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燕冲天才从昏迷中醒过来,立即发觉手脚都锁上铁链,酸痛无力,
几条主筋都已给挑断,双脚更浸在一个水潭中。
再看清楚周围的环境,不由苦笑。
那个水潭并不是寒潭,却布置得与武当后山那个寒潭差不多一样。
一阵怪笑声实时传来,燕冲天抬头望去,就看见天帝高坐在水潭上的一方巨石上。
他笑得就像是一个小孩子,双手不停地乱拍笑着问道:“老匹夫,这可像武当山上
那个寒潭?”
燕冲天悲愤至极,紧咬牙龈,一声也不发。
天帝笑着接道:“你千万不要太生气,否则气死了的话,可就浪费我们的一番心血
了。”
燕冲天索性垂下头去,天帝又道:“我现在就是烧香拜佛也要求你多活二十年,好
让你知道我在寒潭中,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他右手一抄,就多了一条鞭子,“丝”的一声,毒蛇一样凌空飞下,疾抽在燕冲天
身上!
燕冲天被抽得浑身一震,鞭落处,皮开肉绽,奇痛彻骨,他却是一声也不发,咬牙
苦撑。
天帝鞭下如雨,十来鞭抽下,燕冲天已衣不蔽体,浑身鲜血。
“老匹夫,你也有今天!”天帝再一鞭抽下,大笑着站起身子,将鞭拋在石上,道:
“今天就到此为止,明天我再来好好地侍候你!”
燕冲天霍地抬起头来,瞪着天帝,眼中彷佛有火在燃烧,天帝看在眼内,更加得意,
背负双手,往外走去,大笑不绝。
燕冲天目送天帝去远,又垂下头去,悲愤欲绝,想到困在这地方,不知何时见天日,
再想到伦婉儿的安危,就更心乱如麻。
伦婉儿自小就父母双亡,由他抚养,情同父女,傅玉书对他下得这个毒手,当然亦
不会放过伦婉儿。
一想到傅玉书的阴险,不由他不为伦婉儿担心起来,他现在却是自身难保,一切也
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 ※ ※
天帝回到大堂,傅玉书已等在那里,还是那一身衣衫。
越看这个孙儿,天帝就越开心,笑不拢嘴,傅玉书迎上前,道:“爷爷,那个燕冲
天处置好了?”
天帝领首大笑道:“这个老匹夫,我最少要他浸在潭中二十年,才能泄得那一口气。”
傅玉书笑道:“爷爷喜欢怎样处置就怎样处置。”
天帝大笑道:“到底还是你管用,不但将爷爷救出生天,还让爷爷一雪被囚寒潭多
年的耻辱。”
一顿,接着又道:“你现在既然已成为武当派的掌门人,就更加不可错过这个机会,
一定要藉报仇雪恨为名,要那些武当弟子加紧苦练武功。”
“爷爷是要利用他们攻打无敌门?”
“不错!”天帝双手得意地互搓,道:“到他们与无敌门拚得七七八八,我们才动
手,就事半功倍。”
“孙儿也有这个意思。”
“所以你暂时必须保持身份秘密。”天帝目光一寒,道:“听说那个姓伦的丫头也
跟来了,现在呢?”
“留在镖局。”傅玉书偷眼望了一下天帝的面色,心头一凛。
“这个人留不得,为避免节外生枝,你还是杀了她!”
“爷爷──”傅玉书欲言又止。
“怎么,不忍心?”天帝板起脸。
“爷爷,婉儿已经……”
“已经怎样?”
“总之,求爷爷放过她……”傅玉书跪下去,天帝一怔,怒道:“无毒不丈夫,你
这样心软,怎能够做大事,你不杀,爷爷亲自去──”傅玉书怔在那里。
傅香君亦怔住,她就站在大堂外,每一句都听得很清楚,燕冲天被傅玉书诡计诱捕
这件事她已经知道,也就因此想来质问傅玉书。
在她的心目中,傅玉书这哥哥一直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不会像风、雷、雨、电那么
残忍。
天帝一顿,又道:“你考虑清楚,那个丫头是武当派的人,是燕冲天的徒弟,若是
她知道你是逍遥谷的人,你就是不杀她,她也不会罢休。”
傅玉书听到这里,知道再说下去,不但无用,而且说不定天帝生气起来,真的亲自
出去将伦婉儿杀掉,他心念一转,一时故作恍然大悟地道:“爷爷说得是。”
傅香君哪里知道傅玉书的心意,不由露出了鄙屑的神色。
“这才是。”天帝反而洋洋得意,道:“这件事不宜再迟,你立即赶回去,先杀伦
婉儿,再回武当整顿一切。”
傅玉书叩了一个头,退了下去。
“才走出堂外,他就看见傅香君急步走向院外。”
“香君──”他连忙追上前。
傅香君充耳不闻,只顾往前行,傅玉书一怔,飞步追上去,拦住傅香君身前。
香君停下了脚步,冷冷地望着傅玉书,就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似的,傅玉书更奇怪,
道:“香君,不认得大哥了?”
香君冷笑,没有回答。
“才不见两年,大哥的样子又没有什么变。”
“样子是没有变,心却是两样了。”
“哦?”傅玉书似乎还不知道香君在说什么。
“你这位武当掌门亦未免太心狠手辣了,太薄幸无情了。”香君冷笑道。
傅玉书垂下头去,无限感触,香君看着他,摇头叹了一口气,道:“看来我是再也
找不到从前那个大哥了,至于你身为武当掌门,我亦高攀不起。”语声一落,拂袖而去。
傅玉书怔在那里,好一会,才拖起脚步往外走去。
他口程虽然应承天帝回去杀死伦婉儿,心里却是盘算着如何将伦婉儿送到安全的地
方,如何让孩子生下来。
虎毒不食儿,他虽然心狠手辣,还有人性,还不至毒辣到这个地步。
他一路盘算,总算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却是怎也想不到伦婉儿已经发现了
他的秘密,已经离开了镖局。
※ ※ ※
回到镖局已经接近黄昏,司马峰立即将伦婉儿失踪的消息告诉傅玉书知道。
傅玉书本来怀疑是司马峰已接到命令暗下杀手,但事实证明,并不是那回事。
在伦婉儿的房中,留下了一封信,那正是李武、江群写给伦婉儿的告密信,傅玉书
这才知道,在他与燕冲天离开之前,伦婉儿已经知道他的秘密,也才明白,当夜伦婉儿
说话的态度何以会那样!
只是除了李武、江群那封信以外,伦婉儿并没片言只字留下来。
傅玉书一个人在房中坐下,茫然若有所失。
伦婉儿去了什么地方他虽然不知道,却知道这一生只怕已再无相见之日。
※ ※ ※
也是黄昏。
独孤凤、云飞扬回无敌门总坛,知道她回来,最高兴的当然就是公孙弘,独孤凤看
见他却一点表示也没有,仍然是那么冷傲。
再见独孤凤带回来的云飞扬,公孙弘就更加不悦,却又不敢说什么。
不知怎的,云飞扬他瞧来瞧去,总是瞧不顺眼,方待问,独孤凤已说出来,道:
“他叫小扬,曾经救过我,你找个人好好地招呼他。”
公孙弘立即道:“我们可是一向都不招呼外人的。”
“外人?”独孤凤的小姐脾气当场发作,道:“我带回来的怎算得外人,有什么事
我担承。”
公孙弘哪里还敢多说话,垂下头,那边一个无敌弟子已赶来报告,门主有请大小姐。
独孤凤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动身。
※ ※ ※
夕阳从西窗透入,独孤无敌背窗而立,整张脸都藏在阴影中。
独孤凤在内堂门外看见,脚步已停下,她心高气傲,最受不得别人说话,一想到可
能被独孤无敌痛斥一顿,那还不大感踌躇。
她想了一会,一咬唇,便待离开,独孤无敌已向她望来,目光却是那么祥和。
阳光斜照下,他半白的头发闪闪生辉,无论怎样看来,都只像一个充满了温情的人。
目光相接,独孤凤不由一呆,无敌实时一笑,却笑得那么的落寞。
独孤凤硬着头皮走进去,低叫一声:“爹──”
“你回来了。”无敌又一笑,道:“外面好玩吗?”
“还好。”独孤凤的语声仍然是冷冷的。
“有时往外面走走也是好的。”
独孤凤不作声,无敌接着问道:“可挨得惯?”
“怎算挨?”独孤凤有些不悦,只道无敌在取笑自己。
无敌却接道:“你的脾气与那个人一样,好──”语声已变得有些无可奈何。
独孤凤立时有些不安的感觉,无敌笑着接道:“爹以后也不会再骂你了。”叹了一
口气,道:“人大了,一气就要走!”一顿,又叹了口气。
独孤凤更觉不安,无敌没有再说什么,两人沉默了一会,还是独孤凤开口道:“没
其它事了?”
她的头却垂下来,无敌看着她,无可奈何地道:“还在生爹的气?”
独孤凤摇头,无敌上前去,轻抚着独孤凤的头发,道:“可知道爹一直在牵挂着你
吗?”
“爹──”独孤凤终于忍不住伏倒在无敌的肩头上,随即轻咳了几声。
无敌听着一皱眉道:“你受过内伤?”
独孤凤领首道:“差不多痊愈了。”
“是谁下的手?”
“峨嵋派那个管中流!”独孤凤犹有余怒。
“又是那小子!”无敌沉下脸道:“总有一天,我要好好地教训他。”
“这一次幸好那个和尚路过,救了我一命。”
“哪个和尚?”
“他没有留下法号,不过样子很奇怪,五短身材,白须绕颊──”独孤凤说的其实
是云飞扬的谎话。
“难道是……”无敌却若有所思。
“是谁?”独孤凤追问。
“他救了你之后又怎样呢?”无敌反问。
“一声不发就走了。”
“那应当是了。”无敌摇摇头,道:“少林寺的空空僧正是你说的那样子,不过这
秃驴生性好色,绝不会就那么放过你。”
独孤凤娇靥一红,无敌接着问道:“后来又怎样?”
“一个小伙子路过,拿他家传的丹药给我服下,一路照顾我回来。”独孤凤娇笑道:
“这个人虽然傻头傻脑,但心肠可真不错。”
“你带他回总坛了?”无敌皱眉。
“他父母双亡无家可归,到处流浪,很羡慕我们无敌门,所以我最后决定,还是带
他回来,也算是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无敌方待说什么,独孤凤话又接上道:“我已经试探过他几次,武功普通,在医药
方面倒有些心得,最好就安排在蔡大夫那儿──”无敌沉吟,独孤凤接着催促道:“爹,
你说好不好?我已经答应他了。”
“既然答应了,那还用问我?”无敌笑道:“依你的意思去做就是,叫他不要偷懒,
说不定,我还会收他做弟子!”
独孤凤听说,也替云飞扬高兴。
※ ※ ※
云飞扬现在却是无趣得很,公孙弘将他带到大堂,立即就向他盘问。
公孙弘也问那个和尚的特征,问得比无敌还要详细,云飞扬回答得并不详细。
公孙弘越听越觉得云飞扬的声音好象在哪里听过,却又想不起来,继续问道:“你
是哪儿人?”
云飞扬一怔,方待胡乱说一个地方,公孙弘已道:“你的语声我好象在哪儿听过。”
“哦?”云飞扬心头一凛。
公孙弘催促道:“你还没有回答我是哪儿人……”
语声未已,独孤凤已从外面走进,高高兴兴地对云飞扬道:“我爹安排你到蔡大夫
那儿,还说日后要收你做徒弟,快跟我来……”
云飞扬立即站起身子,公孙弘亦站起来,道:“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
独孤凤不悦截口道:“他不是犯人,你问那许多干什么?”
公孙弘欲言又止,还是没有作声,对于独孤凤他显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畏惧,他目
送两人出堂外,一肚子的不舒服。
一任他怎样,却总是想不起在哪儿听过云飞扬的语声。
※ ※ ※
蔡大夫又叫蔡华佗,据说医术实在不错,医德却实在很不好,尤其是好色如命,好
财也如命。
他就是因为好色,开罪了好些正派武林中人,不得已逃入无敌门,要求庇护,独孤
无敌知道这个人的医术,也知道无敌门需要这种人,所以并没有拒绝。
入了无敌门,蔡大夫也收敛了不少,他当然不敢在无敌门之内明目张胆勾搭无敌门
弟子的家眷,对于独孤凤,更就是想也不敢多想。
他年纪并不太大,才不过四十岁,当然还想再活下去,所以表面上一直都规行矩步。
云飞扬既然是独孤凤带来,他当然不敢怠慢,也不敢要云飞扬做粗重的工作,只是
叫云飞扬负责登记来看病的人的姓名,所开的药的份量,再还有就是随他出外购买药物。
他买一百两银子的药物,最少也有二十两到了他的手,云飞扬跟了他之后,也分到
了不少银两,那是他害怕云飞扬是独孤凤的人,怎么也要给云飞扬一些好处,好使云飞
扬就是看到什么,在独孤凤面前也不敢多说什么话。
云飞扬也不在乎,他最感兴趣的还是那些医案,无敌门每一个来看病的人,蔡华陀
都有医案留下,沉曼君既然在无敌门之内,除非从来都没有病痛,否则也应该有姓名医
案留下来。
可是他遍查医案,却一无发现,姓沉的人虽然不少,并没有一个沉曼君。
他没有灰心。继续留意来看病的人,差不多一个多月,总算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小丫
环。
那个小丫环叫月娥,是前来拿药的,云飞扬要替她记录,反被蔡华佗阻止,也被她
笑说做不懂规矩。
蔡华佗待月娥去后,还叮嘱以后月娥再来,要拿多少药就拿多少,不用记下来。
可是云飞扬追问,蔡华佗却不解释,只说无敌门的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好,不要多管
闲事。
云飞扬虽然口里答应,心里却不是那样想,不过对于蔡华佗与苏三这件事,他倒是
真的只当作没有看见,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去。
苏三乃是无敌门护法千面佛最宠爱的一个姬妾,若是给千面佛知道,蔡华佗只怕性
命难保。
蔡华佗也知道千面佛的厉害,所以总是拣苏三下山买胭脂水粉的时候跟着下去,找
机会与苏三在客栈相会。
千面佛一张脸表情变化多端,尤其在杀人的时候,更是多变化,但都是一脸笑容,
抽冷子突然一下袭击,死在他笑面之下的人为数实在不少。
他虽然一肚子坏水,对于女人却言听计从,亦不以为他的侍妾会背叛他,苏三勾搭
蔡华佗,云飞扬也都知道了,他仍然毫不知情。
蔡华佗也就是看准了千面佛这个弱点,他当然是尽量小心,谁也不想给知道,若不
是云飞扬到处都留上心,也不会发现。比起云飞扬,逍遥谷的无面人,在打听消息方面
更加灵通。
他受命收买无敌门的人做内应,遣派手下在附近小心监视,不但发现蔡华佗与苏三
的事,还发现云飞扬已混入无敌门。
但立即采取行动,先在一间客栈捉奸在就是,要蔡华佗、苏三二人写下了一封信,
自承罪状,盖上手印,藉以要胁蔡华佗做逍遥谷的内应,接着从蔡华佗的口中探得云飞
扬如何得以投身无敌门,却没有对蔡华佗说出云飞扬的来历。
至于云飞扬混入无敌门的动机,他当然很感兴趣,亦没有向蔡华佗打听,更不想妄
动云飞扬,只是立即飞鸽传书,将这个消息分送逍遥谷、武当山。
云飞扬方面,却是一点也不知道危机已迫近。
另一方面,公孙弘也开始在监视云飞扬,他始终觉得,云飞扬的声音在哪里听过。
公孙弘怀疑云飞扬却是早已在意,他只有步步为营,尽量避免与公孙弘见面,对于
公孙弘回答的问题就更是万分小心。
这些日子下来,公孙弘都一无所得,可是并没有就此罢休!
幸好他的时间也并不太多,他还得找机会亲近独孤凤,还得陪同独孤凤研究如何破
解武当派那个北斗七星阵。
负责布阵的当然又是无敌门的弟子,他们所布的北斗七星阵当然困不住独孤凤、公
孙弘二人,公孙弘日月轮处处留情,独孤凤鸳鸯刀却是不管那许多,所以每一天总有十
来人负伤去找蔡华佗,害得蔡华佗整天忙得不休,也幸好这种伤还不太难应付,云飞扬
人又聪明,一学就懂,蔡华佗这才腾出身来。
云飞扬人本善良,并不以为苦,也不理会那许多,谁负伤走来,都一视同仁,却不
知道独孤凤认为这些人布阵不力,要他们吃些苦头,不许别人来救护。
那些无敌门的弟子也知道云飞扬一片好心,间或亦有劝阻,云飞扬却不管那许多,
救人要紧,这终于落在公孙弘眼中。
公孙弘看见大喜,立即着人去通知独孤凤,他与独孤凤青梅竹马,当然清楚知道独
孤凤是怎样的性子,只望独孤凤生气起来,一刀将云飞扬刺杀在刀下!
连他也奇怪,为什么自己对云飞扬竟然会那么讨厌。
※ ※ ※
独孤凤接到报告,果然怒气冲冲地赶来,公孙弘远远看见,由心里笑出来,可是独
孤凤来到面前,他立即又换上一脸肃穆之色。
独孤凤第一句就问道:“小扬真是在替那些人敷药。”
公孙弘一面点头,一面道:“我早就说过,这小子根本就不将你放在眼内。”
独孤凤闷哼一声,振声道:“小扬,你给我出来!”
堂内传出云飞扬的声音,却应道:“我在替受伤的弟子敷药,没空闲。”
独孤凤一听勃然大怒,道:“我命令你立刻滚出来!”
云飞扬没有作声,独孤凤等了一会,便待闯进去,门开处,云飞扬已无可奈何地走
出来,独孤凤盯着他,又一声闷哼道:“你好大的胆子。”
云飞扬垂下头。
“跟我来!”独孤凤转身往外走,云飞扬只有跟着。
公孙弘看在眼内,一脸得色,远远亦跟了上去。
※ ※ ※
出了那个院落,独孤凤仍然是一脸怒意,云飞扬也一直垂着头不作声。
独孤凤一抬手,折了一簇花,反手掷在地上,终于开口道:“无敌门中从来没有人
敢违抗我的命令,你是第一个。”
云飞扬头重得更低,独孤凤道:“你是我引进无敌门的,现在你竟然斗胆公开反叛
我。”
云飞扬低声下气地道:“我是看见他们痛得要命,不忍心……”
“他们痛与你何干,又不是你痛。”
“我明白,他们所以受伤不得敷药,是因为你认为他们不尽力。”
“你明白最好。”独孤凤霍地停步。
“恕我斗胆直说,他们若是尽力,万一错手反将你刺伤,那就死定了,而你只要一
个收势不住,他们又是死路一条……”
“这些人全都是脓包,死不足惜。”
“错了,若是没有他们,无敌门未必会有今天的成就,再说,你这样动不动就杀人,
还有谁敢接近你,到你有危险的时候,又还有谁来救你?”
独孤凤冷笑道:“这是无敌门的规矩,接到命令而不尽力……”
云飞扬截口道:“规矩是人定的,怎会不能够变通?人我是救定了,充其量救人之
后,你一刀将我杀掉。”
“你──你……”独孤凤狠狠地瞪着云飞扬。
“我救他们其实还有一个目的,都是为了你好。”
“你又在胡说什么?”
“他们很多时与你在一起,若是怀恨在心,所谓明枪易挡,暗箭难防……”
“他们敢。”
“也许是不敢,但一旦有事,一定不会理会你死活。”
“我才不要他们理会呢。”
“无论如何,我这样做对你都只是有利而无害,我这是关心你……”云飞扬叹了一
口气。
“为什么你这样关心我?”独孤凤奇怪。
“我也不明白。”云飞扬确实是不明白。
独孤凤沉默了下来,云飞扬看着她,又道:“还有,再这样下去,蔡大夫与我迟早
都得累死,万一用错药,弄出了人命,蔡大夫与我的声誉难保就一落千丈……”
独孤凤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道:“算你懂得说话,但你小心,总有一天,
我连你也砍伤,到时倒要看看你如何替自己敷药。”
语声一落,转身就走,云飞扬目送她远去,怔在那里。
那边公孙弘也怔住,他就是再愚蠢,到现在也应该看出独孤凤对云飞扬特别有好感
了。
他怔在那里好一会,终于转身举步,剎那间,他眼中射出了森寒的光芒,看样子显
然又有些打算。
云飞扬没有留意公孙弘的存在。
※ ※ ※
回到药堂,另一个无敌门的弟子已经在等着,看见他进来,就嚷道:“快给我看看!”
他拉起袖子,伸出老大的手臂,云飞扬一看,并没有看出什么,再看,那个弟子已
大叫道:“你这是干什么的,我手臂挨了几棍,筋骨都快要断了,你还什么表示也没有。”
云飞扬忙走过去接住那个弟子的手臂,那个弟子立时又嚷起来道:“你这么用力,
是存心要我变成残废,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曹豹是什么人。”
云飞扬压根儿就没有用力,给骂得怔在那里,曹豹接着骂道:“我要你的命!”
那只筋骨都快断的手一翻,轨拉出一柄刀来,旋即直起身子,挥刀追斩云飞扬。
那只手运刀如飞,哪里还有丝毫伤痛的样子,云飞扬也是聪明人,立时知道是怎么
回事,双手抱头,急急奔了出来。
他闪避得看来也很狼狈,连滚带爬的,好容易闪开曹豹的三十六刀乱斩。
曹豹穷追不舍,追着云飞扬,挥刀乱劈。
云飞扬一路大叫停手,大叫救命,跌跌撞撞地向后茶园那边奔去。
花径假山后人影一闪,公孙弘现身出来,他盯着云飞扬,一脸的疑惑之色,从云飞
扬闪避的动作看来,完全不像会武功的样子。
他仍然追了上去,看准机会,突然一扬手,一把飞刀疾射云飞扬的右胸。
云飞扬剎那间正倒退着闪避,跌跌撞撞,那把飞刀眼看就要打在他的右胸上,他的
身形却恰好及时一偏,飞刀立时变了部位,封在他的右肋下!
他连人带刀立时倒了下去,曹豹不由得一呆,收住了势子,哪知道云飞扬立刻又爬
起身来,飞刀却留在地上。
公孙弘方自暗呼不好,伤了云飞扬不知道如何向独孤凤交待,看见他爬起身子,反
而怔住,那边曹豹大吼一声,又挥刀向云飞扬砍去!
云飞扬仓皇转身,又往前奔,他看来就像是已吓得意乱心慌,步伐犹如醉酒般,好
几次要跌倒,但结果又稳住了身形,曹豹的刀几次斩在他身上,但始终差那少许落空。
他追着云飞扬,穿过了两重院落,终于迫近去,把握机会,大吼一声,一刀斩了下
去。
这一刀眼看就要将云飞扬斩开两半,突然横来一刀,将那一刀架住。
横来的是一把狭长而精巧的刀,一见这把刀,曹豹的心便凉了半截。
刀现人现,正是独孤凤,她尚未开口,曹豹已跪了下去,道:“大小姐……”
独孤凤面色一沉,叱道:“你这是干什么?”
云飞扬Сhā口道:“这个人不知为了什么,一定要杀我,由药堂一路追杀我到这里!”
独孤凤“哦”了一声,目注曹豹道:“我看你一定是奸细……”
曹豹大吃一惊,慌忙分辩道:“我不是奸细,这不关我的事。”
下面的话尚未接上,公孙弘已从一旁窜出,大喝一声道:“住口……”
曹豹一见公孙弘,喜形于色,道:“公孙堂主,你……”
“我叫你住口!”公孙弘冷然截道。
独孤凤目光一转,道:“师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公孙弘道:“这小子方才喝多了几杯,失去常性。”
云飞扬Сhā口道:“他哪里有……”
公孙弘又截口道:“这里哪轮到你来说话。”
云飞扬慌忙住口,独孤凤不知道那许多,只顾斥责道:“大师兄,你怎能如此纵容
下属,借酒行凶,依门规……”
公孙弘道:“回去找一定会好好地处罚他!”一手抓住曹豹的衣领。
曹豹嚷起来道:“大师兄,千万不要……不要……”
公孙弘断喝道:“你还多说话,我先将你的舌头割下来!”也不再多说什么,拉着
曹豹就走。
独孤凤不由自主地伸手将云飞扬扶起来,云飞扬受宠若惊,忙谢道:“多谢大小姐
救命之恩。”
独孤凤冷笑一声,放开手道:“我方在后悔。”
云飞扬一怔道:“后悔?”
“我不是说过,要看你怎样替自己医伤敷药的吗?”
云飞扬只有苦笑,独孤凤接道:“不是说,你也有几下子的吗?”
云飞扬苦笑道:“若是真的有几下子,又怎会落到这个地步。”
独孤凤心念一动,道:“爹说过收你做徒弟,回头我去问问他要等到什么时候,练
好了武功,就不怕别人欺负你了。”
云飞扬只有点头。
独孤凤一直将他送回药堂,正遇那个丫环月娥来拿药,独孤凤立即将月娥拉到一旁,
也不知月娥对她说了什么,到月娥离开,独孤凤竟然眼泪盈眶。
云飞扬看在眼内,实在是奇怪至极,独孤凤是怎样的脾气,他实在清楚得很,到现
在为止,他还是第一次看见独孤凤变得这样。
独孤凤看着月娥走远,仍呆在那里,眼泪始终都没有滴下,云飞扬走近她,试探问
道:“是月娥令你生气了?”
独孤凤不觉应道:“没有这种事!”
“哦?”云飞扬接道:“她是这儿最奇怪的一个,话说是一个丫环,却连蔡大夫也
避忌三分,她就是要什么药,也不敢多问,甚至不敢将她的姓名留下。”
独孤凤闷哼一声,道:“你知道什么?”
“那小姐一定清楚的了。”
独孤凤冷笑道:“这些事你还是不要多问的好,以你的身份,在无敌门中,知道得
越少命就越长。”
云飞扬连连点头,忽有所感地叹了一口气,道:“我的确是应该少说话,多做事,
有一天能够出人头地,才可以告慰父母在天之灵。”
独孤凤微喟道:“你父母是什么时候死的?”
云飞扬道:“什么时候也是一样,总之,我是想尽一份孝心也不能够。”
“哦?”独孤凤又沉默了。
“大小姐当然要比我幸福得多。”
“这你又错了。”独孤凤苦笑。
云飞扬奇怪地望着独孤凤,独孤凤一声叹息,道:“在无敌门中,所有人都只知道
奉承我、害怕我,没有人敢对我说真话,也从来没有人像你这样不知天高地厚。”
一顿,她又道:“我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幸福。”
云飞扬半信半疑地道:“门主不是对你很好吗?”
“其实他从没有认真照料过我。”
“那你娘……”
“她被我爹关起来,要见她一面,还真不容易。”
“怎会这样的?”
独孤凤又一声叹息,欲言又止,云飞扬追问道:“她现在在什么地方?”
“龙凤阁。”独孤凤一顿,道:“那儿禁卫森严,当真是妄入者死,非同儿戏。”
云飞扬心念一动,道:“是了,你娘是姓什么?”
“她叫沉曼君──”独孤凤语声一顿,反问道:“你问来干什么?”
云飞扬如梦初醒,道:“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
他进入无敌门以来,明查暗访,始终都找不到丝毫的线索,现在反而从独孤凤的口
中知道了沉曼君的下落。
沉曼君竟然是独孤无敌的妻子,更令他意外。
独孤凤接道:“那个月娥就是我娘的侍婢,平日我只能从她那儿知道一些儿我娘的
近况。”
云飞扬忍不住问道:“你爹为什么要这样做?”
独孤凤摇头道:“爹不肯说,甚至不许我提及娘的事情,娘也是藏在心中。”
云飞扬道:“有没有埋怨你爹?”
“没有,娘看来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人,这是我最奇怪的地方。”
“会不会是你娘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爹的事情……”
“胡说──”这两个字出口,独孤凤就沉默了下去,其实,她一直也是这样怀疑。
云飞扬鉴貌辨色,没有再说什么,呆望着独孤凤。
沉默了好一会,独孤凤才恢复本来,看了云飞扬一眼,道:“我这就去跟爹说,你
留在这里不要离开,等我的消息。”
也不待云飞扬回答,转身离开。
※ ※ ※
同一时间,公孙弘出现在千面佛居住的院落中。
千面佛正在树下喝酒,却才是开始,并没有醉意,一看见公孙弘走来,喜出望外,
大笑道:“我正少个酒伴,你来得正好。”
公孙弘摇头道:“我是有事,想请教佛兄。”
“有什么事喝完酒再说。”千面佛一只酒杯递了过去。
公孙弘将杯子推开,道:“这件事是很要紧的,佛兄暂时将杯放下。”
“哦?”千面佛有些诧异,道:“到底什么事?”
“以我所知,佛兄对于各门各派的身法都甚有研究。”
“别给我灌迷汤,自家人,有话直说就是。”
“我是想知道,在闪避的身法中,有没有一种跌跌撞撞,样子像醉酒,又像随时要
跌倒的身法?”
“你这样只是口说,我如何明白?”千面佛沉吟着道:“你若是记得,还是做一次
给我看看。”
公孙弘一声“好”,就记忆所及,将云飞扬闪避曹豹的长刀乱斩,及闪避自己飞刀
一击的姿势施展出来。
千面佛越看神色越凝重,到公孙弘停下,沉声道:“这只怕就是病维摩步。”
公孙弘追问道:“大师,你是说什么步?”
“病维摩步。”千面佛沉吟着道:“那本是取意天女仙花,维摩不染,是少林派七
十种绝技之一,却早已失散,一直到三十年前,才再在武当派出现,已成了武当的不传
之秘。”