岷州千夫长欧旦平措依旧是在子时到城墙上巡视一番,这晚,他也依旧喝了半斤酒。很多人喜欢喝完酒后倒头便睡,欧旦平措觉得那样简直是对不起被喝下去的酒,不享受一下云端漫步般的快感,喝酒带来的乐趣至少要减少一半。走在城墙上时。他也从来不向城下看。虽说这岷州靠近大唐的凤翔镇,可这么多年凤翔兵就没到过这里。守城的百夫长巴桑迎上来,满脸惊慌,欧旦平措迷濛着双眼,挥挥手,示意他可以走开了。巴桑指着城外,颤声道:“好像……好像有人……”欧旦平措翻着白眼,问:“什么……人?”巴桑压低声音,道:“可能是——凤翔的唐军!”欧旦平措顿时打个冷战,一个箭步窜到城墙边,向外张望,一看之下,不由呆在当场。只见东城对面松林内,有影影绰绰的火把光亮透出,正看间,松林内已有几十匹战马疾驰而出,瞬间到了城下,火把映照的一面大大的“崔”字帅旗下,一个杀气腾腾的玉面将军挥舞着长枪对城上大喝道:“呔!俺是凤翔节度使小将军崔度,快让你家州将献城请降,若慢上一慢,我一万凤翔军便攻入岷州,杀它个鸡犬不留!”欧旦平措呼吸急促,定了定神,对巴桑道:“去通知穆赤大人,说大唐小将军崔度带五千人来袭,让大人赶紧派人到河州求救,这里我来抵挡!”巴桑迟疑道:“崔度不是说一万凤翔军么?”欧旦平措紧张的脸上覆了一个得意的笑容,道:“唬人的,我粗略算了算林中火把的数量和分布,恐怕连五千都不到!”巴桑长舒口气,道:“还好,人不多。”欧旦平措怒道:“少么??我们的守军,加火头军,也只有不到两千!!快去下令把所有守军和守城器械都调集到东城这里!!”
被吵醒的穆赤呆若木鸡地听完巴桑的汇报。他觉得自己这几年倒霉透了,前几十年倒霉的事情加起来都不如这几年多……从沙州被赶出来,投奔尚婢婢,被安排在小小的岷州,本想能图个安稳,谁知——在派人到河州、渭州求援后,穆赤仍坐立不安,他命令管家做好一切准备,他派人密切关注东城门外的一切动向,只要崔度一攻城,就立马从西城逃之夭夭。他当然希望崔度明天再攻城,那样,渭州的援兵就到了……
穆赤的双眼瞪得滚圆,在卧房内不断跺步,忽然听得内院一阵骚动,旋即平静,穆赤大声问道:“什么事情?是崔度开始攻城了么?”门一开,一人答道:“崔度不会攻城的,他现在正在凤翔的府中睡得正香。”
欧旦平措自信已经做好了一切应付崔度攻城的准备,这时,他忽然看见城下的火把一齐熄灭,然后,崔度就带着那几十个人退回了松林中,看来,今晚凤翔军是不会攻城了。
林虎在马上洋洋得意地问身边的潘季防:“你看我刚才骂战时可象吐蕃人最怕的崔度般威风凛凛?”潘季防嘿嘿笑道:“酷肖山贼,而非崔度!”说完一纵马,先逃入草丛中了,林虎气得吹胡子瞪眼。
穆赤的冷汗浸透了鬓角。
李剑南悠然补充了一句:“你别无选择。”看着他身后三十几个如狼似虎的壮汉,穆赤最终点点头,道:“我会完全按照李将军说的做,也希望李将军能兑现自己的承诺!”李剑南微微一笑,点头。
林虎大摇大摆进城,城门口等候的温龙飞撇着嘴道:“坐享其成,你也至于这么得意?”林虎瞪眼,道:“没有我们虎队的弟兄在林子里拿着火把跑来跑去,没有我林大将军气吞山河的叫骂,你们龙队的人哪有那么容易从西城墙爬上去抓咱们的老朋友穆赤。”这一旁垂着头的欧旦平措,直听得咬牙切齿,却又不敢发泄出半分。
渭州守将顿珠对岷州遇袭并未有丝毫慌乱和意外,因为尚延心在出兵前就早有安排。在直接给尚延心送信的信使出发后,顿珠将自己手下的千夫长贡布召进府中。
带着一千五百骑兵全速赶到岷州城下的贡布一愣,城下没有一丝一毫战斗过的迹象,城上的欧旦平措远远就大声打着招呼,吊桥放下,城门大开,穆赤亲自列队出迎,满脸堆笑,道:“贡布将军辛苦,大概是那崔度见岷州防范周密,所以就遁去了,倒烦劳将军跑这一趟,我里面已备了好酒好菜招待将军和各位兄弟,请!”贡布满脸狐疑,问:“那崔度用兵甚是了得,怎会做此徒劳之事?莫非……他是调虎离山,想袭击渭州不成?不行,我得赶快回去!”穆赤面露不悦之色,道:“弟兄们又不是铁打的,这么来回折腾,到了渭州也不能打仗啊……我向河州、渭州求救,结果只有渭州派了这么千把人过来,如果崔度五千人马不走,贡布将军真能解岷州之围么?”贡布听他这么一说,也陪了个笑脸,道:“大人莫恼,其实这都是延心将军临走时的布置,河州的兵马哪里都不能调用,如果岷州被围,我们渭州只能派少许人马协助,毕竟,崔度感兴趣的,还是河州和渭州,岷州久攻不下,他自然退兵。”穆赤哼了一声,道:“我不是延心将军嫡系,死活自然没人管,难得贡布兄弟来一次,毕竟是来救我,咱们怎么着也得喝几杯吧?”贡布不好再推脱,道:“那好,我们就快些吃完,快些赶回去!”
穆赤陪贡布在正厅饮酒,不时打听着渭州的布防情况,贡布只是随口敷衍,并不肯多说。又喝了几杯,一个亲兵进来,在穆赤耳边耳语了几句,穆赤长舒口气,转头对贡布道:“将军还是把渭州的布防情况仔仔细细说出来吧,不然,可能就没机会说了。”贡布脸色一变,道:“大人这话是何意?”穆赤慢悠悠道:“有些事,总由不得自己,想不想做,最后都必须做……”贡布手按腰刀,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是如此无力,腰刀仿佛铸在了刀鞘中,而他的头,也一阵昏沉,接着,他便伏倒在桌上,失去了知觉。李剑南从屏风后转出,微笑道:“做得不错,毫无破绽。”穆赤强笑道:“有劳李将军在张将军面前替我美言几句,就说我甚是思念他。”李剑南点头,道:“你替我诱捕了贡布和他的一千五百兵,大功一件。你可以派人到渭州给顿珠送个信,就说贡布和他手下兵马,尽皆战死,要求他继续派兵救援,不过我看,多半他现在也无兵可派了。”穆赤愤然道:“那尚延心如此待我,要不是李将军这次来,我还真不知道,他不仁,我不义,索性就投了义军!”李剑南笑道:“张大哥不会亏待你的,而这样,你也可以不必和尚延心那边翻脸作对。”穆赤怯怯地问:“那——凤翔的崔度,会不会真来攻打我的岷州?”李剑南哈哈大笑,道:“他如果来了,你就四门大开放他进来,然后跟他说你现在是李剑南的人,他自然就不为难你了!”
甘州的尚延心还是听到了他虽然预料到但很不想发生的事情:崔度出兵偷袭岷州了。在暗骂一声不守信用的家伙后,尚延心相信自己提前做出的布置足以应付一时,但毕竟在对付张议潮时有了后顾之忧,所以,尚延心决定进兵鄯州,主动寻求和张议潮一战,以腾出时间兵力应付崔度。
张议潮听到崔度偷袭岷州的消息,也甚是讶异。张淮深道:“崔度看尚延心远征在外,趁机夺他几个州,也正常啊。”张议潮苦笑道:“这崔度也是用兵了得的名将,打岷州这步棋走得可不怎么样,打草惊蛇,隔靴搔痒。”张淮深笑道:“说不定他另有深意,另外说不定,李叔叔正和他在一起。”张议潮脸上露出一个怪笑,道:“我看不会……你李叔叔应该正赶往咱们这里,离了龙虎军那帮家伙,还真是觉得人手不足,唉!”二人谈话间,有人来报:“鄯州守将莽罗急藏差密使带亲笔信来求见!”张议潮一喜,道:“请!”
不动声色地看完信,张议潮对来使道:“回去和你家大人说,一切就按他信中所言行事!”接着又命人给了那信使三个金锭。张淮深也看过信,兴奋地道:“李叔叔真有办法,不费我们一刀一枪,就让鄯州归我们所有了!”张议潮淡淡一笑,道:“鄯州最后归谁还很难说,现在的鄯州,是莽罗急藏的。”
当尚延心听说张议潮既没有进攻吐谷浑、也没有进攻鄯州、也没有进攻鄯州附近的廓州,而是由大非川直Сhā向自己的老巢河州方向时,不由大吃一惊!烛卢巩力也百思不得其解,道:“这张议潮也太大胆了点吧,这样孤军深入,不按部就班先打下鄯州为依托,如果不能短期内打下河州,岂不被鄯州和吐谷浑断了后路,包围在我们的地盘上了!”尚延心眯眼道:“看来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张议潮很相信崔度,认为崔度可以接应到他,可惜啊可惜,他从根本上算错了一步棋,就要满盘皆输了……”烛卢巩力大惑不解,问:“哪步棋?”尚延心高深莫测地道:“大唐皇帝的很多圣旨的内容,我都原原本本地知道……这次,崔度应该是擅自出兵,罪名不轻呢!”
刚到河州城十里外的张议潮义军正在安营,李剑南已率一百龙虎军来到帅帐。
李剑南对张议潮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大哥,先让外面停止安营。”张议潮也不问理由,照李剑南的原话马上吩咐了下去。
听完李剑南对这几日经历的叙述,张议潮摇头叹息道:“还是老弟你知道如何将你的龙虎军的威力发挥到极致,真是将武力和计谋的作用结合得天衣无缝,佩服!”李剑南微笑道:“这可不是我的龙虎军,是咱们大唐和大哥义军的龙虎军。”张议潮呵呵大笑。随后将义军和吐谷浑王之战详细说出。李剑南点头道:“淮深这一仗打得漂亮!鄯州那里,莽罗急藏避免了大哥和尚延心在他那里决战,这样就可以继续观望,不用过早做出是投降义军还是继续听命尚延心的决定,真是够狡猾的……既然如此,不妨多一个看客,吐谷浑新受重创,一定担心义军攻他王庭,大哥可以写信给吐谷浑王,和他修好,这样尚延心既不能说动莽罗急藏,又不能利用吐谷浑,我们就不至于多面受敌了。”
张议潮连连点头,道:“兄弟你不让我安营,可是觉得不应先攻打河州?”李剑南道:“尚延心在河州经营多年,防御体系完备,想攻下它来,必然耗时耗力,事倍功半。河、渭两州有两支各一万人据说精通神秘古阵法的精兵,做不到知己知彼,我们如不能快速拿下河州,尚延心一旦回援,在这里跟他斗我们处于下风的可能大增……”
张议潮皱眉。李剑南又道:“现在,吐蕃最可怕的两支军队,一是兰州那支磨离罴子训练出来的一万重骑兵;还有一支,就是尚延心训练的这支分处河州、渭州的精通神秘古阵法的两万吐蕃军,如果让尚延心和这两支军队合在一起,虽然我们义军人数不占劣势,也难有胜算!”张议潮这时却眉头一展,道:“这两支军队的厉害我也素有耳闻……不过我知道,剑南老弟一向是对敌我双方优劣都通盘考虑了如指掌,不可能优势都被吐蕃尚延心占了去,我义军就一无是处了吧?我更想听听我们义军的优势何在。”
李剑南大笑道:“我看是大哥对小弟我了如指掌!我们义军的优势,是匡复河山的正义之师,得道多助;从义军能击溃骁勇的吐谷浑兵来看,义军的战斗力已有长足进步;我们的勾镰枪兵可与兰州铁骑一战;尚延心最大的优势是城池众多,这也是他最大的劣势,我们灵活机动,他却顾此失彼;唯一的变数是尚延心这看家的两万军队到底是精通何种阵法、实战威力如何……而我们,有一百龙虎军在手,威力也不是尚延心所能预料的。吐蕃论恐热、尚婢婢和诸多名将凋零,人心已经散了,义军士气正旺,此消彼长,大可一战!”张淮深喜道:“听李叔叔这么一分析,小侄也得出一些结论:马上包围兰州,不让兰州铁骑有空地从容施展的机会,引诱尚延心在兰州和我们决战,他如果敢调用河州、渭州的两万看家军队,我们就回手袭占他的河州、渭州!”李剑南含笑点头道:“是可以这么布局。兰州骑兵步下守城的本事,一定不如他们马上冲击的本事!”
正向河州进发的尚延心马上改向兰州进发,围城的义军兵力分散,被撕开一道口子,尚延心从北城门杀入兰州城。义军再次攻城时,就发现难度加大了很多,为避免伤亡继续激增,张淮深停止攻城,回到中军帅帐。
李剑南道:“我粗略估算了一下,尚延心进入兰州的部队人数,不到两万人,我怀疑他和烛卢巩力分兵了。”张议潮道:“探马正在加紧搜集消息。”李剑南边沉思边道:“按时间看河东王宰那边也该出兵了,如果能把烛卢巩力牵制在凉州,就好办多了……”张议潮低头不语。李剑南又道:“崔度那边怎么也没动静……很希望他去攻打渭州……”
张议潮道:“你和崔度不是和老骆驼有三年之约么,崔度肯毁约出兵?”李剑南嘿嘿一笑,道:“崔度是个一诺千金的家伙,我在信中给他出过主意,让他通过公主上书皇上,命剑南一带兵马出击吐蕃。我这次,领的兵马还未归属大唐,也不算毁约。”张议潮愕然。李剑南转而道:“尚延心现在是主帅,是万金之躯不会轻易出战,不能再等大唐出兵了,我带人去试试能不能在攻打渭州时把河州那一万神秘之师调出来!”张议潮问:“可是要带上三千勾镰枪兵?”李剑南摇头,道:“这五千勾镰枪兵,必须用在对付兰州铁骑上,我就带龙虎军和五千骑兵去探探虚实,打不过就撤回来,从长计议。”
夜幕笼罩下,李剑南率军悄悄出营,吩咐林虎和温龙飞小心戒备,如遇敌,不必抵抗,立刻集结向凤翔方向靠拢。林虎和潘季防策马走在队尾,潘季防道:“老大怎么这么小心翼翼的,这离渭州远着呢。”林虎道:“估计老大是防着游弋在外围的烛卢巩力吧,说不定老大这次出兵,就是为了引烛卢巩力出来。”又向前走了两个时辰,已接近丑时,前方横亘出两座黑黢黢的高山,李剑南轻声命令下去,队伍依次停下,然后,开始亮起火把,吵吵嚷嚷地安营扎寨——在山上已经潜伏了两个时辰的烛卢巩力眼见已到了嘴边的肥肉就是咬不到,一拳狠狠击在地上,如果现在让埋伏着的大军冲下山去,必然会因不能合围敌军而收效甚微,于是也悄声传下命令,让埋伏在两座山顶的各五千人的队伍下山从外侧迂回包围,待两边合围时,自己带三千人从山间的大路冲出去,李剑南的五千人将无路可逃束手就擒!
李剑南负手,一边仰头看天,一边听着周遭的动静,并不时向山口的大路看一眼。烛卢巩力计算着时间,估摸着两侧的人已经基本到位,正要挥手命令山头的三千人下到两山中间的大路上去准备出击——他忽然就听到震天的一通鼓响,恍惚间还以为是己方开始进攻了,但他马上发现,大队的义军开始冲向山口的大路——他瞬间明白自己上当了,立刻大吼一声:“抢占山口!”
本来,他的三千人离山口更近,人数也更多,但,守不住!只见义军那边冲过来的百余人,个个出手如电,吐蕃兵在他们面前几乎连两个照面都走不上就纷纷倒地!烛卢巩力大惊失色,山口无可挽回地失守了,令他稍微安心的是,两侧的一万人马听到这边的声响,已不顾隐蔽,火速包抄过来,只要能将义军这五千人拖在山路上,还是有望凭借人数优势将其全歼!义军不与合围过来的一万吐蕃兵接战,火速进入山口并向前行进,那一万吐蕃兵刚欲接近山口,就发现刚才义军安营的地上,满是蒺藜、鹿角桠杈、大大小小的陷坑、绊马索等,吐蕃兵顿时举步维艰、叫苦连天。山顶的烛卢巩力知道山顶的这千余人下去也是送死,眼睁睁看着义军越走越远,心里愈加肯定了,带领这支义军的,一定是李剑南!烛卢巩力下山,阻止众吐蕃兵在山路上追击义军,带领所有人从右侧山脚绕过,到去渭州的必经之路上截击义军!
天色微明,义军踪影全无。
烛卢巩力闭目思索了一番,向凤翔镇方向一指,大军又马不停蹄追过去……
听到后面探马的报告,李剑南满意地点点头,道:“不错,这个烛卢巩力不愧五虎将之一,还是挺聪明的。”温龙飞憋不住笑,道:“老大,你耍了他也就算了,还要揶揄他。”李剑南正色道:“这家伙反应这么快,人数又比我们多一倍,我们逃慢了难免全军覆没,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不过,我们正好可以在他追上之前赶到崔度那里喝茶,我看这小子还能置身事外!”林虎嘿嘿道:“原来老大醉翁之意存心不良,攻渭州是假,引出隐藏的烛卢巩力和龟缩在凤翔的崔度相斗才是根本目的。”李剑南得意一笑,道:“如果不是有张大哥赠我的那张索氏三奇画的图,还真难计算这么精确。”
就在烛卢巩力已经可以远远看见前面义军的队尾的烟尘时,义军的队头已经抵达吐蕃和凤翔交界处。
令李剑南奇怪的是,他看到有大队的唐兵正密密麻麻地排开,剑拔弩张,而带队的两个将领,他更是一眼就认出是沈戍边和董威!李剑南先挥了挥手,再靠近一点后,下马,大声和二人打着招呼,二人对视一眼,面上似乎露出一丝尴尬,依然没有下马。李剑南笑道:“莫非你们早知道吐蕃兵要来,准备得好充分啊。”沈戍边红了脸孔,支支吾吾道:“李将军……李——大哥好……这个……你的队伍不能再向前了。”
李剑南一笑,道:“当然,我们可不是要躲起来看你们凤翔兵打吐蕃,大家并肩作战!”董威冲口道:“李大哥可以过来,但那些张议潮的义军不行!”李剑南略一皱眉,问:“你们崔大人呢?”沈戍边低头,道:“这就是我们崔大人吩咐的。”此时烛卢巩力的先头部队已与义军开始了刀来枪往的交战。李剑南尽量平心静气道:“张议潮的义军就是大唐的义军,他们打吐蕃,是给大唐打的。他们和你们是兄弟,大家应该并肩作战……”沈戍边嘶声道:“我知道!我相信李大哥,也相信这些义军,可是——军令如山……”
战斗愈加激烈,吐蕃兵人数占优,义军已渐渐招架不住,继续后退,林虎一急,就要和温龙飞带龙虎军去救援,李剑南回头,使了个眼色,二人茫然站住。义军且战且退,已逐渐靠近了凤翔唐兵的防线。董威大吼一声,道:“拼着被老八砍一刀,我也不能看着这些汉人义军兄弟被吐蕃人杀!”说罢就要纵马上前,沈戍边一把拉住他肩膀,道:“要砍一起砍!”转头对李剑南道:“李大哥让你的义军聚拢至这里,我和董二哥去前面‘巡逻’!”李剑南会意。
沈戍边、董威二人,各带五千兵马,形成一个顶端带缺口的半圆,败退的义军被放入半圆中,聚拢在一起,沈戍边、董威二人,提马顶在了半圆的最前方,正追击的吐蕃兵不知所措地停下,烛卢巩力从阵中徐行至阵前,拱手道:“二位大唐的将军请了。你们可是要与我的军队交战?”
沈戍边断然摇头。烛卢巩力又问:“你们可是要庇护张议潮的这些义军?”沈戍边又毫不犹豫地摇头。烛卢巩力奇道:“那你的大唐兵马为何挡住我军去路?”沈戍边指了指脚下的土地,道:“这里是大唐的土地,你要先弄清楚。另外,这些什么义军私自入侵凤翔,已被我们俘获,将交由我们节度使崔大人处置,不劳你们吐蕃人动手。”
烛卢巩力脸色发青,恨声道:“如果我要非要这五千人呢?”沈戍边抬头看天,悠然道:“咱们两国的协议是我们不主动进攻你们,也不帮张议潮的义军,但没规定你们入侵我们土地主动袭击我们时我们不许还手,现在我的人可没先动手,如果你的人敢动手,我乐得奉陪!”
烛卢巩力气得须发皆动,但心里却在飞速地盘算:这里的凤翔兵有约万人,再加上李剑南的义军,人数已超过自己的军队,这样拼起来毫无胜算,只会两败俱伤。他手中用来指挥的剑终于没有举起来,而是Сhā了回去,一抱拳,冷笑一声,道:“吐蕃和大唐本是盟国,俘虏归谁都无所谓。代我向你家崔节度使问好,并希望他能遵守你们大唐皇帝的旨意,告辞!”说罢,调转马头,带兵退去。
沈戍边一手将头盔沿儿向上捅了捅,一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对董威道:“我的妈,幸亏没打起来,否则怎么跟八哥交代啊!
“有什么好交代的,这么干就对了,我来也是这么干!”沈戍边闻声大惊,一回头,就看见并肩站着的崔度和李剑南,沈戍边和董威赶紧下马给崔度见礼,崔度看着已经走远的吐蕃兵,咬牙切齿道:“真想干他一架,都送到家门口了,白白浪费这么个好机会!”李剑南哼了一声,道:“谁知崔大节度使心里是怎么想的。”崔度不接李剑南的话茬,对沈戍边道:“去,杀牛宰羊,备上好的酒菜,就在这里让咱们的兄弟和义军的兄弟们吃个痛快!”沈戍边大声答应,义军欢呼一片。
崔度在篝火上默默烤着羊排骨,烤好的部分就割下来放到李剑南面前的银盘里。李剑南也不客气,来一块消灭一块,不时还喝一口酒。
终于,还是李剑南忍不住了,问道:“你别说没收到我给你的信啊!”崔度手一停,问:“什么信?”李剑南道:“我让义军送给你的信。”崔度的手开始继续动,道:“不用看信,我大体也能猜出内容……又是象上次那样出兵策应张议潮义军的攻势吧?不过我相信你也不会那么无耻让我对老骆驼毁约,定是让我怂恿别的唐军攻打吐蕃吧?”
李剑南嘿嘿一笑,道:“就你聪明……那你干嘛不做呢?”崔度忽然横了李剑南一眼,道:“你已经帮我做了!打着我的旗号去攻打岷州,差点害死我!”李剑南得意一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打得很漂亮啊,即使换你去打也不会更好些。”崔度神色黯然,道:“圣上前一段时间下了旨……可能这一带的藩镇州府都收到了,包括王宰……不许我们主动出击吐蕃,对张议潮的义军要严加防范,无论义军以何种借口入境,都格杀勿论……”
李剑南大怒,站起,道:“岂有此理,这义军还真是姥姥不亲舅舅不爱,尚延心要对我们赶尽杀绝也就罢了,连我们大唐天子都对义军如此绝情!”崔度苦笑道:“剑南兄息怒……其实圣上的主要意思还是让我们小心防范义军,这也无可厚非,毕竟义军现在还没有正式归属大唐……义军势力壮大迅速,席卷吐蕃全境,让咱们的皇上如何不提心吊胆?”
李剑南长叹一声,重又坐下。崔度吞吞吐吐问道:“依你看,张议潮这个人会真心归顺大唐么?”李剑南呆了一呆,道:“我不能替张大哥保证什么,但我相信他。”崔度点头,道:“我相信你。”
李剑南似乎漫不经心问:“虽然不能打仗,但你一定十分关注这场义军和尚延心的对决,有什么看法?”崔度眼睛一亮,道:“义军打得不错啊!只要再击溃尚延心那看家的两万精兵,河西可平。”李剑南撇撇嘴,道:“你把兰州的一万铁骑当豆腐啊?”崔度道:“已知的总是好对付的,最怕的就是未知的。”李剑南点点头。
崔度将最后一块烤好的羊排放在李剑南的银盘中后,微笑道:“如果你快死在尚延心手里了,我或许会出兵去救你的!”李剑南看着丝丝热气的羊排,唇角也浮出一个笑,道:“我不想给你这个机会。”崔度笑笑,问:“很奇怪你怎么不问随儿?”李剑南平静地道:“那我就现在问问吧。”崔度道:“随儿病了……上次咱们分手后,她就断断续续的……”李剑南上下牙齿横着互相摩擦了两下,吐出一口气,道:“我相信你能很好地照顾她。别告诉她我来过。我这就带兵回兰州义军大营去了。”崔度直视李剑南双目,道:“难道你跑这一趟,不是为了见见随儿?”李剑南面上露出一个有些茫然的笑容,喃喃道:“我也不知道……”崔度叹了口气,道:“一路保重,凉州见!”
接到烛卢巩力密报的尚延心喜忧参半,喜的是崔度果然不敢擅自出兵,王宰那边也自然不会袭扰凉州了。忧的是如何带领兰州城内兵马,尤其是一万兰州骑兵安全突围到河州,与自己的两万看家兵马会合。游弋在外围的烛卢巩力可以保证义军不能轻易分兵突袭河州或渭州,自己突围时也能起到里应外合的作用。不过,这烛卢巩力毕竟与自己素有芥蒂,多年的积怨又如何能消弥于无形?所以用烛卢巩力时存一丝戒心总是不错的,本来,让烛卢巩力集合河、渭两州的两万看家兵马到兰州与自己会合是个很好的选择,可一来因为要戒备烛卢巩力,不敢让他调动自己的看家兵马,二来如果张议潮并不与自己决战,而是趁虚攻占河、渭两州,那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兰州城高池深,固守容易,义军这三天的攻城都是伤亡惨重,无功而返,这样再有月余,突围就水到渠成了!
张议潮单独拉了李剑南到营外散步。月光下,风吹树叶,沙沙作响,张议潮却只是踱步,并不出声。又沿着林间小路走了一段,张议潮一指右手边的两块巨石,道:“坐坐吧。”李剑南坐下,道:“大哥是为攻城的事情忧心吧。”张议潮点头,道:“尚延心坚决不肯出城迎战,兰州城又甚难攻克,烛卢巩力又在前天午夜劫营过一次,我们是内外交困啊。”
李剑南呵呵笑道:“尚延心这步烛卢巩力的棋走得好啊,不过我却奇怪为什么烛卢巩力不去集结河、渭两州兵马,来兰州会合了尚延心的兰州铁骑与我们一战……怕我们不接招?”
张议潮眯眼一笑,道:“据我所知,尚延心和烛卢巩力虽然同为尚婢婢手下的五虎将,可二人积怨颇深,尚延心不满其父对烛卢巩力的破格提拔,又在宴会上当面羞辱烛卢巩力手无缚鸡之力,不配做将军……”李剑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若真如此,尚延心自然不敢将调动他看家的两万精兵的权力授予烛卢巩力……那他一定是计划着我军久攻不下疲惫不堪时,带领兰州铁骑突围到河州或渭州了……”
张议潮立起,道:“我们不能落入他的步调之中。”李剑南仍坐着,含笑道:“那我们就先做变化,不知大哥敢不敢冒个风险?”张议潮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看着李剑南道:“有什么危险比被尚延心这种敌人牵着鼻子走更危险的?剑南兄弟算计好的计策,又能有多大的危险?”
李剑南哈哈大笑,跳下巨石,道:“我和大哥,终于可以并肩,与吐蕃五虎将尚延心和烛卢巩力痛痛快快大战一场了!”张议潮右手重重按在了李剑南的左肩上,李剑南的右手也拍在了张议潮的左肩上,二人相视,一笑。
次日,尚延心等到的不是义军继续攻城的消息,而是义军正在收拾营帐集结的消息。尚延心心中疑窦丛生,亲自登上城头观察。
果然,义军已不再围城,而是人喊马嘶乱糟糟汇集到一处,看样子是在等待出发。尚延心心中暗暗好笑:这义军扎营和攻城时还满象那么回事,可这撤退的命令一下,立刻就乱成一锅粥,露出了平日训练不严的原形,不识队列次序,毫无章法可言,此时如果自己出城突袭,定可让义军阵脚大乱溃不成军死伤惨重。但,尚延心狠狠忍住了出城的念头,因为,李剑南在义军中,张议潮也并非草包,一切都可能是假象——那么,义军是因为对兰州久攻不下打算撤军还是另有图谋呢?又观察了一会儿,尚延心得出了一个令他背脊发凉的判断:义军要集合全部兵力去攻占河州!看着义军蠕动在后的辎重部队,尚延心命令集结两万人马,当然,其中包括那一万兰州铁骑。队伍集结时,尚延心还在猜度这是不是个圈套:站在义军的角度考虑,兰州久攻不下,如果分兵去攻打河州或渭州,又会遇到烛卢巩力的阻击,也只能集结全部兵力,放弃兰州去进攻兵力相对薄弱的河州,而河州,是自己的老巢,也算“擒贼先擒王”了,攻下河州的战略意义确实大于兰州……最重要的,如果这是一个诡计,就不会在大白天进行,而这城外的两片小小的树林,连五千兵马都藏不了,自己城中的几千兵马,足以应付了。思虑至此,尚延心再不犹疑,喝令开城,追击。
义军后队辎重人马阵脚大乱,很多人丢了粮草军需,四散奔逃。尚延心严令不准手下拾取任何物品,只加紧追击主力部队,逐渐遇到了稍微像样点的抵抗,尚延心正杀得兴起,忽然有人来报,有三千义军正在攻打兰州南城墙,尚延心不屑地撇撇嘴,暗道:如此拙劣的计谋也不知是谁想出的,或许李剑南在义军中并不能发号施令,否则焉能如此?前几日几万人都无法攻下的兰州,如今凭那三千人又能翻起什么浪花?当下不但不回兵救援,还带领着一万兰州铁骑,突在前面,继续追杀四散奔逃的义军。
兰州南城墙,攻守正酣,如火如荼。几乎整个兰州的守军和守城器械都被集结到了这里。攻城的是义军中的精兵,且攻城器械精良,再加上前仆后继不怕死的劲头,让吐蕃兵心胆俱寒。负责守城的副将忽然闻一百夫长报:东城墙处,有约百人正架云梯攻城!那副将正焦头烂额,骂那报信的百夫长道:“就百人报什么报!给我随便找二百人过去,不就挡住了嘛,这里才真正吃紧!“那百夫长晕头转向地跑回东城墙处,继续守城。
整整一百个、只有一百个。就是这一百个穿戴得普普通通的义军士兵,整齐地挥着剑,从云梯爬了上来。
本来,搭在城墙口的三架云梯是可以推倒、可以火烧的,但守城的吐蕃兵发现这云梯有如万斤重,根本推不动;而云梯似乎浸了一夜的水,根本燃不着。从城墙的垛口射下去的箭,也如泥牛入海——然后,他们就眼睁睁看着三个义军的头露了出来,他们射箭,被拨落,他们伸过去的刀枪,被砍断……六个,九个……最后是——一百个——整整一百个穿戴得普普通通的义军士兵,毫发无损地攻陷了东城墙,打开东城门,放下吊桥,然后沿着城墙杀向南城墙……
追击中的尚延心发现自己正在进入一个大的埋伏圈,这种感觉只是隐隐的,因为被他追上的义军,很多是从左右分散开逃命,分散开之后,却又在自己的左右两边若即若离,偶尔贴近和自己的骑兵交战几下,偶尔又离得远些,渐渐得已经把自己的两万人包裹在其中——更让他忧虑的是,快速奔行的兰州骑兵,发挥不出阵形的威力,而两边的骑兵不时因为义军散兵游勇的算计出现伤亡,不知不觉已少了几百个——尚延心立刻勒马,止住追击的队伍。果然,他一停,义军的队伍也停了下来,尚延心眼光一扫,就觉得义军站的阵形表面杂乱,实则疏密相间、错落有致,分几层围住自己的两万人马,心中暗暗一沉。
他刚要下令骑兵整合成方阵,义军就已经从两侧向因追击而形成狭长状的一万兰州骑兵发起了主动攻击,骑兵瞬间被分割成四截,互相难以呼应,更令尚延心焦虑的是——主攻的是几千重甲勾镰枪兵——簇拥在一起的马匹因四蹄被割断嘶叫着成片倒地,尚延心一阵心痛。从城内带来的另外一万人马,此时也陷入重重包围之中,义军以优势兵力,致使尚延心军不能互相援助,尚延心深知这样下去凶多吉少,必须先撤回兰州再做图谋,当即举叉大喝一声:“方阵变圆阵!”
立刻,众兰州骑兵开始拼命向一个中心点收缩,外围的骑兵不顾伤亡,死死顶住义军的冲击,被截断的兰州骑兵渐渐顽强地聚合成了一团,尚延心再大喝一声:“退回兰州!”圆阵开始缓缓向回蠕动,虽然不快,但难以阻挡,外围的马匹倒下后,里层立刻提上一匹战马填充位置,内部的一些骑兵收了马槊,张弓搭箭,从空隙中射倒了一些外围的勾镰枪兵。在后面指挥的张议潮看得真切,暗赞兰州铁骑名不虚传,处变不惊训练有素,怕伤亡更多的勾镰枪兵,改用骑兵与之周旋,尚延心的兵马边打边撤,又付出了约三千人的伤亡代价后,终于接近了兰州城。尚延心抬头,正要叫开城门,陡然见城上已换成义军旗帜,尚延心不信,低头揉了揉眼睛,再抬头,义军的“张”字帅旗仍然在刺眼地飘扬……尚延心垂头,缓缓将赤炭胭脂火龙兽的缰绳抓紧,调转马头,提气大喝道:“圆阵变方阵,全力向河州方向突围!”
就在兰州骑兵的圆阵散开欲成方阵之时,张议潮已指挥着勾镰枪兵从间隙中冲入兰州骑兵阵内,于是一场马上步下的短兵相接在鲜血和嘶吼中展开,断了马蹄的兰州骑兵,抛了马槊,抽出腰间横刀,与勾镰枪兵近身肉搏,有的勾镰枪兵嫌身上盔甲笨重,干脆脱掉铠甲,直接冲向近处遇险的兄弟……混乱中,兰州骑兵仍在执行着尚延心变阵的命令,渐渐变成前后间隔三个马槊长度、左右间隔两个马槊长度的阵形,开始顽强向前突进,勾镰枪兵倒地的更多了,张淮深急切地道:“让勾镰枪兵撤出来吧,不然会全军覆没!”张议潮断然摇头,道:“兰州铁骑也将遭受重创,无法再对我们构成威胁。这样的机会独一无二,转瞬即逝。”张淮深红了双眼,一咬牙,双脚一磕马蹬,照夜玉狮子风一般窜了出去。张议潮欲伸手阻拦时,早已来不及,只得也催动坐骑踏雪火龙驹跟了上去。
尚延心冷眼打量着眼前这个气宇轩昂的义军小将军,并立刻注意到了他手中那把长、宽、厚都异于普通剑的剑,张淮深也不通名,挥“有”剑,凌空劈下,全然不顾中路门户大开。尚延心识得这是“有剑入无间”剑法中容易两败俱伤的一招“互通有无”,尚延心当然不想两败俱伤,于是不去攻他中路破绽,只偏了身子,将手中三股烈焰托天叉向上一架,接着又提前横向一格,挡开了他早已事先知悉的“互通有无”的第二个变化,然后挺叉,反守为攻刺张淮深胸口。张淮深眼睛都不眨,抿着嘴唇,侧身同时剑一翻,削向尚延心握叉的右手腕,尚延心松右手,扭身,以左手握叉柄横扫张淮深咽喉,张淮深双手握剑,在叉杆上一磕,照夜玉狮子被震得“腾腾”退后了两步,张议潮大声喊到:“淮深,回来,快去协助你安叔叔抵挡烛卢巩力!”
张淮深闻言,恶狠狠瞪了尚延心一眼,调转马头。尚延心这才注意到,义军的外围正受到一些吐蕃兵的围攻,远远可以隐约看到是烛卢巩力的大旗,心头一喜,心头一热,振奋起精神,大喝道:“有援兵了,各位兄弟加把劲,突围啊!”张议潮见难以再困住尚延心,立刻命令鸣金收兵,率义军退向兰州城。尚延心杀出重围,与烛卢巩力合兵一处。
再见烛卢巩力,尚延心感慨万千,拱手道:“若非将军及时赶到,延心危矣!”烛卢巩力回礼道:“将军言重,其实末将还是来得有些迟了,多亏将军处变不惊,虽人数不占优势,却也没让张议潮讨到什么便宜……”
尚延心自嘲地笑笑,道:“我的一万兰州铁骑,丧失过半,虽然他的五千勾镰枪兵也所剩无几,但这毕竟不是我主动选择的,唉!”烛卢巩力小心翼翼地道:“如今兰州城已失,不如我们暂且退到河州,再做打算?”尚延心回望兰州,口中道:“先让你们得意几日,看到了河州我怎么收拾你们!”
虽占了兰州,击退了尚延心,张议潮仍是不敢松一口气就谋划着攻打河州的事情了。张淮深因为五千勾镰枪兵此役几乎全军覆没而闷闷不乐。李剑南单独来到张淮深房中,张淮深仍是面带忧戚,沉默不语。
李剑南微笑看着他,道:“我在城墙上都看到了……我想你叔叔的选择是正确的。”张淮深仍是怔怔地不说话。李剑南将自己在牛峡如何说服论恐热不顾两万己方士兵火烧一万兰州铁骑的事情缓缓道出,然后道:“虽然那些是吐蕃的士兵,但那些也都是活生生,有妻儿老小的人,我也于心不忍……但很多时候,为了不得到最坏的结果,你应该主动选择次一等的坏结果,而不是等你的对手给你结果,正如象棋中的对子,只要你手头总的子力多过对方,就可以主动寻求和对方对子,以免自己的优势被扳回……”
张淮深静静地听着。李剑南又道:“如果只是这一万兰州骑兵,我们或许有别的办法消灭,但这一万人是在尚延心手上,这种两败俱伤已经算可以接受的结果了,否则这一万骑兵带给我们的麻烦远不止是损失几千勾镰枪兵……”张淮深点头。李剑南站起,看着窗外,道:“不过昨天如果换成我,我未必也能这么决定……张大哥就是张大哥,回想起来,论恐热当时能那么做也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