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主小说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版主小说网 > 未晚 > 第七十四章 向晚

第七十四章 向晚

春去秋来,天气渐凉,眼看大雪纷飞,又是一年。

官道上早已覆了薄薄一层银白,抬头望天,却是璀璨的烟火在夜空绽放,随着细密的雪花无声坠落,仿佛下了一场最温柔的金银雨。

“小姐,今儿是大年三十了,府上肯定都等着你回去吃年夜饭呢。”一旁的随从与未晚并骑,笑着对她说。

未晚回头望了望身后的满载货物的车队,不由笑道:“不过辛苦大家了,这时候还跟着我在外面跑。”

“小姐客气了,谈成了一笔大买卖,大家都能过个好年,再说,这不都到家门口了么。”车队里的伙计笑着连声反驳。

未晚闻言微笑,仰首却望见眼前宏伟壮丽的酒楼,夜­色­中灯火辉煌——一时间,笑意停滞在嘴边。

“小姐?”旁人见她勒住缰绳,不禁诧异询问。

“你们先走吧,把货送到商号就回去好好和家人团聚,在场的诸位今年的工资都提高两成,多出来的那些酬金大年初一去账房那里领,就当是我给大家的拜年了。”

“谢谢小姐!”众人都喜出望外,纷纷致谢而去。

未晚望着远去的车队,视线移回眼前的酒楼,她下马,缓缓地往门口走去。

这幢新酒楼就建在当初她很想要的这块地上,上一次离开杭州的时候它还没有竣工,这趟回来却已经落成开张了。

乌黑的匾额上是三个铁划银钩大字——向晚楼。

她知道那是谁的笔迹。

他的笔势沉稳,横笔刚劲,竖笔利落,勾笔婉转、捺笔霸气……就如那一次他有意想让她受窘的四个字,秀­色­可餐。

向晚楼,向晚。

握着马鞭的手竟不由自主地轻颤,胸中仿佛有什么压抑很久的感觉,在蠢蠢欲动,即使她将它藏得那么深,那么久。

“姑娘,天气寒冷,不妨进来一坐,尝一杯本店的新出窖的酒。”一位身材瘦长,相貌斯文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口微笑致意。

未晚迟疑了一下,还是缓步走了进去。

令人意外的是,尽管是大年三十,店里还是有不少客人。

“贵店生意不错。”她开口赞道。

“今夜阖家团圆者不少,但漂泊天涯者也很多,不过是世间常情。”那人笑答,“敝人姓洛,是这里的掌柜,姑娘请随我来。”

“宁负韶华,此心向晚——掌柜的,这正好应了你们的招牌啊。”行至楼梯,却听见有人叫好。

未晚的脚步瞬间顿住,缓缓望向大厅正中的那两根金漆圆柱,上面分别雕刻着两排字。

左边,是“宁负韶华”。

右边,是“此生向晚”。

“那是咱们爷的字。”洛掌柜笑着解释。

“哦。”未晚轻应,跟着他上了楼,却觉得脚步虚浮,似乎使不上力气来。

“姑娘,您看这顶楼的风光是否不错?”洛掌柜含笑望着她,“天气寒冷,所以关着窗,不过这层里窗和楼顶都是由上好的琉璃所制,外头的景致依旧清晰可见。”

未晚有些诧异地伸手触摸琉璃窗面,外面雪势渐大,抬起头,绵密的白雪已经覆盖了天顶,如果是晴天,一定可以看见满天星光。

“的确是独具匠心。”她不由叹息。

“姑娘喜欢就好,”洛掌柜看着她笑道,“韩爷说,这酒楼盖了就是要送给您的。”

未晚顿时怔住,转过身望着他:“你……说什么?”

“姑娘见了这酒楼的名字,还有大厅的对联,应该早已明白了。”洛掌柜淡定回答,接过小二送来的酒,替她斟上一杯,“这酒是本店的特­色­,名叫‘回头太难’。”

未晚盯着杯中的酒,心中又是一震。

“不过,人生不怕回头太难,只怕回头太晚。若是有人愿意在这里与您同看天上人间的风景,未尝不是一件幸事呢?”洛掌柜微笑望着她,“在下先去招待别的客人,姑娘请自便。”

——感情本来就是一件煞费苦心的事,不是么?

——我想要的,是她的心甘情愿。

——我不可能永远被动地等下去……我不可能一直站在同一个地方,告诉她我有多在乎她,我会一直等着她,她不知道失去是种什么滋味,可我知道。

——宁负韶华,此心向晚。

冰冷的酒液入喉,却烧得胸中阵阵灼痛,封锁许久的声音自失守的心口浮上耳畔,一遍遍地缭绕不止。

大雪绵绵无休,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安静的落雪声,抬头看天,夜空深沉辽远,仿佛是谁的眼眸。

闭上眼,她觉得额迹发热,大概方才喝多了一点。

水眸再度张开的时候,一件厚实的貂皮大氅覆上肩头。

她缓缓转身,看见宣扬温柔俊逸的面容。

“喝酒了?”他伸手碰了一下他发烫的双颊,“等着你吃年夜饭,结果菜都等凉了,你倒好,逍遥自酌,让我孤零零地一个人……”

他的声音因为她忽然扑进他怀里的动作哑然而止。

“对不起,对不起……”她泣不成声,哭得浑身颤抖。

“你是在对我说?”嘴角扬起一抹自嘲而苍凉的笑意,他轻拍她的肩,“好了,我原谅你了,以为这一年你已经长大了,原来还是个孩子。”

他知道,她真正想致歉的那个人,不是他。

宣扬拥着还在轻声哽咽的她,一起并肩往前走。

“晚儿,也许你忘了,我曾经对你说过——喜欢的东西,就要紧紧握牢它,要不它会飞走,十三岁时你弄丢了一只风筝,没关系,我可以给你重新做一个,二十岁是你弄丢了一个深爱你的人,只有靠你自己才能把他找回来。”宣扬的声音淡淡地扬起在雪花飞舞的夜­色­里,“人最悲哀的,是看不清自己的心,最痛苦的,是看清了却无法如愿。”

所以,晚儿还是比他幸运。可是他的幸福他早已不在乎,只要她快乐就好。

七十五、回眸(正文终)

原来这就是漠北。

落日尽处大漠无边,红云烧灼着漫漫流金,羌笛奏晚,胡琴悠扬。

大风扑面,吹起斗笠上的面纱,未晚竟觉得风中有种熟悉的气息,仿佛她来过这地方一样。

她此刻所在的地方是个小部落,他们围着湖水而局,如同这里所有的族类一样,靠游牧为生。

“姑娘,明天我女儿成亲,不如你留下来参加吧。”说话的,是她留宿那户的大婶。

“是吗?”未晚惊喜地看着­妇­人身旁一脸羞­色­的俏丽女子,“那我一定得参加完阿雅的婚礼再走。”

她伸手将自己发簪上的翡翠簪拔下来递到她们面前:“我身上也没什么好礼物,就把这只簪子送阿雅当嫁妆了。”

“未晚姐,这怎么好意思……”阿雅看出了簪子的贵重,连连推辞。

“收下吧,做个漂亮新娘,”未晚将簪子硬塞在她手里,笑着打趣道,“要谢我,就给我讲讲你的新郎。”

阿雅脸颊越发绯红:“他是生意人,去年搬到漠北来,我们是在市集上认识的。”

“是不是很英俊?”未晚挑眉一笑。

“还好啦,他眼睛是绿­色­的,很漂亮,”阿雅呢喃出声,没有在意未晚的神­色­忽而一僵,“虽然他脸上有疤,但我不在乎,我觉得挺好的……”

下面她说了什么,未晚忽然一个字也听不到了。

他是去年到漠北的生意人。

他眼睛是绿­色­的。

他脸上有疤。

她怔怔地坐在原地,觉得一颗心一直往下沉,仿佛要沉到一个无底的深渊里去。

“未晚姐?”阿雅唤了一下她。

她回过神,脸上挤出了一丝微笑:“听你说得这么好,倒叫我好奇了,他在哪啊,我现在就去祝贺一下这位幸运郎。”

“他住在湖西边,离这不远。”阿雅笑着答,完全没有发觉她的异样。

等到未晚走出了帐篷,她才想起自己都没有告诉她未婚夫的姓名。

“小弟弟,你知不知道一个绿眼睛,脸上有疤的叔叔住在哪里?”未晚拉住湖边戏耍的一个孩子询问,声音有些颤抖。

小孩眨眨眼,指向一个地方。

未晚望过去,有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坐在河边。

暮­色­渐深,她看不见他的模样,她一步步走过去,却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停下来,静静地望着他的背影。

说什么回头太难,说什么回头太晚,这一刻都已经没用了……一切终究是来不及。

或许这是上天对她的惩罚,惩罚她的懦弱,她可笑的自尊,她的顽固与倔强。

“为什么要跟别人成亲?”她对着那宽阔的背影缓缓问出口,眼中热气弥漫,“你说过不可能永远被动地等我,只要我想明白了自然会找你,可是你为什么连一年都等不了?”

“不许回头,我不要你看到我现在的蠢样子!”她嘶声泣喊,阻止他转身,“韩钦,你这个大混蛋!大骗子!说什么喜欢我,说什么宁负韶华,此心向晚,都是骗人的!”

“现在看到我来找你你开心了吧,你不是要我的心甘情愿么,我现在心甘情愿地跑到这里来让你再看一次我的笑话,你赢了,爱上你是我这辈子最可笑的事情,我现在就走,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姑娘,我想你误会了,”湖边那个男人终于按捺不住地转过身,“我是要成亲了,可我好像不认识你……”

未晚顿时怔住了,顾不上眼泪还在急急地往下掉,就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到他面前——绿眸,刀疤,完全是张陌生男人的脸。

她尴尬地站在原地,觉得脑中嗡嗡作响。

“你到底在­干­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熟悉而沙哑。

她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缓缓转过身,夜­色­里,有个人正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她。

这个声音,她再也不会认错。

“韩大哥,原来她是找你的。”身后的男人哈哈一笑,“我先走一步,再去看下阿雅。”

未晚的脸烫得像烧着了一样,这是她这辈子最丢人的一次。

沙沙的声音,是他一步步地走到她面前。

她几乎可以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轻轻拂过她的额头,可他却不说话。

“刚才……你都听见了?”她有气无力地问道,恨不得此刻就昏过去。

“没有,”他淡淡地答,“要不你再说一遍?”

“你……”她咬­唇­——他还是这么恶劣。

“阿雅说她的未婚夫绿眼睛,脸上有疤,”她绞着手指,硬着头皮辩解,“我以为是你。”

韩钦深吸了口气,忍耐地瞅着她:“这里不是中原,游牧民族绿眼睛蓝眼睛的人多的是,再说总在外面闯荡的男人,脸上身上有疤根本不足为奇。”

“笨蛋,长到这么大没被人卖了还真是奇迹。”他毫不留情地总结,言辞冷酷。

“谁没事想卖我?”连日来奔波的疲累,心焦,与此刻的委屈堆积在一起,她的眼泪再次涌了出来,“就是你老欺负我,捉弄我,设计我,搞了那么多花样却又突然消失了,你韩钦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不是没有想过忘记你,这一年我没日没夜地让自己忙一点,我怕一停下来我就会想起你……”

她的流泪不止的模样映进他眼里,点燃他眸中深藏的热情,最后一丝冷沉退去,他低下头吻住她。

热如烙铁的薄­唇­,贪婪地重温她甜蜜的滋味,随着她嘤咛清颤,他侵占得更深。

恣意而激|情的吻,让未晚几乎无法喘息。他抱得那样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这一刻,他已经等得太久。

银白­色­的月光泄向大地,他想起那夜大漠相遇,她白衣轻骑,持弓对着他,清冷绝艳。原来千山万水,时光荏苒,他要的不过是拥她在怀时这一份千金不换的温暖。

营帐里,烛光柔和。

“我们以前真的相爱过?”未晚迟疑地开口,望着眼前冷峻的容颜,尽管此刻被他紧紧地拥在怀里,她还是难以想象自己和这个看起来骄傲冷漠的男人会有很深的一段交集。

“宣扬告诉了你?”韩钦身体一僵。

“没有,是我自己听到了那日你们的谈话,”她伸手轻抚他紧蹙的眉心,“你不想让我知道,我便不问,也不想知道,你只需明白,我不是因为过去才被你吸引,而是现在的你让我心甘情愿。”

眸光转浓,他抬起她的下颚,深深注视着她:“其实我以前对你很坏。”

未晚挑眉:“有多坏?”

“一开始接近就是为了利用你,要了你却和别人成亲,一再对你说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他坦白,声音低哑。

她怔忡良久,让他有点忐忑。

“你的意思是说,你已经是有­妇­之夫了?”她思考的重点,和他担心的完全不在一处。

“那根本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早就是我的人了。”他霸道地反驳。

他露骨的话语让未晚双颊烧红:“那你是想齐人之福……”

“见鬼的齐人之福,”他受不了地瞪着她,“你以为我为什么放着好好的驸马不做跑去杭州找你?”

“是啊,为什么?”她无辜地眨眨眼,忍不住叹息,“原来你不仅做过大将军,还是驸马爷。”

“因为我爱上了一个笨蛋,”他冷冷开口,“你要是想不通,现在走还来得及。”

未晚愕然瞪向他——又变成冰块脸了。

“喂,”她唤他,声音软软的,“我是没你聪明,可我这辈子做的最聪明的事情就是爱上你。”

“刚才不是还说那是最可笑的么?”他毫不领情。

“那我还是走好了,反正你也不怎么在乎。”她起身便要离开。

还没迈出一步,她整个人都被一股蛮劲拉回,被他狠狠地压入榻间。

“你还真敢?”他气急败坏,咬牙切齿地在她耳畔吐息,“你休想再离开我。”

她却扬起笑颜,轻柔地吻上他的­唇­,纤细手臂主动搂住了他坚实的腰背。

“你是在玩火。”他嗓音越发沙哑,带着危险的暗示。

明眸里染起一丝娇媚的笑意,她凝视他深邃的双眼吐气如兰,“我是啊。”

片刻之后,她就开始后悔她说的这句话。

他的吻,落在她的颈间,轻柔折磨着她娇­嫩­敏感的肌肤,一路向下,带给她眩惑的欢愉。

仿佛自一个沉睡已久的梦里缓缓苏醒,这是一个温暖、甜美的梦,他的体温像一个茧,将她牢牢地护住,她颤抖地蜷缩身子,试图用双手掩住在他视线里毫无保留的自己。

“怕我么,晚儿?”他俯下身,轻吻她白皙的耳垂。

他的呼吸,仿佛是世上最邪恶的火焰,烧遍了她纤细的肩、曼妙的背、盈盈不及一握的腰。

她摇头,眼中泪光闪烁。

下一刻她低喘出声,紧揪住他肩膀,悍然及炙热的感觉再度进驻她的生命,穿透了她的灵魂。

“我记得你。”她轻轻地、轻轻地对他吐出一句,看见那双熟悉的碧眸里,瞬间掀起滔天情浪。

纵使忘了过往的一切,忘了曾经如何爱上他,又如何被他伤害,她的身体却依然记得他带给她的悸动与热情。

千里迢迢,银汉暗度,注定是他来揉碎她心底深处的空虚和孤寂……是他……而她的生命,被彻底的盈满,完整的充实。

寻寻觅觅,宁负韶华,不过是为等一次回眸。

帐外,大漠月­色­明镜,雪花纷扬飘落,苒苒物华休。

(全文终)

番外之—见檀郎误终生(一)

今夜的杭州城热闹非常。纵使日夜午休的西湖歌舞,也比不上长街锣鼓,烟花满天,向晚楼里丝竹绵绵,灯火辉煌。

所有一切,都只因为扬府小姐今日出嫁,十里红妆。

“真不知道这扬小姐上辈子修了什么福份,公主都不一定能嫁得这么风光。”丫鬟红豆艳羡地叹息。

我没有说话,只是淡淡一笑,荣华富贵我不在乎,我嫉妒的是那一份幸福,但我也深知,幸福从来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我依然记得去年今日,那个倔强美丽的女子,强撑着伤重的身体,脸­色­苍白地望着自己深爱的男人说,你撒谎,你不是真心要说这样的话。

纵然面对他最残酷的言辞,她的眼泪也始终忍着没有掉下来。

而让她念念不忘的那个男人,就是我的丈夫,或者说是前夫,今晚的新郎。

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不是?然而每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之时,必然也有为此黯然伤心者。

红豆说得不错,即使公主,也未必能如扬未晚嫁得这么风光,因为她受尽磨难终成正果,而我容婉,万般荣耀集于一身的本朝四公主,却始终无法得到我的所爱。

----------------------------

夜渐深沉,风渐迷离。烛火下我轻轻拨弦,而窗外的烟火终于慢慢散了去。

画舫微微震动了一下,脚步声传来,有些凌乱。我站起身,心跳有些加快,刚伸手撩开丝帘,一个宽阔的胸膛压了下来,我勉强支撑,才站稳脚步。

不用抬头,我也知道是谁。淡淡的药香缭绕呼吸间,只是今夜多了浓重的酒气,而他向来是个很少喝酒的人。

“抱歉凤姑娘,爷今天喝醉了。”跟着进来的高大男子有些无奈地看着我。

“没关系,我来照顾他。”我望着他开口,目送他安心离去。

“茶。”有些低哑的声音传来,他好像很难受,撑着额头,尚有一丝清醒的意识。

我转身倒了茶,又仔细地将茶温吹凉了一些,再转过身时,他已倚在榻上,似乎是睡着了。

那双清冷淡定的黑眸,此刻紧闭着,眉心却仍是深蹙,我伸手轻抚他俊朗的眉眼,试探地轻唤他:“宣爷。”

“晚儿……”几不可闻的声音自他­唇­中逸出,可我还是听见了,心中陡然一阵锐痛,似乎有鲜血汩汩流出,手里竟失了力气,茶碗顿时跌落在地,清脆地碎裂声划破了夜的平静。

他大概是被惊醒了,吃力的睁开双眼,黝黑而朦胧的眸子盯着我,半晌才问出口:“凤儿,怎么了?”

我现在的名字,叫凤儿。皇城里所有的人都因为四公主的失踪而闹得人心惶惶,没有人猜到我只身来到了杭州,成为西湖画舫里一名蒙面的歌姬。

可是,我不唱歌,甚至连说话也压低了噪音,那一天,我以琴声留住了他的脚步。

掩银屏,垂翠袖,何处抚琴,脉脉情微逗。花径月暗,笑相遇,似觉琼枝玉树相倚,暖日明霞光烂。

我想他觉得熟悉,但不一定记得,那夜宫宴,我抚琴,他按箫,月光下他白衣胜雪,仿若谪仙,而我从此再也难忘他当日柔情的目光。

后来才知道,那一些屈指可数的柔情,从来都不是真心予我。

“凤儿?”他迟疑地唤我,声音低沉动听。

“没事。”我摇头,俯身去捡地上的碎瓷,魂魄却依旧被他方才那声“晚儿”所打散,未曾归位。

晚儿,我低头苦涩地笑,从前他唤我婉儿,却原来都是想的别人。

指尖一阵刺痛,我怔怔地看着,才发现手上染红了一片。

这时,一只温暖的大掌握住了我的手,他在耳边轻叹:“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鼻中一酸,忍住眼中的泪意。

---------------------

他替我包扎的手势熟练又轻柔,可当我抬起头,却发现他的额上出了薄薄一层汗。

我拿了丝绢替他擦拭,他却握住了我的手:“我有些不舒服,今天喝多了。”

“我知道。”我淡笑,替他斟了一杯茶,“先喝了吧,睡一觉,就什么都忘记了。”

纵使自己的心已疼出了血,我依然要笑着安慰他,因为我也承受着和他一样的痛楚。

那一瞬,我看见他眼潭里掀起了一抹激狂,我知道那是他压抑许久的情绪。

伸出手,我想触碰他的脸,却被他捉住,整个人都拽到了他的怀里。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我被他压在榻上,我抬起眼,看见了他眼里跳跃的暗焰。

“凤儿,为什么你一直蒙着面纱?”他盯着我,声音沙哑。

“我说过啊,我的容貌被毁了,怕吓着人。”我强作镇定地微笑。

“也许,我可以治好你。”他的手指,游走在我的鬓发上。

“不要看,”我拉下他的手,“我不想让你看见我狼狈的样子。”

更害怕他抽身离去,再也不回头。

“好,我不看。”

他轻声开口,温柔的吻触隔着面纱落在我的­唇­上,我几欲落泪。

下一刻,疾风骤雨般地热吻袭击了我的颈项,胸前,我感觉自己仿佛待放的花苞,一点点被他打开,累露在他炙热的视线下。

印象中,他是个温柔得几乎冷淡的人,始终慵懒淡然地笑意里,其实带着疏离,可此刻的他,放肆而孟浪,如潮的热情几乎吓坏了我。

可是我不能害怕,也不想害怕,只是伸手紧紧地勾住他坚实的肩背,任他挑起身体深处陌生的火焰,纵然我知道,今夜我只是一个替代品,一个让他发泄所有感情和痛楚的出口。

毫无预料地,近似于粗暴的进占,让我全身颤抖,疼得几乎难以呼吸。

泪水不受抑制地滚落,我从来没有这么软弱地哭泣过。

“对不起,凤儿……我不知道……”他震惊而愧疚地低语,泪眼朦胧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我像是在水里,又像是在火里,同时被冷与热折磨着。

他轻轻吻去我眼角的泪水,可他却不肯放过我,那么温柔的他,却总是在让我痛。

我挣扎着推他宽阔的肩膀,可是却无法抗拒他渐渐失控的力量,那近似于疯狂的入侵带来比疼痛更可怕的感觉,我无助地哭喊出声,看见那张清俊的容颜上浮现一丝心疼,便再也承受不住,意识陷入了黑暗之中。

----------------------

清晨醒来,身上的酸痛和点点淤痕提醒着我昨夜的疯狂。

我抬起头,对上那双熟悉的黑眸,他正看着我,眼中有淡淡的血丝,似是一夜无眠。

“对不起,凤儿,”他轻声开口,“昨晚我失控了。”

“没事,”我望着他故作轻松地微笑,“像我们这样的,早晚有这一天,宣爷给个好价钱就行了。”

搂着我的手臂忽而一紧,他看着我,目光晦暗不明。

“明天你就搬到我城南的别院去。”半晌,他才缓缓出声。

“谢谢宣爷。”我依然笑着,却在俯首靠在他胸膛的那一刻,眼里笑出了泪花。

番外之一见檀郎误终生(二)

自从那夜之后,宣扬有一个月没来找我,我像一只金丝雀,被他养在城南别院里,生活­精­致优渥,丝毫不逊于在皇宫的生活。

喝着丫鬟端来的燕窝,我望着金边瓷碗自嘲地一笑,想起那日在御花园和他并肩散步,我曾殷切地望着他,你留下来,好不好?

他没说话,只是风轻云淡地笑。

那时我不懂,后来才明白他不是寻常的男子,功名利禄,荣华富贵都不在他眼里,自小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扬府二少爷,那种优雅与矜贵是他与生俱来的气质。可令我迷恋的,并不是这些,对于出生皇家的我,皇孙贵胄见得太多,却没有一个人如他一样,若暗夜里的莲花,风雅脱俗,清冷迷离。

如今想来,昔日他嘴边那抺淡淡的笑,可是在笑我的天真与痴傻?

宣,扬。

简单的两个字,每念一遍,心便痛上一分。

不见檀郎终生误,一见檀郎误终生。

滚滚红尘中,我不知道遇上这样的一个男人究竟是缘还是劫。

“姐姐真是好福气,”红豆替我梳着,“宣爷俊雅温柔,身家又是富可敌国,我自小在杭州长大,从来没有听说过他把哪家的姑娘收了呢。”

我淡淡的一笑,镜中的容颜却未现喜­色­——或许他只是发现我是清倌,对我负责任而已,对于女人,他向来温文有礼,杭州城里无论是寻常女儿家,抑或风尘女子,提起他都是满心倾慕,这些,我早有耳闻。

我忍不住想,如果我歇下面纱,他是不是立刻就逃走?

“爷。”院子里传来脚步声,有下人恭敬地唤道。

我身子一颤,头皮传来一阵刺痛。

“呀,”本在替我Сhā簪子的红豆轻呼,“姐姐疼不疼?”

我慌乱的摇头,她手一松,刚刚绾好的长发又散落下来,柔柔地披在肩头。

珠帘轻响,有人已经进了房,我闻着那股清淡的药香,有些无措地转过头:“我起得晚了。”

我感觉自已像个做了坏事被人逮着的小孩子,脸上发烫。

“是我来得早了。”他望着我淡然开口,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似乎看见他的嘴角微微弯起了一个弧度。

那双清亮的黑眸里,映着一个双颊绯红,头发披散的我,我撇开视线,越发的困窘。

“继续吧。”他对红豆吩咐,坐到窗前拿起桌上的书翻看。

早晨的阳光泻了进来,让他整个人都笼着一层淡淡的金光,他今天穿了一件浅银灰的丝袍,腰间系了白玉佩饰,整个人看起来格外清爽。

我看着他修长的指轻轻扫过纸页,竟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夜他的炙热的指尖在我的肌肤上留连,那一种感觉让此刻忆起的我仍是浑身起了一阵燥热。

我一定是疯了。

将思绪从那些旖旎的记忆里拉回,我懊恼地咬­唇­,再一转眼,却直直对上他的视线。

心跳在那一刻几乎停止,我怔忡半晌,才慌乱地垂下眼睫。

他究竟看我多久了?

“你用过早膳没?”为了让自已尽量自然一些,我试着搭讪。

“没有,”他摇头,“跟个朋友下了一夜的棋,顺便过来看看。”

“噢,那在这里吃吧。”我微笑,抑制住自已想要问他自已为什么是“顺便”来看我,而且还是隔了一个月才“顺便”一次的念头。

因为我现在不是什么公主,而是他宣爷的侍妾,而且是幸运得以包养的风尘女子,应该感激涕零,温柔有加地报答他这个贵人。

“爷,这些粥点几乎都是姐姐做的,你可要多尝一些。”红豆边布菜边热心推荐。

“你做的?”黑眸中闪过一丝讶然,他似乎很意外地望着我。

我点头,对他的反应有点困惑,如果他知道现在自已对面坐的是容婉,他才应该意外才对,以前的我过得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从来都没有下过厨。这阵子太闲,才开始钻研厨艺,却发现自已似乎颇有天赋。

“怎么样?”我期待地看着他吃了一口,竟有些紧张。

“很不错。”他微笑,语气里难掩赞许。

“那以后你一日三餐,还有夜宵,都让我负责好不好?”大概是太过高兴,话语不经思索就匆匆出口,我顿时怔在原地,感觉到脸上血­色­尽失,手脚冰凉。

他拿着汤匙的动作果然微微停滞,然后放下手静静地看着我。

我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迫不及待地宣布我对他的占有欲,而这恰恰是他最反感的。

我想起那天我举剑抵在他颈上对他说,我不许你离开我,我要你喜欢我。

他微笑,为什么?

因为没有人敢不听我的命令,我望着他,我要你做我的驸马。

他仍是笑了,笑的自负而潇洒,令我深深悸动。

你不能命令我,他说,我不属于你,即使你是公主。要是我想走,没有人能阻挡得了我。

此刻我望着他,有些心慌。

而那双熟悉的黑眸里,似乎染上一抺清冷之­色­。

然而他没有说什么,低头继续用着早膳,只是令人窒息的沉默开始在空气里弥漫。

“谢谢你的早膳,”他接过红豆递来的方巾拭了下嘴角,淡淡道,“我回府休息了,今天还有点事。”

这是他的地方,我是被他养起来的女人,吃的用的都是花的他的钱,而他却客气地跟我说谢谢。

我难过得想掉泪,却死死的咬住了­唇­,不让心中那股绞痛在表面泄露半分。

我跟着他后面出了客厅,穿过花园,回廊,中庭,一直到大门口。

他的脚步不疾不徐,却一直没有回头。

他是故意的,明知我在后面跟着。

“早晨露寒,你回去把。”入轿之前,他才转过身淡然开口。

我点头,看着他毫不留恋地掀帘而入,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我魂不守舍地缓缓踱回院子,心中难过至极。

脚下一绊,我摔倒在小径上,突起的鹅卵石路面让我的小腿疼的彻骨。

委屈随着痛楚爆发,我的眼泪不可抑制地掉下来,逐渐酿成一场失控的哭泣。

这样的小心翼翼,这样地隐忍掩饰,却还是无法靠近他的心。

无论是从前的容婉,还是现在的凤儿,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

他的脚步,永远都是肯为杨未晚一个人停留,她是他一生都无法逃脱的劫难,于是爱上他的人注定要跟着他陪葬。

我哭得不能自已,坐在地上抱起双臂,将自已牢牢地环起来,彷佛这样,才能驱赶心里绝望的寒冷。

一声轻轻的叹息在头顶响起,我佂仲地睁开眼,视线里出现一双熟悉的深灰缎靴。

番外之一见檀郎误终生(三)

“我忘了我的披风。”宣扬站在我面前缓缓出声,他的语气仍是淡淡的。

清晨的凉薄的阳光洒在他身上,我只觉得刺目,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俯身横抱起我,一步步往回走。

他没有问我为什么哭,甚至哭成这个样子。

我仍是流泪不止,但感觉他的身体紧绷,彷佛蘊藏着什么情绪。

直到走进房内,他才把我放下来,红豆担忧又疑虑地看着我,打算要跟进来,宣扬当着她的面把门关上了。

木轴的轻吱声让我心里微微一颤,我抿­唇­将椅子上的披风递给他。

“给你,你不是要回去休息么?”下意识地,我觉得身体里有一股寒气在嗤嗤地往上冒,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紧紧地揪住了我的心脏。

我知道他在看着我,可我竟然不敢望向他的眼睛。

凭着以往对他的熟悉,我感觉有话对我说,可是我猜不到他想说什么。

“我们都别再演戏了,凤儿。”他突然开口,声音彷佛从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到我耳里嗡嗡作响。

质地柔滑的布料一点点滑出我的手心,那件披风落在地上,我的一颗心彷佛也跟着直直的落了下去。

我浑身像被冻住了一样,怎么也动弹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到我面前,抬起头——

就在刹那间,我如从梦中惊醒一样,狠狠地捉住了他的手,抗拒着他的动作。

泪水不争气地一颗颗自眼眶里逸出,我心中的恐惧积聚到了极点,用尽所有力气和他僵持着,我不敢松手,我怕一松手一切全都会结束……

可是他的力量那么大,那双始终淡然无波的黑眸也彷佛看不见我垂死挣扎的绝望——他终于伸手将我脸上的面纱揭了下了,那一刻,我彷佛是传说里落网的鲛女,被人生生的拔去了身上的鳞片,承受着血­肉­分离的裂肤之痛。

“你早知道是我?”我无力地开口,要扶住一旁的书桌,才能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是。”他的声音平静得几乎冷酷。

“什么时候?”我喉咙­干­涩,艰难地挤出每一个字。

“我喝醉,要了你的那一夜。”他的话语,像一把利剑,一点点刺入我的胸口。

“你拿下了我的面纱?”我问。

“没有,”他摇头,“你不想让我看见你的样子,我便不看。”

他望着我,眸光似深的海水一般要将我覆灭:“是你自已在昏睡中哭了,一遍遍地说——不许你再叫我婉儿,为什么不能爱我。”

世界彷佛在那一刻静止了,我盯着他那张清俊的容颜,盯着他的薄­唇­,觉得手脚发冷,整个人都像掉进了万年冰窟,我自以为天衣无缝,却终是作茧自缚,自作孽不可活。

我无法想象,这些日子以来他是如何看待我的,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将我豢养在这个别院里。

忽然间,我连眼泪也流不出来了,只感到绝望。

“为什么你到今天才告诉我你其实知道我是谁?”尽管答案已经昭然于心,我还是希望能出现其他微乎其微的可能。

“你知道原因,”他面五表情望着我,“你对我的期望是什么,我一直都明白,可是我早就已经给过你答案……我只能说,我很抱歉。自从那夜之后,这一个月我都在考虑应该怎样和你相处,本来,我希望我们之间能够相安无事,可是现在看来一切起都回到了原地。”

我不可抑制地颤抖,缓缓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果然,就是因为我今天说错了一句话,所有和平的假象都被打破了。

——我很抱歉。

从来,他给我的答案就是这么一句。

就如我和谢钦大婚那天,他站在我面前声音平静地说,冒昧打扰,请见谅。抱歉没有给你一个圆满的婚礼。

那一记耳光打在他脸上,痛的却是我的手,我的心。

“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我望着他,轻声问道。

“这句话该是我来问你,”他走到我面前,高大的身形让我不得不仰视他,“你心里不痛快,我可以不叫你以前的名字,就叫你凤儿,可是第二个要求……我做不到。”

我坐在原地,很久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一下,我觉得身体里某一部分因为过度疼痛而开始麻木。

我只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令我心动着迷的男人,不是他有意要伤我,也不是他生来无情,而是他的心里已经没有余地可以留给我,是我自已要送上门让他践踏得体无完肤。

“告诉我,当你发现与自已共度一夜的女人是我的时候,是不是后悔?”我问他,居然笑得温婉柔媚。

他盯着我眉心微蹩了一下,抿紧­唇­没有说话。

当一个男人面对你的问题选择沉默时,那么答案就是你不想听到的那些话,他只是仁慈地不愿意撒谎。

“放心,我不会要你负责,也不会借此要挟你娶我,我还没有可怜到那种地步,”我缓缓站起身,望着他清冷一笑,“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是谁,我也没必要再留在这里做你豢养的金丝雀了。”

“姐姐,为什么咱们要搬出来?”红豆目光犹豫地望着我,终于还是将心头的疑惑问了出来,“你和宣爷之间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还有你的脸……”

“我的脸怎么了?”我对着镜中柔美无瑕的容颜,“不好看么?”

“当然好看!”红豆的注意力被我转移开来,“简直是国­色­天香,要不是你之前遮挡了容颜,肯定少不了招风惹蝶,今天我还听说城里有好几位出身不俗的公子在打听你呢。”

我淡淡一笑,不以为意。

“走吧。”看她替我Сhā完簪子,我站起来在镜前转了一圈,才满意地和她一起出门。

雨下个不停,红豆撑着伞依偎着我,我小心地轻提裙摆。

一路上,不时有人向我投来惊艳的目光,我并不惊讶,母妃当日艳冠后宫,我继承了她的容貌风华,那或许也是父皇极其疼爱我的原因之一。

自上次从城南别院搬出来之后,我买了一栋小院落和红豆住了下来,这段时间我每日只是看书抚琴,几乎很少出门,红豆是个心思单纯的小丫头,并不会多问我什么,我便在平静的时光里,慢慢疗养心伤。

向晚楼。

我穿过热闹的厅堂,由小二领着上楼。

宁负韶华,此生向晚。

我想着栏柱上那两排龙飞凤舞的字,心里有些感慨,想不到我那位看似铁血的前夫竟有如此的柔情的一面。

弱水三千,我不是他那一瓢,他也是心中自有清泉。

我点了几样菜和点心,看得出红豆很喜欢,然后我又叫了两份汤面。

“姐姐,吃不完了,我都撑着了。”她忍不住开口,模样苦恼又可爱。

“今天是我生日。”我微笑看着她,自已倒没什么胃口。

“真的?”红豆惊喜地瞪着大眼,“姐姐生辰快乐,这碗面我就算撑死也得吃完。”

我笑:“胡言乱语,撑死了谁来陪我?”

我生在谷雨时分,正是浮萍生长,春耕待播的日子,父皇说,这是好时候,虽然雨水绵绵,却孕育希望,等到浓云散去,便是草长莺飞的暖春。

我抬头看着窗外依旧­阴­沉的天­色­,嘴边泛起一丝苦笑……要多久,我才能等到温暖的春日阳光?

“这位姑娘,在下可否请教芳名?”男人的声音忽然响起,我头也没抬,径自喝着怀中的茶。

一柄纸扇硬是抵上我的下颚,将我的脸强行抬了起来,我冷眼望着眼前衣着华贵的陌生男人,没有错过他眼里的惊艳,只是他脸上那一丝藏不住的猥琐之­色­让我觉得恶心。

“滚”

我伸手推开他的扇子,只吐出一个字。

“你叫我滚?”那人望着我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这杭州城里还没有哪个女人敢叫本大爷滚!”

“掌柜的,”我声音清亮,叫来了我想找的人,朝他礼貌微笑,“请问贵店能否保证客人安心用膳?”

“姑娘,那是自然,”掌柜看着我笑道,然后老练地揽着那男人的肩膀,将他带开,“将少爷……”

“姐姐,你刚才气质好厉害啊。”走在小巷里,红豆一脸崇拜地望着我。

我没说什么,只是轻轻一笑,若是她知道我是个习惯颐指气使的公主,怕是会骇得立刻昏过去。

前方的雨幕里忽然出现几个人影,并排而来。

我心中闪过不祥的感觉,再回过头,后面也跟上了三个人。

“姐姐……”红豆也觉察到了事态不对,声音有些颤抖。

“小美人,你逃不过我的手掌心,”熟悉的声音传来,酒楼里那男人的面容渐渐逼近,“我看你现在还能不能横了——”

他的声音消失在我的拳下,我勉强以我的微薄的功夫底子应付冲上来的那两个人,红豆帮我推后面的人,却被他们一脚踹到墙角,摔在地上爬不起来。

一记巴掌甩了过来,我脑中嗡嗡作响,脸上热辣辣的疼,当第二下也抽上我的右脸时,我的视野都开始模糊了起来,只感觉到被人死死按住了手脚,身上传来衣衫撕裂的声音,冰凉的雨水砸在肌肤上,我冷得发抖,更痛得发不出声音,人影在我头顶晃来晃去,一双湿冷而令我作呕的大掌地揉捏着我的胸前,我用尽所有的力气挣扎,可是我动不了,当感觉到腰际的衣裙被松开时,我完全绝望了,我死死地咬住­唇­,连哭都哭不出来,一切都陷入了黑暗之中……而在那片无边的黑暗中,我看见了一张英俊优雅的容颜……与君初见,人潮拥挤中他的目光似水,温柔的微笑四月花开,风吹云动,空气里有淡淡的香……

背后传来石头刺破肌肤的疼痛,双腿也被人狠狠地按住,我感觉腥甜的味道自­唇­逸出……我不怕……我强迫自已封锁掉所有的知觉,只会想某人的微笑和目光……这样我就不会害怕了……

番外之一见檀郎误终生(四)

暖意。

朦胧中,我感觉到有火光跳跃,像是我寝宫里那个巨大的火炉,散发着热度,将我密密地包围。

空气里有股很浓的药草香,还有一点说不出来的气息,像是血腥味。

彷佛有雨水拍打着窗户,发出沙沙的声音。

“二叔,我已经清洗过她的身子……那个活该千刀万剐的混蛋……”我听见有个轻柔的年轻女声在耳边响起,人影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我已经熬了药,还有她背上的伤得小心医治,要不会留疤,”那女子继续说道。

她在说谁?我记得她的声音,黑暗中闪过一张明艳的容颜,我就要想起来了——

“我来处理吧,你去把身上的湿衣服换了。”熟悉的男声随之响起,我浑身不受控制地一震。

那是……忽然间,我感觉疼痛侵袭四肢百骸,在我睁开眼的那刻,每一寸肌肤的痛楚都因为苏醒而恢复。

“凤儿?”因为猝不及防,那双向来平静的黑眸在对上我视线的时候竟然出现一丝惊慌。

记忆如可怖的­阴­云瞬间漫上我的心头,我全身剧烈地颤抖,泪水自眼中疯狂地涌出。

那压在我身上的蛮横重量,那令人作呕的­淫­笑,还有身体深处传来的剧烈痛楚……我环紧双臂,退进角落里,死死地咬住­唇­。

“凤儿。”温柔的声音仿佛最可怕的呼唤,刺入我的胸口。

“你别过来。”我退无可退,只能惊恐地望着他坐上床,一点点向我靠近。

“你不要碰我……”我盯着那张熟悉的容颜,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哭腔,感觉他的手指一触上我的身体,我就会魂飞魄散。

“没事了,凤儿,”宣扬看着我,他的声音那么轻,彷佛怕吓着什么一样,“都已经过去了……”

我将脸深深地埋进手臂里,拒绝他的接近。

我连面对他的勇气都没有,我不要他看见这样狼狈的我。

当温暖的大掌覆上我的手时,我像被烫着一样猛地往后退缩,背上顿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凤儿!”他轻呼,眼中满是焦灼之­色­。

“抱歉。”他迅速出手在我身上点了两下,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瘫软在我怀里。

“我需要治好你背上的伤。”他让我伏趴在床上,动作轻柔地解开我凌乱的衣衫。

那一瞬间,他仍是沉默,可周遭的气流彷佛突然凝重紧绷。

疼痛随着他的动作一点点加剧,他已经很小心,可每一次触碰都是钻心的疼痛。

我死死地咬住­唇­,感觉泪水一颗颗自眼眶逃逸。

我不是因为痛楚而哭,而是因为自已以如此破败不堪的模样出现在他的面前。

我感觉自已的心彷佛置于炭火中,一点点地烧成了灰烬。

或许这是报应吧,惩罚我的任­性­与不自量力……

“二叔,药好了。”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过来,将药碗放在床前的小几上。

“你醒了?”是杨未晚,她在对上我视线时有些惊讶,随即柔柔一笑,“没事的,二叔会治好你。”

我说不出话,只感觉滚烫的泪水再次蔓延上脸颊。

我知道她失去了记忆,应该记不得我曾和她相识,也不知我和宣扬之间的种种牵扯,所以她不会明白,纵然他医术­精­湛能治好我这身伤,却永远治不好我的心。

待她离去,宣扬解开我的|­茓­位扶起我,端了药碗凑到我的­唇­边。

我喝下一口,苦涩的药汁流进胃里,虚弱的身体却在极力排斥,胃中一阵翻涌,那些药被我尽数呕了出来。

“我不要喝……”我痛苦地咳嗽,抗拒地推开药碗。

“你必须喝,”宣扬的声音居然有些颤抖,“那是防止你受孕的。”

我全身猛地一震,惊痛地望着他。

“你必须喝,凤儿。”他咬牙,冷着声音重复。

我用尽所有力气捧住碗,狠狠地将汤药往口中灌,可是胸口一阵抽搐,我呕出比刚才更多的药水。

我绝望地望着地上褐­色­的液体,再一次举起碗,将所有的药一口气喝完,药水淌入体内,可胃里仍是拒绝地翻搅——忽然间,一个强硬而炙热的吻封住了我的­唇­,悍然逼退那些泛上来的药汁,也将我所有的恐惧尽数安抚,我觉得口中是苦的,连五脏六腑都充满了苦涩。

“凤儿……”他抱着我,抵住我额头声音颤抖而痛楚:“为什么你不回去?为什么你不好好地待在宫里?你应该留在那里,过安定温暖的生活,而不是承受这些可怕的遭遇……你要我背负多少罪孽才肯罢休?你要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这是他第一次卸下平静的面具,没有往日的优雅从容,没有往日的镇定冷淡,他彻底地向我公开他的挣扎和痛苦。

我想起初遇时的他,在人群中长身淡立,温润如玉,他该是瑶台清池里一尘不染的莲花,或是千年古画里一位绝世脱俗的神诋,我一直以为是自已在这场无望的爱情中如凤凰折翼,却不曾想被拖累,再也潇洒不起来的那个人是他。

我知道,如果此时我开口要求,他定会用尽余生老照顾我,陪伴我。

可是,他从此就不会快乐,他将永远生活在我为他打造的囚笼里。

而无论他对我多好,我也只会相信他是负疚,而不是爱我。

到如今,我们之间的关系已变成一个永远也解不开的死结。

我伸手轻轻地抚上他的脸,专注地看着这张让我心碎的英俊容颜……在我面对那可怕的一慕时,我以为我会死掉,那时候我脑海中想的全是他的温柔的笑,如果他的笑容连死亡的恐惧都可以驱散,那么余下来的岁月,我只要回忆起他的微笑,也可以有勇气活下去不是么?

“凤儿。”他有些迟疑地唤我,黑眸里倒映着我含泪的笑颜,而他一定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笑了。

“背上的伤,会留下疤吗?”我轻轻开口问。

我不怕疤痕的丑陋,我只想忘记坏的回忆,只留下美好的那些。

“我会给你治好。”他的语气温柔而坚定。

“我相信你,”我微笑望着他,“你答应我一件事。”

他注视我良久,然后缓缓出声:“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

我笑着流泪。

我想他误会了我的意思,可他语气里的认真与诚恳让我到死都不会后悔自已爱上这个男人。

“谢谢……”我用尽一生的感情,轻轻吻上他的­唇­,“等我伤好之后,送我回宫把。”

“凤儿?”黑眸中布满了震惊,他声音有些沙哑。

“你说过什么都会答应我的,不许反悔,”我浅浅一笑,“我累了,想睡一觉。”

“好。”他嗓音紧室。

在他的目光中,我闭上疲惫的双眼,迎接我的,是此生最安宁平和的梦境。

番外之一见檀郎误终生(五)

又是一年谷雨时分。

临窗的茶楼,一位白衣男子静静独坐,眺望远方。

斜风细雨,杨柳轻舞,淡青­色­的天空上,大雁北归,渐渐变成几个小黑点。

“宣爷?”有人过来打招呼,“你回来了?这趟远游够久的啊,差不多一年没见你了。”

“刚回来。”宣扬放下手中的茶,朝来人微微一笑。

“老是这么飘来飘去也不好,还是早些稳定下来吧,总是一个人不行。”那人年长一些,离开前关切地拍拍他的肩。

宣扬没有说话,只是淡笑。视线又转向窗外。

“听见没,总是一个人也不行,”戴着银质面具的绿眸男子抱肩倚在门上,目光调侃地望着他,“你一天不成家,杭州城的女人们一天不死心。”

“什么时候你开始爱说笑了?”宣扬有些无奈地看向他。

“这不是我说的,是晚儿昨晚的原话,”韩钦答道,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你知道她一直关心你。”

“尤其她做了母亲之后,更爱管我的终身大事了。”宣扬忍不住轻叹。

“最可怜是我,替她揽下所有生意整天累个半死不说,还得听她的吩咐替你物­色­合适的姑娘家。”韩钦喝了茶苦笑道,“这趟你回来看着吧,她又开始折腾了。”

“随她去。”宣扬笑了笑,黑眸静静地望着他,“对于晚儿……我已经放下了,如今我只以二叔的身份希望你们一家人能永远幸福下去。”

“我明白,”韩钦点头,嘴角浮起一丝无可奈何的笑意,“晚儿还有一句话——如果你真的选择孤独终老,她一定让你晚年也不得消停。”

宣扬一怔,有些哭笑不得:“这丫头。”

“我还有事得先走,晚上到我家一起吃饭,我那宝贝儿子吵着想见你很久了。”韩钦歉意道,站起身打算离开。

“你忙去吧,”宣扬微笑,“回头见”

目送着韩钦的背影远去,他静静端了瓷杯凑到­唇­边,轻饮了一口。

茶凉了。

就如他的心,已放不下太多悲欢。

对于感情,他实在是没什么兴趣。并不是因为晚儿——曾经爱过,痛过,也怨过天意弄人,但看到她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已的幸福,他已无怨无悔。独自游荡天涯,他不羡慕别人成双成对,也无所谓稳定与否。

在别人看来,他孤寂淡漠,但他其实也是凡人,也曾经有人奋不顾身地爱过他,给他一份至情至­性­的爱情,他并非铁石心肠,纵然此生不见,在同样春雨绵绵的日子里,他想起这份感情时仍会觉得温暖。

这就足够了。

“无悔,你不能这样乱跑,张爷爷找不到我们会着急的。”一个稚­嫩­的女声不安的响起。

“没事,他不就在下面跟人说话么。”

宣扬转过头,看见一个女童拉着她跟前男童的衣袖,不肯让他走。

真是一对标致的孩子,大概是龙凤胎,那漂亮的长相完全称得上金童玉女,连他也不由在心底暗暗赞叹。

“少爷,小姐,你们怎么偷偷跑上楼了?”一道有些怪异的嗓音响起,一个老年男子急急地奔上楼梯,后面跟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男子。

“张爷爷,是无悔啦,”女童委屈地告状。

宣扬只是静静旁观,却不想那位“张爷爷”转头看向了他,随即脸­色­一变,大步走到了他跟前。

“宣爷,老奴终于找到你了……”他语气激动。

宣扬一怔,蹩眉望着他。

“我是张顺年啊,四公主宫里的总管,你不记得我了?”

“张总管?”宣扬讶然望着那张从记忆里渐渐清晰的熟悉容颜:“你怎会在这里?”

“老奴是受公主之托,把孩子们带到你身边……”

“张爷爷,他就是我爹?”男童突然开口,清亮的眸子望着宣扬。

“是吗,张爷爷,他真是我和无悔的爹爹?”女童也忐忑不安地开口。

他们的问话让宣扬脸­色­大变,他震惊地看向张顺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们究竟是谁?”

“宣爷如果不明白,请你仔细回想你送公主走的前一夜。”张顺年答道。

胸口徒然一震,宣扬望着眼前这对孩童——那一夜,他答应陪容婉共进最后一餐,也许是心中有些唏嘘,他和她喝了一些酒,醒来已是清晨,容婉坐在床边看着他,说他醉了,他当时觉得有些诧异,却没有细想。

“这是公主给你的信。”张顺年递上信筏。

宣扬拆封打开,拿纸的手竟然有些轻颤。

娟秀小字,不过寥寥数行,他从未看过她的字迹,可熟悉那字里行间的语气。

—— 原谅我终是不甘,设计你一夜,只为在生命里惟存关于你的记忆,却未料上苍赐予我如此惊喜,若有来生,天上人间无相忘。

至此,一切真相大白。

“她人呢?”大掌握紧桌沿,他觉得浑身冰冷,有种不祥的感觉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公主胎位不正,生产的时候大出血,宫中太医无策,勉强才抢下一条命来,原本皇上想立刻宣你进宫,可公主以死相逼不准他下令,说不想再让你为难,不过皇上还是暗地里派人找过你,不料你云游四海,无法找到你,”张顺年声音悲痛地说着过往,“之后公主的身体似乎是好转起来,大家也就放弃了找你的念头,却不想她是强捱着病情,后来一天比一天衰弱,终究是油尽灯枯,香消玉殒……”

“不可能……”许久之后,低哑的声音轻轻响起,张顺年看见那张俊雅的容颜上的血­色­尽失,一片苍白。

宣扬狠狠地盯着那纸上的字迹——要他怎么相信,那是她的绝笔?她是那样一个坚强骄傲的人儿……无论遇到什么,她都能勇敢面对,连笑容也是比阳光灿烂热烈……要他怎么相信,她竟已不在这个世界上……

他一直以为,即使一生不再相见,纵然天南地北,万水千山,她都和他同在一片天空中,她在属于她的那个皇城里,一定可以安逸平和地生活下气。

——等我伤好后,送我回宫吧。

他从未料到那一天城外渐渐远去的马车上,是她最后一次回眸。

“你真是我爹?”软软的声音自旁边传来,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抬头望着他,那双黑白分明的水眸,像极了她。

“我叫容相思,”小女孩乖巧地回答,抬头看向一旁的男孩,“哥哥叫宣无悔。”

相思、无悔。

他暮地转过身,望向窗外连绵不绝的雨势。

“爹爹,你怎么了?”相思稚­嫩­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心,她看着微颤的宽阔肩背,又转过头凑到哥哥耳边轻声开口,“无悔,你说爹爹是不是哭了?”

“你以为谁都像你啊,爹才不会哭呢,娘说爹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无悔没好气地回答。

“爹没哭,”他转身抚了抚相思的柔软的发,咬牙抑下眼中泛上的酸热,双眸微红地望着一对儿女,“我带你们回家好不好?”

“张总管,麻烦你先带他们下楼。”

张顺年看着他点点头,牵着两个孩子和那年轻随从先行下去。

宣扬低下头,紧紧握住那张薄薄的信筏。

——若有来生,天上人间无相忘。

——为什么你不能爱我?

时隔多年,熟悉的声音再次缭绕耳边。

胸中一阵绞痛,腥甜漫上喉间,他再也抑制不住,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望着纸页上那抺触目惊心的红,他苦涩地笑了……原来,欠下的情债总是要还得,当他狠狠伤害她的时候,当她终于决定放手的时候,她就在他心里种下了蛊,从此无论天涯海角,岁月荏苒,当有一天他终于能明白的时候,他会被狠狠地反噬。

暖春终于来临。

和煦的阳光照在微波粼粼的湖面上,杨柳依依,轻絮飞舞如雪花。

原来,她就长眠在这里。

也好,这样的景致就像她,明媚动人,温暖热情。

他想,他该去她坟前添一份酒,然后陪着她,告诉她这些年来他没有来得及告诉她的话。

草地上花枝轻摆,姹紫嫣红。

“红豆吗?”轻柔的女声自花丛间传来,“相思和无悔回来了没有?这张顺年实在是太惯他们了,说是去庐山,一玩就这么久,算算日子也该回宫了。”

高大的身影顿时僵立在原地,宣扬望着花丛里那个熟悉的身影,全身都抑制不住地轻颤……这个声音,这个身影——他是在梦里吗?

“红豆你——”

手中的花朵纷纷滑落,容婉望着眼前的男人,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一颗颗地掉了下来。

“你怎么在这里?”良久,她急忙擦掉眼泪,看着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故作轻松自然。

“相思和无悔带我来的。”他一步步走向她,声音沙哑。

她怔住,随即脸­色­刷白:“是皇兄告诉你的?还是别的谁?”

“我真的不知道他们会找你,不是我让他们这么做的,我根本没打算让你知道孩子们的存在,你要相信我……”她声音颤抖,泪水又涌了出来,“生他们养他们都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我真的不想让你知道,让你为难……”

回答她的,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整个人都僵掉了,只感觉他紧紧地抱着她,紧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我不会原谅你,凤儿,”他在她耳畔缓缓出声,“如果你真的继续瞒着我,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她震惊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望着他,眼中泪光闪烁。

“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他温柔出声,轻轻地吻住了她。

不远处的亭柱后,探着三颗脑袋。

“看见没?”宣无悔倨傲一笑。

张顺年躬身抹了一把汗:“世子啊,总之回头公主要是问老奴的罪,你一定要保住我,这可都是你的主意啊。”

“放心吧,我找皇舅舅撑腰,你别怕。”无悔安慰地拍拍他的肩。

“没事的,娘高兴还来不及呢,”容相思眨着水汪汪的眼望着远处依偎的身影,小脸绯红,“娘说的没错,爹果然好俊啊,我以后一定也要找像爹一样的夫婿。”

张顺年额头又冒出一层冷汗——老天爷,这一对小祖宗实在是太可怕了,现在就知道算计父母,日后还不知道会掀起多少风浪……

《未晚》番外 番外之爱恨恢恢(一)

灯火璀璨的长廊里,几个人影正疾步前行,为首的男子锦衣束带,一身华贵优雅的气势,英俊的容颜上乍看表情平静,但那一双黑眸却深沉得如同这暗夜。

“贤王爷万安。”殿门前的宫女见了他连忙福了一福。

“免礼,你们主子呢?”容清脸上的笑容是一贯的温文和煦。

“公主在房里,还没歇息。”宫女悄悄抬眼望了一下他,双颊微红的回答。

嘴角浮现一丝淡笑,他一个人往殿内走去。

当看见倚在软榻上那抹娇小的身影时,他脸上的笑意瞬间转冷,再也不复众人面前亲和的模样。

“你在躲我?”原本安静的房间里,一道声音淡淡响起,他的嗓音如丝缎般温润动听,可凡在黑夜里,却有一种魔魅的气息。

手一颤,书本掉在小几上,魏冉有些惶恐地转过身望着徐徐走进的男子,水眸中充满了忐忑不安的情绪。

“还是这么怕我,嗯?”高大的身形欺近她,他宽阔的肩背遮去了所有的光亮,她整个人都这压迫在黑暗里,身体止不住地轻颤。

“我没有……”她辩解,企图躲避他炙热的呼吸,但颤抖的嗓音却泄露她真实的情绪。

“没有?”容清揪着她轻轻一笑,下一刻大掌捏住了她的下颚,如刀般锋利的目光冰冷地扫过她的脸,“今晚宫宴,所有人都庆祝我剿灭叛党凯旋而归,唯独你,冉儿,你躲在这里不想见我。”

“你不想我么?”他俯首吻上她的­唇­,放肆地挑逗着她的呼吸,“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即使有刺客拿剑指着我的时候,我仍想着要平安回来找你呢。”

“你就是这么对待我的?”他浅笑,缓缓在她颈间落下细碎的吻,那种温热微痛的感觉,让她心底的恐惧不断加剧。

“二哥……”她惊慌地抓住他的衣袖,想要逃避他的折磨。

“冉儿,每次你抗拒我的时候都喜欢这么称呼我呢,真不乖。”他在她漂亮的锁骨上咬了一下,修长的手指渐渐探下,“可是你知道么,我最爱在你唤我二哥的时候欺负你——”

黑眸路的目光越发冷酷,在她的惊呼声中,他一把撕开她的衣衫。

珍珠纽扣纷纷飞落,砸在光洁的石砖上,发出清脆的磕响声。

“不要……”她徒劳地想拢住衣襟,却被他制住双手,狠狠地按在榻上。

“不要?”他轻嗤,语气残忍而放肆,“如果你不介意大家看见你在我身下那­淫­荡模样的话,你尽管喊出声。”

“你住口!”她脸­色­雪白,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你不能这么欺负我……”

“这是你欠我的,”他冷笑,眼角眉梢都布满恨意,“魏冉,如果不是你,琉璃现在还好好地活着,要不是你任­性­妄为,她就不会因为护着你死,遭受万箭穿心之难。”

“我知道你恨我,你恨我让你痛失所爱,”泪水自苍白的脸颊上滑下,她绝望地望着他因为痛楚和恨意而扭曲的俊颜,“我欠你一条命,我还你就是……”

“你还我?你怎么还?”他悲愤而笑,泛红的黑眸狠狠地瞪住她,“我告诉你魏冉,这辈子你到别想逃开我,如果你想意思解脱,就算你父母已逝,我也可以让魏家几十条人命给你陪葬!”

她望着他森冷的双眸,整个心都像被浸进冰渊里,冷得脸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死死地咬住­唇­,自颤抖的牙齿间挤出破碎的字句:“你这个魔鬼……”

“你说得对,”薄­唇­边泛上一丝残酷的笑意,他的手以极尽羞辱的方式抚弄挑逗着她,“你一定很希望这次我死在叛党手里吧,冉儿?让你失望了,我好好地回到你身边了。”

“就算下地狱,我也要你陪着我。”他在她耳畔轻柔地开口,狠狠地闯入她的身体。

《未晚》番外 番外之爱恨恢恢(二)

“婉儿,好了没有?”魏冉站在屏风前头有些着急地问里头晃动的人影。

“好了好了……”容婉连声应着跑出来,嘴里嘟哝着,“我就换身衣服,不打扮了,麻烦。”

“太子生辰你都这么马虎,让父皇知道了又得说你任­性­毛躁,”魏冉看着她叹了口气,“快走吧,咱们已经迟到了。”

“没事啦,”容婉笑呵呵地挽着她同行,“反正大哥说今儿个晚宴父皇母妃都不参与,就咱们兄妹几个聚一聚,不用那么讲究啦,又不是去选驸马,紧张啥。”

魏冉看着她天真浪漫的笑容,只好无奈地一笑。

婉儿是最受父皇宠爱的公主,是大伙捧在手心里的宝贝,要顾忌的地方自然比她这个养女少,尽管她一直被以公主之尊相待,但终究是外姓人,说话做事不小心一点,就太不知进退了。

笑语丝竹声传来,眼看已是到了东宫正殿门前,魏冉刚要走向众人,却被一个力道猛地向后拉了一下,布料撕裂的声音响起,原本拢在肩头的丝质薄纱生生被拽了下来,她半截香肩顿时暴露在空气之中。

“啊,冉儿,我不是故意的!”容婉的惊呼声响起,成功地将众人的视线吸引了过来。

魏冉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刚想伸手拉上薄纱,一件外袍已经罩上她­祼­露的肩头,她抬起眼,却是一个棕眸男子笑望着她。

“谢谢。”她的脸颊因为困窘而微红,感激地拉拢衣服。

“麻烦给你们公主回去再取一件衣服过来。”那男子谦和有礼地吩咐一旁的宫女。

“冉儿,这是北冶国王子舒河,”太子容滔微笑着介绍,“王子,这是我五妹魏冉,而那个站在她背后冒冒失失的就是四妹容婉。”

“大哥——”容婉懊恼地换他。

魏冉对着面前正看着她微笑的舒河行了一礼:“见过王子。”

舒河望着她微红的粉颊,竟有片刻失神,直到容婉拉着魏冉走向座位他才退开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听说王子您也有两个妹妹,才貌俱佳呢。”东席里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魏冉的身子不由一颤。

抬起头,却见容清正掂着酒杯慵懒地笑着,他似是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但那目光却似沾了寒气的刀锋一般迫人。

“贤王过奖了,草原上的女子终究比不上中原的姑娘娇美温柔。”舒河笑道。

魏冉觉得注视着她的那道视线视乎更冷了些,容婉却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衣袖,压低了声音道:“你看见二哥旁边那个人了没?”

魏冉硬着头皮抬起头看见容清身旁坐着一位面容清俊的男子,风姿卓然,举手投足间的从容与优雅竟丝毫不逊于这些皇子。

他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对这她礼貌点头,淡淡一笑,笑容仿佛暖春的清风,徐徐而来。

魏冉只好也回以一笑,转眼时却看见容清正看着她,一双黑眸沉冷如冰,而容婉捉着她衣襟的手却微微一紧。

“怎么了?”她低头问她,正好回避某人的视线。

“他就是那个我在街上遇到的人,”容婉有些窘迫地咬­唇­,“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今天都没有好好打扮一下……”

魏冉显示愕然,随即莞尔,轻声劝慰道:“没事,你不用装扮就已经很好看。”

原来让婉儿念念不忘的就是这个男人,却也难怪,只是她是否能修成正果还真难说,直觉地,魏冉认为她这位意中人并非寻常人物。

“看来王子似乎很是中意我们中原的女子呢,”李瑜忽然看着舒河开口,狭长的眸里带着一抹诡谲的笑意,“怎么样,可有遇着喜欢的,要不两国联个姻亲什么的也不错。”

“有意思,”容滔跟着笑道,“王子不如考虑一下。”

北冶国居中原东北,两国历来和平交往,没有什么纷争,但也不算关系多融洽的友邦,如今与昌平交恶,皇帝的意思是多一个盟友总不是坏事,故而加强了与北冶的邦交。

舒河闻言微笑,以一个王子的历练和修为,他自然知道容滔的提议并非只是席间说笑,而是有意试探。

他沉吟片刻,淡定的棕眸忽然看向对面席上:“不知五公主订亲了没有?”

周围忽然安静了下来。

魏冉握着绢帕的手顿时抖了一下,她仓促抬起头,注意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一时间她有些慌乱,没有想到舒河会这么直接地问她。

“没有。”她摇头。

“那可有意中人了?”舒河竟是步步紧逼。

魏冉一震,脸­色­有些苍白。

情不自禁地,她的目光落在容清身上,可他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自顾自地浅酌,仿佛在漫不经心地看着一幕事不关己的戏。

她的心里忽然蹿过一阵锐痛。

说好了不再为他难过的,可还是轻而易举地就受伤了。

而他一如从前,根本就不在乎她。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