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那根银针拔出来,竟然已变成紫黑色。
云飞扬看在眼中,大吃一惊,少女却只有苦笑。
“这个万毒仙翁。”云飞扬霍地回头,那边林木深处彷佛有人影一闪。
少女并没有发觉,接将壶一倾,将茶倾注在地上,“滋滋”一阵异响,一股白烟冒
了起来,茶水洒处,青草立变枯黄。
“看来茶里下的毒还要厉害。”云飞扬倒抽了一口冷气,道:“幸好我方才没有偷
喝一口。”
“是我不好,连带你也有麻烦了。”
“不要紧。”云飞扬摇头道:“只是你已经饿了三天,再下去,就是没有中毒,饿
也得饿死了。”
“这总得找个办法应付。”云飞扬一个头,立时就像变成了两个。
他无疑也是一个聪明人,江湖经验却是少得可怜,而那个锦衣少女也不见得丰富像
这样的两个人,在万毒仙翁的毒杀之下,又怎会不是九死一生。
他们却都能够活下来。
※ ※ ※
三天过去,云飞扬与那个锦衣少女最少有十三次在鬼门关前徘徊,差一点就走了进
去。
毒出现在食物中、水中,甚至顺风迎面吹过来。
路上、客栈,没有一处是安全的地方,云飞扬二人难得有一刻安宁。
他们居然能够一一化险为夷。
到了最后一天的早上,二人已饥渴得要命,垂头丧气地走在村野的小路上。
万毒仙翁还没有出现,他们的精神便已开始崩溃。
也就在这个时候,云飞扬看见了一只老母鸡在路前面走过。
剎那间,他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事情,放声叫起来。
少女冷不防地给他吓了一跳,忙问道:“什么事?”
云飞扬没有说,只是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会。”放步疾奔了出去。
少女猜不透,而万毒仙翁一样也猜不透。
云飞扬果然一会就回来,双手抱着十多只鸡蛋,笑得亦像是只老母鸡一样。
他笑道:“新鲜鸡蛋,我就不相信上万毒仙翁有本领将毒药上到鸡蛋里去。”
少女一呆,娇笑道:“我也不信。”
云飞扬接将鸡蛋放下,与那个少女吃得津津有味。
两人一面吃一面笑,非常开心,他们也实在已太久没有这样痛快地吃过东西。
笑着、吃着,“霍”地一阵红雾突然涌过来。
云飞扬手急眼快,一拖那个少女,急退出一丈。
红雾消散,那个面色白垩一样,衣衫色彩斑斓的老人就出现在云飞扬他们方才置身
的地方。
少女脱口一声道:“万毒仙翁!”
“女娃子──”万毒仙翁桀桀怪笑道:“你好长的命啊。”
“还得多谢你老人家手下留情。”少女语带讽刺。
万毒仙翁一张脸立时绷紧。
云飞扬“哦”了一声,道:“你就是那个万毒仙翁,看样子就已经像是一条大毒蛇,
若说不毒只怕没有人相信。”
万毒仙翁目光转向云飞扬,充满了怨毒,道:“好小子,你有种,老夫的事情也敢
Сhā手多管。”
云飞扬笑道:“这是第七天,毒不死这位姑娘,你老人家应该罢手了。”
“第七天,这才开始!”万毒仙翁狞笑。
“六天以来,你老人家一直都没有现身……”
“老夫喜欢什么时候现身就什么时候现身。”
“莫非你老人家竟然要亲自出手?”
万毒仙翁不答只笑,狞笑,身形陡动,一掌拍向云飞扬,迅速诡异。
云飞扬倒踩七星步,连闪三次,才将那一掌避开,第二掌接至,从他的颈旁穿过,
印在一株树干上!
“叭”的一声,那株树干立时冒起了一股白烟,出现了一个烧焦了的掌印。
少女看在眼内,心头一凛,娇叱一声,身形欺前,纤手一扬,一方绣帕疾飞向万毒
仙翁的眼目!
万毒仙翁一声狞笑,偏头避开,手一翻,几根毒针射向少女。
“哧哧哧”几下异响,那几根针都射在一只鸡蛋上!
云飞扬左手接拂,另一只鹅蛋飞向万毒仙翁,“叭”的一声,那只鸡蛋正打在万毒
仙翁胸前。
“姑娘,你让开!”云飞扬接着挥手。
少女这时候亦看出云飞扬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自己若是不走开,不但起不了作用,
反而会令云飞扬手脚施展不开。
她当机立断,一收绣帕,退下去。
“放心,我这只鸡蛋没有毒。”云飞扬对万毒仙翁一笑。
万毒仙翁又惊又怒,他看着那只鸡蛋飞来,却竟然闪不开。
这么迅速、准确的暗器手法,他虽然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却是怎也想不到竟然会由
眼前这个少年使出来。
不用说云飞扬将鸡蛋作暗器使用,实在太出人意料之外,但他既然掷得出这只蛋,
当然亦可以掷出其它的暗器。
而倘若这不是一只蛋,是一支飞刀或者什么,后果就更加不堪设想。
万毒仙翁念头一起,不由又一呆。
“是不是掷痛了你!”云飞扬接着问道。
万毒仙翁更怒,怪啸一声,左手打出了一把毒针,右手洒出了一团毒雾,一起向云
飞扬袭去。
云飞扬身形“一鹤冲天”,急拔上半天,万毒仙翁随即就拧腰翻身,又一把毒针射
出!
他只道云飞扬身形一现,一定闪避不开,哪知道云飞扬身形半空一顿,竟还能再往
上拔起一丈!
这一招正是“武当派”的绝技“梯云纵”!
万毒仙翁一惊再惊,云飞扬已头下脚上的,倒冲下来,双掌霹雳声响,迎头印下。
只听这霹雳,已知道来势凌厉。
万毒仙翁眼快手急,双手急迎上去,剎那间,他的一双手就像是从墨缸里抽出来,
变得黑墨一样。
少女那边一眼瞥见,急呼道:“小心他的毒掌!”
语声未已,云飞扬已从万毒仙翁头上翻过,竟就在间不容发之间避开了与万毒仙翁
的双掌接触!
万毒仙翁也不慢,身子一施,双掌反扫向身后!
他快,云飞扬更快,身形凌空未落,一掌已印在万毒仙翁的后背之上。
万毒仙翁吃这一掌,身子冲前半丈,回扫的双掌自然亦落空!
云飞扬那一掌并不太重,却已震得万毒仙翁内腑一阵翻腾!
万毒仙翁心头大震,他用毒成名,武功其实不太好,但江湖经验却老练得很,这交
手几招,已知绝不不是云飞扬的对手。
心念一转,他左右双手毒针、毒烟齐发,身形则往后迅速地倒退。
云飞扬竟然看得出万毒仙翁的意图,“梯云纵”再展,两个起落,已截住万毒仙翁
的去路。
他双手一旋,霹雳声响中,接印向前去!
万毒仙翁双手一抹一抖,已多了一双短剑,迎向云飞扬的双掌。
那双短剑亦是蓝汪汪的,显然已碎上了剧毒!
云飞扬脚踏七星,身形如穿花蝴蝶,飞舞在双剑之间,连闪九十七剑,一欺而入,
双掌一起印在万毒仙翁胸膛之上。
万毒仙翁双剑已尽在外门,完全来不及封挡,云飞扬身形掌势又快,完全没有他闪
避的余地,双掌一印下,直将他击出两丈之外。
他的肋骨没有被震断,内腑却已被震碎,武当七绝之一的“霹雳掌”威力本来就非
凡!
云飞扬双掌伤敌之后,自己反而一呆,到现在,他才考虑到方才双掌一击的威力。
万毒仙翁脚步踉跄,口吐鲜血,终于坐倒在地上,苍白的一张脸已变得红血一样,
红得怕人。
他瞪着云飞扬,嘴唇颤动,好象要说什么,但是一个字也未说出来,已气绝倒下。
云飞扬看着万毒仙翁倒下,又看看自己的一双手,一个身子忽然不自觉颤抖起来。
锦衣少女已走到他身旁,关心地问道:“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云飞扬呆应,目光又落在自己的双掌之上。
“你的手怎样了?”少女不由自主拉住云飞扬的双手。
云飞扬苦笑道:“我实在想不到自己的一双手竟然有这种威力。”
“你的武功真好。”少女目光一转,道:“万毒仙翁身为无敌门四大护法之一,想
不到也不是你的对手。”
“这个人的声名很坏吗?”云飞扬忽问道。
少女点头道:“你是怕杀错了好人?”
云飞扬摇头道:“好人绝不会用毒药害人,不过,若是他还不太坏,我也不想杀死
他。”
少女目光一落,道:“他……”
“已死了。”云飞扬一笑道:“大概他本就该死,所以找的一双掌也用上了十成内
力。”
少女“噗哧”失笑,忽然发觉自己仍拉着云飞扬的手,忙松开,一张脸已红起来。
云飞扬没有在意,笑接道:“现在我们可以痛快地走去吃一顿了。”
少女点头,也显得很开心。
※ ※ ※
黄昏。云飞扬与锦衣少女从一间小酒楼中走出来,这一顿,他们的确吃得很痛快。
但总有吃完的时候,走出了小酒楼,少女反而显得有些忧郁,没有作声。
云飞扬也没有说什么,两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来到一条岔路前,不约而同停下相
望了一眼,少女忽然问道:“你真的要走了?”
云飞扬点头。
“你家住在什么地方?”少女又问。
云飞扬摇头,并没有作声。
“不想告诉我?”少女眼中的忧郁之色更浓。
“不。”云飞扬苦笑道:“我没家。”
少女关心问道:“那你现在要到哪儿去。”
“还没有想到。”
“那我们以后要再见……”
“若是有缘,总会有再见的一天。”
少女道:“是了,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姓名。”
“萍水相逢,又何必问姓名?”云飞扬凄然摇头。
“你救命的大恩……”
“别放在心上,我走了。”云飞扬随即举起脚步。
少女想叫住,又将话咽回,目送云飞扬,眼瞳闪起了一抹泪光。
云飞扬头也不回,向前面走去,夕阳之下,看来是那么孤独。
※ ※ ※
夕阳树下。
燕冲天仍站在那方巨石上,风吹起了他苍白的须发,但却吹不开他深锁着的双眉。
他现在看来彷佛又已苍老了十年。
看着大劫后的三清殿,燕冲天感慨万分,心境与晚景同样苍凉。
伦婉儿站在燕冲天身旁,也一直没有离开,她垂着头,彷佛有很多的心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燕冲天忽然开口道:“婉儿,你可是有话要跟我说。”
“要说的,我都说了。”伦婉儿抬起头,眼泪盈眶,道:“师父,这是我第一次求
你。”
“你要我阻止玉书出家入道,继任掌门?”燕冲天微喟。
伦婉儿领首。
“师父并没有强迫玉书,你青松师叔未死之前,玉书就已经表明心迹,为了武当,
甘愿牺牲一切。”
“玉书他……”
“这孩子深明大义,你若是喜欢他,就应该成全他才是。”
伦婉儿摇头道:“放开儿女私情不说,傅家为武当全家被杀,只剩下玉书一人,如
果地出家入道,傅家岂非就从此绝后了?”
燕冲天当场怔住。
“师父就算不为婉儿设想,也该为傅家三思。”伦婉儿神情坚定,道:“若是玉书
入道,做了掌门,婉儿唯有终生不嫁。”
燕冲天看着伦婉儿,叹了一口气,道:“让为师再考虑一下,回去吧。”
伦婉儿举袖轻拭眼泪,倒退了下去。
※ ※ ※
翌日清晨,武当山上钟鼓齐鸣。
所有的武当弟子,都集中在三清殿内,等候燕冲天决定这一任的掌门。
钟鼓声持续了半炷香之久,一个人从殿内奔出来。
那是伦婉儿。
眼泪就像是珠串一样散落,在地上滴碎,她的心,也尽碎。
※ ※ ※
钟鼓已绝,泪未流干。
伦婉儿面对一湖湖水,独坐在乱石之上,眼瞳一动也都不动,彷佛一个没有生命的
木偶。
她虽然睁着眼,其实什么也没有看入眼,感情已麻木,思想已停顿。
脚步声在后面传来,她没有察觉,甚至傅玉书走到她的身旁,她也完全没有反应。
傅玉书双手轻按在伦婉儿的双肩上。
伦婉儿没有动。
“婉儿──”傅玉书的声音低沉。
伦婉儿缓缓地转过头,看着傅玉书,就好象在看着一个陌生人,并没有作声。
“婉儿──”傅玉书一声叹息。
“掌门师兄!”伦婉儿终于回答。
冷淡的语声,陌生的称呼,接着道:“男女有别,请你自重。”
傅玉书怔住,却没有将手收,伦婉儿伸手拂去,反而给傅玉书抓住,道:“婉儿─
─你怪我?”
伦婉儿再也忍不住,眼泪泉涌。
傅玉书又一声叹息,道:“我应承接任掌门,都是为了武当,为了大局设想。”
“那你怎样处置我?”伦婉儿声泪俱下,道:“你说过……”
“我说过什么,我全都牢记在心。”傅玉书紧紧握着伦婉儿的手,道:“可是,你
叫我怎忍心看着武当的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武当并不是只有你一个弟子。”
“但强敌当前,决斗之期又将至,武功最好的白石大师兄,谢平二师兄都先后横死,
数下来,就只有我了。”
伦婉儿不能不承认这是事实。
“是我负了你。”傅玉书长叹道:“悔不该当初与你订下婚约。”
伦婉儿垂下头,傅玉书一咬牙,突然道:“不如这样,我与你逃下山,找个地方住
下,从此不问江湖之事。”
伦婉儿听说浑身一震,“霍”地抬起头来。
“你说好不好!”傅玉书神情激动,看去并不像是在说谎。
伦婉儿呆呆地望着傅玉书,好一会,摇头道:“不,你走了,武当派怎样?”
傅玉书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道:“那你说,我应该怎样做?”
伦婉儿凄然道:“就像目前这样做下去算了。”
“那你呢?”傅玉书眼中亦似有泪。
“只有怨自己命苦!”伦婉儿眼泪迸流,埋首傅玉书怀中。
泪水染湿了傅玉书的衣襟。
※ ※ ※
三天后的清晨,傅玉书头挽道髻,一身白衣,在武当弟子的跪送之下,走进斋室。
“送掌门入关斋戒七天──”燕冲天的语声沉重而苍凉。
弟子相和,伦婉儿亦在其中,语不成声,泪流面颊。
入关再无反悔,十天之后,傅玉书就正式是武当派的掌门人。
※ ※ ※
满山的枫叶未红,飞瀑仍犹如天河倒泻,激起如雾水花。
激流两旁岸上立着两列红衣大汉,人手一支唢吶,若有所待。
“哗啦”一声瀑布陡开,一个人如箭穿过瀑布射出,凌空落在激流中的那方巨石上。
正是此前被囚在寒潭二十多年的那个老怪物。
他腕上的铁链已弄丢,换过了一身华丽的锦衣,只是一把头发仍散开。
唢吶立时齐鸣,声震长空。
老怪物看在眼内,心头大乐,忍不住连声怪笑。
瀑布又一开,无面人一掠而出,却落在激流之旁,随即恭立在一侧。
对着瀑布的枫林小路前亦恭立着四个人。
黑衣,瘦削,彷佛随时都会被风吹起来的就是“风”,一身红衣,手执斩马刀的是
“雷”,白衣长剑,脸如凝霜的是“电”。那个一身彩衣,风情万种的,也就是白花针
“漫天花雨”射杀寒江钓叟,令无敌门中人为之震动的“雨”了。
尔其动也,风雨如晦,雷电共作。
尔其静也,体像皎镜,是开碧落。
他们就是江湖上那个被认为最神秘,最可怕的门派“碧落赋”中的风、雷、雨、电。
电剑、雨针、雷刀、风轻功,二十年前,无一不名动江湖,那个老怪物就更可怕了。
他其实姓傅名天威,也就是碧落赋之首,江湖中人闻名色变的天帝。
碧落赋流传了数百年,本来是一个光明正大的门派,但到了这几代,已完全改变。
他们一心要雄霸江湖,可惜心有余力不足,江湖上除了武当派,还有无敌门。
武当派败给无敌门,碧落赋中人代之而起,本欲与无敌门一争长短。
这一争,就分出胜负,无敌门灭绝神功到底胜一筹,碧落赋连战皆败北,终于被迫
出江湖,隐居在这个逍遥谷。
天帝终于发觉碧落赋的武功还是缺乏变化,所以才不惜纡尊降贵,混进武当,企图
偷学武当派的七绝。
他悟性过人,可惜就操之过急,偷学了六绝,就急着学天蚕功,企图偷取天蚕诀,
却被武当掌门发觉,他虽然出其不意暗算了武当掌门,但亦被燕冲天击倒,囚在寒潭之
内。
这件事武当派为顾存声誉,并没有宣扬出口,对外只说是掌门因病去世,寒潭更就
被划为禁地。
风、雷、雨电以天帝消息断绝,亦知道已发生了变化,数度偷进去武当派查探,所
得到的消息却是天帝已伏诛。
他们在失望之余,只有静下来,在逍遥谷之内苦练武功,但进展始终不大,也所以
才有傅玉书混进武当,偷学七绝这件事。
他们安排得很巧妙,不惜冒充无敌门的人苦苦追迫青松,然后让傅玉书将青松接入
所谓傅家庄。
傅家庄的惨变,当然也是一个布局,死的全都是不相干,不足轻重的人。
这一场灭门惨祸,却使傅玉书取得青松信任,青松收为弟子。
他们本来只希望傅玉书能够偷学得六绝,让他们的武功再进一步,与无敌门再争天
下,哪知道,傅玉书竟然还探出天帝的下落。
这更刺激他们的野心。
在无面人地接应下,天帝终于再回到逍遥谷。
人犹在百里之外,消息已传至,风、雷、雨、电立即作好了安排,迎接天帝的回来。
※ ※ ※
唢吶声未绝,风、雷、雨、电已拜倒。
“不必多礼!”天帝在石上一挥手,虽然被囚多年,王者之风仍在。
野心也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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