。
曾经让我笑得要爬着去找大夫的话,我开始相信了。
之后每天,我上午去师傅处习琴技,下午去和群昉打工兼职或者一起进修武学。我对琴技学武本是全无兴趣,可为了帮助群昉,我努力钻研原本能让我每天按时去和周公叨茶的奇经八脉之书。
我第一次如此感谢师傅有逼迫我学琴。
而傍晚时间回去吃饭,则顺道和梅雪切磋一下功夫,可我依然无法战胜梅雪。然后晚上的时间,属于我最美丽可爱的妹妹梅雪,谁也不能抢走。
可是五个月后,群昉说他要离开了。他已经攒足了一笔盘缠,他要继续他的游记了。
我突然不想和他分开。虽然他只把我当作一个兄弟,一个伙伴,一个朋友,根本没将我当女孩子来看,可是我就是不想离开他。
我大喊:“我也要和你一起去!我也想和你走遍天下,看尽天下风光!”
可是,群昉,我心里真正想看的却是你。我想一直看着你,看着游尽天下时你的笑容。
我知道他心中无人。虽然他没把我当女孩子看待,但若能做个同伴一直陪伴他到底,我也不虚此情了。
群昉当然是欣然接受,问题是师傅,还有我最爱的梅雪。
我跪倒在师傅面前,请求她老人家放我几年生路,让我去外面逍遥一段时间。当然,我跟她说的是:见识外面世界,不要只困在峨嵋,我也想见识一下其他人的琴艺。说这话时,我的脸部表情诚恳得自己都要佩服自己了,但要拼命抑制俺家小胃的造反就有点儿难度。
师傅没有直接回复我,只是深深叹了好久的气,久得我熟睡之下淌出的口水都快清洗完她老人家房间的地板了。最后,她说:好吧,你总也该去外面看看了。只是三年,三年后你便要回来。
什么三年五年的,师傅你没听过什么叫放虎归山吗?我这是放狐狸归|茓,放时容易抓时难,到时候我随便扯几个破理由晚上几年甚至几十年才回来,您老人家又能怎地,还能把我生吞活拨了不成。
师傅虽然平日沉默寡言,也没说什么,但我总觉得明察秋毫心细如毛的师傅是早知道我和群昉之间的事儿了,只是她老人家没点破罢了。
师傅这边算是对付过去了,可我真正的难关是梅雪那里!
我跟梅雪说要离开几年,话还没说完那鼻涕眼泪就流得满脸。我说我一有空就会来看望她给她捎个信传点儿什么土特产之类的,嘱咐她记得也给我托点儿消息让我即使不在她身边也知道她每天有没有吃饱饭睡觉有没有盖被子有没有被人欺负食物对不对胃口晚上有没有关窗户房门走路记得先摸清楚路别摔倒……之类的,千不愿万不愿舍不得离开她,好像我才是要被抛弃的那方。
而梅雪则温和地笑着,帮我这姐姐擦眼泪鼻涕,又柔声安慰我,也叮嘱我出门事事小心,莫太贪财反害了自己。
我本以为师傅和梅雪是最难过的两关,没想到真正的难关是掌门人和各位师叔师伯。本来我就只是俗家弟子,要请求出外几年也不是啥大问题,问题在于这个和我出游的人。群昉是被少林驱逐出门的俗家弟子,掌门和师叔师伯们认为他名声不好,不喜我与他往来,更别说和他混到一块儿了,孤男寡女出游成何体统。
巨晕!我红莓旭要是个在意道德规范世俗眼光的人,还会有今时今日的我吗?掌门人今天命我闭门思过,正好让我回屋里打包行李,第二天一早拍拍ρi股就溜了,看他们怎么抓我回来。
和群昉相处这几年,是我一辈子里最逍遥快活的日子,我们每天爬山涉水,游览天下。人们争相去看的名胜,我们就是挤也要挤去看,人们不敢去的险境,我们攀山越岭也要去。有时风餐露宿,连饿几天没食物下肚,有时则满嘴美食吃得嘴巴油光发亮饱到几乎能呕吐回一部分出来再当宵夜。
我们本来就是都是不介意世俗规范的人,冷的时候甚至相依而眠。群昉从没逾越过,我想在他心里,我真得就注定是那个“同伴”。
可我觉得很快乐。
偶尔问到群昉究竟喜欢怎样的姑娘,他也答不出所以然来。他讨厌一般的小家碧玉,太规范太作状了,虚伪得很。而武林女子中,性格蛮横的也让他讨厌,性格豪爽的他就当兄弟看待,没觉得有哪个特别喜欢的姑娘。
“你就是俺自家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他搭在我肩膀笑嘻嘻地说。
我心里即酸苦又心喜。他把我当自己人,可惜,我永远也做不了他的唯一。
不过没关系,群昉没有喜欢的姑娘,现在的我就是离他最近的人。
然而,这种自我麻痹的快乐,很快就走向崩溃。
离开真的有三年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念梅雪,不知道她日子过得如何,快乐吗?刚好又在峨眉山附近,便去看望一下她。然而那个风雨忽至的夜晚,我们无处躲避。我忽然扬起念头,居然说:回峨眉派去避雨吧。
群昉有些担忧:“一个男子进入峨眉派,恐怕不太好吧。”
我就是再胆大妄为,也不敢冒着要掉两人脑袋的份开玩笑。我说:“没事儿。我本来就是俗家弟子,住的地方和本宗弟子是分开的。峨眉派也有男的俗家弟子,你要怕你自个儿留在这里淋雨。”
群昉本也不是介意这些小节的人,当下不再多言,跟我上了山。俗家弟子住的小院本就是我从小玩到大的地方,我轻而易举就爬墙溜了进去,没被任何人发现。
进入屋子时已是半夜,我想梅雪大概睡了,没打搅她。叫群昉在厅里等着,我去找蜡烛和干布。
蜡烛蜡烛蜡烛……咋这么难找呢?梅雪那丫头把蜡烛藏哪里去了?啊,终于找到了,藏这么秘密干啥,还以为拿去玩S*M了呢……快拿出去,可别让群昉等太久,着凉了。
然而我还没到大厅,就听到厅里一阵惊叫,不正是梅雪的声音吗?吓得我忙冲出去。
月光下,梅雪惊慌的表情,群昉讶异的神色,以及看到两人的惊恐而愣住的我。那夜无光的大厅,是地狱的入口。
群昉的眼神里,透露着深深的惊艳。
我向梅雪解释了一切,她才镇定下来。梅雪虽然眼不能见物,听觉却异常敏锐,她躺在屋里,外面雷雨阵阵,也察觉到厅中有陌生人脚步声。然而群昉更是被吓得魂魄难收。我虽然向他提及有个妹妹,可从没告诉他——那是个如何美丽祥和的少女。
可是,命运是谁决定的?
我一辈子最深的绝望,从那一秒开始沉淀。交叉而过的三条线,注定了只有两个能幸福。
谁是那个被放逐在命运之外的……
群昉告诉我,他发现他找了那么久的女性就是梅雪。我的心刹那回到那夜的雷雨中,电闪雷鸣,撕裂地彻底。
我颤抖着不愿相信,从来没有如此无助过。我宁可此刻有人来捅穿我的耳膜!我不要听到这样的话,我不要看到从来无拘无束自由的群昉用着腼垫的笑容,问我梅雪有没有喜欢的对象!
我愣愣地坐在窗台上,身体重地无法移动一分。
窗外,是群昉陪着梅雪,两人谈笑风生,梅雪向他介绍院子里每一种花的名称和特性,那些她种的。
看看看着,我合上眼睛。
很好啊!俊男美女啊,多么配的一对!他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他的性格我比谁都了解,他虽然不屈小节却也心思细腻,他一定可以照顾好梅雪的!我不是一直希望想让梅雪幸福吗?群昉一定可以给梅雪幸福的!她值得最好的!
可是,为什么我心痛如麻,每天都在悔恨中无法入眠呢?
我恨我自己——为什么……
为什么……要让他们两人认识呢?!
如果群昉没见到梅雪,如果他没有爱上她,我依然是他最要好的朋友——即使做不了他的情人,我还是这世界上与他最靠近的人!
当梅雪羞涩地询问我群昉有没有心仪之人时,我突然好恨她。这个是我最爱的妹妹,是我救活的妹妹,是我带她逃离饥荒,是我带她来到峨嵋……可是,她却要夺走我最喜欢的人!
他们彼此相爱了。那么理所当然。
群昉看梅雪的目光好特别,那是我和他一起这么多年从未见过的。我觉得好可笑,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他也有如此温柔沉稳的时候。面对梅雪时,他是一个男人。
一个想守护自己最爱的人,想给她幸福的男人。
我绝望地想死。
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在我离开的这三年里,梅雪的武功又精湛了许多,加上她温柔贤和的性子,很得掌门与众师叔伯喜爱,有意拉她削发入门。虽然她有残疾无法继掌门之位,但做个辅助掌门的身份也未尝不可。未遇群昉之前,梅雪也不知情爱之味,便欣然答应了。
当年我私自要和群昉离开时,已让众长辈对群昉很生厌恶,如今如何肯定同意梅雪为了群昉又离开峨眉呢?
梅雪很苦,不知如何是好。群昉也拜托我帮忙,他们知道我古灵精怪,师叔伯们都对我没办法。
然而看着他们殷切的态度,我又要怎么办?我也希望有个人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群昉,我明明和梅雪长得一个模样,我们明明长得那么相似,我又认识你在先,为何……为何你要爱上梅雪呢!
如果当日你爱上的是我,又何来这后顾之忧?梅雪在峨嵋举足轻重,而我则调皮捣蛋,若要离开峨嵋和你成婚的是我,又有谁会阻扰半分?!峨眉是最适合梅雪的地方,无论她的性格还是喜好都适合这个安静幽雅的环境。而我们若能成为一对无拘无束的自由夫妻,一起游览天下不胜过神仙眷侣吗?梅雪目不能视,如何能与你走遍天下欣赏美景?你偏偏就这么爱她,爱到愿意为了她连毕生心愿都放弃了!
我好恨啊!
我甚至涌上一股从没有过的残忍——如果,只是如果,当年我没有救活那个不会呼吸的婴儿,没有救活她!
……那么,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这撕心的痛苦……?
谁能告诉我?我原本,该是这世界上最爱梅雪的人……
群昉与梅雪在屋中准备晚膳,我却独自坐在草丛中。我无法直视他们恩爱的甜蜜。
背后一阵轻柔的脚步声,我回过头,那么惊讶——立在我背后的竟然是师傅!
师傅苍老了很多,可神态依旧如初,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却能看透人心的寒冷目光。师傅聪明敏锐,就像当初知道我和群昉的相知相识,师傅也一定是知道了我和群昉偷入峨眉,甚至可能连群昉与梅雪的事都知道!
我深恐会被师傅责备,也怕师傅会将群昉赶走,手足无措说不出一句话。没想到师傅先开口的却是:“有每天练琴吗?”
我低着头,声音无力:“……有。”师傅给我的碧玉琴虽然厚重累赘,可我片刻不敢离身,背久了倒也成习惯,好像身体的一部分。
师傅又看了我半响,突然扬起双手:“拿出你全力,攻击为师一掌吧。记住,必须是全力。”
我不解师傅是何意,但也不敢违抗。不想惊动屋中的两人,我扬起双手,便是凛冽的一掌攻到师傅掌心。没料到一触碰到师傅手掌,只觉那双布满皱纹的掌心如烧红的铁块,当中又蕴涵了无限力量,我整个人便往后飞了出去,摔在草地上。
我撑着爬起身,为师傅惊人的内力修为愣住。师傅却摇摇头:“唉,都叫你尽全力的……”说着背对我离开了。一个字没提我带群昉私入峨嵋之事。
我无言以对,而已做好午膳的梅雪叫我入屋用餐,并未发现师傅来过。
我茫然不知所措,很快忘记了师傅的话,因为群昉又在询问我可有方法能离开峨眉。
我迷迷糊糊地说,要众师傅和掌门认同放你们走是绝对不可能了,唯今之计是既然私自上山就干脆私自逃下山罢了。只要你们以后逃得远远,做对普通夫妻,别再提自己是峨眉少林的,峨眉就是多大派头也决计刁难不到你们。
可是上山容易下山难,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可不容易。梅雪不是我,她循规蹈矩惯了,如何肯做这种事。正犹豫不决之时,其他弟子却发现了群昉。结果逼上梁山,他们不逃也不行了。
我换上梅雪的衣服,做诱饵引开其他的追寻者,让梅雪和群昉尽快离开。好不容易把其他人都骗得团团转,到了山脚,却见到师傅她老人家悠闲地已经在等着我们了。
“师傅……”梅雪忧心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让群昉快带着她走,自己留下来和师傅对峙。
他们渐渐走远,师傅似乎也没有追的意思。只是师傅轻功如何了得,我半点儿也不敢托大,一咕咚跪了在师傅面前:“师傅,求求您大发慈悲,放他们一条生路吧!梅雪只是找到了一个深爱着她的人,她的性格您比谁都清楚,她绝不会为非作歹,您老人家开恩,就放他们去吧!”
天空,下起了细雨,又慢慢转为倾盆,打在我和师傅身上。师傅一句话不说,我也不敢起来,依然叩在她面前,双手却狠抓起地上的尘土,眼泪止不住地伴随雨滴淌入土地里。
多么像我和群昉上峨眉山那天的雨啊!可惜,物似人非。
如今伴随他的是另一个女人。
我知道——我都知道,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们是金童玉女,他们才是那对神仙倦侣!
可是,我呢?这个美丽的爱情故事中,我又被抛到了什么位置?
还是,本来就没预留过给我,是我做了一场不实际的梦,幻想什么一辈子的同伴啊!全是笑话!
我的梅雪,真的是我的吗……
雨水湿透了师傅的全身,看到梅雪他们走远,她才缓声道:“你当真希望他们远走高飞?”
我颤抖着答道:“是……”
“好!”师傅走到我面前,一手托我站起身,淡淡地笑道:“你再来攻击师傅一次,这次无论如何要用尽全力,如果你赢了为师,为师就答应放过他们。”
我惊讶地望着师傅,不明白师傅何以在这个时候如此说。
师傅转脸又变回冰寒:“可如果你这一掌输了给为师,那么为师马上将他们两人抓回来,给掌门人发落!”
我心里一寒,知道师傅从不开玩笑。
师傅虽然年迈,可毕竟是师傅。峨嵋派中师傅绝对是最强几位长辈之一,只是因为师傅生性淡薄,无心功名,所以在江湖上极少人知晓。然而,我跟了在师傅身边那么多年,比谁都清楚师傅的实力。
咬咬牙,我解开身上累赘的伪装,运起内力,将毕生所有精力都融会到这一掌上。
雷鸣不断轰响彻耳,暴雨遮掩住了所有,在这个非常的时刻。
包括人的心。
后来回想起,这恐怕就是我这一生中唯一一次认真以对用尽全部功力的一掌了。看到师傅被震飞的身子,我至今仍不敢相信这是我所为。
“师傅!”我担忧地跑过去,扶起师傅的身子,发现师傅面色苍白皮肤冰凉。
“师傅,你怎样啊?师傅!”我无法相信我那一掌会有如此大的威力,可是师傅虚弱的身子又是为何?
师傅喘息了很久才勉强缓和过来,她颤声笑道:“好……好……你总算没骗为师,确确实实……每天都有在练琴……我这‘魔琴’也终于有了继承者……还不算太晚……在我死之前……”
我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抱起师傅冲上山,呼叫人来救师傅。
我好怕!我好怕!
爹娘死了之后,我何尝不是把师傅当亲人来看待!虽然师傅很严厉,虽然师傅很凶很可怕,可是,师傅却是这世间对我最好的长辈,她用她的方式来爱护我,放纵我的任性,我又怎会不知道呢?
众师叔师伯抢救了半夜,终于还是一脸丧气的出来。我倒地抱头便哭,师伯叫我单独去见师傅,师傅有话要跟我说。
我看到病床上面色苍白眉间有黑气的师傅,也知道师傅命不久矣。我扑倒在床前:“师傅,是弟子害死了你……”
师傅摇摇头,抬手抚摸我湿透的秀发:“你不要自责了,这不是你的错。一年前,师傅就知道自己大限快到了。师傅只是怕你玩物丧志,没有坚持练琴,今日一试你功力,知道你已有所成,心里也满意了。只是可惜,你今日为梅雪犯下这弥天大错,怕是师傅也难以保你。师傅刚才已向掌门人求情,饶你一命,只是你苦练来的这一身功力……唉,只要你以后珍惜时日,勤学苦练,未尝就没有机会重新修得一身傲人武功……”
“师傅!师傅!”我哭得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是不想失去师傅,我不想……再失去对我重要的人:“师傅,求你不要死,求你……以后你叫我练琴,我一定听你的话每天苦练,再也不去玩了……我求求你千万不要有事……”
外面暴雨连连,闪电照亮了这个黑暗的房间,映照到师傅面上却是可怖的刹白,全无血色。
几声闷雷贯彻耳间,师傅摇摇头:“人皆有命,无法逆天,师傅命已至此,只要以后魔琴也有了传人,师傅走得也安心了。只是……师傅终究也算错了你了。为师早知道你心里只有梅雪,为了她什么都愿意,所以一心想先让梅雪独立,你才能幸福,没想到,终究还是没避开这个劫数。”
我整个人僵住,只听得声音艰难地迈出:“师傅……您……您说什么?”
师傅直盯着我,面色平淡一如既往:“你这孩子,如此算计,把其他人也看得忒简单了。你从小就聪明伶俐又活泼可爱,师叔师伯谁不喜欢你,可你怕安静的梅雪不讨大家喜欢,故意调皮捣蛋惹起种种事端,只为了突显梅雪的乖巧。你粗俗野蛮如男孩子,是因为想突显她的温柔贤静。你从不肯认真习武,是怕自己武艺比梅雪强她会自卑。你的内功剑术,哪样不强过梅雪,可是每次陪她练剑,你都故意输给她,假装不如她……峨嵋派那么多师祖师尊,却没一人看出你这孩子粗劣的演技,该当是你这娃儿城府也太深了,做了那么多,只是为了你最宝贵的妹妹……”
屋外狂风暴雨,屋里却奇异地没有任何声响,好像连根针掉地都能清楚听见。
最后,师傅叹口气,补充道:“你常逃下山去打工挣钱,却从不见你随便乱花钱,连借钱给人都吝啬分毫不舍。是因为,你想攒够了钱,带梅雪去找一流的大夫医治她的眼睛……”
我只觉得手脚发麻,好像突然被拉扯脱离了现实,回到十六年前的家乡,那天,梅雪降世,我开心地手舞足蹈,却发现那孩子不会哭……
那是老天爷赐给我的宝贝,是我一生的最爱。我暗暗发誓:我的梅雪该是最幸福的!我要给梅雪最好的,绝不让她挨饿!我要挣许多许多钱,让她成为最幸福的女孩!
我突然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趴在师傅身边,拼命的哭,像个任性的孩子。
我的梅雪……我想给她幸福,我想给她最好的……
可是,我的幸福呢?
我的幸福又在哪里?
我以为这世上没有人会明白,这样就好,我本来就不想要有人明白。我希望大家都喜欢梅雪,我希望她得到幸福。是的,她会幸福的。连群昉的眼中都只有梅雪,他会给她一个女人最大的幸福。
然而,师傅却明白了,师傅看到了这个孤僻不擅长表达的我。就像当年拉着我的小手带我上峨嵋一样,师傅抚摸着我的头,放纵这个其实并不高明的孩子,用最愚蠢的方式来爱护她所想守护的东西。
师傅不但给我容身之所,她也给了我包容谅解的心。
我被扎得点点伤痕时,是师傅,她帮我包扎起这个伤口。
没让它一直腐烂,腐蚀到了灵魂。
师傅终究还是去了。
峨眉诸位尊师的意见,因为师傅请求,她们没有取我性命,但废了我的峨眉派武功,将我逐出峨眉派。
我背着师傅留给我的碧玉琴,天地之大却不知道该去哪里。尽管群昉与梅雪一再请求我和他们同住,我却那么怕见到他们恩爱的生活。况且平淡也不适合我,想来想去,我最大的爱好还是挣钱,于是四处找兼职做。
希望梅雪有天能重见天日的愿望,依然没变。
我也专心于琴艺的修行,重新开始练内功。
师傅的遗愿是将“魔琴”能延续下去,就像师傅说的:莓旭,你知道吗,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学琴天份?有的人高些,有的人低些。比起领悟的天份,师傅却认为天生的手指形状动作更为重要。领悟的天份不足,可以后天弥补,但手指上的缺陷,却是什么都比不了的。是弹不出来的音调指法,即使弹一万次也是弹不出来。
我也会找到的,那对天生就该属于琴的手。
在镖局工作是最危险的,但也最好挣,我呼啦呼啦糊弄了几年,感觉还不错。
“莓旭,有暗镖。你去召集人手吧,这事儿有点儿麻烦,不能以我们镇南镖局的名义送镖,你想办法送到洛阳吧。”
镖局有时候会有些很危险麻烦的镖不想送,但是要求送镖的人却又无法拒绝,就会去找些不怕死的人暗地里送去。反正钱是大大有的,但死了就自己负责掩土的,与镖局全无关系。我贪钱是全镖局闻名,所以有暗镖常会预上我一份。
我接过那破东西一看。老天,才一个巴掌大的包布,用得着什么人手啊!虽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不过我很想独吞所有镖银啊,哈哈,好可观的一堆银票啊,口水……说起来,他们不觉得与其一大堆人集体行动,还不如我一个小姑娘看起来更没人怀疑吗?
所以,我没告诉任何人,我根本没召集人手,而是独自上路去送镖了。
没想到,这破镖居然这么麻烦,从山东走到洛阳,又转到云南,最后又送回去京城……这帮人耍着我玩儿呢?当本大小姐是好欺负啊!可收到他们追加的银票时,我又点头哈腰地答应下来,继续送了。乖乖,这一路来劫镖的人虽然不多,可真是高手如云,而且还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虽然知道江湖规矩,可连我都心痒想知道到底是什么镖如此诱人,老鼠苍蝇野狗都扑过来了!
但正因为这一镖,让我认识了少艾。那个有着最最适合弹琴双手的女孩,如果是她,一定能完成师傅的遗愿……可连带的麻烦也不少,最惨的是那个厚脸皮的花心求婚狂,每见到一个女人都要说:“姑娘可有婚配人家?不妨考虑一下在下……”
本姑娘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泡妞泡得如此不要脸的家伙!
虽然他时不时会免费解救我一下(重点是免费),不过,哼!跟群昉比简直差天共地!
没想到这一趟镖带来的麻烦远超过我的想象。我和少艾被莫名带入宫中,竟然还和皇帝老子与东厂有关系,那块给武林带来浩劫的令牌,险些也竖多两块墓碑让我们成了它的无辜牺牲者。
若不是有少艾那个美丽无比的人妖师傅乔装太监闯入禁宫,而程华衣又在东厂爪下舍命换回我,我看我是红颜薄命,赚上再多钱也无命消受了。
糟糕,我怎么不小心叫了他的名字?!那只伪装成*人类的好色八爪鱼!
而更可笑的是,我就这样被那只八爪鱼缠上了一辈子,终生都扳不开他的超强吸力爪子。
还要每天拿着菜刀小心防范他去骚扰其他女性。
真是的!我真想不透——他有哪里比得过群昉了?
真奇怪。
——番外篇红莓完——
这是我本想在正文中写的故事,可是因为篇幅和内容的不断修改,最后就删了这一段,所以在这里作为一个番外写出来,没想到居然写了那么长(汗)
我正在努力写另一个番外篇和外传,希望大家继续支持我哦~~呵呵(外传写得很开心,有个新的女主角)想玩完全免费滴.手机游戏破解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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